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元凶逆渠
夜風襲卷,寒意頻催。說話間,隱於路旁之人,慢慢地朝著馮魯二人走來。
“老查?!”待看清了來人,魯班頭驚得瞠目結舌,“怎麽會是你?!你……你居然會功夫?”
“哼,”查仵作冷笑一聲,避過魯班頭,轉朝馮慎道,“馮少爺……若不是陰差陽錯……查某實在不想做到這個地步啊!”
“查爺……”馮慎胸口起伏、雙目緊閉,“你……”
“唉……”查仵作長歎道,“沒想到你我兄弟,卻要兵戎相見了……真是造化弄人……”
馮慎痛心疾首道:“查爺……那些馬快,真是你殺的?”
“不錯!”查仵作點頭道,“擾我大計,留他們不得!馮少爺,查某有一事相詢,您究竟是怎麽瞧出破綻的?”
“怪我隻顧著追凶……卻忽略了蕭牆之禍啊!”馮慎搖了搖頭,慘淡一笑,“其實……之前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可事關你查爺……我便沒有細想……”
“哦?”查仵作笑道,“這麽說來,倒是查某行事不周了?卻不知何處露出了馬腳?”
“隻可惜……我後知後覺啊!”馮慎歎道,“現在想來,疑點有三。當初在岔道口,查爺您首先發現了那紙錢和辰州砂。單說那赤色辰砂,與那道上砂土混在一起,在深夜中極難分辨。您當時並無火把舉照,卻能一眼就認出幾丈外的細微物什……分明就是提前知曉!”
“確是紕漏!”查仵作道,“還在衙門時,我便心道不妙。借著放茅的由頭,以飛鴿傳信於手下知曉。手下得令後,故在岔道上布下迷陣,以求混淆視聽……嘿嘿……當時隻顧著引你們避開左路,卻忘記了馮少爺你目力過人……連你都沒法瞧見,普通人自是不能一目了然。那第二呢?”
馮慎又道:“第二點,是你佯裝崴傷,說要去附近村子暫養。記得初入右道時,查爺曾說這裏你從未來過,並不知周圍地況。既然從未來過,又怎知二裏外還有個村甸?”
“嘿嘿,不愧是馮少爺,果然心思縝密!”查仵作讚道,“願聞第三點!”
“說來可笑,這第三個疑點,原本應該早些留意的,”馮慎搖頭道,“與查爺分別後,馮某便一路前追。可追來追去,總是不見端倪。並且那時候,我心中一直隱隱感覺不對,駐馬細想後,這才明白了過來!”
“所明何事?”查仵作追問道。
“您謊稱扭傷的是左腳,”馮慎道,“可在離別時,卻又誤將右腿做出瘸拐之狀!篤定了這點後,又將前事梳理一番,這才找到了症結所在。於是,我意識到事情不妙,忙撥馬回趕,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哈哈哈……”查仵作突然狂笑起來,“查某隻當能瞞天過海……想不到竟似這般破綻百出啊!”
“查爺!”馮慎正色道,“您所問的,我已一一作答。眼下,該請您和盤托出了!”
還不及查仵作答話,魯班頭便怒喝道:“與這等狗賊,有甚可說?一刀剁了便是!”
說著,竟攥著鋼刀跌跌撞撞地要去砍查仵作。
“魯班頭!莫要莽撞!”馮慎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且問個明白!”
“姓查的!”魯班頭瞪著通紅的眼珠子,恨不得將查仵作生吞活剝,“這筆血賬,老子定要你償!”
“哼!”查仵作鼻子裏“嗤”一聲,不屑道,“就憑你這憨貨?老魯啊,實話說與你知道……若不是我臨時改了主意,你現在早是具身首異處的死屍了!”
“放你娘的狗屁!”魯班頭怒不可遏,“有種你放馬過來,與老子再戰上幾合!”
任憑魯班頭怎麽叫罵,查仵作隻是冷笑不止。可馮慎卻知,若二人真拚殺起來,不消幾招,魯班頭便會敗下陣來。
“魯班頭暫息了雷霆!”馮慎勸道,“先容我再問上幾句。”
魯班頭方才憑著一腔火氣,這才與查仵作叫陣。可他與查仵作過過招,眼下又有傷在身,也自知難敵。見馮慎給了個台階,便也順著下了:“就便宜他……再活上片刻吧!”
