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通款曲
與查仵作別過,馮慎快馬一鞭,沿著前路追去。
而此時,魯班頭卻與一幹馬快駛在另一條道上。眾人也不催馬,都騎得不緊不慢。
“他奶奶的!”突然間,魯班頭縮了縮脖子,嗬出一口白氣,“這鬼天氣……還真他娘的冷!”
“是啊,”一個馬快也搓著手道,“感覺肺葉子都能凍上……頭兒,要不咱先下馬,尋些柴火烤烤?”
“行!”魯班頭二話不說,一口答應,“都下馬歇會兒!”
眾馬快一聽,都從馬上下來。還沒等魯班頭吩咐,便各自去道旁撿來些枯枝灌木,生起火來。
火堆一點起,眾人便趕緊圍在邊上。
“真他娘的受活罪!”魯班頭一麵跺著腳,一麵將手探在火邊烘著,“按說這大冷天的,就應吃上碗燒肉,喝上壺熱酒,往那炕頭上舒舒服服一躺!”
“頭兒,”一名馬快舔了舔舌頭,苦著臉道,“您快別提了……打中午到現在,哥幾個就啃了幾口冷饅頭……這肚子裏是又涼又餓……”
“就是呀,”另一名馬快也抱怨道,“反正也沒甚可追的……要不咱在這裏烤陣子火,就直接折回去得了!”
一個年輕的馬快有些猶豫,小聲道:“這樣怕不合適吧?”
“是啊,”邊上另一名馬快也附言道,“就算要走……咱們也應該等著馮經曆他們一起回吧?要不不好交代啊……”
魯班頭抬眼一掃剛才說話的兩名馬快,突然大喝一聲:“張懷、李壯!”
“有……”那兩名被點卯的馬快一愣,不由得直起了腰。
魯班頭冷哼了一聲,又道:“你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去當個探馬吧!”
“探馬?”二人相顧一視,心下不解,“頭兒……您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魯班頭冷笑道,“你倆都是壯小夥,自是不怕寒冷。不如趁我們烤火的這時候,你倆先到前麵探探,確定無異後,再來回話。這樣回去後,跟你們的馮大經曆也好有個交代!”
張懷與李壯一聽,心知是魯班頭拿了怪,忙急匆匆解釋道:“頭兒,我們……”
“好了!無須多言!”魯班頭攔道,“速速前去!”
“卑職領命……”
二人無奈,隻得躬腰抱拳,不情願地拉馬騎上,繼續朝前趕去。
“頭兒,您這手厲害,”等二人騎遠,一名馬快諂道,“張懷和李壯這倆毛頭小子,是該磨磨角、吃吃苦頭嘍……”
“哼哼。”魯班頭咬著後槽牙看了一陣,便不再說話。
且說張懷與李壯上得馬,便負氣疾奔,一口氣奔出幾裏地後,這才緩下馬來。
“李壯,”張懷坐在馬上,氣鼓鼓地說道,“你說頭兒怎麽這樣?明顯就是刁難咱哥倆!”
“唉……可說是呢,”李壯歎口氣道,“隻要是有關馮經曆,他就像是吃了槍藥……”
“那馮經曆年輕有為,我看著就挺順眼!”張懷忿道,“人家跟誰都客客氣氣的,哪像咱們頭兒?我就納悶兒了,咱頭兒何苦就跟馮經曆過不去?”
“這誰知道?”李壯搖頭道,“許是有過節吧……嗐,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往前探吧。”
“還探什麽?”張懷恨道,“頭兒就是整咱們呢!連他自己都說這條道上沒有……”
“低聲!”還沒等張懷說完,李壯卻一把打斷了他。
“怎麽?”見李壯直直地盯著前方,張懷也警惕起來,“出什麽事了?”
“你看那裏!”李壯抬手一指。
張懷聞言,急忙順著看去。
前麵道路之上,竟影影綽綽的行著一排人!那些人排成筆直一條,步履很是詭異。打後麵看去,最後邊那人走得倒算尋常,隻是前麵幾人,卻伸舉著手臂,一個搭著一個,在僵硬的一蹦一跳!
“趕屍?!”
