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鋤暴誅惡
千鈞一發之際,那垂死的“武猴”發覺了馮慎身後的凶險。它殘眼大睜,急得抓地撓肢、“吱吱”狂叫。
馮慎渾然不覺,隻當是“武猴”燒疼了,手上又不由得加大了下砸的力道。
眼見得刀尖便要紮下,那“武猴”拚了最後一口氣,朝前使勁猛掙。隻聽得“嘩啦”一聲響,那燒紅的細鐵鏈竟被生生掙斷。
原來那細鐵鏈已燒得紅透,又被馮慎發力砸了數十下,再加上那“武猴”發了狠,焉有不斷之理?“武猴”方脫困,後腿便是一蹬,迎著那刀口舍命撲去。
黃臉漢子原想一擊得手,哪想會出這等變故?乍見火裏有個東西撲來,駭得手一抖,紮下的刀尖便偏了幾寸。
“刺啦”一聲,刀刃挑破單衣,隻在馮慎臂上劃了道口子。
胳膊上一吃疼,馮慎才知有人偷襲,身子急急一側,就地滾在一旁。
撲在黃臉漢子身上,“武猴”扯著衣裳就爬,幾下躥至肩頭,伸爪朝那對眼珠子摳去。
黃臉漢子哀號一聲,雙目間噴出兩道血花,刀也不要了,怪叫著去扯那“武猴”。
“武猴”身上的皮肉本已焦爛,隻是稍稍一扯,便血呼啦的剝掉一層。可它豁出了性命,死抓著黃臉漢子不肯鬆開,又咬又撕,與黃臉漢子纏鬥在一團。
馮慎知“武猴”報恩,恐它有個閃失,忙從地上躍起,直取那黃臉漢子。
黃臉漢子目不視物,兀自將手足亂舞。馮慎不及多想,運力攥住他左右臂膀。察覺兩膀一緊,黃臉漢子自是拚命掙紮,馮慎哪由他反抗?將他手臂疾擰了半圈,又狠狠向下一頓。
“咯、咯”兩聲脆響,黃臉漢子雙臂被廢。馮慎一不做二不休,在他兩側太陽穴上奮力一錘,使了招“雙風貫耳”。趁這時機,馮慎也將那“武猴”奪回,緊緊抱在胸前。
黃臉漢子搖晃幾下,身子軟塌塌的跌在地上,僅抽搐了一陣,便斃命當場。
剛料理完黃臉漢子,剩餘二匪又撲了過來。懷中“武猴”奄奄一息,再受顛簸怕是活不成了,馮慎沒奈何,隻好將它暫放在地上。
經這一番激鬥,馮慎也已耗了七八成的力氣。眼下單對二匪,雖不至落敗,可也是步緩履滯、氣喘籲籲。
看馮慎露了疲態,二匪更是咄咄相逼,狂舞著鋼刀,直欺橫斫。
光憑一雙肉掌,自不能與鋼刀硬碰。馮慎左閃右躲,於那刀影中尋縫而避。因這緣故,氣力消耗得格外急劇。隻走了幾個回合,馮慎已是汗流浹背。
木屋火勢熏天,映得林子裏熾紅一片,如同是白晝一般。滾滾烈浪不斷地升騰,將周邊的積雪都烤成了雪水。
被那熱氣一蒸,頭額登時見汗。突然,馮慎感覺眼裏有如針刺火燎,難受異常。不消說,定是那熱汗淌下,恰巧漚入了雙睛。
目中吃疼,馮慎不免去擦。可他手掌上沾滿了油灰,一抹之下非但沒擦淨,反弄得更加模糊。
那老三一瞧,心中大喜,當下操起“趟地刀”去斬馮慎雙腳。聽到動靜,馮慎才知有人殺到切近,他看不真切,隻得縱身後撤。然倉促之間,步法已遲緩不少。
一擊不得,老三卻暗暗得意。如今馮慎雙目難視,縱有再大本事,也施展不出。隻需加緊遞招,不給他喘息之機,那砍斷馮慎雙腿,亦是手到擒來。
於是,老三足下急蹬,欲再次撲砍。豈料腳腕上忽覺一緊,緊接著重重摔趴在地。
那老三跌了個七葷八素,爬起來朝後一看,原是那隻瀕死的“武猴”,正死死地抓拖著他的綁腿裹布。
“好個該死的畜生!”老三怒不可遏,反手將刀刃對準了“武猴”。
“住手!”馮慎暴喝一聲,哪還顧著二目腫痛?當即挺身上前,要飛衝救猴。