穩了魯班頭後,馮慎又朝查仵作道:“查爺,您方才說……改了主意?”
“不錯!”查仵作點頭道,“馮少爺,您之前推斷得沒錯,我與那‘趕屍人’確是一夥的。依著我的原意,要把老魯他們合數殺死。可沒想到,您卻趕了回來……”
馮慎雙眉皺起,道:“這麽說……您是想讓我與魯班頭互鬥博殺,拚個同歸於盡?”
“馮少爺多慮了!”查仵作道,“本來,我打算殺了他們,造成‘趕屍人’拒捕殺官的假象。反正到時候逃得遠了,也沒法追究真假。可當我剛要對老魯下死手時,卻聽得馬蹄聲響。不用說,這肯定是您猜破了門道,縱馬回馳。我一轉念,要是再去殺老魯,怕要被您撞見;若留著他,卻是後患無窮。無奈之下,我便想了個法子!”
馮慎麵沉似水,道:“願聞其詳!”
“於是我想,不如就假您馮少爺的手,”查仵作道,“所以,我故意賣了個破綻,引得老魯上鉤,趁其不備時,以戳指打穴給了他一擊。這打穴傷人的手法,是您馮少爺所常施的功夫……”
“查爺……”馮慎歎道,“您這出移花接木……可真是條好計啊!等魯班頭突然發現我,他便自然地將我定為行凶之人……”
“正是這般!”查仵作笑道,“依著老魯那憨貨性子,必不會多言多問,而是直接向您下死手。原以為您在無奈之下會求自保而除之……實不曾想,您寧可自己挨上一刀,也不肯傷他性命……”
“好個一石二鳥!”馮慎後怕道,“若是我與魯班頭一般性急,怕還真遭了此道!”
“正是!”查仵作又道,“隻要老魯一死,那這幹事,便就全推在他頭上。可以說,‘他就是幕後凶主,怕事情敗露,才殺人滅口。卻不想,被您馮少爺所斃’。有他這麽個頂罪羊,‘趕屍人’放跑了不說,任誰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
“確實。查爺您一直隱著自己的功夫,尋常人又豈能往你身上懷疑?”馮慎扭頭看了魯班頭一眼,道,“反倒是魯班頭,由於之前莽行種種,卻易授人口實。”
“什麽?”魯班頭眉頭一擰,頗有微詞,“你們……你們還懷疑過我?!”
“慚愧。班頭昔日之疑舉,想來是皆因性情急衝,”說著,馮慎話鋒一轉,“然有一事,馮某到現在也還未曾琢磨明白。”
沒等魯班頭開口,查仵作便道:“是說影林那件事吧?”
“不錯!”馮慎道,“那影林裏,設有五行迷陣,等閑之人,皆會圍困其中。然魯班頭初入影林便如行在自家後院,這不由人不起疑。”
“那怪不得他!”查仵作笑道,“那是我暗中做了手腳。老魯當時隻顧著前衝,自是不明其奧秘。每當他跑偏了,我便在旁邊小聲指引,一直到他闖入林間空地。”
馮慎雙額一蹙:“這麽說……查爺與那幹造畜的天理惡徒有關?”
“哈哈哈……”查仵作仰天大笑幾聲,又道,“馮少爺,實不相瞞。查某正是現任的天理掌教!”
“掌教?!”馮魯二人皆大驚失色。
“怎麽?不像?”查仵作“嘿嘿”兩聲,“查某為圖大業,在順天府一潛便是十數年。也合著時運如此,該把身份亮出來了!”
怔了半晌,馮慎才道:“查爺……您既是掌教,又為何引著官差入影林?”
“也是不得以而為之,”查仵作道,“一來,那夥新納的教眾皆是些蠅營狗苟、貪圖小利的鼠輩。若再留著他們,必壞我大事。這二來嘛……嗬嗬……自然是因你馮少爺了!”
聽了查仵作此言,馮慎心下也猜到了幾分。可他不動聲色,隻道:“馮某何德何能……竟讓您這掌教如此青睞?”
“您心裏跟明鏡似的,卻來裝作糊塗!”查仵作冷笑一聲,道,“馮少爺,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一番接觸下來,我對您的為人才幹,真真賞佩得緊!您若有意持那《軒轅訣》入夥,咱老哥倆共舉富貴!”
