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異變陡生

經過排查,一個後生被帶回順天府。據那後生所述,那夥所謂的“行僵走肉”,像極了那神秘的趕屍。

馮慎思索良久,揣測這趕屍一事應與盜屍案有關。可沒想到魯班頭卻針鋒相對,直言看不出兩者有何關聯。

見馮魯二人有了分歧,其他人皆偷眼瞅著,也不敢說什麽。

“諸位,”馮慎撇下魯班頭,衝四周道,“昨夜剛出了‘丟屍案’,今天就現了‘趕屍人’,不管怎麽說,這都過於巧合了。那趕屍一行,多出湘西,京畿之地等閑難見。天潮氣熱時,是會有湘籍人氏借趕屍秘術,以求屍身不腐。可眼下正值嚴冬臘月,又怎會不以車船運載,卻甘暴屍身於風霜?”

“馮經曆,”魯班頭冷笑一聲,“你是大宅戶出來的少爺,好吃好喝慣了,哪知世道不易?凡用到趕屍的,多是些貧苦人,那千裏跋涉下來,光是騾馬草料、把式車資就要花費不少。真要是達官顯貴,口裏含上塊‘冷玉’‘定顏珠’就成了,哪會在乎天熱不熱?別總仗著腦子好使,就妄下定論!”

“魯班頭”,馮慎正色道,“馮某雖是仰仗了祖上餘蔭,但也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紈絝子弟!實話實說,這事與盜屍案有關,僅是馮某猜測。可那夥趕屍人,卻必有蹊蹺!”

“馮少爺,您有把握?”查仵作見狀,拉過馮慎,小聲說道,“那夥趕屍的……咱也沒見著不是?您怎麽就知道不對勁?說不定,還真就是帶屍回籍的……”

“不然!”馮慎斬釘截鐵道,“那夥人……恐怕並不是趕屍匠!”

“什麽?”查仵作怔住了,“若不是趕屍匠……怎麽能驅著死人行走?”

“查爺,”馮慎指著那後生,淡然一笑,“您還記得這小兄弟說過的話嗎?他曾說,那幾具屍身的麵部,業已腐爛!”

“這又能說明什麽?”查仵作不解道。

馮慎道:“既然趕屍匠有駐屍秘法,在這種天氣,又怎會讓屍首爛成那般模樣?我覺得,這事肯定與那丟屍案有關!”

“您的意思是?”查仵作驚道,“那夥人所趕的……是那些被盜的屍首?!”

“真是笑話!”不等查仵作說話,魯班頭便道,“那趕屍匠講究個‘三趕三不趕’。會館義塚裏那個,可是病死的。若那趕屍匠真是趕了具病死的屍首,豈不是犯了大忌?”

“所以馮某才會妄斷,”馮慎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們並不是趕屍匠!”

見馮慎如此篤定,眾人也都是麵麵相覷。魯班頭雖出言莽撞,但所說的“三趕三不趕”,倒確有其事。

曆來各行各作,都會定些行規私律。這等移靈走屍的詭秘行當,更是有著不少忌諱。所謂的“三趕”,是說死於官刑、兵亂和意外的三類人,可以用驅屍法送靈還鄉;可若是染疾暴斃、自縊投河、因雷擊火燒而肢殘體缺者,則歸為“三不趕”之列。

病死者,易傳瘟疫。自盡者,陰怨至厲。遭雷擊者,罪孽深重。受火焚者,皮焦肉爛。至於四肢不全者,缺胳膊少腿,無法翻山越嶺,所以也驅趕不得。

“馮少爺,”查仵作又道,“那‘三不趕’中,是有癆病者不趕這條……”

“查爺,您還沒弄懂我的意思,”馮慎道,“我是說,若那夥人根本就不是什麽趕屍匠,那他們還會顧忌什麽‘三不趕’嗎?”

“這話倒也對……”查仵作點頭道,“這麽說……您是想去查探那夥人?”

“正是!”馮慎決然道,“不管怎麽說,那趕屍人都出現得過於蹊蹺。這等線索,絕不可放過!”

