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抵牾扞格

漏盡更殘,熹微欲曉。

一駕馬車,駛回了天理教藏身的高崗。

府尹所料不差,這幾個軍漢,確是教匪喬扮。其中四人,還是雲少爺所遺的配槍扈從。

歹人們換下號衣,將馮慎從車裏拖出。馮慎雙眼被蒙、兩臂受縛,顛簸了一夜,兀自是肢酸體麻。腳剛沾著實地,那歹人又防他辨出方位,強推著他轉起了圈。才轉了幾轉,馮慎便覺天旋地轉,分不出東西南北。

見馮慎暈頭轉向,打頭那扈從命令道:“留下倆人,處理馬車、屍首,其他人隨我上山!”

兩個嘍囉請了纓。待他人走後,把車牽至隱蔽處,挖個淺坑將衙役屍身草草埋了。

還未到山腰,早有快腳嘍囉報與了查仵作。聽說奪回前擋、拿住馮慎,查仵作欣喜若狂,趕忙與唐猛一道下山接迎。

眾匪相見,少不得吹捧。無非是“辦事得力”“勞苦功高”之類的寬讚話。

回到石廳,查仵作著唐猛帶扈從去歇息,自個兒先藏好了前擋,又將馮慎押至了下處。

查仵作替馮慎解下遮眼布條,笑道:“馮少爺,別來無恙啊?”

“不必客氣!”馮慎朝四周打量一下,冷笑道,“查爺好雅興,躲在這處僻靜地偷閑!”

“馮少爺又尋我開心了,”查仵作道,“還不是拜您所賜?我終日東躲西藏,實在無趣,所以才請來馮少爺敘敘舊……”

“請?”馮慎佯嗔詐怒道,“就這麽個‘請’法?查爺既為我除了眼封,何不再把繩索鬆了?”

“這個恕難從命,”查仵作道,“咱哥倆好容易碰了麵,要是一言不合、拳腳相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馮少爺,您忍上片刻,先聽我說幾句?”

馮慎嗤之以鼻,不屑道:“莫不是又勸我附逆?”

“勸自是要勸。可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查仵作道,“我查某人的身世,馮少爺難道不想聽聽?”

馮慎出言相激:“想來也無非是些陳芝麻、爛穀子,有甚好聽?”

“馮少爺小瞧了不是?”查仵作道,“不瞞您說,我查某人與您一樣,也是那書香世家、宦門之後。打小讀經史、習機杼。破承起束,股股不怵;駢四儷六,信手拈來。始齔之年,便進了縣學,得了個生員的功名!”

馮慎歎道:“幼時便能高中秀才,查爺端的是天賦異稟。說來慚愧,馮某生性愚鈍,直至弱冠,才勉強過了策論。”

聽馮慎是策論出身,查仵作麵露傲色、頗為得意。

沒想到馮慎話峰一轉,哼道:“八股循舊敷衍、譾陋空疏,所取士子,也多半是庸濫迂拘。更何況你查爺不圖上進,反淪落成叛賊奸宄。白費了寒窗清苦,枉讀了聖賢詩書!”

“嘿嘿,”查仵作道,“在馮少爺看來,我查某人是黌門敗類?”

馮慎反詰道:“難道不是嗎?”

“唉……”查仵作長息一聲,道,“古來尊儒者,黽俛苦辛、焚膏繼晷,誰不想求個齊家治國平天下? 怪隻怪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我進學翌年,家門便罹遭巨變!”

“哦?”馮慎問道,“不知是何變故?”

查仵作頓了頓,反問道:“馮少爺博聞強誌,可曾聽說過‘火燒望海樓’?”

馮慎一怔:“莫非是天津教案?”

查仵作點點頭,以示同意。

望海樓一案,源起同治九年。馮慎雖未親曆,卻是知微知彰。

同治年間,在天津衛三岔河口,法國傳教士建了座教堂。教堂裏還設了育嬰院,專門收容一些被遺棄的幼童。

值年夏天,瘟疫爆發。育嬰院所收的幼童,也染病死了不少。教堂裏怕疫情擴散,便將夭折孩童包裹,匆匆運至義塚草埋。

由於葬得較淺,不少屍首露出土麵。野狗嗅到腐肉味,紛紛爭食。等到人們發覺,那些屍身早已肢體離散、被掏空了肚腸。

對於洋人,百姓本就深惡痛絕,再加上這般觸目驚心,眾怒愈發高熾。一時間,流言飛起。說教堂裏用迷藥拐騙幼童,將其害死後,挖眼剖肝。眼珠與腦子納入甕中,用來化銀子;而心肝脾肺,則配成藥引,以求長生不死。

謠言越傳越邪,信者也越來越多。無獨有偶,就在這時,衙門裏恰巧捉了個人販子。那人販子熬不過刑,便汙詿說受教堂指使。可當衙門去教堂對質時,卻發覺那人販子所供,竟無一屬實。

無奈民眾被仇恨蒙眼,認定了是教堂作惡。群情激憤,輿聲難平,數千人罷了手中活計,圍聚在教堂喊打示威。

法國領事豐大業得信後,大鬧通商衙門,要求派兵鎮壓。主事官員怕激起民變,隻是不應。豐大業作威作福慣了,見官員不肯出兵抓人,不由得勃然暴怒。不但鳴槍恫嚇,而且將衙門一通亂砸。