未及馮慎趕到,老三的鋼刀卻已揮出。一腔腥血噴散開來,“武猴”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便滾落在一邊。
滾燙的血濺了馮慎滿臉,他猛打個激靈,牙齒咯咯作響。
“混……混賬!”馮慎二目通紅,似有無名業火噴將出來。對這個心狠手辣的老三,隻想著殺之泄憤。
那老三一腳蹬開“武猴”死屍,又朝馮慎回刀砍來。
馮慎避都未避,舉手便將刀刃攥住。
殷紅的鮮血從指縫裏滲出,順著手腕“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上。馮慎已然不覺痛楚,拚力一扯,將那鋼刀徑自扭奪下來。
見馮慎這般奪命羅刹的模樣,那老三也嚇得慌了,傻愣在原地,雙股抖似篩糠。
“老三快躲!”疤臉漢子見狀,忙挺刀來救。
馮慎左臂揮刀格開疤臉漢子,右手五指捏成鷹喙,瞄著老三臍下氣海便狠力啄擊。
那老三隻覺腹壁一衝,頓時氣破血瘀,肚子裏一陣劇絞,嘔出一攤濁物。疤臉漢子下盤不穩,也連人帶刀的被震飛出去。
對這殘暴的老三,馮慎哪肯輕饒?趁他低頭嘔吐,馮慎反轉刀柄,朝老三顱頂疾撞而下。
“啪”的一聲,老三八塊頂陽骨齊裂。沒等他喊疼,馮慎又抬腿猛踢,踹其當胸。
老三哼也未哼,身子直挺挺飛出,恰巧墜入那堆火裏,頓時被烈焰吞沒。
火中劈啪大響,瞬間傳出一股焦臭。那疤臉漢子拾起刀,號叫著又殺了過來。
這時,馮慎已將最後一絲氣力用盡,雙膝一軟,竟癱倒在地。手腳全然脫力,再也站不起來。
“罷了,”馮慎苦笑一聲,閉目待死,“怕是此番……我馮慎要折在這裏……”
眼瞅著刀頭便要斬落,那疤臉漢子卻“嗷”的慘呼起來,緊接著“咣當”一聲,鋼刀也扔在了地上。
馮慎睜眼一看,不由得大奇。不知為何,那疤臉漢子竟捂著手腕,掌背鮮血橫流。
還沒等回過神來,馮慎又覺後頸一麻,周身一僵,終也頭昏神失,不省人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按下馮慎這頭不提,單道那官道茶棚裏的二人一屍。
對著田老漢屍身,香瓜啼哭不止。查仵作也沒個主意,隻是在茶棚中踱來踱去,心下焦躁異常。
夜色濃以鍋底,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馮慎此番去,一去便不見了動靜。而去順天府報信的老婦,同樣也遲遲未歸。
又等了一個更次,突聽得官道上人吼馬嘶。查仵作回望之下,不由得大喜。
原來身後火把高照,人影憧憧,分明是魯班頭帶著一幹馬快星夜馳來。官差後麵還有駕大車,由幾個健步跟守,拉著那個報信的老婦。
“籲。”魯班頭一勒絲韁,止住了馬。眾馬快們見狀,也紛紛圍把住茶棚子,隻等魯班頭號令。
“哎呀魯班頭,”查仵作迎上前去,道,“你們怎麽才來啊?真把我給急死了!”
“別提了老查!”魯班頭將手一揮,翻身下馬,“老子一得著信,就點齊兄弟們往這兒趕。誰想不湊巧,正趕上宵禁關城門。沒奈何,隻得回衙門討了府尹的批條,那守城的才肯放行。這來回一折騰,就拖到了現在……不說了,那老漢屍身在哪兒?”
“就停在裏頭。”查仵作一撩棚簾,將魯班頭讓進。
來在茶棚裏,魯班頭皺了皺眉。見田老漢死屍都已發了青黑,不禁捂住了鼻子:“喂!那小丫頭,你們是什麽人?”
“俺們是……”香瓜一抹眼淚,便要回話。
怕香瓜說出原本身份,查仵作忙搶先答道:“這爺孫倆是逃荒的。”
“逃荒的?”魯班頭斜眼打量著香瓜,“打哪兒來?叫什麽?”