張懷與李壯麵麵相覷,不由得瞠目結舌。
道旁邊皆是黑漆一片,唯獨路麵卻被月光映得慘白。那隊人似乎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卻絲毫沒有停腳的意思。行在最後那人,手臂一搖,一陣鈴聲便響了起來。那鈴聲說斷還續、生澀悶鈍,混雜著夜風呼嘯,乍耳聽去,竟似冤鬼淒啼一般。
張李二人頭皮發麻,勒馬逡巡卻不敢上前。愣了半晌,張懷這才回過味來,他見李壯還在馬上瑟瑟,便低聲道:“這趕屍的……怎會在這條道上?”
“是啊……”李壯驚魂未定,顫聲道,“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張懷道,“既然撞見了,不去搜查一番,肯定是說不過去……”
“搜查?”李壯苦著臉道,“你小子也太膽大了吧?這……這萬一沾上陰氣……”
“別他娘嚇自個兒了!”張懷心中雖悸,但也隻能故作狠色,“我就不信看上一眼也能招來禍事!行了李壯,咱們先叫住那夥人,查他娘的!”
說罷,張懷也不管李壯,抽刀在手,縱馬高喝道:“前行之人,且駐了腳!”
聽得張懷一聲喝,前麵那隊人果然停將下來。李壯見張懷趕奔過去,也隻得硬著頭皮跟在後頭。
那隊人雖然停步,可卻依然排列站立,如一字長蛇般,半點沒有參差。眼瞅著二馬就要馳到跟前,排在最後之人卻突然高聲叫道:“官爺快快停馬!休驚了喜神!”
張李二人原就忌憚,聽了這話,忙急攬絲韁。
“你們是何人?”張懷立馬再問。
“我是移靈人,前首是我師傅,”後頭那人立而不轉,背向張李答道,“我等皆是湘西老司,特接喜神歸鄉。”
“喜神?”張懷稍一琢磨,便知他所言“喜神”,皆指那些個屍首,“既然你首尾二人皆是活人,何不轉頭近前說話?”
“官爺,”最前頭傳來一陣嘶啞的聲音,“我們走腳時,必用驅咒符法連貫喜神經絡,故才可以驅行……倘若一斷,喜神便會化作惡屍凶煞,詐起撲奔……為求此行無虞,故不敢脫離喜神左右,若禮有不周,還請官爺寬恕則個……”
張懷心中一沉:“如此說來,你二人之間幾個……盡為亡者?”
“正是,”前首那人又道,“喜神近不得生氣……二位官爺還是避著點好……免得受陰撞魂,徒喪陽壽……”
還沒等張懷說話,李壯卻在一邊小聲道:“這趕屍邪得很……我見你也有幾分忌憚……要不咱們……”
“不可,”張懷原本還是猶豫,可聽了李壯此言,不由得賭氣道,“若咱們不見則就罷了。既然見了,定要查上一查!李壯,你若害怕,就老實待在這裏,等我獨自驗看!”
說完,張懷便翻身下馬,徑直地來在那隊人跟前。他先打量了一番首尾二人,見二人無甚異狀,又朝著那些“喜神”定睛瞧去。
那些“喜神”皆身套寬袖長褂,其間以草繩係引,相互搭肩,立在那裏如枯枝槁木,僵硬無比。且每個“喜神”頭頂都扣著一頂高簷氈帽,額前貼著張以朱砂寫就的黃符,遮掩了大半個臉麵。透過露出來的地方,能看到腮角、脖頸等處皆為死白,沒一絲血色,確是死人無疑。被火把一照,顯得光影殘駁、鬼氣森森。
張懷心裏忐忑,活似擂起了小鼓。有心挑開那些黃符驗查,可終是怕惹上邪祟,沾上不幹不淨。一時間,不禁躊躇犯難、舉棋不定。
“官爺,”後首那人見狀,便出言道,“您老若沒什麽事,我等便繼續趕驅‘喜神’了,老在這兒定著不動,不是個法兒……”
“不忙,”張懷想了一想,這才擺手道,“叫住你們,自有道理。現如今衙門裏正查一樁要案,你等若想避嫌,就安心以待,讓我們好生查驗一番。若真無異狀,自會放行!”