“馮某愚鈍,”馮慎問道,“不知查爺所說的‘富貴’是指?”
“自然是平分天下、裂土封疆!”查仵作又道,“眼下,這大清氣運已盡,正是豪傑並舉之時!王侯不傳、將相無種,馮少爺青年俠俊,何不放手一搏?”
“查爺見諒!”馮慎緩緩說道,“馮某才疏誌短,做不來那般轟轟烈烈的大事。不過我勸查爺一句:古來首事者,皆無善終。望查爺細梳其間利害,莫要替了他人做嫁衣!”
“馮少爺多慮了!”查仵作道,“查某抱負雖大,但也自知。那皇帝夢從未敢做,隻求事成之後,分上一杯羹!”
“哦?”馮慎怔道,“幕後另有能人?”
“那是自然!”查仵作道,“馮少爺,識時務者俊傑也。若您加入我等,擁立新帝開國。到時候以您的本事,自是封王拜相,豈不比那勞什子經曆強上百倍?”
“查爺勿要多言!”馮慎將臉一板,正色道,“馮某世受國恩,幹不出那無父無君的叛事!”
“這麽說來……”查仵作一嘬牙花子,“馮少爺是不肯入夥了?”
“正是!”馮慎道,“想讓馮某附逆,那是萬萬不能!”
“既如此……”查仵作雙眼一眯,殺機已現,“便休怪查某不講情麵了!”
“查爺,”馮慎歎道,“您以一敵二,就真的有把握取勝?”
馮慎話剛說完,便聽得身後不遠處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那再算上我們哥倆呢?”
聽得此言,馮魯二人大驚。光顧著與查仵作盤道,卻不知身後何時來了人。待回頭看時,隻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早已端端立在了當口。
查仵作看清來人,眉頭不由得一挑:“趙平、唐猛?你倆怎麽又折回來了?”
那高個漢子聽聞,便甕聲翁氣地答道:“我與唐猛久待教主不來,有些放心不下,特意回來看看!”
“多此一舉!”查仵作不悅道,“東西呢?要是有個差池,我須饒你們不得!”
“教主放心!”那矮個兒的唐**著一嘴川腔蜀調:“都藏妥了!”
見來者視若無人,魯班頭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操刀怒指道:“還喚了幫手?看爺爺一刀一個,砍翻你們這些歹人!”
“魯班頭不要衝動,”馮慎低聲提醒道,“這兩個,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嘿嘿,”那唐猛嗓子裏發出一陣詭笑,如同老蝟咳嗽,“趕了一天的臭屍,心中煩悶得很,與你們鬥上一鬥,剛好解解悶!”
看來,這喚作趙平與唐猛的兩個漢子,確是扮成趕屍匠的惡徒。究根結底,與著天理邪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馮慎不動聲色,將其二人仔細打量。那高個趙平,頸背粗壯,膀闊臂長,顯然是個外家拳高手;而那矮短唐猛,雖說體態肥胖,然步履飄忽,巧捷異常。特別是一對鷹眼,在這夜幕之下,竟灼灼閃光。
盯著那精悍的唐猛,馮慎突然反應過來:“引薦人?”
“不錯!”查仵作接言笑道,“馮少爺,他便是衙門裏苦苦要尋的引薦人!”
“這便是了!”馮慎道,“他一口川音,又為唐姓,難不成真出於唐家堡?”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那唐猛鼻子“哼”了一聲,怒道,“要是怕了,就老實投入教主麾下。若不然,一通毒釘撒去,將你射成篩子!”
“休得無理!”查仵作喝住唐猛,又轉向馮慎,“馮少爺,眼下後悔還來得及。念在昔日情分上,我再勸您一回……”
“不必!”馮慎一口回絕。
“馮少爺,您可要想妥了!”查仵作又道,“老魯已受重創,跟個廢人無異,在我們三人合攻之下,怕您討不到什麽便宜!”
“馮某不才,倒想試試!”馮慎冷笑道,“還未曾領教查爺高技,今夜就討教一番!”
“好!”查仵作大笑一聲,“那查某就獻醜了!”