查仵作趕緊拾起話來:“魯班頭,這些都不急著問。眼下馮經曆一人去追凶,至今未卜音信。咱們得趕緊去找找看,也好有個照應啊!”
“哦?”魯班頭一聽,轉向查仵作道,“他是一個人去的?”
“可不是嘛,”查仵作道,“都一個多時辰了,到這還沒見個信。”
“你甭著急,”魯班頭冷笑道,“馮經曆本事大著呢!又能文又能武的,光他一個,就能抵咱合衙的差人!”
“這叫什麽話?”查仵作催促道,“有工夫說這些個閑言碎語,還不如趕緊去緝匪救人呢!”
“得了吧老查,”魯班頭道,“你苦著個臉裝給誰看?說不定再等會兒,那馮大少爺就押著人回來了。”
“魯班頭!”查仵作急了眼,怒道,“那賴青可是要犯!若是再推推阻阻,讓他逃脫……咱們可都擔不起這個責!”
“老子說不去了?”魯班頭將眼一瞪,“可這裏又有苦主又有死屍,總得先料理了吧?”
查仵作忿道:“這裏著兩個差役先守著就行,拿犯要緊!”
“行行行!就依著你!”魯班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道,“我說老查,自打那姓馮的進了順天府,你就一刻也沒消停過。你說你一個仵作,老跟著瞎湊什麽熱鬧?”
“除暴安良,是咱每個當差的本分!”查仵作正色道,“一會兒,我也跟著拿人去!”
魯班頭一怔:“你又騎不得馬,怎麽去?”
“找人馱著我不就成了?”查仵作道,“我知道大體的方向,能幫著引個路。”
見查仵作堅持,魯班頭也隻好答應。他點出兩個差人,吩咐將這茶棚收了。
趁著這空兒,查仵作偷偷走到香瓜身邊,悄聲囑咐她莫說多餘的話,有事等他跟馮慎回來再說。見查仵作一臉鄭重,香瓜含淚點了點頭,表示記牢。
安排停當,查仵作便翻上了一個馬快的後鞍。魯班頭雙腿一夾馬肚,當先衝了出去,眾馬快也趕忙縱馬,緊隨其後。
由於持著火把,眾人也無法騎得太快,皆一麵馭馬緩馳,一麵四下打量。
行至官道岔路,便遠遠瞧見了那枯樹林子。魯班頭正欲饒過往前趕,後麵查仵作卻喚住了他。
“魯班頭,”被顛了一路,查仵作臉色有些發白,“咱……咱去那林子裏搜搜吧!”
“那林子裏烏漆抹黑的,有什麽好尋?”魯班頭回馬道,“他們鐵定不在裏麵。再者說了,那林子太密,馬也進不去!”
查仵作指了指道邊的積雪:“魯班頭,你瞧這是什麽?”
魯班頭抬眼一探,果真瞅到了異樣。原來那些個積雪上,壓著一排淺淺的鞋印。
“成吧,那就去林裏瞧瞧!”
魯班頭喝了一聲,眾馬快齊應,幾騎人馬便奔向那片枯林。
到了林邊,眾人將馬拴好,抽刀持劍地衝入林子裏麵。
可沒行多久,打頭的幾個便有些迷糊,總感覺繞來繞去的,卻沒前進幾步。
魯班頭見狀,趕緊喝令馬快們聚攏,怕走散了迷在林間。正當一籌莫展時,林中卻刮起一陣朔風,一股濃烈的焦糊味卷雜其間。
查仵作提鼻子一聞,皺眉道:“哪裏燒著了?”
“不好,果然出事了!”魯班頭神色大變,衝著周圍馬快道,“別瞎轉悠,都跟著老子來!”