在隨從勸阻下,豐大業這才停手,扔下最後通牒,氣勢洶洶地出了衙門。走到浮橋頭,不期遇上了知縣劉傑。豐大業飛揚跋扈,對著劉傑出言不遜。劉傑不卑不屈,據理力爭。

見劉傑頂撞,豐大業破口辱罵。劉傑血性上來,遂與之口角。豐大業惱羞成怒,拔槍便射向劉傑。知縣家仆見勢不好,以身護主。劉傑被救下,那家仆卻讓子彈貫穿了左胸。

豐大業這一槍,無疑是火上澆油!須臾間,合城鼎沸、狂瀾翻湧。震怒到極點的百姓再也忍不住,蜂擁上前,將豐大業連同那洋隨從,毆成了肉醬爛泥。

亂拳打死領事,民眾仍不解恨。索性焚毀了教堂,搗爛了領事館,擊殺洋人十數眾。

消息傳到京師,朝廷大驚。忙派直隸總督曾國藩赴津查辦。曾國藩亦知此事棘手。若隨民意,外寇必不罷休。一旦戰火複燃,黎生不免塗炭;可若是妥協,舉國上下,則將視他曾氏為國賊。

深思利害,曾國藩決定委曲求全。他交待好後事遺囑,便趕赴津門。經一番交涉,以殺流賠黜,平息了教案。為這事,曾國藩落了個“外慚清議,內疚神明”,次年,便鬱鬱而終。

曾國藩為人,馮慎十分尊崇。他晚年名毀津門,又豈會不知?以馮慎之見:天津教案,非一人之過。隻是這番想法,不便明說。

沉吟半晌,馮慎問道:“難道說……查爺您遭了池魚之殃?”

“不錯!”查仵作咬牙切齒道,“正是受那牽連,才害得我家破人亡!”

馮慎臉色稍變,道:“願聞其詳。”

查仵作唏噓道:“這一晃,已是半個多甲子……馮少爺是否記得,我曾說先父任過水師的營官?”

馮慎點了點頭:“是有這檔子事。”

查仵作道:“先父少時,便在運河上放排。後來鬧了長毛,先父便投了湘軍水師,編在雪帥彭玉麟帳下。從普通的丁勇,累遷至什長、哨長。在打江寧時,因立下戰功,擢升了‘參將花翎即補遊擊’。有道是飛鳥盡、良弓藏。待平了長毛後,朝廷卻下令裁軍。不少記名提督、掛銜總兵,被削回原籍。先父雖未被裁,卻也是連降五級,授了區區一個外委把總。世態炎涼,令先父心灰意冷懶他索性把官辭了,帶著家眷回了天津老家。回到家中,先父遍請西席,將我培育。盼我以詩文高中恩科,而非一介赳赳武夫……”

馮慎道:“隻可惜令尊一片苦心,卻付之東流。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必將飲恨抱憾!”

“哼哼!”查仵作冷笑道,“馮少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馮慎搖了搖頭:“查爺您接著講吧……”

查仵作穩了穩情緒,又道:“先父生性豪俠,眼裏揉不得沙子。平日裏,也嚐痛恨洋人橫行霸道。教案一起,先父便按捺不住,殺奔望海樓,手刃了兩個洋鬼子。朝廷追查下來,官府便將先父定成死罪。我兄長去衙門理論,可那狗官不分青紅皂白,又將我兄長打入大牢。最後,先父被開刀問斬,我兄長也受盡折磨,庾死獄中。家母初聞噩耗,悲憤交加,當夜便咳血不治、撒手人寰!”

聽了查家所遭慘禍,馮慎惻然心酸。他唇梗舌塞,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查仵作抹了把臉,哽噎道:“家人死絕了,隻剩我一人無依無靠。刁奴惡仆見我年幼好欺,勾結了外匪,將家中錢財哄搶一空。我有家難回,隻得流落街頭、討乞苟活。馮少爺……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百無一用是書生啊!萬幸蒼天有眼,讓我稀裏糊塗的入了天理教。教裏給我衣食吃穿、授我拳腳本事。我背負著血海深仇,自然是拚了命地奮發圖強。沒幾年,老教主仙逝,教中兄弟便舉我為新掌教。我忝掌天理後,把當年謀奪我家產的惡仆,盡數捉來,捆在柱上,統統點了天燈!”

馮慎喟然歎道:“那夥惡仆受此酷刑,可謂是咎由自取……查爺的家仇,也算是報了……”

“報仇?還早得很!”查仵作指天罵地,“我查某人最大的仇家,正是那大清狗朝廷!先父為民除害,那是義膽忠肝!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誰不交口稱讚?可恨那韃虜昏聵無能,屍位素餐。殺我英豪、割我國土,低躬屈節,奴顏婢膝,恨不得將這大好河山讓與它那洋主子!馮少爺你來說,這樣的無道朝廷,還留它何用?我們擁立賢主、代其運祚,又有何不可?”

馮慎道:“盱衡大勢,無非是分合盛衰。廣廈將傾,氣運欲散,查爺何不靜觀其變,順其自然?”

查仵作譏諷道:“看來……馮少爺隻顧著給滿人俯首帖耳,卻忘了兒自個的炎黃血脈!”