“可他們都走出去一整天了啊,”查仵作苦著臉道,“並且……就算是追到了,萬一人家真就是走屍的怎麽辦?我聽人說,一旦衝撞了走屍……命大的至少損十年陽壽,而那福淺的,說不定當場就會被克死……再者說……這一想到那死屍會自個兒行走……我這腿肚子就直轉筋……多瘮得慌……”

“查爺莫怕,”馮慎淡淡一笑,“您就好好在衙門裏靜待消息,我央魯班頭陪我走上一遭。就算是真是趕屍,也沒什麽好懼怕。說實話,我對那趕屍的傳聞……一直不以為然。若能有機緣窺破其中玄機,倒也不失為一樁趣事!”

“哼!馮經曆真是有雅興!”魯班頭冷笑道,“為你一己之私,就要拉著兄弟們去甘冒風險?要害得兄弟們沾上邪穢,你如何擔得起?”

“查犯拿凶,本就是公人職責,擔些風險,也在所難免。諸位先於馮某入衙,此番道理,想必也不用馮某複贅!”馮慎字字鏗鏘,“況且這怪力亂神,無非是以訛傳訛。咱們破案追匪,秉的是天理道義,任他邪魔歪道,也難敵浩然正氣!”

馮慎的義正詞嚴,駁得魯班頭啞口無言。見氣氛不對,查仵作忙將馮慎拉在一旁,小聲勸道:“馮少爺……可不敢亂言神鬼之事……這次案子我總覺著透著邪性……您馮家就您一個單傳……萬一出點什麽岔子,那還不亂套了?若依著我說……隻讓魯班頭他們追去查上一番……您跟我都待在衙門裏聽信算了……”

“查爺放心,”馮慎瞥了眼魯班頭,輕聲說道,“我心裏頭有數!”

見馮慎執意要追,查仵作也隻好搖頭歎息。

馮慎走到那後生麵前,又問道:“小兄弟,那夥人大致去往哪個方向?”

後生想了一陣,這才怯生生道:“他們過了村……就朝張家窪子去了……應該是朝南走……”

“所料無差,”馮慎點點頭,又衝魯班頭一拱手,“勞魯班頭領兵出馬,助馮某一臂之力!”

見馮慎此舉,魯班頭也不好推辭。況且府尹之前有令,讓他聽從馮慎調遣,故魯班頭縱有萬般不願,也不敢違逆。

吩咐下去後,馮慎又從後衙馬廄裏挑了匹驃肥腿健的駿馬,與魯班頭所帶的七、八個馬快,在衙門口會合。

“查爺,”跨坐在馬上,馮慎衝查仵作道,“大人那邊,勞您說一聲。我與魯班頭,這便查尋去了!”

說罷,馮慎一夾**馬,便要馳去。沒想到查仵作卻衝上前來,一把扯住了韁繩。

“等等!”查仵作攬著馬嚼子,攔在馮慎馬前。

“查爺”,馮慎眉頭一皺,“您這是?”

“我跟您一起去!”查仵作有意無意的瞧了眼前麵的魯班頭,壓低了嗓音道,“我對他不放心……跟著過去,與您也好有個照應。”

“老查,你又在鬧騰什麽?”見馮慎遲遲未動,魯班頭撥馬回來,“眼看這天就要黑了,別瞎耽誤工夫了!”

“多個人多個幫襯,”查仵作又道,“我騎不得馬,與馮少爺同乘一匹。”

馮慎勸了幾句,見查仵作執意要同往,知他也是好意,便不再強阻。

查仵作見馮慎答應了,便踏住馬蹬子,拙手笨腳就往上爬。馮慎見狀,忙一搭手,將他拉上馬背,穩在身後坐定。

“查爺,坐穩了。”馮慎回頭說了一聲,便策馬而行。其他人一看,也都馭馬跟隨。

行了一陣,恰巧路過馮宅。見天色已晚,馮慎便讓眾人稍候,打算回宅備些幹糧清水,供路上飲食。

正巧這幾天馮家做白事,常媽蒸下不少白饃炊餅。馮慎剛吩咐下去,馮全便端來分發給眾人。幹糧備齊後,馮慎跟馮全耳語了幾句,便又出發。

出了城門,眾人鞭鞭打馬,直奔那後生所指之處。查仵作閉眼咬牙,死死抱著馮慎後腰,一刻也不敢鬆手。

也不知顛簸了多久,一行人來至那張家窪子。馮慎讓眾人先用些幹糧,自己下馬去村裏打聽。

這一問之下,果然也有村漢說看到過“走屍”。可講來講去,那村漢也講不出個道道來,隻是一個勁兒的說那屍體如何詭異。馮慎無奈,又問起那夥人的去向,那村漢想了好一會兒,才指了個大致的方位。

