第六章 明察暗訪

對著那盆豬骨煲,馮慎大皺眉頭。他見查仵作要喝,趕緊出手製止。

查仵作沒防備馮慎會突然這樣,駭了一大跳。他不明所以,忙問馮慎何故如此。馮慎沒明著說,隻是指著那盆豬骨煲,讓查仵作自己看。查仵作拭了拭額上的冷汗,這才仔細地朝盆裏打量。

“馮少爺,這湯究竟怎麽了?”查仵作用筷子在湯盆裏扒拉了幾下,還是一臉的不解,“這豬就是瘦了點,沒什麽異樣啊……”

馮慎歎息一聲,道:“查爺,你再好好看看。”

“老是愛賣關子……”查仵作嘀咕了一句,又從湯盆裏撈出塊骨頭夾在眼前,“這肉是肉,骨是骨的……馮少爺,您恕我眼拙,實在是沒覺著有啥稀奇的啊。”

“查爺,虧你還是個仵作,”馮慎道,“這滿盆子的死味,你就沒聞出來?”

“死味?馮少爺您什麽意思?”查仵作問罷,突然神色大駭,“您……您是說這湯裏有毒?!”

馮慎剛要說話,那跑堂的忽然滿頭大汗地,從外頭闖將進來。

“二位爺、二位爺!”跑堂的一臉慌張,對著馮慎和查仵作連連拱手,“剛才廚子說……有道湯上錯了。小的這就給二位爺換了去。”

“來得好快,”馮慎冷哼一聲,便衝著那跑堂的說道,“到底哪道湯上錯了?你倒是說說!”

跑堂的指著桌上的豬骨湯,不斷地抹著額前的冷汗:“是……是那道淮山筒骨煲……”

“沒錯啊!這道湯就是爺點的!”查仵作看眼馮慎,又看了眼跑堂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哎?我說你們這是在打什麽啞謎?這個說喝不得,那個說上錯了,合著就我一人兒還蒙在鼓裏?難道這湯真的有毒?”

“哎喲大爺!”那跑堂的急了,“您可千萬別冤枉我們,咱這醉仙樓是開店的,這種話兒要是傳將出去,以後的買賣還咋做啊?”

馮慎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冷眼看著那跑堂的:“那你為何要這般火急火燎的,非得給我們換菜?”

“是……是這樣的……”跑堂的趕緊回道,“方才後麵的廚子過來找小的,問那道淮山筒骨煲送了沒。小的就告訴他,早就送到二位爺這邊來了。可沒承想,那廚子一聽就急了,讓小的趕緊過來撤下,端去讓他再重新煲過。”

“這廚子倒有些意思,”馮慎冷笑道,“上了桌的湯,再撤回去回爐,算是哪門子講究?”

“可說是呢!”跑堂的忙點頭道,“小的也問他呀。可他說,那道湯放錯了作料,還說用的骨頭也不是新鮮的,兩位爺喝了,萬一再出個好歹,我們這醉仙樓也擔待不起啊!”

“就為這個?”查仵作奇道,“你們這醉仙樓倒還挺實誠嘛!”

“查爺少安毋躁,”馮慎衝著查仵作一擺手,又對那跑堂的道,“你接著說!”

“是,”跑堂的又道,“那廚子說得在理,我們‘醉仙樓’,是塊金字招牌,要是弄砸了,小的可擔當不起。所以小的慌忙過來,給二位爺回明。若是二位爺體諒我們這些當下人的,那小的就立馬給二位爺撤了重做。哦……那廚子還說了,這事都賴他自己個兒,就算是重煲這道湯,也不敢再管二位爺要銀子,他自己會去櫃上說明,從他月錢裏麵扣,隻當是給二位爺賠個不是了……”

說罷,那跑堂的又是作揖不迭。

馮慎看著那跑堂的,沉吟半晌,這才從嘴裏擠出兩個字:“罷了……”

“謝大爺體諒!謝大爺體諒……”聽得此語,跑堂的忙稱謝連連,未等說完,便徑直地走到桌邊,想要去端那個湯盆。

“非是此意!”見那跑堂的要端湯盆,馮慎趕緊將他的手一攔,“我們不會難為你,但這湯盆,你肯定不能端走!”