說罷,查仵作便亮了架式,與趙、唐二人,將馮慎與魯班頭圍在垓心。
馮慎見他們前後包夾,已呈掎角之勢,忙與魯班頭後背相靠,分頭禦敵。
查仵作一馬當先,奔著馮慎逼來。趙、唐二人一見,也趕忙揮拳掄掌,欺身上前。
唐猛原是暗器高手,因怕傷了己方,固先不施射毒釘。他見魯班頭受了內傷,料想也無大患,隻是與趙平左擊右打,想要拖垮魯班頭。
魯班頭發了狠,猛性上來,也不顧著刀法套路,狂掄著鋼刀,朝著兩人砍削。雖帶著傷,卻使得趙、唐二人暫不能靠。
而馮慎這頭,卻早與查仵作酣鬥一團。那查仵作深藏不露,一出手,竟讓馮慎另眼相看。隻見他步法遊離,未及片刻,已粘至馮慎胸前。
馮慎一怔,忙揮拳擊迎。可那查仵作微微一側,順手便還了一掌。
這一掌,拍出時看似輕巧,而才至半路,竟挾起一股勁風。馮慎大驚,不敢硬接,隻得將身法變換,打算沉肘擒拿。
查仵作見狀,幹脆化掌為刃,朝著馮慎腰眼斜切而來。馮慎繞身疾轉,避開掌鋒,右腿踢蹬,直取查仵作小腹。查仵作撤掌,左手壓,右手抄,想將馮慎右腿截抱。
若腿腳被攬,定然受製於敵。情急之下,馮慎騰腰一翻,躍起左腿,橫掃而去。查仵作忌憚,趕忙撒手,抽身回撤。
二人剛躍開,又猛得殺在一處。掌來拳往,拚了個旗鼓相當。
而魯班頭獨戰趙、唐二匪,本就失了便宜,再加上內傷拖累,漸漸地落了下風。
那唐猛仗著腳步靈活,故意在魯班頭麵前東竄西跳。魯班頭也是個直性,見唐猛落到哪兒,他就揮刀砍向哪兒。沒多會兒,便讓唐猛拖得氣喘如牛。趙平趁機舒開猿臂,專挑魯班頭破綻下手。兩個人一配一搭,那魯班頭身上已挨了數拳數掌。
縱是魯班頭皮糙肉厚,受了這幾招重手,也兀自吃疼的緊。喉間一鹹,竟咳出幾口血來。
“嘿嘿,”唐猛樂道,“這小子要撐不住了!”
“放……放你娘的屁!”魯班頭大吼一聲,又奮力殺去。
那唐猛見他足下無根,便將身子倏地一鑽,剛好拱在魯班頭腕下。
“撒手吧!”唐猛得隙,一拳打在魯班頭腋間。
魯班頭隻覺胸肋一酸,手裏鋼刀“嘩啦”落地。失了兵刃,魯班頭大慌,怕唐猛再襲,也顧不得肋下鑽心,抬腳便向唐猛踹去。
唐猛不慌不忙,腳尖在地上一點,便縱身翻至丈外。未及魯班頭拾刀,趙平又雙掌推來。
魯班頭避無可避,也隻得伸拳相拒。豈料這趙平詭詐,明著推掌,暗為誘招。見魯班頭兩拳齊伸,他便改掌為抓。一手一個,死死鉗住魯班頭手腕。
那趙平膂力極大,手間一施勁,便將魯班頭雙臂箍牢。緊接著,趙平猛的一貫,居然生生將魯班頭推按在地。
魯班頭一驚,急忙去撼。可拚力之下,竟紋絲未動!
“別費勁了!”唐猛立在一旁,冷笑道,“老趙的力氣,撕得開一頭牯牛!”
那趙平也不作聲,隻索鼓著腮幫子,用勁扭扯。
魯班頭隻覺肩臂如灼,兩個膀子就快被拉扯下來。燃眉險態中,魯班頭竟急中生智,他一口咬破舌尖,含著滿腔血涎,朝著趙平噴去。
血水迷眼,那趙平忙用手去抹。魯班頭趁著雙腕一鬆,趕緊抽手捏拳,照著趙平當胸擊打。傷重之下,魯班頭揮出的拳頭不甚有力。趙平僅是身子微晃幾下,依舊不疼不癢。
一旁邊唐猛見了,急來相助。不待魯班頭反抗開來,一腳便踏在他的心口之上。
魯班頭本就是強弩之末,這會又生受一腳,登時便覺胸炸肋裂,手腳抽搐一陣,便耷拉下來,不能動彈。
“哼,這就了?”唐猛鬆了腳,不屑道,“之前倒是好大口氣!”