馮慎暗忖:尋常腳夫,一日下來能行個六七十裏地。可那夥“趕屍匠”帶著屍首,最多也隻能走出四五十裏。若是真“趕屍匠”,肯定還得遵循“天亮不驅屍”的忌諱。可那夥人身份未定,也不好妄下斷論。

馮慎一麵想著,一麵緩緩出了村。

見馮慎出來,查仵作忙將嘴裏麵饃咽下,起身迎道:“馮少爺,問得下落沒?”

“隻打聽到朝南邊去了,”馮慎道,“可南邊連官道加岔路有好幾條,說不準他們究竟是走哪條路……”

“嗐!”魯班頭抬頭看看天,“反正查也查了,找不到人也沒法子,不行咱們就打道回府,有什麽事天亮了再說,這黑燈瞎火的怎麽找?”

“魯班頭,”馮慎冷眼而視,“恕馮某直言。自打出了這盜屍案後,您就總是推三阻四,就算不情不願的過來查案,也感覺有些虛與委蛇。莫非,您是知道什麽內情?”

“內情?我哪裏會知道什麽內情?”說著說著,魯班頭突然回過味來,不由得臉色一變,“哎?姓馮的!你這話什麽意思?”

“希望是馮某多慮!”馮慎回道,“魯班頭若無異心,那還請竭力追凶!”

“姓馮的!”魯班頭怒道,“咱把話說清楚!什麽叫‘異心’?!”

“班頭見諒,”馮慎挺著腰杆,緩緩說道,“恰方才馮某口不擇言,說話衝撞了。既然班頭疾惡如仇,那我們便加緊趕路吧。”

“要說是為查案,老子也認了!”魯班頭依舊忿忿,“可明明是趕屍的,卻硬被你說成是什麽謎案,老子還真不信你有那神機妙算的本事!姓馮的,若查不出什麽來,你怎麽說?別以為有大人撐腰,就敢在這裏指手畫腳的使喚人!”

“魯班頭言重了,”馮慎道,“馮某枉受大人抬舉,進得順天府。入職以來,自是兢兢業業,從未敢沾沾自喜!”

“別說這些不疼不癢的虛話!”魯班頭一瞪眼,“我隻問你,若那夥人真是‘趕屍匠’,你當如何?”

“若所斷有誤,”馮慎厲聲道,“馮某自會引咎責辭,卸下經曆一職,從此不踏順天府半步!”

“好!”魯班頭撫掌大叫,“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

“哎呦,”查仵作一看二人鬧得不可開交,急得抓耳撓腮,“在這節骨眼上,你倆就別置那勞什子閑氣了!都少說幾句……少說幾句吧……”

“老查,你甭在這和稀泥!”魯班頭罵道,“老子知道你是哪頭的!”

“嘿?”查仵作一聽,氣得直跳腳,“你這人怎麽不分好賴話!”

“哼,”魯班頭理也不理,隻是盯著馮慎,“記住你方才的話!”

馮慎道:“不勞班頭掛心,馮某定不食言!”

“那就好!”魯班頭轉回身,衝幾名馬快大喝一聲,“上馬!”

眾馬快聽得號令,便紛紛騎坐於馬上,取了火把燃起,整裝待發。

“弟兄們,”馮慎端坐於馬上,衝眾人道,“夤夜追凶,莫辭勞苦。待此案結後,馮某定會俱表大人,為諸位邀功!”

眾馬快聽後,皆齊聲道:“任憑馮經曆差處!”

“要追便追,還囉唆什麽?”魯班頭冷哼道,“走吧!”