“這……這……”跑堂的看著馮慎,直接傻了眼,“這位爺……那您老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

“很簡單,”馮慎衝那跑堂的一笑,說道,“你去將那廚子喚來,我問他幾句後,這事就算是了了。”

“可他還在後廚……忙活著做菜呢。”跑堂的苦著臉道。

“你大可放心,”馮慎又道,“這會那個廚子,肯定無心守著鍋灶。況且,你們醉仙樓又不止那一個廚子,先讓其他人頂上吧。”

“得,小的給您去叫。”跑堂的點了點頭,“可二位爺千萬別聲張……莫將這事弄大了……”

馮慎揮了揮手:“快去吧,喚來人再說。”

“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跑堂的答應著,轉身離開。

望著跑堂的遠去的背影,馮慎在心裏暗道:“這事……怕是小不了!”

且不說這邊查仵作如何納悶不解,隻道那跑堂的一進後廚,便將馮慎喚人的事說與那廚子知道。

那廚子一聽,先是愣了一下,忙問跑堂的是個什麽情況。

跑堂的肩膀一聳,對那廚子道:“還能是什麽情況?估計樓上那兩個大爺,打算喚你過去訓斥一通出出氣唄……不過要我說呀,這事真是你自找的。就算那豬骨頭不新鮮了,也不至於吃出人命來吧?人家還沒挑理,你自己個兒倒非得去招了……你說,這又是何苦呢?”

“唉……”那廚子滿腦袋油汗,一張肥臉上寫滿了焦慮,“一句話兩句話的也講不清楚!走吧,你陪著哥哥我再走上一趟。”

“我可不去了!”跑堂的一聽,趕緊擺手,“那倆大爺也不知道什麽來頭,特別是那個公子哥模樣的,好似會讀心術似的,隻要他眼神一盯,我這心裏頭呀就發毛……不去不去……人家喚的是你,我就不去摻合了……”

“別介呀兄弟!”那廚子慌了,忙勸道,“隻當是幫哥哥一回,要這事圓過去了,哥哥今後虧待不了你!”

跑堂的原不想去,可是禁不住那廚子軟磨硬泡,最後,也隻得答應陪著。

臨走時,那廚子又將這灶房的門掩好,這才同跑堂的一起,忐忑不安地往樓上走去。

這個煲湯的廚子,喚作是牛二。自打那鎮江名廚被請到醉仙樓後,他便被掌櫃的派去給名廚打下手。先是做些淘洗、配菜的零碎活,可後來受了名廚指點,竟也跟著做起了淮揚菜。特別是煲湯煮鹵尤其擅長,十分的手藝裏,倒被他學會了七八分。那名廚一看,便同著掌櫃的商量,給他在大灶之外又辟了個小灶房。每天單獨進料擇材,隻管著做些湯水類的粥煲,以供食客們品嚐。

不多會兒,跑堂的便和牛二一同進了馮慎他們的雅間。請了安後,戰戰兢兢地垂手立在一旁。

“你就是煲湯的廚子?”馮慎看著來人,問道,“如何稱呼?”

“大爺就叫我牛二好了,”牛二趕緊回道,“都賴我粗心大意,一個沒留心,就以次充好……掃了二位爺吃酒的雅興……”

“牛二呀牛二,”馮慎搖了搖頭,道,“你到這裏僅僅是為了這些?”

牛二一怔,後背上全是冷汗,呆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這位爺消消氣,”見那牛二慌了,跑堂的便開始幫腔,“我們這廚子也知道錯了,您看……”

“錯不錯的先不提,”馮慎看著跑堂的慢慢說道,“我並非斤斤計較之人,若真是因為食材不潔,我倒真不會與你們挑理。”

“還是大爺知道疼人!”跑堂的忙道,“我們這廚子口拙木訥,小的就先替他謝謝二位爺的開恩……”

“不急著謝,”馮慎從那湯盆裏夾起一塊骨頭來,又對那牛二問道,“你來說說,這湯裏的骨頭,當真是豬骨?”

“這位爺……”牛二一聽,哆嗦得聲調都變了,“這……這豬骨煲裏……自然就是豬骨啊……”

“胡說八道!”馮慎筷子一揚,將那塊帶肉的骨頭直接擲到牛二腳下,“這滿滿一盆,分明皆是人骨!”

聽得馮慎這句話,其他人全都傻了眼。

查仵作大驚,“噌”的一聲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馮少爺……這究竟怎麽回事?”

那跑堂的也慌得滿頭是汗:“這位爺……這吃官司、要人命的話……可不能亂說啊……”

“亂說?”馮慎冷哼了一聲,指著瑟瑟發抖的牛二道,“你自己問問他,看我是不是在亂說!”