“別管這廝了!”看馮慎與查仵作鬥得正緊,趙平又道,“我們去助教主!”
說罷,趙平揮拳,當先衝馮慎而來。唐猛見狀,也撇下魯班頭,前去搦戰。這樣一來,趙平與唐猛取後路,而查仵作攻前路,將馮慎一人包截在當中。
馮慎與查仵作勢均力敵,本無暇分神,突察趙、唐二人圍來,這才警覺。他匆匆一瞥,見魯班頭倒地不起,心下甚是擔憂。
“魯班頭!”馮慎一麵招架,一麵急急喚叫。
“還是先顧眼前吧!”查仵作說著,又朝馮慎下盤攻來。
馮慎一躍,避到一旁,可還沒站穩,身後又覺勁風猛襲。他連連側縱,這才勉強躲過。
眼下三人合攻,不由得馮慎分心。沒奈何,馮慎隻得靜氣寧神,與三人盡力斡旋。
唐猛急著顯功,頻頻朝著馮慎出擊。馮慎見他腳步靈捷,也不敢托大,隻好邊閃邊退。
才退了幾步,趙平又從斜刺裏殺來。馮慎趕忙掉轉身形,架開兩臂。
見馮慎有了防擋,趙平索性橫肘疾撞,打算破了馮慎胸前門戶。別看那趙平身量長大,可那速度卻半分不減。轉眼之間,鐵肘便擊至切近。
那趙平飛撞之力何止千鈞?一旦被他撞中,必受仰翻重創。情急之下,馮慎伸出左手,在他肘下狠力一托,緊跟著又揮出右拳,擊向趙平胸口。
趙平猝不及防,再想撤招已然不及,隻得將身子一扭,想要卸去馮慎拳攻之力。
這一來,正中了馮慎下懷。待右拳剛擦到趙平胸前,馮慎立即順勢一抹,借著他撞來的慣力甩向一旁。
被一搭一送,趙平頓時足下無根。馮慎趁機抬腳,朝趙平腰上一踹。趙平怪叫一聲,便跌撲出去。
說來也巧,那趙平跌去的方向,恰好站著唐猛。隻聽得“呯”的大響,兩人竟撞在一起,摔了個七葷八素。
“廢物!”查仵作見二人出醜,不由得心下大怒。幾步搶在馮慎麵前,疾攻如狂風驟雨。
查仵作來勢洶洶,馮慎趕緊相拒。二人你來我往,轉瞬便拆了十餘招。翻轉騰挪中,馮慎伸指疾點,想著能戳中查仵作身上要穴,便可一招製敵。而查仵作對他所知頗深,自然是加緊防護。任憑馮慎如何尋隙誘招,都不肯露出半星兒破綻。
在此之前,馮慎左肩之上曾受過魯班頭一刀。激鬥一久,那傷口竟自撕扯得深了。血流太多,馮慎漸漸長力不濟。一不留神,被查仵作踢中了胸腹。
馮慎生受了一腳,頓覺刺痛鑽心。他忍疼後縱數丈,額上冷汗橫流。
這時,趙、唐二人也早已灰頭土臉地爬起,見查仵作踢中了馮慎,不禁大喜。
唐猛快奔幾步,與查仵作打了個照麵:“教主,待我用毒釘結果了他!”
查仵作點點頭,負手退在一旁。
唐猛在襟前一掏,指間便夾出一枚長釘:“姓馮的,現在討饒還來得及。”
“久聞唐門暗器冠絕……”馮慎見他戲謔,不禁出言反諷道,“不想閣下卻避閃緩滯、醜態百出……莫非閣下是個技拙被驅的唐門棄徒?”
馮慎這話,正是譏他方才被趙平撞倒。
“好小子,死到臨頭還敢胡說八道!”唐猛被說中恥處,不由得大怒,“老子殺你,一釘足矣!”