馮慎也不吭聲,撥馬認道,率先領在前麵。

繞過張家窪子,眾人一路南行。馮查二人同乘一匹,那馬負重自是較大。行程一久,便被其他人甩在後頭。

“馮少爺,”查仵作坐在馮慎背後,低聲道,“今夜您怎麽也按捺不住脾氣了?”

馮慎斜眼一掃,見無人留意,這才小聲回道:“查爺,我也是出於無奈。這魯班頭身上疑點重重,我那番說辭,也無非是想警示一下,讓他莫行無謂之舉。”

“話是不差,”查仵作憂心忡忡,“若沒事便好,可要他真與此案有關,萬一逼急翻臉,咱們不就身陷險地了?”

“放心吧”,馮慎道,“當著眾人的麵,他應該不敢造次。”

“不見得,”查仵作縮了縮脖子,“他這番挑來的馬快,多半是與他混得熟的……要真有個衝突,肯定都與他站在一邊……您還是留意著點好。”

“嗯,”馮慎點頭道,“我自會留心。再者說了,魯班頭僅是行止怪異,也無真憑實據表明他通匪。說不定咱們的揣測皆是多慮。”

“唉,”查仵作輕歎一聲,“但願如此吧。”

正說著,最前頭的馬快突然一勒絲韁,止住了馬步。

“怎麽了?”魯班頭喝問道,“何故駐馬?”

“回班頭,前方有兩條岔道,”那馬快回道,“如何擇選,還請示下!”

“別來問我,”魯班頭腦袋一偏,衝那馬快一努嘴,“問他去!”

那馬快隻得轉向馮慎:“馮經曆,你看這……”

“不妨,”馮慎說著,便翻身下馬,“待我看看再說。”

說完,馮慎便從查仵作手中接過火把,走到兩個路口邊仔細查看起來。

見馮慎此舉,魯班頭不禁出言相譏:“這路上人來人往,鞋印一個疊一個,壓都壓平了,還能看出什麽來?要真沒法了,幹脆扔靴子胡亂選條路吧……”

此話一出,幾名馬快不由得捂嘴竊笑。馮慎隻當是沒聽到,繼續在路邊來回尋著。

查仵作也不與他們理論,也快走幾步,來在路邊幫襯著馮慎。

“老查,”魯班頭又道,“你去湊什麽熱鬧?連個亮子也不打,能尋得什麽?小心別跌倒閃了腰,哈哈哈……”

“哼哼,”查仵作一彎腰,從路旁枯草叢裏摸出塊物什,“我尋不得?那你們來看,這又是何物?”

聽查仵作尋到蛛絲馬跡,眾人顏色大變,皆“呼啦”一下圍將過來。

“查爺,”馮慎也急急問道,“您尋到了什麽?”

查仵作攤開掌心,露出一張用白紙裁成的紙錢。

“紙錢?”眾人麵麵相覷。

“不錯,”查仵作得意道,“這種紙錢,是用作沿途撒給小鬼的。隻有出殯、移靈的場合才會用到。既然那夥人走屍,肯定也會備著,所以,我推斷他們應該就是打右邊這條路去了!”

“這不見得,”魯班頭大手一擺,“你自個兒也說了,若是出殯的,也會撒紙錢。憑什麽斷定就是走屍呢?”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查仵作撇了魯班頭一眼,往路旁地下一指,“再加上那個呢?”

馮慎聞言,趕緊走向查仵作所指的地方。低頭看了一陣,這才發現了端倪。馮慎忙彎腰俯身,從地上攏起一堆紅赤粉末,用手指撚了一下,拿在鼻前嗅了嗅。

“查爺說得沒錯!”馮慎站起身來,彈掉了手中紅赤粉末,“他們所走的,應該就是這條路!”

“何以見得?”魯班頭反問道,“那堆玩意兒是什麽?”

馮慎微微一笑:“辰州砂!”

“辰州砂?”魯班頭濃眉一皺。

“正是,”馮慎道,“凡趕屍前,必先以辰州砂塞塗屍首七竅。一來祛邪扶正;二來使屍氣不泄,防腐避敗。這裏尋到的辰州砂,八成是他們趕屍時,無意間撒落。”

魯班頭道:“依你之意,那夥人擺明了就是貨真價實的趕屍人。既是趕屍人,便不是盜屍賊,那我等還追什麽?”