“我的個親哥哥喲……你倒是說句話啊!”跑堂的一把攬住那牛二,急得眼淚都下來了,“那位爺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啊?這……這湯裏……真是人骨頭嗎?”

“怎麽……怎麽可能?”被跑堂的一晃,那牛二倒是恢複了些神誌,但他還是臉色慘白,頭上虛汗直冒,“這怎麽會是人骨?明明……明明就是些豬骨頭……”

“哼!還嘴強!”馮慎一拂衣袖,“那我就說得再明白些!”

馮慎指著地上的骨頭接著道:“這塊骨頭,看似是一截肥豬的前蹄,可實則不然。此骨尺、橈纖細,根本不似豬類那般粗大、貼合。並且,那骨髓細密、骨質薄脆,不是人骨又是何物?”

查仵作趕緊走上前,低頭打量了一陣子:“果真如此!”

“那……那也不能說是人的吧?”牛二還是不肯承認,“我們都沒看出來……怎麽你們就非得說是人的?”

“嘿?小子!”查仵作抬起頭來,衝著那牛二道,“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們這二位爺是吃哪碗飯的?告訴你!既然我們馮少爺說這是人骨,那就鐵定沒跑!”

“牛二,別說我們難為你,”馮慎說著,又在那盆湯裏撈了幾下,一節小骨便被取了出來,“驗骨辨骨之事你不懂,但這塊骨頭,你應該能看得出來吧?什麽豬畜,能長出這種骨頭?”

牛二順著看去,一下子傻了眼。原來馮慎剛從湯裏撈出的,竟是一節指骨。這人與其他畜類不同,特別是那指骨構造,有著很大的差異。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夠一眼分辨出來。

事到如今,牛二再沒話說。那跑堂的也慌了,呆呆地看著牛二,瞠目結舌。

“牛二!你若老實招了,也便罷了,”查仵作死死地盯著牛二,生怕他狗急跳牆,“若是敢負隅頑抗,那……那休怪我們不客氣!”

“招?”那牛二一愣,“你們……你們是什麽人?”

“查爺,”馮慎道,“給他們透個底!”

“好嘞!”查仵作探手在身上一摸,一塊腰牌便擎在了掌上,“都把招子放亮些,好好瞅瞅這是什麽!”

“哎喲!”那跑堂的慌忙作揖,“原來二位是順天府的官爺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二位官爺明鑒呀……這……骨頭湯這事……跟小的可沒有半點關係啊!”

“牛二,你又如何說?”馮慎盯著牛二,冷冷地問道。

“冤枉啊官爺!”牛二說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人真的沒有殺人啊!”

“若無殺人越貨,那湯盆裏的人骨你又作何解釋?”馮慎高聲厲喝道,“難不成是自己跑進去的?!”

“這……這說出來……小人怕官爺不信哪……”牛二又在地上磕起了響頭,“小人……小人稀裏糊塗的就把這人骨……給煲成湯了……”

“量你也沒那個膽子殺人熬湯!”馮慎看了跪在地上的牛二一眼,又衝查仵作道,“勞查爺跑趟腿,去衙門裏叫幾個衙役過來。”

“行!”查仵作一拍胸脯,道,“這事包我身上,那馮少爺您就先在這盯上一會兒,等兄弟們過來,再好好審審這夥人!”

“有勞查爺!”馮慎拱手道。

“不敢當,”查仵作一回禮,又朝著那跑堂的和牛二瞪了一眼,狠狠地說道,“都老實點!在官差到來之前,哪兒都不準去!”

說罷,那查仵作便飛也似的去了。

“那……那官爺……小的……小的去跟掌櫃的說一聲……”跑堂的怕極了,想腳底抹油,離開這是非之地。一麵說著,一麵就想朝門外溜去。

馮慎見狀,從桌上夾起一隻餐碟,衝著那跑堂的腿彎擲去。

跑堂的“哎喲”一聲,雙膝一彎,猛的就趴跪在地,額角磕在門框子上,撞了個大包,疼得哼哼唧唧。

“勸你們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裏!”馮慎緩緩地說道,“要是再想跑,休怪我心狠!”

馮慎這一出手,二人便怕得掉了魂,見馮慎有這等本事,哪裏還敢不聽不從?皆膽戰心驚地留在原處,等著馮慎發落。

“牛二,要想洗清嫌疑,你就如實說來。”馮慎將桌上那湯推到一邊,對著牛二道,“這人命關天的大案,料你也知道後果!且不論那人是誰害的,你將屍首做成湯倒是確鑿。倘若有個一絲半點的欺瞞,恐怕你那顆腦袋就真保不住了!”