“哈哈哈……好一通激昂闊論!好一番義正詞嚴!”馮慎仰天長笑道,“查爺您可真行!將自己的狼子野心硬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哈哈哈……”

查仵作麵有慍色:“查某所言,字字肺腑、句句由衷!”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馮某雖不成器,卻未忘自己是名漢家兒郎!”馮慎將笑容一斂,怒叱道,“然就算要革故鼎新,馮某也決不依附你等鼠輩!查爺你開口閉口,隻道你家不幸。又怎麽不提被你天理教禍害的無辜冤魂?殺殘拐弱,封皮造畜,哪一樁不是喪心病狂?哪一件不是罪惡滔天?為了一己私欲,你們為虎作倀。不顧黎庶生計,無視黔首安危。非但不息災弭患,反而想興兵犯亂。如此豬狗行徑,還敢在這大言不慚!”

“住口!”查仵作惱羞成怒,一把掐住了馮慎脖子。

“要殺便殺!”馮慎毫無懼色,“馮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被馮慎氣勢所懾,查仵作竟一時怔了。半晌,才嘿嘿幹笑幾聲:“馮少爺言重了……其實啊,眼下這大清國危如累卵,我們同軌八紘,也是遲早的事!”

馮慎哼道:“可笑你等獨木難支,孤掌難鳴!”

“馮少爺笑我們勢單力薄?”查仵作道,“確實。受官家一番剿禁,天理教眾所剩無幾。可馮少爺豈不聞‘積羽沉舟、群輕折軸’?況且,還有雲公子鼎力相助,我們穩操勝券!”

馮慎將眉頭一蹙:“雲公子?”

“不錯!雲公子頭角崢嶸、少年英豪,端的是塊經緯之才!”查仵作道,“我也不瞞著馮少爺了,這次請您上山,就是雲公子的意思。雲公子思才若渴,願效周公吐哺納賢。您屢屢壞我們大事,可雲公子卻恢宏大度,非但不以刀兵相向,反命我們以禮相待。馮少爺,您若再推三阻四,可真就是不識抬舉了!”

“惺惺作態!”馮慎鄙夷道,“我馮某豈是你們這幹助紂為虐的軟骨頭?”

“不知好歹!”查仵作怫然不悅,剛待發作,想想卻又忍下,“我不與你逞口舌之快。孰重孰輕,馮少爺你自己先權衡下,查某人還有它事,暫不奉陪了!”

說完,查仵作便頭也不回,甩手而去。

值時洞外,天已初曉。尾隨至此的唐子浚等人,也慢慢的有些心焦。

三人伏在道旁,偷眼打量著眼前高崗。

惦記著馮慎的安危,香瓜頗為擔憂:“現在歹人全上山了。要不……咱們也上去吧?”

“再觀望一陣,”唐子浚攔道,“這裏關隘險峻,易守難攻。現今尚未摸清底細,盲目闖山,恐遭了埋伏。”

唐子淇看一眼來路,埋怨道:“那馮管家忒磨蹭,也不知搬來援兵沒有?”

香瓜還是不放心,喃喃道:“俺就怕官兵還沒來,歹人就把俺馮大哥害了……”

“烏鴉嘴!”唐子淇嗔怪一句,“他肯定不會有事的!”

唐子淇嘴上雖硬,心裏卻暗含憂忡。馮慎孤入虎穴,其凶險不可謂不大。於是,她扭了臉,想聽聽兄長之意。

唐子浚點了點頭,道:“田姑娘所言不無道理。天色將明,後援又不知何時才到……遲恐生變,咱們不等了!”

定下主意,三人便從路旁閃出,沿著那羊腸道小心翼翼地往山上摸去。

三人一麵慎然打探,一麵悄聲爬攀,生怕驚動了惡徒的暗哨。來在了半山腰,那座破舊的山神廟正阻在三人麵前。

香瓜想也沒想,抬腳便闖。裏外裏尋了好一番,就是不見通路:“咦?咋還沒路了?”

見裏頭沒藏著歹人,唐子浚這才鬆了口氣。他趕緊將香瓜拉出廟來,開始四下尋覓。

唐子淇仰起頭,朝山頂看了看:“會不會還在上麵啊?”

“應該不會,”唐子浚搖搖頭,“上麵山勢陡峭如鏡,一無道路相通,二無纜索牽引……縱是猴猿之屬,怕也不好爬攀!”

“不在山頂啊?”香瓜一嘟嘴,“總不能鑽地下了吧?”

唐子浚才待說話,卻一眼掃到了地麵。頓時,他臉色一變:“此處不可久留!快找地方躲藏!”

看唐子浚神情不對,香瓜與唐子淇也不敢多問。見山神廟旁臥著塊大石頭,三人忙跳去後頭躲了。

“可嚇死俺了,”香瓜拍著胸口,露頭朝外看了一眼,“唐大哥,怎麽了啊?俺也沒瞧著有人過來啊?”

唐子浚伸手一指:“留神那地上!”

其他人抬眼瞅去,皆覺出了不對勁。廟前浮土上,雜亂細碎的淺腳印隱約可見,分明是經走的痕跡。

莫非廟裏有名堂?