“不然!”馮慎擺手道,“既是扮作趕屍人,自然要裝些樣子出來。為了故弄玄虛,想必也會備得紙符、辰州砂。”

“那咱們還等什麽?”查仵作催促道,“就沿著這條道追吧!”

聽了這話,其他馬快也是點頭連連,待要上馬,不想魯班頭卻一一攔下。

“且慢!”魯班頭橫在眾馬快身前,轉朝馮、查二人道,“先不急著趕!”

“怎麽?”查仵作臉色一變,“老魯你又鬧什麽幺蛾子?”

“魯班頭,”馮慎也道,“莫非你另有高見?”

“不錯!”魯班頭蠻橫道,“你倆皆說是右,我倒偏偏說是左!”

“荒唐,”查仵作氣得吹胡子瞪眼,“我說老魯,你是成心唱反調是吧?右邊路上又是紙錢,又是辰州砂,他們究竟走的哪條道,不是明擺著嗎?”

馮慎眉額一擰,強壓心頭火氣:“魯班頭,大案之前,你我皆應屏除成見,同力追凶。莫因私怨過節,而耽誤了要事!”

“反正我就是覺得他們往左岔口去了,”魯班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要不這樣吧,我帶著人往左追,你們往右攆……”

“什麽道理?”還沒等魯班頭說完,查仵作便大叫道,“分明就是想玩忽怠惰!”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雙管齊下,方可十拿九穩,”魯班頭轉向馮慎道,“不知馮大經曆以為如何?”

“不無道理,”馮慎鐵青著臉,冷冷說道,“那有勞魯班頭撥幾名馬快相助,你我二人分兵而行吧!”

“這個……恐難從命,”魯班頭故作難色,“這番出來,我隻帶了六個弟兄,若是再分出幾名去,怕人手要不夠了。”

“你……”查仵作怒目而視,“你人手不夠,我與馮少爺又怎麽辦?”

“老查,”魯班頭一咧嘴,“你甭擔心。有武藝高超的馮經曆保著,就算遇上個什麽事,都能化險為夷。”

“我不管!要麽一塊往右邊追,要麽你給我撥三個人!”查仵作氣道。

“這事你說不算,我說也不算。除非弟兄們自願!”魯班頭冷笑一聲,回頭道,“你們誰願跟去,就趕緊言語一聲!”

眾馬快抬眼看了看馮查二人,又瞧了瞧一臉凶相的魯班頭,皆低下頭,不聲不響。

“好啊!”查仵作恚忿道,“你們都這般……”

“查爺!”馮慎一把攔住查仵作,“罷了,就依魯班頭意思!”

“可……可是他們……”查仵作心有不甘。

“不必多言,”馮慎牽過自己坐騎,騙至鞍上,“上馬吧!”

查仵作縱是無奈,也隻得爬上馬去。馮慎也不多言,甩手一鞭,便朝著右岔道上縱馬而馳。

望著馮查二人背影,一名馬快湊到魯班頭身旁,小心問道:“頭兒……與馮經曆鬧成這樣……怕是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魯班頭將眼一瞪,“他要爭功,便讓他爭去!”

“那咱現在怎麽辦?”那馬快又問道,“去左岔道逮那夥趕屍的?”

“逮個屁!”魯班頭笑罵道,“那夥人又不在左岔道上!”

聽了魯班頭這話,剩下的馬快全傻了眼:“頭兒……這是何意?方才您不還說……”

“方才是方才,這會兒是這會兒,”魯班頭道,“其實他們說得不假。既然在右岔道上尋到了辰州砂、紙錢,就說明那夥趕屍人十有八九走了那條道!”

馬快們更奇了:“那您還要打左邊找?”

“不懂了不是?”魯班頭得意道,“老子是故意避開的!那姓馮的急於立功,總是逮著個蛤蟆想攥出尿來。可你們想,那趕屍的有什麽好起疑的?若不是真趕屍匠,能讓那些個死屍自行?一旦驚撞了陰人借路,觸了黴頭不說,還惹上一身晦氣。咱弟兄們過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這種邪性的事兒不防著點不行!”