“可方才不是查了嗎?”後首那人麵顯焦色。
“我二人皆主不了事,還是等我們班頭過來再作定奪!”張懷說完,便衝李壯道,“我先在這守著,你驅馬回返,將頭兒和弟兄們喚來!”
李壯心驚膽戰,巴不得早點離開。一聽張懷此語,忙連連答應。撥轉馬頭,便向後奔去。而張懷喝令二司待命,自己則回走幾步,離得那隊“喜神”幾丈開外,持刀倚馬,小心監守。
約馳了一炷香工夫,李壯便奔至魯班頭處。魯班頭正與眾人烤火閑聊,見李壯突然滿頭熱汗地奔來,不由得心下大驚。
“出什麽事了?”李壯剛從馬上滾落下來,便被魯班頭一把抓住,“怎麽隻你一人?張懷何在?”
“頭兒……”李壯喘著粗氣,嘴中有些不清不楚,“趕屍……我們碰上趕屍的了!”
“什麽?”魯班頭顏色大變,“你再說一遍!”
“那趕屍的……”李壯回手一指,“就在前頭,張懷正在看著,著我回來叫你們過去……”
“放屁!”魯班頭眉額一擰,雙睛圓睜,“那趕屍的怎會出現在前路?分明是你與張懷謊欺,想來誆騙老子!”
“頭兒!是真的!”李壯急道,“我敢拿這種事誆你嗎?張懷……張懷還在那邊守著呢!”
“真是趕屍人?”魯班頭又問,“有何異狀?”
李壯回道:“張懷過去查驗了一番……也沒瞧出個端倪來……”
“既無異狀,喚我們過去為何?”魯班頭喝問道。
“就是拿不定主意……這才請頭兒你親自過去看看啊!”李壯道,“要是真有貓膩……我與張懷哪裏擔得起?所以等頭兒去定奪……”
“定奪?”魯班頭哼道,“我看你倆是想讓老子擋槍吧?”
見魯班頭顧左右而言他,李壯心中頗有些輕視:“頭兒……您該不是懼怕那些死屍吧?若您實在是避諱,我便再跑一趟,把張懷叫回來,隻當是啥也沒瞧見!”
“笑話!”魯班頭怒道:“老子入得刑門多年,手刃暴徒不下十數,還會懼怕那些死屍?!李壯,你小子聽了!若是過去查不到什麽,瞧老子怎麽收拾你!行了,頭前帶路!”
“這關我啥事……”李壯小聲嘀咕一句,也隻得又爬上了馬,替眾人引路。
一聲齊喝,數騎飛奔。幾人縱馬揚鞭,朝著事發地點馳去。
路上略表,單說眾馬快轉眼便到了地方。
眾人勒住馬,朝著四周打量。可看來看去,別說是張懷和趕屍人,就連個鬼影也沒得一個!
“李壯!”一名馬快看了半天,不免心焦,“哪裏有什麽趕屍?你小子吃了熊心豹膽,還真敢誆我們?”
“不能啊!”李壯大驚,趕緊下馬去尋,“就算是趕屍的走了……張懷也應該在這兒啊……”
說話那馬快不再作聲,回頭想看看魯班頭怎麽說。可他一連瞥了好幾眼,竟未在人群中覓見魯班頭。
“咦?”那馬快一愣,問身後人道,“頭兒呢?”
“啊?”被問之人趕緊回身看看,同是一臉茫然,“剛才不還在後麵?怎麽一轉眼沒了?”
“頭兒去放茅了!”正這時,最後邊一名馬快出言道,“半道上他說肚子疼得緊,就先去路邊解著手。讓我們先過來,他隨後便到。”
“怎麽不早說?嚇我一跳!”
“你們隻顧著前騎,哪裏還聽得到身後動靜?”
“說得也是……哎?李壯!尋著張懷了沒?會不會找錯地方了?許是還要往前?”
“不會!”李壯舉著火把,在地上指道,“這些個蹄腳印跡都在,定是這裏沒錯!你們也別閑著了,都下來幫著找找!”