透過殘牆斷壁,三人又朝破廟內打量。正看著,廟中突然發出一陣響動。緊接著,泥像扭轉、暗洞透現,鑽出來兩個嘍囉。

三人見狀,趕緊將身子壓低,屏聲閉氣。

隻聽一個嘍囉抱怨道:“教主也太小心了……再過一個時辰,雲少爺那頭就派人來接咱們了,還用盯哪門子梢啊!”

“嗐……”另一個倒看得挺開,“去就去唄,咱往山下繞個一圈,就當是遛腿了。行了,走吧!”

待嘍囉走遠,三人這才從石後出來。唐子浚眼尖,早就察覺出了門道兒。他一進廟,就朝山神像後摸去。隻一下,便拉出了那條木杘。

唐子淇一看,便說道:“哥,這是咱唐門的‘九曲轉子軸’啊!”

“嗯,”唐子浚點頭道:“定是唐猛,將這銷器的製法外傳了邪教……不管了,你倆打起精神,我先將這暗門轉開!”

說著,唐子浚便要將木杘搖動。才轉了半圈,唐子浚突然停手:“好像有動靜!先出廟!”

三人剛回到廟外巨石後藏好,先前那倆嘍囉,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折了回來。

“當家的不好了!山下聚了一大堆鷹爪子!”

“弟兄們快操家夥啊……”

兩個嘍囉一麵大呼小叫著,一麵進洞報信。而石後三人,卻大鬆了一口氣。他們明白,八成是後援到了。

唐子淇麵上一喜,道:“哥,官兵都來了,咱們殺進去吧?”

“是啊,”香瓜也搓著手,興奮道,“俺早等不及了!”

“還不是時候。”唐子浚趕緊穩住二人,“洞內深淺不知,貿然闖進去,將咱們陷住事小,可耽誤了救馮兄弟,事就大了!等會兒少不得有一番廝殺,到那個時候,咱們再趁亂去救人。”

聽唐子浚說得有理,香瓜與唐子淇便按下性子,繼續躲在石後,靜候時機。

山下,大隊官兵已布好陣仗。副將烏勒登坐在馬上,大聲的發號施令:“馬保興、周世銘何在?”

隊列中閃出兩員佐領:“末將在此!”

烏勒登問道:“四麵都圍好了沒有?”

一名佐領道:“回稟協台,這高崗陽麵是條大河,其餘三向,兄弟們皆已把定!”

“好!”烏勒登滿意的點點頭,“都提起勁來,等會兒攻上山去,活捉了那幫汙合之眾!”

另一名佐領又道:“這山崗,僅有一條窄道通行。該如何拔取,還請烏將軍決策!”

烏勒登遠眺了一陣,才道:“是他娘的不好攻……這樣吧馬保興,你挑些軍健打先鋒,先往山上探著。周世銘則帶人,跟在後邊接濟。等掃清了前障,大隊人馬便一湧而上。哦還有,賊人還擄了個叫馮慎的公人,剿匪時,一定要小心,別將他誤傷了!”

“是!”二佐領一抱拳,各自下去傳令。

當官軍列成縱隊,朝山上挺進時,那山腹內的一幹歹人,也已然鑽出暗洞之外。

天理教的惡徒皆手忙腳亂,顯得十分慌張。那四個扈從倒是慢條斯理,嘴角竟還掛著一抹淺笑。

見他們從容自若,查仵作不由得好奇:“四位壯士,鷹爪子就要攻上來了,你們怎還這般泰然?莫非已有應對的良策?”

“哈哈哈……”打頭那扈從爽朗一笑,道,“查教主用不著擔心,那不是鷹爪子,是咱自己人!”

“自己人?”查仵作一怔,轉朝那報信嘍囉喝道,“不說是大隊官兵嗎?”

“沒錯啊!我們瞧得真真的!”報信嘍囉急道,“一個個持刀擎槍的,鐵定是吃皇糧的!”

“那就對了!”打頭那扈從笑道,“正是雲少爺派來的接應!”

查仵作狐疑道:“兄弟,你給我透個實底……你們究竟是什麽身份?雲少爺怎麽會派官軍來接應?再者說了……這跟約定的時辰……也對不起來啊……”

“好像是早了點……也沒準是雲少爺那頭急了,”打頭扈從朝那嘍囉問道,“領隊的長官,是不是瘦高個兒?”

那嘍囉連連搖頭道:“高是高,可也不瘦啊!那人生得魁梧異常,還留著滿腮的大胡子!”

“大胡子?”打頭扈從臉色一變,“吳彪!”

“有!”一名扈從站出來。

打頭那扈從道:“你趕緊去看看,是不是孫教習到了!”

那吳彪沒說二話,依言去了。可沒出一盞茶的光景,又火急火燎地奔了回來。

打頭扈從察覺到異樣,連忙催問:“怎麽樣?”

吳彪猛擦了一把汗:“不……不是咱的人!他們快過半山腰了!”

“什麽?”打頭那扈從看一眼查仵作,“教主,有點不對勁,咱們快去瞧瞧!”

眾歹人趕至隘口時,恰巧與攻山的先鋒隊打了個對臉兒。兩撥人一照麵,立馬駐停對峙,劍拔弩張。

仗著地勢有利,四名扈從抽出雙槍,分踞在隘口周圍。官兵也不示弱,紛紛引弓搭箭,將鋒鏑瞄住了高處的歹人。

查仵作定了定神,衝著下頭喊道:“諸位軍爺!我等雖在此聚義,但一不滋擾百姓,二不忤逆官府。你們無故圍山,所為何事啊?”