眾馬快聞言,這才回過味來:“頭兒,還是你有見地!”

“那是自然!”魯班頭笑道,“要不老子當班頭,你們幾個傻小子當捕快?哈哈哈……都學著點!以後少不得用上!”

眾馬快相顧一視,皆抱拳拱手道:“還望班頭多多提點!”

“頭兒,”一個馬快又問道,“那咱這就打道回府?”

“不!”魯班頭大手一揮,“過場還是要走一下的。現在回去,若大人問起來,咱們不好交代。反正左邊道上清淨,先去慢慢溜達上一陣子,再行定奪。”

聽罷,眾馬快也不再閑話,皆上馬明燈,跟著魯班頭緩緩入了左岔道。

魯班頭等人在左岔道如何悠哉先不提,且說馮查二人驅馬夜行。

自打與眾人分開,二人已沿著右岔道追出了幾裏地去。馮慎在前麵禦馬,查仵作卻坐在後邊,用袖子小心地攏著火把。

那馬連續負重奔波,早已跑出一身熱汗。從頭到尾都濕漉漉的,連鬃子都打成了縷。被涼風一掠,散起陣陣白氣。

“馮……馮少爺……”查仵作見狀,趕緊氣喘籲籲地叫道,“莫再跑了……這馬受不住了……得趕緊讓它歇蹄……”

馮慎之前隻顧著追凶,何曾想過馬已疲憊?聞聽此語,忙攬住了韁繩:“籲……”

馮慎一止馬,查仵作便趕緊從馬上翻了下來。他一麵揉著腰,一麵苦著臉道:“不但馬受不住……我這渾身的骨頭,也快要顛得散架了……”

“查爺受累,”馮慎拭了拭額前細汗,“那咱們先在這裏小駐一會兒,等得人馬皆緩過氣來,再去追凶。”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查仵作點頭連連。

馮慎見查仵作勞疲,自己便牽馬至道旁,撥拉開一團枯草,讓那馬去吃。那馬一連噴了好幾個響鼻,這才緩過點勁,低了頭,探進草窠裏嚼了幾口。

“查爺,”馮慎在四下裏踱了幾步,突然指著道旁叫道:“這裏有條小徑!”

“哦?”查仵作忙趕至路旁,“還真是……”

那小徑彎彎曲曲,也不知通向何處。馮慎細看了一陣子,才說道:“那夥人……會不會從這小徑去了?查爺,這地方您熟嗎?”

“我哪裏會熟?”查仵作擺了擺手,“這是頭一遭來。不過依我看,這條小徑太窄,恐怕過不得許多人。”

“說得也是,”看著窄若羊腸的路徑,馮慎也點了點頭,“這小徑寬窄,僅容一人通過。料想是附近村民踩踏出來便於打些柴草的……”

“是呀,”查仵作道,“那夥賊人,定是沿著前路去了……馮少爺,你說這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老魯那廝因何推諉不追?我看……他定有問題!”

“唉,”馮慎長息一聲,麵上有些怫然,“魯班頭所言所舉,實讓人齒冷。縱知是有異狀,奈何尋不到他把柄啊。”

“哼,”查仵作忿道,“看著吧!早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了。隻要他狐狸尾巴一露出來,咱就一把抓住!”

“現在妄下結論還為時過早,”馮慎歎道,“說他通匪,尚需憑證。否則讓他倒咬一口,賴咱們誣陷良人,反而不美……”

“可說是呢,”查仵作也恨道,“遲早有天拿著他的贓,讓他自己把事全抖摟出來!”

見歇得也差不多了,馮慎又道:“查爺,時候不早,咱們莫要遷延,速速追凶才是。”

“成!”查仵作苦笑道,“那我老查也豁出這對屁股蛋,再忍它一時顛吧。”

“辛苦查爺,”馮慎道,“等這次案子結了,咱倆去大人那裏再討上幾日閑,好好休憩玩樂一番。”

“行嘞”,查仵作展顏一樂,“最好能讓大人給咱撥點賞、加些俸祿……”

一想起賞錢,查仵作不由得精神振奮,索性掉了頭,當先跑去牽馬。

可沒想到他剛跑出沒幾步,身子竟一個趔趄,一頭紮倒在地!