“小人願講……小人願講……”牛二聲淚俱下,磕頭不迭,“隻求官爺明察,早點洗了小人的冤屈啊……”

“休得聒噪!”馮慎眉頭一蹙,喝道,“速速講來!”

“是……是……”那牛二抹了把臉,趕緊回道,“小人這就說……這就說……”

接著,牛二便斷斷續續地將那所知的事,慢慢向馮慎訴了出來。

原來,這牛二因煲得一手好湯,所以掌櫃的另辟小灶,讓他專攻一項。從選料到配切、烹煮,皆由他一人而為。

醉仙樓食客不少,酒足飯飽之後,再食些湯水,那才叫個養生之法。再加上牛二的湯煲可口,自然為食客們津津樂道。

食的人多了,這每天的進料選材也便多了。那采購的活計,中間能有個油水可撈。牛二心貪,不滿足櫃上發的那點月錢,自便就打起了那“過手三分肥”的念頭。明明用了五文,牛二就向櫃上報個八文,雖說隻昧點散碎銀子,但時日一久,這份“私攬”的收入,也十分可觀。掌櫃的天天忙活著打理買賣,根本無暇問及這等細賬。因此,這牛二的膽子也日益增大。

當然,他也不敢做得太離譜。那些被他低價收來的食材,雖然品相差些,但也不是什麽爛菜爛葉。趁著閑時,牛二會在市井菜攤上四處轉悠。若是碰到合適的菜戶肉戶,就趕緊上前盤道。

後來,牛二通過某個渠道,打聽到了一個殺豬的胡屠戶。這胡屠戶平日裏也不開肉鋪,隻是從別的地方販些生豬,養在自家後院裏,若逢集開市,便宰上幾口挑去菜口叫賣。

不用賃鋪盤店的花費,胡屠戶的豬肉,自是比一般的廉價。因此,那牛二感覺有利可圖,便找到了那胡屠戶,私下與他商量。那胡屠戶巴不得有人買他的肉,自然是一口答應。並且,由於胡屠戶有著販豬的雜路子,價格上給牛二更是便宜。一口肥豬,別地兒起碼得個四、五貫錢,可若是牛二來要,三貫半就拿得走。

那醉仙樓購量大,往往一天就得用上一口肥豬。胡屠戶搭上這根線後,每天隻要將宰好的肥豬往醉仙樓一送,剩下的時間就躺在炕上睡大覺,也不用像之前起早貪黑的走門串市。

今個兒一大早,那胡屠戶便拉著一頭半大的豬送到了醉仙樓。牛二見豬太瘦,還朝著胡屠戶埋怨了一陣子。不過最後,牛二還是給那胡屠戶結了錢,將豬拖到了小灶房。

這豬不肥,牛二便打算將這豬剝肉剔骨,剁碎了熬上鍋高湯。於是,牛二把宰好的豬吊在鉤架上,取了下水扔在一旁,開始動手割肉剜骨。

可一著手,牛二便覺著這豬跟平時的有些不同。不僅肉少,而且那骨架子也生得十分別扭。可他急著要煲湯,沒顧上這些許。從豬身上挑了幾塊骨肉後,便投在鍋裏熬起了高湯。

實話實說,這牛二雖說貪財,可對於煲湯做菜,卻是十分的上心。別的廚子為圖省事,一般都是用那分割好的肉類。然牛二為了新鮮,非得等到自個兒要用了,才親自動手割肉取骨。並且,他熬那高湯,定要架在火上吊夠幾個時辰,才肯入湯鍋煮製。因此,他做的湯汁,味道格外醇鬱。

煮上了高湯,牛二便在小灶上忙起了其他營生。原打算將那豬骨文火燜上一整天,待到晚上再使。沒想到卻被馮慎他們點菜點了去。

要換成是大廳裏的食客,那牛二肯定讓跑堂的說是沒料。可馮慎與查仵作都是入在三樓雅間裏的貴客,牛二倒沒那膽子違逆了他們的意思。

因此,牛二從那湯鍋裏撈出幾塊豬骨,加了點高湯作料,用砂鍋又燉了一會兒,便讓那跑堂的送了過去。

可前腳剛送出,一個大灶上的廚子後腳就來了。那廚子說是前廳有人點了“有頭有臉”,可大灶上卻沒了料,見早上牛二這裏運了頭小豬過來,便尋思著討個現成的。

這“有頭有臉”,說白了就是香扒豬首。牛二想那豬頭留著也沒啥用,便讓那廚子暫等,自己到了小灶去割。

可等到牛二將豬頭從腔子上砍剁下來後,這才感覺真出了大事。牛二當廚子多年,自然是認得那豬骨模樣。可眼下這“豬頭”,分明就是出了怪!