聽李壯這麽說,其他馬快也不好推辭,紛紛擎著火把搜索起來。
“快過來!”找著找著,一個馬快突然喊道。
眾人聽喝,忙齊刷刷地攏了過去。
那馬快指著道旁一堆亂石堆,道:“那後麵像是藏了個人!”
李壯聞言,忙分開眾人,將火把朝那堆亂石移去。一照之下,眾人這才發現,那石堆之後果然有個人。
那人背對著眾人,坐靠在石堆後。雖還沒見他顏麵,但從那人身上公服來看,應是張懷無疑。
見是張懷,眾人皆鬆了一口氣。
“你小子在這裝神弄鬼……”李壯不由得來氣,走上前去,抬手就拍在張懷肩頭之上。
可誰承想,話未及地,張懷整個人竟應手而倒,伏在地上,半晌不見動彈!
“張懷!你怎麽了?!”李壯心裏“咯噔”一下,趕緊伸手去扶。
當張懷的身子被翻過來時,眾人不由得失聲大愕。
隻見張懷顏麵青紫,嘴唇黢黑,整張臉似用水泡了一般,腫得都脫了相。
“這……這是怎麽回事?”眾馬快你看我、我看你,心頭頓時籠上一團陰影,“張懷這模樣……像是中了毒!”
一個年長的馬快提醒道:“快看看還活著沒?”
李壯聞言,忙去張懷頸側搭脈。一搭之下,李壯的心也如張懷身上一般冰涼。那頸間早已僵硬,別說是脈搏,就連在皮膚按一下,都極難彈起來。
冷汗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李壯緩緩地站起了身形:“他……死了!”
“什麽?”眾人身軀一震,“張懷……死了?!”
“定是那幫趕屍人做下的好事!”李壯咬著牙,一下拔出腰刀,“弟兄們,他們絕對沒走遠!咱們趕緊四處找找,好拿住他們,給張懷報仇!”
其他馬快見張懷無端橫死,心裏自然不是滋味。李壯一喝,眾人便同仇敵愾,紛紛抽刀出鞘,舉著火把,吆五喝六的翻找起來。
李壯抹了把臉,彎腰下去,打算先將張懷的屍身背出草窠。可當他剛將屍首背起,便聞到腦後傳來一股濃濃的怪味。
那味道要說臭,卻也不臭,倒像是蛇涎一般,無比腥膻。李壯心中一緊,忙回頭去尋那味源。可尋了半天才發現,那股子怪味,竟是從張懷微張的口中散出!
不好!
李壯心知有異,忙拋了張懷屍身,遮口掩鼻的閃在一邊。就是這一躍,李壯竟似踩在了棉花上,腿彎發軟,腳底無力,登時就跌倒在地。
與此同時,周圍一暗,火把全滅,那些馬快不由得大呼,刀劍碰撞之音不絕於耳。
摸黑亂了半晌,最外麵突然傳出一聲慘叫,緊接著,斷肉折骨之聲大起,馬快們撕心裂肺的哀號一陣,便皆沒了動靜。
生此異變,李壯肝膽欲裂。想從地上爬將起來,身上卻沒一絲氣力,掙紮了幾番,終不能成。
無奈之下,李壯隻得去地上摸刀。可方才慌亂跌倒,腰刀卻不知散落何處。
正摸著,李壯突然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音,他顧不得細想,急忙扭頭去看。
身後,不知何時立著個人,正冷冷地俯身視向李壯。
那人抖了抖掌中的腰刀,嘿嘿一笑:“在找這個吧?”
聽得那人聲音熟悉,李壯忙抬眼看去。這一看之下,不禁大駭:“居然……居然是你?!他們……他們都是你殺的?!”
“不錯!”那人點了點頭,“憑你們這點微末功夫,殺起來比砍瓜還要容易!”
“你!”李壯瞪大了雙眼,滿臉驚詫,“你……你竟忍心對弟兄們……”
“聒噪!”沒等李壯說完,那人手中便寒光一閃。
腰刀揮過,李壯的喉間便噴出一股濃血,濺射在地上,灑得斑斑點點……
且說右岔道上,馮慎策馬追凶。可一連行了這許久,卻始終不見趕屍人的蹤跡。不止如此,打方才開始,馮慎便總感覺不對勁,可真要細琢磨起來,這一時半會兒的,卻也想不出究竟哪裏怪異。
騎著騎著,馮慎突然心中一沉,手裏加勁,一把將馬勒住。
沉吟半晌,馮慎腦中似有靈光乍現,這一想之下,不由得臉色大變。
“壞了!”