說完,唐猛手腕一抖,那枚長釘便朝著馮慎激射而去。
馮慎隻見一道銀光射來,忙將身子一伏,打算避過當頭的暗器。可一沉腰,竟然發覺另有一枚長釘,也同時射向自己下盤。
原來那唐猛詭詐,故意先亮出一枚引馮慎注意,在施射第一枚毒釘的同時,暗中又發了第二枚。
壞了!
馮慎心頭一緊,連罵自己大意。顧不得多想,使盡渾身解數拚力躲過。
險險避開兩枚毒釘後,馮慎驚出了滿身冷汗。他極力掩飾,兀自強顏道:“好手段……隻是準頭差了些……”
“是嗎?”唐猛不怒反喜,“你以為三枚毒釘,都避過了?許是老子出手太快,你還沒覺著疼!”
“三枚?!”馮慎猛得一怔,慌忙低頭看去。
隻見臂膀之上赫然紮著一枚寒森森的毒釘!
馮慎身形一晃,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唐猛果真了得,那第三枚毒釘竟不知他是何時施發。馮慎看時,右膀中釘處已滲出黑紅的血水,非但不甚痛楚,反而逐漸麻木。沒一會兒,整條右臂已是軟酸無力。恐釘毒逼了心脈,馮慎慌忙抬指,頂在腋下極泉穴上。可縱是如此,馮慎還是陣陣目眩,上下牙關緊打。
“怎麽樣?這毒的滋味不好受吧?”唐猛撫掌笑道,“姓馮的,解藥就在老子懷中,你若想要,盡可來取!”
馮慎腦中昏沉,可他還是苦熬強撐。若是坐以待斃,他這番定是有死無生。所以,他趁著還沒暈厥,打算竭力一搏。豈料隻邁了半步,便腳下趔趄,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跪倒在地。
“哈哈哈……”那唐猛仰天大笑道,“那釘頭所煨的,是‘烏頭漆’,越是亂動,那毒散得就越快。不消一炷香,你便會脈瘀血滯、氣盡而亡!”
“哪還等得了那些工夫?”見馮慎不能行動,趙平奔將上來,“看我一拳斃他!”
說著,幾步便奔至馮慎身前,掄起如缽大拳,朝著馮慎便劈頭砸下。
馮慎毒氣侵體,連喘息都難。緊瞅著趙平拳頭揮來,卻無法避得半分。
眼見馮慎便要顱開腦裂,一粒碎土塊卻破空而至,“啪”一聲擊在趙平額上,打得他生生倒退了數步!
還沒等他站穩,第二粒土塊又飛接而至,不偏不斜,恰好嵌進趙平嘴裏。
趙平一抹臉,啐出滿嘴土屑,不由得勃然大怒:“誰?!是哪個畜生?!”
話音剛落,一陣清脆的嬌笑便遠飄而來。
“咯咯咯……吃土的才是畜生,喂你的人嘛……卻是姑奶奶我!”
待趙平再看時,麵前居然站著個巧笑玲瓏的小姑娘。方才說話聲尚遠,可就這一愣神的工夫,趙平竟沒能看清她打哪個方向來的。
“哪來的瘋丫頭?敢到這裏撒野!”趙平忌她輕功了得,口裏雖罵著,卻不敢貿然靠前。
“沒你插嘴的份兒!”小姑娘手一揚,掌中又捏起兩粒土塊,“討打!”
趙平吃苦頭學了乖,以為她又要打,便急忙把頭一縮。
“嘻嘻……”見趙平那滑稽模樣,小姑娘樂得花枝亂顫,“活像隻大王八……”
“找死!”被她一激,趙平麵上再也掛不住,大叫一聲,撲奔而來。
那小姑娘連看也不看,隨手一甩。
“啪啪”兩聲,兩粒土塊狠狠擊在趙平雙膝上。趙平腳下一滯,登時趴啃在地,跌了個鼻青臉腫。
“活該!”小姑娘一吐舌頭,撲了撲手,轉頭來在馮慎麵前,“喂!還有氣沒?”