牛二雖然心慌,但也沒敢招應。他隨便扯了個謊,打發那個要豬首的廚子離去,自己卻關了門,拿起剔骨尖刀,動手開剝那個豬頭。

血乎乎的皮肉被一點一點剝下,牛二拿刀的手掌也顫得越來越厲害。最後,等到那血肉模糊的豬臉扯開後,居然露出一個渾圓的顱骨頂。

“咣當”一聲,尖刀落地。牛二雙睛爆血,駭的一屁股蹲倒在地上。

那顆顱骨,分明就是一顆骷髏頭!

這人的骷髏頭,與其他畜生差異甚大,就算是幾歲的娃娃,都可以一眼分辨出來。

望著眼前的骷髏頭,牛二心慌氣短,後背上的棉襖都被冷汗給溻透了。他怎麽也想不到,那胡屠戶給他送來的瘦豬裏竟然還包著個人。

喘了好半天,牛二這才想到,方才正用這不人不豬的屍首煲了鍋“淮山筒骨煲”,這會兒,指不定早就落進了食客的肚中了!

想到這裏,牛二真急了。食客吃不吃了那湯,他倒不在乎,他所怕的是,萬一食客將那些骨頭認將出來,自己平白無故就要吃一場官司。畢竟,那湯是從自己手上出去的,要是真鬧大了,渾身是嘴也難逃幹係。

一時間,牛二慌得團團轉,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趁著沒什麽人注意,先將那“豬骨煲”要回,然後再圖打算。於是,慌裏慌張地找到跑堂的,編了套說辭,央他去馮慎他們那裏取湯。可沒想到,馮慎眼尖,早就識破了湯中人骨,這才落到這麽一個下場。

“官爺,”說完經過,牛二急急說道,“小人說的句句屬實……怪隻怪小人膽小怕事……可那殺人的事,卻是萬萬不敢做的!況且,那‘怪豬’送來的時候就已經宰好了……小人就隻是剔骨割肉而已啊……”

“這麽說來,倒是那個胡屠戶最為可疑了?”馮慎抿了抿嘴,道,“牛二,你可知道那胡屠戶的處住?”

牛二趕忙回道:“知道知道,小人知道!”

“嗯,”馮慎點了點頭,又問,“那‘豬人’的屍首,現還在你那小灶房中?”

“還在……”牛二苦著臉道,“小人還沒來得及想轍……就被官爺叫到這裏來了……”

“那好,”馮慎又道,“這會兒工夫,約莫著官差也快到醉仙樓了,你們兩個就好生在這裏候著,等官差到齊後,我自會去那小灶房裏驗看!”

而此時樓下,查仵作正引著一幹衙役到了門口。幾名當差的一進門,那些食客便都傻了眼。見官差來勢洶洶,夥計們也不敢聲張,趕緊到後麵找來了掌櫃的。

那醉仙樓的掌櫃聞著信兒,慌忙從後堂趕了出來。他一見這陣勢,便知來者不善,急匆匆地走上前,挨個請安:“不知諸位官爺到來,有失遠迎呀,怠慢之處,還請恕罪則個……”

“無須多禮,”那查仵作將手一揮,“你就是掌櫃的?”

“小可正是,”掌櫃的一躬身,道,“官爺有話隻管吩咐。”

“老查!”這時,一個身著公服、滿臉絡腮胡子的紫麵大漢突然道,“別在這打牙逗嘴的磨蹭了!那凶手在哪兒?老子帶著弟兄們直接圍了!”

“凶手?”掌櫃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趕忙問道,“這位官爺……您老說凶手是什麽意思?”

“裝什麽糊塗?”那個紫麵大漢將眼珠子一瞪,“你們這醉仙樓出了人命案子!”

“啊?人命案子?”