顧不得**坐騎奔倦勞累,馮慎便掉轉頭,催馬回趕。
那馬驟停又馳,這腿上氣力緩不開來。縱有馮慎催促不迭,也隻是蹄軟筋酸,難以疾馳。馮慎無奈,便硬著心腸,在馬胯上狠抽幾鞭。那馬吃痛,這才“嘶溜”一聲,放足狂奔。
一麵打,一麵回趕,也不知奔了多久,馮慎這才風塵仆仆地趕至與查仵作分別之處。
在原地打了幾個轉後,馮慎突然瞥到了路旁的小徑。初到這段路時,馮查二人曾無意中覓到這條隱在蒿草中的暗道。開始,馮查二人皆不以為意,撇了小徑沒去探究。可現在一想,這小徑出現得卻甚為蹊蹺。
若這小徑真是經人日久踩踏而出,那道麵上應是禿硬若繭,又怎會留著那些許倒伏的枯草雜枝?
想到這兒,馮慎趕緊一縱馬,衝著那小徑便騎進去。
那小徑起初蜿蜒崎嶇、窄緊難駛,可沒想到,才探進去沒多深,兩旁邊卻越行越寬,最終竟變得豁然開朗。
“果然別有洞天!”馮慎見前路又能跑得馬,便兩腿一夾,縱馬驅奔。
約莫一頓飯的工夫,馮慎來至一片鬆林前。這鬆林稀疏,不甚濃密,前方隱隱還透過風來。進林後,馮慎馭馬緩行,小心拐繞一番後,果真到了前方出口。
出口處橫著一條大道,道上細砂鋪陳,筆直中通。估約著方位走向推算,倒像是魯班頭所選的那條左岔道。
馮慎稍加思索,便朝後馳行。
魯班頭消怠推諉,自是不會奮力追趕,若要尋他們所在,必要回頭去追。
又馳了一會兒,當頭撲來一陣淩厲的夜風。馮慎稍稍一嗅,竟不由得心頭一顫。
倒不是因這夜風透骨,而是這風裏,居然還帶著一股濃鬱的血腥!
難道……真出事了?!
馮慎隻覺通體惡寒,從頭涼到了腳底。正要催馬前查,眼角處卻閃過一絲寒光。
馮慎大驚,無暇多想,雙掌在馬鞍上貫力一撐,身子便險險的脫馬後撤。緊接著,馬脖子上泛起一陣血霧,一柄明晃晃的鋼刀正砍剁在馬頭之上!
一連倒退了十數步,馮慎這才勉強穩住了身形。再看時,方才騎坐之馬,早已頭斷頸缺,倒在血泊裏四蹄抽搐。馮慎觀其慘狀,不禁暗稱慚愧。若不是自己躲得快,怕現在也與那馬一樣,被砍得一命嗚呼。
突襲之人一刀斬斷馬頸,分明是下了死手。馮慎不敢大意,忙站定立步,雙目緊盯前方。
待看清前立之人時,馮慎心中猛的一顫:“魯……魯班頭?!”
魯班頭滿臉是血,麵如凶煞,眼中盡是騰騰殺氣。手裏的鋼刀捏攥得咯咯有聲:“哼哼……老子待你多時了!”
見他血汙蔽目,馮慎怕他看不真切,忙表明身份:“魯班頭且慢!我乃馮慎!”
“老子宰的就是你!姓馮的!拿命來!”魯班頭大吼一聲,操起鋼刀,朝著馮慎便兜頭蓋頂的砍來!
馮慎還欲再說,卻見鋼刀當頭剁下,沒奈何,隻得將身一撤,先行避過。
“魯班頭!”馮慎退出數步,急急高喊道,“莫要動手,先聽我一言!”