馮慎微睜了睜眼,迷迷糊糊的,隻覺麵前這音貌似曾相識。
那小姑娘見馮慎目濁臉漲,知他釘毒襲腦,口不能言。於是,也不再問,隻從懷裏摸出個藥丸,匆匆塞入馮慎口中。
藥丸入口,瞬時溶化。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順喉直下。隻一會兒,馮慎便感周身麻木減輕,四肢也漸有了知覺。
“謝……謝姑娘搭救……”剛恢複點氣力,馮慎便想掙紮著起身。
“不想死就別亂動!”小姑娘朱唇一翹,說道,“再過一盞茶的時間,你這毒才能全解。”
馮慎聞言,隻得聽從。可當他看清了那小姑娘麵容,竟不由得一驚:“原來……是你?”
不止是馮慎,就連查仵作也認出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姑娘,正是在義塚裏遇到的那名少女。
自打她在義塚裏露過幾手,查仵作已然知她大有來頭,於是便上前一步,衝那小姑娘道:“姑娘此番插手,所為何圖?”
“所為何圖?”小姑娘哧哧一笑,“唐猛,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應該知道吧?”
查仵作聞言一怔,忙看向噤若寒蟬的唐猛:“她也是唐門中人?說話!”
“是……是……”被查仵作一喝,唐猛反應過來,“她是我們少主的妹子……喚作唐子淇……”
“唐門少主的妹子?”查仵作雙額一擰,不由得朝唐子淇上下打量。
“正是……”唐猛瑟瑟道,“她曾得過老門主的真傳……施毒發鏢的本事……好生了得!”
在墓田裏,唐子淇曾牛刀小試,查仵作全然看在眼裏。所以聽唐猛說出這番話來,也知不是虛言。可見來者不善,查仵作也不想長了他人誌氣,滅了自家威風。於是,他虎起臉,問向唐猛:“你與她相拒……有幾分勝算?”
“他?”沒等唐猛回,唐子淇突然哂道,“唐猛,你想與我喂喂招?”
唐猛沒敢接聲,隻是冷臉怒瞪。
查仵作觀唐猛顏色,心下也明白了一二。他朝唐猛使個眼色,後退幾步。想讓唐猛暗中施射毒釘,出其不意,先發而製。
唐猛會意,暗捏一枚毒釘在手。
此時,馮慎心力已回複不少,影綽綽的看見唐猛腕起,便知他又要害人。眼見一道銀光疾射,馮慎陡然生出力氣,高叫聲“姑娘小心”,便撲擋在唐子淇身前。
“哈,倒像條漢子!”唐子淇身子一轉,複繞至馮慎身前。順手一抄,便將射來的毒釘接下。
馮慎氣喘籲籲,卻不忘讚了一聲:“好……好功夫……”
“哼!這算什麽?”唐子淇待要得意兩句,突覺一陣刺痛。低頭一看,才見掌中毒釘上竟打著纖細的倒鉤。方才這麽一抄一握,那鉤尖已刺破了掌心皮肉。釘頭所淬之“烏頭漆”,順著破口,已然滲入血中。
“哎呀!”唐子淇驚呼一聲,忙甩掉毒釘,吞服解藥。
原來,唐猛自知射她不中,特意取了隻鉤頭釘詐她去抄。唐子淇雖然技高,但畢竟是個爛漫少女,無甚江湖經驗,自然著了他的道。那“烏頭漆”沾血便發,行毒極快。待唐子淇發覺時,已為時過晚。
“唐猛!”唐子淇怒道,“看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哼哼,”唐猛冷笑兩聲,“縱是你有解藥,怕這一時半會的……也不免體麻肢酸!大小姐……嘿嘿……之前受你活氣不少,這番……休怨唐猛得罪嘍!”
說著,竟大起膽子,朝唐子淇走來。
馮慎見唐猛滿臉邪笑,忙奮力衝擋。可他這幾下猛撲,卻引得殘毒又發,還沒等沾至唐猛衣角,整個人竟摔在地上。
唐猛不停步,徑直貼至唐子淇身前。
“你……你做什麽?!”唐子淇杏眼圓睜,駭得花容失色。
唐猛不答話,照著唐子淇粉腮上便是一掐。
唐子淇從小嬌寵慣了,何曾受過這種羞辱?唇角一咬,簌簌掉下淚來:“你……大王八!”
“王八也好,烏龜也罷!任你罵罵,又不缺塊肉!”說罷,唐猛指尖發勁,在唐子淇臉上又是狠狠一下。
唐子淇“哇”的一聲號啕哭叫:“哥啊!我……我認輸了!快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