一聽這話,其他的食客們全慌了,嚷嚷喳喳的亂得不行。不少膽子小的從座位上扶站起來,哆哆嗦嗦地就想著朝外頭走。

“誰也不準跑!都他媽給老子待在這裏!”紫麵大漢見狀,“倉啷”一聲抽出刀來,指著那些想溜的食客厲喝道,“要是敢跑,休怪老子刀下無情!弟兄們,把這醉仙樓裏外都給我把牢了!一個人也不許放出去!”

“是!”其他衙役齊喝一聲,便四散開來。

“魯班頭,您忒地性急!”查仵作看紫麵大漢這樣,不由得小聲埋怨起來,“這動靜……鬧得也太大了點……”

“啊……沒請教官爺大名?”掌櫃的臉都嚇青了,怔怔地看著那紫麵大漢。

查仵作見狀,也隻得跟掌櫃的道明:“這位是魯官魯班頭。”

“哎呀魯班頭……”掌櫃的聽後,忙作揖連連,“不知我們醉仙樓犯下了何宗罪案……惹得魯班頭大發雷霆啊……”

“廢話少說!”魯班頭又喝一聲,扭頭問查仵作道,“老查,屍首與嫌犯在哪兒?”

“樓上,”查仵作道,“馮少爺正審著呢。”

魯班頭濃眉一皺:“哪個馮少爺?”

“馮慎馮少爺啊!就是那刑席馮老爺子的公子!”查仵作又道。

“是他?”魯班頭惑道,“他又不是咱順天府的公人,又如何審得了嫌犯?”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查仵作道,“打今個兒起,馮少爺就成了咱順天府的經曆了!”

“哦?有這事?”魯班頭剛要接著問,樓上卻傳來了馮慎的聲音。

“不才馮慎,見過魯班頭!”

魯班頭忙抬眼一看,見馮慎正押著那牛二和跑堂的從樓梯上下來。

馮慎一麵走,一麵說道:“適方才我先審了審這廚子,得知了些許的頭緒。”

“到底還是馮少爺!”查仵作讚道,“這麽快就有線索了?”

馮慎衝著查仵作點了點頭,而後又朝魯班頭道:“具體的事,想必查爺也應該同魯班頭說了,現在那盆湯正在樓上,而做湯的正是這個叫牛二的廚子,勞煩魯班頭差人將這物證取了、嫌犯暫押了吧。”

見馮慎發著施令,那魯班頭頗有些不服氣。可當著眾人的麵兒,也不好明露出來。最後,他將手一揮,讓兩名衙役照馮慎的意思去辦。

按著牛二的供詞,那小灶房裏還存著剩下的屍身。於是,馮慎說明後,便同著查仵作、魯班頭一起來至小灶上驗看。

推開那扇緊掩的門,幾個人都擠進了那個小灶房裏。裏麵堆了不少鍋碗瓢盆,灶台上還正煲著一鍋高湯。當中的案板上,擺著一隻割碎的“豬臉”。而北牆上,豎著一隻大鐵架。那口所謂的“無頭豬人”,正被鐵鉤子鉤著,悠悠吊在架上。

馮慎“嗯”了一聲,又在小灶裏尋找起來。不出一會兒,便在灶台邊的柴筐子裏翻出了一隻血肉淋漓的骷髏頭。

那骷髏頭上還粘著幾縷筋肉,不似那種爛光漚盡的死人顱骨。兩隻眼珠子嵌在眼窩裏,一截舌頭耷拉在外頭,若非得要說,倒像是一個被剝去了麵皮的人頭。

看到這顆血肉模糊的人頭,其他人都不由得幹嘔了幾下。馮慎緩了一會兒,取過夾炭捅灶的“火筷子”,夾起了那頭,與案板上的爛豬臉比對。比了半晌,馮慎又走到鐵架前的屍首邊查驗了好一陣子,臉色越來越難看。

“馮少爺……”查仵作見馮慎這樣,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不是個人啊?我怎麽覺得……像是個怪物?”

“查爺,”馮慎慢慢說道,“大致上……我能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不過眼下,咱們還是先將嫌犯和屍首運回府衙,然後趕緊按著那牛二給的線索,順藤摸瓜才是!”

“那行!”還沒等查仵作說話,那魯班頭便搶言道,“你把線索說說,我帶著弟兄們去捉人!”

“不然!”馮慎衝著魯班頭擺了擺手,道,“這事不易張揚,一旦漏了風聲,怕打草驚蛇。魯班頭先帶著弟兄們封住消息,我和查爺再去打探,咱們雙管齊下,來它個明察暗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