可縱是馮慎喊啞了喉嚨,魯班頭還是不由分說,怒目圓瞪,隻顧著掄刀亂砍。
那魯班頭武舉出身,功夫自是不弱。他左劈右砍,鉚足了氣力。馮慎猝不及防,登時被逼得連連躲退。身適險境,馮慎急忙凝神聚氣,沉腰側轉。耳邊廂隻聞金風颯颯,有如狂飆驟至。
一連閃躲數招,馮慎這才瞅準了個罅隙,倏地一翻,從那刀鋒間脫出,躍在一邊。
“魯班頭!你聽我說!”馮慎方站穩,又急急喊道。
然此時魯班頭殺紅了眼,恨不得在馮慎身上戳幾個透明窟窿,哪裏還會聽他分辯?趁著馮慎說話工夫,他已將刀尖疾刺,霎時便探至馮慎胸前。
眼見那鋼刀便要穿胸而過,馮慎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急匆匆出掌一擊,將刀身險險格偏。
見未能得手,魯班頭索性將身子猛轉,借著回旋的力道複揮砍來。
馮慎看那刀來得淩厲剛猛,自是不敢硬觸鋒芒。身形一矮,讓過了刀頭。可誰承想,魯班頭這一刀,是斜斫而下,馮慎一個不及,便讓刀尖劃在了左肩之上。
馮慎吃疼,抱肩滾在一邊。雖說傷不至骨,可也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見傷了馮慎,魯班頭越發的起勁,將刀舞得開闔縱橫,又奔著馮慎砍來。被人屢屢逼欺,馮慎也動了真怒。他厲嘯一聲,從地上躍起,操拳揮掌,迎著魯班頭便打了過去。
即便盛怒之下,馮慎也知肉掌抵不住鋼刀。他不與魯班頭硬撞,隻是將腳步滑閃,迂繞環折,曲奔近至刀砍不及之處。
馮慎幽緲飄忽,動若活蛇,魯班頭幾下劈斬,皆無一中。
眼瞅著馮慎左躲右避,魯班頭不禁暗暗心焦。可就是這麽一慌,刀法便使得有些雜亂。
見魯班頭空門大開、破綻四現,馮慎便知機會已到。他不等魯班頭回刀,便徑直搭手刁住了他的手腕。
魯班頭腕上一麻,心知不妙,趕緊拚死去掙。可馮慎更快,不待魯班頭發力,左手便握成鳳眼狀,衝著他頸根狠狠一擊。
“啊呀!”魯班頭隻覺一股悶鈍之力貫襲,慘叫一聲,鋼刀脫手。
趁此機會,馮慎又是唰唰兩掌,狂擊在魯班頭胸腹之上。
受了這番猛打,魯班頭再也苦撐不住,腰背一縮,痛跪在地。
見他落入疲勢,馮慎緩緩吐納一番,負手而立。“馮某好言相勸,魯班頭卻一味砍殺。為求自保,多有得罪!”
“直娘賊!”魯班頭猛抬起頭,怒道,“還囉唆什麽?!要殺便殺!少在這惺惺作態!隻恨老子沒用……不能手刃你這通匪惡賊!”
“通匪?”馮慎猛的一愣,“魯班頭何出此言?”
“姓馮的!除非你把……把老子殺了!隻要還剩一口氣……老子定與你拚個魚死網破!”魯班頭罵罷,竟還要強撐著爬起來與馮慎放對。
“魯班頭,”馮慎急道,“你定是誤會了!”
“誤會?”魯班頭踉蹌著拾起刀,罵道,“老子那些兄弟皆死於你手,這也叫誤會?!姓馮的!你現在露出了真容,就是想殺我滅口吧?哼哼!放馬過來吧!就算老子殺不死你……也要在你身上再砍上一刀!”
說著,又要舉刀朝馮慎撲來。魯班頭受了重創,腳底下自然是不利索,馮慎輕輕一閃,便避開了他的刀擊。
見魯班頭還欲殺砍,馮慎隻好在他腿彎處一踢。魯班頭站立不穩,又跌倒在地。
“唉,”馮慎長息一聲,道,“魯班頭……就算你要打要殺,也得先給個緣由吧?馮某究竟哪裏衝撞,引得你這般抵死相搏?”
“自個做下的惡事,反叫老子提醒?”魯班頭恨道,“弟兄們那些屍首,你難道看不到嗎?!”