“少來這套!”帶隊的馬保興聽了,仰頭怒喝道,“眾賊人聽著,你們的事兒犯了!老實受捕還則罷了,若敢負隅頑抗,格殺勿論!”

“哼,”唐猛冷笑一聲,“你們攻得上來嗎?”

山道窄嶇,大兵周轉不便,馬保興自知失了地利。可為了鼓舞士氣,他隻得硬著頭皮道:“崗下已被官軍盡數把住,勸你等早些繳械就縛。不然大軍壓來,玉石俱焚!”

“查教主,”打頭那扈從低聲道,“拖不是個法。別看官兵人多,可隻要咱守住這裏,一時半會兒的,他們絕攻不上來。估摸著雲少爺的接應也快到了,咱們咬牙撐到那時候,一包一抄,就能把這群官兵吃了!教主,還等什麽?幹他娘的吧!”

“成!”查仵作一跺腳,“就依你!幹他娘的!”

查仵作話音剛落,打頭那扈從抬手便“啪”的一聲。馬保興還沒反應過來,雙眉之間,已多了個汩汩冒血的眼洞。

見一槍打死先鋒官,眾嘍囉士氣大振。那四個持槍扈從也不閑著,八槍齊下,登時又撂倒了幾名官兵。

幾梭子彈藥打下去,官軍徹底被打蒙了。一時間,前隊改了後隊,倒退著朝山下撤去。可那山道極窄,加上坡勢又陡,官兵奔逃之際,少不得推纏滑跌。這麽一來,又踩死了不少弟兄。

山上嘍囉們觀之大喜,拚了命地搖旗助威。有的還抬了大石頭,胡亂地朝山下投擲,砸得官兵是焦頭爛額、人仰馬翻。

佐領周世銘在中路接濟,見先鋒隊被歹人打得潰不成軍,氣得哇哇大叫。他抽出長刀,在地上狠狠一劃:“膽敢越過此線者,殺無赦!”

一名逃兵收不住腳,慌裏慌張便闖了線。周世銘也沒二話,一刀便劈在他脖上。而後周世銘手起刀落,又將兩名闖線者砍死。

鮮血淋麵,讓周世銘看上去有如凶鬼羅刹:“哪個還不要命!”

其餘逃兵一見,全傻在當場。

周世銘抹一把臉上鮮血,大吼道:“都朝後轉!再給老子攻!”

可逃兵們皆被嚇破了膽,明知是送死,誰還敢回去?大夥你瞧我,我瞧你,“呼啦”跪倒一片,朝著周世銘磕頭。

“都他娘聾了?”周世銘發了狂,操起長刀,又朝逃兵砍去,“老子宰了你們這群沒骨頭的玩意兒!”

身後小校見勢不好,飛撲上前,死死抱住了周世銘。

“放開!”周世銘怒不可遏,“再不放手,老子連你一起宰!”

小校哪敢撒手?隻是抱著周世銘哭求道:“大人!放兄弟們一條活路吧!那些歹人太厲害……咱們……咱們攻不上去啊!”

“放屁!”周世銘怒極,一腳將那小校踢開,“咱弟兄們南征北戰這麽些年,哪有攻不下來的地方?讓幾個惡賊就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老子都替你們臊得慌!都他娘的站起來!大不了是個死!別整得窩窩囊囊!”

被周世銘一通喝罵,逃兵們心底的血性又湧了上來。

“大人說得是!咱弟兄都是好漢子,又不是那蹲著尿尿的娘們兒!就算是死,也得死得轟轟烈烈!”

“對!老子也豁出去了!不信攻不下那幫小蟊賊!”

逃兵們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從地上爬起來。

“這才是老子的兵!”周世銘一揚長刀,血灌瞳仁,“都聽著!烏將軍說了:殺匪一人,賞銀五兩;生擒賊首,賞銀五十兩!弟兄們!還他娘的等什麽?跟著老子殺賊討賞啊!”

說完,周世銘便身先士卒,衝著山上殺奔而去。眾軍見他奮不顧身,也都抖擻精神,緊緊跟隨。

踏著山道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官軍們重聚在隘口下。剛闖進匪徒射程,一梭子子彈又疾射而來。陣前的周世銘躲閃不及,竟被打掉了半邊耳朵!

身邊軍健見勢不妙,一把將他拖倒,拽退出老遠。山上嘍囉們看官軍屢攻不得,越發的叫囂鼓噪。

等退至安全處,官兵們忙察驗起周世銘傷勢。周世銘隻覺頭中昏然劇痛,顱內轟轟作響。

眾軍再度受挫,士氣不免沮喪。個別年小的兵士,還不自禁抽搭起來。

“號……號什麽喪?”周世銘掙紮著立起,死死地強撐住身形,“老子……老子他娘的還沒死呢!弓箭手!取弓來!”