“查爺!您怎麽了?”馮慎大驚,趕緊奔趕上前。

隻見查仵作撲在地上,跌了個灰頭土臉。

“查爺!查爺!”見查仵作半天沒動,馮慎真急眼了,忙將他一把攙起。

“哎呦”,查仵作一咧嘴,疼得滲出不少汗來,“怨我……怨我跑得太急……腳底打滑,跌了一跤……”

“沒磕壞哪裏吧?”馮慎關切道,“我先扶您起來!”

說著,馮慎便攬著查仵作臂彎,想用力將他托起。查仵作自己也鼓著勁,借著馮慎上扶的力道,慢慢立了起來。

可不想剛立起來,那查仵作又是一斜,險些再次倒地。

“不行不行,”查仵作臉色蠟黃,右足踮抬,根本不敢沾地,“怕是崴到了腳……一踩就鑽心的疼……”

“這怎生是好?”馮慎扶著查仵作,又朝他腳上打探,“要不我先扶您坐下?”

查仵作疼得不再搭話,隻是稍稍點了點頭。

待查仵作坐定,馮慎又道:“查爺,您估計是扭到腳筋了。我會些推拿的手段,幫您先揉按一番吧。”

“使不得!”查仵作急忙縮腿不讓,“我這足腳醃臢,怎敢讓馮少爺動手?”

“這節骨眼上,您就別矯情了!”馮慎不由分說,抬手便按在查仵作右踝上。

查仵作見推托不過,隻得任由馮慎捏拿。

馮慎在他腳踝上輕推一下,問道:“是這裏嗎?”

“還得往下點……”

“那是這裏?”

“啊!”查仵作疼得叫一聲,“您輕點……正是那地方……”

“倒是沒見腫,”馮慎手上減了幾分勁,“還好沒傷到筋骨,將瘀傷推揉開來,便無大礙了。”

揉了一陣,查仵作臉色略微好些:“馮少爺,差不多了……感覺不似方才那般疼得緊了……”

“如此甚好。”馮慎停了手,又將查仵作扶起。

“馮少爺……”查仵作試探著走了幾步,麵露難色,“雖說痛楚稍減……可仍有些行動不便……隻恐坐不得馬了……”

“是啊,”馮慎不禁踟躕,“查爺這番,自是追不了凶……”

見馮慎有些橈色,查仵作又道:“您甭管我,隻索先去拿凶便是……我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

“那怎麽行?”馮慎當下回絕,“這黑天荒道的,也不見個人影,我怎能將查爺獨自撇下?”

“不妨事,”查仵作強顏笑道,“隻是崴個腳,又不是摔斷了腿……沒什麽大不了的。馮少爺,公事要緊,您隻管去吧!”

“不成!”馮慎揮手道,“留您一人在這兒,我著實放心不下!”

“嗐,有啥不放心的?”查仵作勸道,“穿過這條道,再約莫走個二裏地,就有個村甸……我先去那裏,找戶人家安頓下來,等您追到那夥歹人,再轉道接我便好……馮少爺,我這裏莫要掛懷,追凶是要事。若再遲疑,那夥歹人怕要逃得無影無蹤了!”

“也罷!”聽查仵作如是說,馮慎也隻能將心一橫,“查爺,算我馮慎對不住,委屈您了!”

“瞧這話說的,”查仵作道,“都是替朝廷出力,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馮少爺,您就拋了顧慮,全力查案吧!”

“好,”馮慎言辭鑿鑿,“我自當竭盡全力!”

說完,馮慎又走到道旁,掰了根順溜長實的枯枝,遞給查仵作,權作手杖。

查仵作戳著杖,試行幾步,不由得笑道:“倒也十分合手。有了這手杖,行路更便利許多。行了,馮少爺你去吧,我也去尋那個村甸……”

“保重!”馮慎拱手道。

查仵作擺了擺手,掉轉身子,一瘸一拐的緩慢傴行。

馮慎又望了一會兒,這才翻身上馬。加緊一鞭,繼續衝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