“屍首?”馮慎一驚,忙朝四下望去。遠遠地,那一幹馬快,皆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地。
方才事起突然,馮慎還不曾留心周圍。此時一見,不由得悲痛鑽心。他顧不上魯班頭,忙跑去挨個看了個遍。那幾名馬快有伏有仰,脖子上都劃出條深深的切口,顯然都是不活了。
馮慎沉著臉,慢慢地回到了魯班頭身邊。“魯班頭……賴我發現得晚……咱們……咱們都中了歹人的奸計了!”
“姓馮的!事到如今你還敢巧言詭辯?!”魯班頭忿道:“老子恨不得將你寢皮食肉!”
“魯班頭你好生糊塗!”馮慎厲喝道,“若我真要殺人滅口,豈會有暇與你囉唆?!”
被馮慎一喝,魯班頭也有些怔了。“當真……不是你?”
“還能有假?”馮慎氣道,“馮某若有半句欺瞞,甘願引頸受戮!”
猶豫半晌,魯班頭鬆了手中的鋼刀。“姑且信你這回!”
“如此便好,”見有了轉機,馮慎又追問道,“魯班頭,你我分別之後,這裏發生了什麽?”
魯班頭頓了頓,這才將所經所遇,述與了馮慎知道。
自打李壯來報說發現了趕屍人後,魯班頭便過來查看。魯班頭雖然答應過來,可心裏還是不情不願。倒不是他有意推諉,實因他這人有個毛病。別看他粗蠻勇猛,可卻打心底畏懼鬼神之說。自從接了這樁趕屍案後,他就暗自驚怕。當著眾馬快的麵,他不好說自己害怕。所以在中途他借口腹內不適,便讓其他馬快先行,想等他們查完沒事了再作打算。可等來等去,那班馬快們卻久無消息。無奈之下,他隻得硬了頭皮朝前邊去探。
一到了地方,魯班頭不禁驚得頭皮發炸。趕屍人沒看到,倒發現自己派出的若幹馬快皆被人砍死在道旁!還沒來得及悲痛,魯班頭便覺身後殺氣急逼。他想也沒想,急忙就地一滾,險險地躲過那人的偷襲。
那偷襲之人,手持腰刀,臉上蒙麵。一言不發,又朝魯班頭砍來。魯班頭見他刀鋒淩厲,自不敢小覷,忙抖擻了精神,抽刀迎擊。
幾個回合下來,那蒙麵人竟將魯班頭壓住,占了上風。正當魯班頭招架不住時,那蒙麵人突然停下了攻擊。他頭偏耳側,好似聽到了什麽。
魯班頭哪管這些?見有機可承,便掄刀剁來。那蒙麵人隻顧著走神,卻沒想到魯班頭刀鋒已至,慌亂之下,忙舉刀相迎。沒想到手裏捏拿不穩,卻被魯班頭格飛了兵刃。
見蒙麵人空了手,魯班頭不由得大喜,揮著鋼刀,不住地砍下。那蒙麵人急了眼,不及拾起兵刃,便抽身避開。身子一繞,便以指力點在了魯班頭的後背之上。
受了他一指,魯班頭感覺背上一陣酸麻,硬撐著回刀砍去時,卻發現那蒙麵人已不知逃向了何處。
正四處尋找時,魯班頭突聽前路上傳來奔馬之聲。他以為是蒙麵人又殺來,便趕緊躲在路旁。遠遠的,魯班頭看到了馮慎模樣,心裏不由得大駭。
按說馮慎於別道追趕,怎麽會出現在這條道上?想起那蒙麵人曾用指力打穴,現今馮慎又突然出現,魯班頭便認定了馮慎就是那蒙麵人。於是,便有了伏殺纏鬥的後事。
聽完因果,馮慎雙眉緊皺:“照這麽說……那蒙麵人方才還在這裏?”
“不錯!”魯班頭點頭道。
馮慎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沉吟一會兒,也不管魯班頭,踱至道中央,放聲大喝:“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裏!”
沒等馮慎話音落地,道旁不遠處突然站出個人影。
“哈哈哈……你怎知我在?”
馮慎定睛一看,心裏涼了半截。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