一名弓箭手上前,戰戰兢兢道:“大人……剛才就試過了……箭程差著槍程一大截……咱們……咱們射不到他們……”

“少廢話!”周世銘奪過弓箭,往前狂奔數十米,拉滿弓弦,猛射出一支羽箭。

果然,那箭飛出一會兒,便軟軟的落在隘口下。周世銘又射幾支,仍舊如常。

正懊惱著,隘口處一個喊話的嘍囉探出了腦袋:“喂!下邊打頭那鷹爪孫聽著!趕緊回家躲媳婦懷裏哭去吧!要是再攻,怕你那半拉順風子也保不住了!快回去吧!找你們那庫果磨頭去吧!哈哈哈……”

周世銘右耳受創,聽得不甚清楚。他回頭拉過一名兵丁,大聲喝問道:“他喊什麽?什麽順風子?庫果磨頭的?”

這兵丁從軍前混過江湖,多少懂些黑道切口:“大人……順風子就是耳朵……至於那庫果磨頭……是罵……是罵……”

“罵什麽?”周世銘喝道,“有話快說!”

“罵咱弟兄們是婊子養的……”

“**他姥姥的!”周世銘大怒,眼珠子氣得通紅。他一把扯下右耳的殘廓,狠狠擲在地上:“弟兄們!歹人騎在咱脖子上拉屎了!這口氣,你們咽不咽得下?”

眾軍齊怒,大叫道:“咽不下!宰了那幫王八!”

“好!”周世銘吼道,“每人去找一具死屍擋在身前!就算是頂!也他娘的給我頂上山去!”

眾軍一聽,豪氣縱生,各尋了死屍攬在胸前,舍命複朝山頭衝去。隘口扈從見官兵發了狠,趕緊揮槍疾射。那子彈如同飛蝗流矢,一股腦兒地從山上瀉下。

一排排彈雨過去,衝鋒的官兵又倒下不少。可剩下的官兵鐵了心腸,豁出性命不要,仍然頂著屍首冒死前衝,硬是往隘口處頂進了好大一截。

連續的射擊,使得槍身燙得拿捏不住。持槍扈從不得已,隻得趁著填換彈藥的工夫,讓槍身冷卻。槍聲剛稀疏下來,官兵立馬有了可乘之機。周世銘暴喝一聲,索性扔了擋護死屍,狂奔一氣,當先殺上隘口。

嘍囉們見狀,忙取了長矛來戳。周世銘左劈右砍,招架著就是不退。身後官兵見通路打開,皆源源不斷地湧上山來。那四名扈從來不及裝彈,隻有另換了兵刃,與官軍相抗。那四名扈從當真了得,不但槍法精湛,拳腳上竟也十分淩厲。他們一麵與官兵相拒,一麵指揮著眾嘍囉列陣抵擋。

狹路相逢,短兵相接。眾軍經慣了沙場浴血,天理教那幫嘍囉兵,又豈是他們對手?況且官軍先前受挫,正憋著一肚子邪火,眼下好容易攻上來,自然是磨刀霍霍,要將新仇舊恨一並清算。縱有那四名扈從指揮劃策,奈何嘍囉們聽不懂號令而自亂陣腳。故不消一會兒,天理惡徒們便露出了頹勢。

見官兵磨牙吮血的架勢,查仵作心知不妙,他從亂軍中拉出唐猛,便想逃回山腹洞中。唐猛隨身暗器都打完了,正疲於招架,被查仵作一拉,直接撇下扈從與眾嘍囉,朝洞內退去。

二人自有盤算,心照不宣。退到洞內後,便徑直奔向囚困馮慎的地方。

到了拘處,二人灰頭土臉的模樣被馮慎瞧了個滿眼。馮慎冷哼一聲,譏道:“才一會兒不見,查爺竟如此狼狽不堪?是了,我聽得外麵隱約傳來廝殺之聲,想來應是官軍攻山,讓你等淪為喪家之犬了吧?”

查仵作咬著牙根,恨道:“姓馮的!你少興災樂禍!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實話告訴你,我們的後援也快到了,隻要撐過這陣,便可化險為夷!”

“哦?是嗎?”馮慎笑道,“但願查爺能撐到那刻。”

“我自能撐到,就怕你是撐不到了!”查仵作眼中寒光一現,衝著唐猛喝道,“老四,這小子留著是個禍害,給我殺了他!”

唐猛一怔:“教主,這姓馮的可是雲少爺點名要的……”

“老四你糊塗!”查仵作抬眼朝馮慎一瞥,道,“這小子若真轉了性,雲少爺必會委以重任。到那個時候,咱們天理教恐怕就成了懸疣附贅了!”

“教主言之有理!”唐猛又道,“可日後雲少爺問起來,咱們該如何應對?”

“好辦,”查仵作冷冷說道,“就說他死於亂軍之中!”

唐猛抽出腰間匕首,逼近了馮慎。馮慎笑吟吟的,眼神中竟無一絲慌亂。唐猛大怒,揚起匕首就待刺下。可手臂才舉起,腕上便覺一麻,“哐啷”一聲,匕首落地。

唐猛大驚,忙回頭看去,隻見唐子浚立在身後,將鐵扇骨柄抵住了他的咽喉。

而此時的查仵作,亦被香瓜與唐子淇製住,驚得目瞪口呆:“你們怎麽會……會在這裏?”

香瓜朝查仵作狠踢幾腳:“算俺瞎了眼,之前還當你是好人!讓你害俺馮大哥!讓你害俺馮大哥!”

“好了!”馮慎喝住香瓜的踢打,衝查仵作道,“查爺,您還是棋差一著……適方才,唐兄弟他們便已趕到這裏,替我解了縛手的繩索了!”

查仵作嘴角**幾下,將頭耷拉下去。

馮慎衝著唐子浚拱拱手,謝道:“此一番,又多承唐兄高義了……”

唐子浚擺擺手:“馮兄言重。你我兄弟,不必客套!”

馮慎又朝唐子淇一揖:“唐姑娘為救馮某,甘冒如此凶險,馮某真是百死難報!”

“誰說我是來救你的?少要自作多情……”唐子淇腮頰緋然,言語間,有些赧滯吞吐,“我……我是來拿唐猛這個叛賊的……你的死活……與我何幹……”

“馮大哥你別聽她的,”香瓜憨笑道,“唐姐姐跟俺一樣。在來的時候,對你也是擔心的緊,生怕你讓歹人害了……”

“要你多舌!”唐子淇嬌喝一聲,麵紅耳赤。她纖足一跺,來在唐猛麵前:“寶卷呢?趕緊交出來!”

唐猛將臉一揚:“交什麽交?那勞什子早被老子扔了!”

“老實點!”唐子浚掌勁一吐,鐵扇又向唐猛頸下壓入幾分,“早點交出,你也少吃些苦頭!”

唐猛脖子上吃緊,連喘氣都難。可他卻橫了心,兀自不肯說:“逼老子也沒用……扔了就是扔了……”

趁著眾人逼問唐猛,查仵作卻暗揪住機會,一把推開香瓜,跳奔出石室。

香瓜冷不妨,一屁股跌倒在地,待明白過來,那查仵作已逃的沒影:“馮大哥不好了!不好了!俺沒留神……叫他給逃了!”

馮慎與唐子浚見狀,顧不得多說,一前一後,便追出石室。

混亂之中,唐猛從地上摸起匕首,朝著唐子淇後背紮去。唐子淇正蒙著,何曾察覺到身後的凶險?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香瓜大喝聲“小心”,袖口一翻,便射出幾支釘箭。

釘箭出袖,盡數打進唐猛顱中。唐猛一頭栽倒在地,便死得透了。

“怎麽樣?俺厲害不?”香瓜扶住唐子淇,問道,“哦對了……唐姐姐你沒傷著吧?”

唐子淇回望一眼,心裏不由得後怕:“我……我沒事……謝……謝謝……”

“謝啥啊?”香瓜衝唐子淇笑笑,“走!咱快去追上馮大哥他們,把另一個也抓回來!”

說完,香瓜便拉起唐子淇,朝石室外奔去。

唐子淇雖身懷絕技,卻未曾親手殺人。她見香瓜射死唐猛後,竟還能鎮定自若,對這個爛漫的憨丫頭,不禁肅然起敬:“香瓜……你真的打過仗嗎?”

香瓜邊跑邊道:“當然了,俺沒騙你。庚子年守北京城時,俺一個人就打死過七八個鬼子兵呢!看,馮大哥他們在那兒!”

馮慎等正在山腹內尋著,見香瓜和唐子淇跑來,奇道:“你們怎麽跟來了?唐猛呢?”

香瓜得意道:“那人要害唐姐姐,被俺給射死了!”

馮慎與唐子浚一怔,趕緊去瞧唐子淇。見唐子淇安然無恙,這才放了心。

香瓜見四下無查仵作身影,又問道:“馮大哥,人沒抓到?”

馮慎點點頭:“我與唐兄追出來後,就沒見著他……”

香瓜道:“會不會跑出山洞了啊?”

“不會,”唐子浚接口道,“並未聽見有機栝運轉之聲,他應該還躲在這兒!隻是這山腹內深邃袤延,大小石室不下數十間,一時也不好尋找。”

馮慎道:“若他藏於這山腹中,遲早都能找得到……怕隻怕這裏另有密道啊……”

“密道?”唐子浚若有所思,“莫非是那裏……快!都隨我來!”

原來,三人初進山洞時,並不知馮慎被囚於何處。沒奈何,隻得挨個石室去找。尋來尋去,唐子浚等人倒發現了一處隱蔽所在。那位置雖然隱秘,但卻十分寬闊。室內正中,支設著一架碓車模樣的大木輪。彼此錯開的撥板,在水流的牽發下,運轉咬合。十來根梢杆探入中空的石壁內,顯然是連通著暗處機關。

唐子浚仔細一瞧,發覺其餘梢杆上刻有“流箭”“地刺”等字樣,稍加思索,便已然明了。這多出來的梢杆,定是牽引著銷器。隻要歹人在此操縱,外頭的陷阱便會觸發。

想起來時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眼,唐子浚不由得後怕。為絕後患,他決定將引發暗器的梢杆毀去。唐子淇熟稔這“轉子軸”,自然在一旁給兄長打幫手。香瓜閑著無事,便在四處走動翻尋。

無意間,香瓜聽到一絲風聲。可在這密封的山腹內,又怎會有風吹進?正納悶兒著,又是一陣涼氣撲來,激得香瓜打了個哆嗦。這下,香瓜總算是看清了。不遠處的石壁上,掛著一簾厚重的油氈。後麵似乎透風撒氣,將油氈的一角不住地吹卷。

香瓜快步上前,伸手便將那油氈揭起。一道白光刺入,耀得室內三人都睜不開眼。

三人吃了一驚,皆圍了上前。原來油氈後麵的山體已被鑿透,外頭便是那萬丈深崖。崖口石壁上,鑿著一個環眼。一條結實的麻繩穿係過環眼,一直垂到山崖下邊。

見無異狀,唐子浚也就沒細想,與唐子淇回到機閘邊,接著破壞那些害人的銷器。等機關都廢去後,三人便退出密室,繼續搜尋,直至找到馮慎。

聽罷由來,馮慎暗自心憂:“如此說來,那裏還是處逃生口。歹人隻需順著繩子,便可降至山底。”

“是呀,”唐子浚悔恨不已,“都怪我欠思量,沒能想到這一層。隻怕經這一番折騰,那查仵作早已逃到山下了……”

“有繩子才能逃嗎?”香瓜突然沒頭沒腦地叫道,“那沒事的,他逃不掉!”

眾人全愣住:“香瓜,他為何逃不掉?”

“哎呀,俺一時也不知道咋說……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香瓜衝前一指,“密室就在那兒,咱快進去吧!”

果如香瓜所言。眾人衝進密室後,查仵作還真在裏頭。

這會兒,石壁上那油氈已被扯掉,查仵作如同燋釜之蟻,望著崖下,踅來踅去。見馮慎等追來,查仵作急張拘諸,身子死死貼住石壁,妄圖做困獸之掙。

眾人見查仵作沒逃掉,皆鬆了口氣,取出釘鏢袖箭,牢牢逼住查仵作。

唐子浚抬眼一掃,隻見崖口繩索,僅餘下短短一截,其他盡數被人裁去:“怪不得他逃不掉,原來繩子已被砍去。田姑娘,這是你做的?沒承想你竟有如此遠見!”

“唐大哥,你別誇俺了,其實俺沒料到他要逃……”香瓜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先前,你與唐姐姐隻顧著毀那機關,俺幫不上忙。看那繩子挺結實的,就想抽上來留著綁歹人用……可沒想到那繩子太長,俺拽了半天,也沒全拽上來。沒辦法,俺就用刀割。可剛割下幾段,你們就催著俺走,俺一著急,沒拿住那些繩子,結果就把繩子掉懸崖下麵去了……”

“你還敢瞪俺?”香瓜一撩袖子,亮出了甩手弩。

“不忙,”馮慎在香瓜腕上一按,對查仵作道,“查爺,您現在無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查仵作環視一匝,麵上煞白:“馮少爺……您這是照死裏逼我哪……”

馮慎歎道:“查爺錯了。非是馮某相逼,而是您一錯再錯、咎由自取!”

查仵作怔了半晌,突然雙膝跪倒、淚涕齊流:“馮少爺!就算是我錯了!我也沒承想會走到這一步啊……你我同僚一場,好歹也是有緣……就衝著以往的情分……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

看著查仵作痛哭流涕的樣子,馮慎心下淒然:“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查爺,快起來吧。您若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我想府尹大人,也會對您酌情處置的……”

“好……好……我一定幡然悔悟……我一定痛改前非……”查仵作一麵叨念著,一麵朝馮慎爬去。

馮慎不忍,欲將他扶起。豈料查仵作猛然暴起,從懷裏摸出柄利刃,就朝馮慎捅來。“姓馮的!這一切全是你害的!老子就是死,也得拉上你墊背!”

唐子浚眼疾手快,還沒等查仵作靠前,沉膝一頂,便將其撞開。查仵作這一下挨得不輕,身子狠狠地撞上石壁,又重重地跌在地上。石壁歲久鬆散,被撞下不少石礫,稀裏嘩啦的,滾了一地。

查仵作咳出幾口血,又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手裏的尖刀仍是不肯鬆開:“姓馮的……咳咳……老子……老子同你魚死網破……”

香瓜與唐子淇大怒,揚起釘箭就要施射。

“都住手!”馮慎一聲大喝。

“馮大哥!”香瓜急道,“可他還舉著刀子呢!”

“是啊!”唐子淇也叫道,“你不傷他,他反來殺你。跟這種惡人有甚好說?一鏢射死便是!”

“不可!”馮慎決意不允,“先留他性命,不得傷他!”

“哈哈哈哈……”查仵作忽然發出狂笑,那猙獰的麵目,如同是瘋了一般,“姓馮的!你少在這假仁假義!你不殺我?那好!老子過去殺了你!”

說著,查仵作又揚起尖刀,直逼馮慎而來。

其他人見狀,急得心似油煎。有心出鏢斃了查仵作,奈何馮慎阻著不允。

馮慎左右閃躲,打算尋個破綻,將查仵作製住。可那查仵作發了狂,隻索手足齊掄,把刀胡亂揮刺,竟逼得馮慎一時無法下手。馮慎步步倒退,查仵作步步緊逼。不知不覺,已來在懸崖邊上。

查仵作執刀一挺,馮慎趕忙朝後一縱。不想背後即是石壁,一下子竟周轉不開。

查仵作大喜,足腳一蹬,就想躍去劈刺。誰承想,就這麽一蹬,恰好蹬在一塊石礫上。查仵作腳底一滑,身子便猛衝出去,“嗷嗷”慘叫著,一頭栽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