說完,魯班頭開始在密林裏左鑽右穿,沒出多會兒工夫,便尋到了林間那片空地。
這會兒,那幾間木屋也燒塌了,敗梁斷柱上,還冒著陣陣殘煙。周邊的枯樹也被熏焦了不少。
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畜。好在火勢未並延及,如若不然,這些個人畜怕早已被燒得連渣都不剩。
眾人被眼前的慘象驚呆了,都愣在一旁邊,半天沒出聲。
突然,一個人影晃動了一下,同時發出一聲哀號:“可……可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什麽人?!”眾馬快齊喝一聲,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圍去。
等離得近了,眾人發覺是個鮮血淋漓的疤臉大漢。不止如此,那疤臉大漢身後,竟同樣躺著幾個麵如死灰的漢子。他們手腳並縛,被人用細鐵鏈子穿了琵琶骨,隻要微加動彈,便疼得死去活來。
這琵琶骨位於肩臂之下,若有硬物橫穿而過,便會毀筋破絡,動轍如萬蟻噬骨,使得整條膀子都抬不起來。然貫穿琵琶骨之人,卻沒性命之虞,隻不過是百勁盡失,遍骸酸麻。好比是被農戶套住鼻子的蠻牛,任人隨意驅使,毫無抵抗之力。常有那押解犯人的差官,為圖沿途不生差池,會以此法對付那些流配的罪犯。
一行人正圍瞧看,身後查仵作卻驚嚷起來。
眾人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查仵作半跪在林邊,懷抱著一個滿身泥濘的人。
不消說,那人便是暈迷不醒的馮慎。
查仵作又急又驚,一麵扶正馮慎的頭臉,一麵使勁掐著人中。
一連狠掐幾下,馮慎這才慢慢地轉醒。
“馮少爺!”查仵作喜出望外,“您總算是醒了……可把我給嚇死了!”
馮慎頓了半天,這才依稀辨清了查仵作模樣。他麵無血色,嘴角微微翕動道:“查……查爺……你們……你們怎麽進來了?”
沒等查仵作說話,那魯班頭便上得前來,道:“馮經曆單槍匹馬就打倒了這麽些個匪徒,回到衙門裏,大人應該記你個頭功啊!”
馮慎搖了搖頭,慘淡地笑笑:“魯……魯班頭說笑了。多虧了你們施援及時……若非如此……馮某這番就栽在這裏了……”
“施援?施什麽援?”查仵作愣了一下,道,“我們剛到這裏啊!”
“什麽?”聽得這裏,馮慎也怔了。他感覺身上多少恢複了些力氣,便要從地上掙紮著起來。
“哎喲我的個大少爺,”查仵作慌忙按住馮慎,“您可消停會兒吧!哎?咋還光穿個單褂子呢?這天寒地凍的,莫再涼壞了身子骨……您瞅這背上全是破洞,這褂子怕是不能要了……”
“幾個洞?”馮慎打個激靈,伸手朝後背上亂捂,“在哪裏?你們莫看!”
查仵作奇道:“您又不是含羞帶臊的大姑娘,看看有什麽打緊?再說了,也都是些指肚大小的洞眼,能瞧見什麽?”
馮慎長籲了口氣:“查爺……我脊梁上有些發冷,勞你幫我尋件衣裳披一披吧。”
“瞧我這眼力介兒,”查仵作一拍腦袋,忙從自己身上扒下件馬褂來,“馮少爺,我這件是狗皮襯裏的,裹在身上,賽似個小火爐子!”
馮慎衝查仵作感激地一笑,便將那狗皮馬褂套在身上:“我身上冷得緊,就不跟查爺客套了……”
穿好馬褂後,馮慎借查仵作的攙扶之便,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身來,稍稍動了動腿腳,發覺除了身上酸脹之外,並無什麽大礙。見他掌中被割了道血口子,查仵作又從衣裳上撕下塊布條,給他草草的包紮一番。
這會兒,魯班頭也帶人查點完畢。歹人有七,死了三個,剩下的四人皆被鎖在了樹下。空地上橫著四五隻燒糊的豬屍,那隻身首各異的“武猴”也淒慘地倒在其間。
看著這些枉死的“豬猴”,馮慎不由得眼睛發酸,他顧不得查仵作的阻攔,從死屍身上扒了件衣裳,將“武猴”的身首找在一處,打成包袱裹了。
見馮慎醒了,那疤臉漢子又扯著嗓子罵道:“姓馮的!有本事……有本事咱明著來!暗箭傷人……算什麽好漢?”
“還好漢?我呸!”查仵作朝疤臉漢子麵上猛啐一口,“你們七個打一個,都敗給了馮少爺,還有臉提什麽好漢?對付你等惡徒,千刀萬剮都算便宜了!少在這聒噪!留著力氣到順天府熬刑去吧!”
“老子……跟你們拚了!”疤臉漢子羞惱交加,欲作困獸之爭。
旁邊馬快見了,一腳將他跺翻在地,拽著他琵琶骨上的鐵鏈子,狠狠便是一扯:“老實點!”
那鐵鏈穿筋走骨,本就痛楚無比,這一扯之下,當即血流如注。
“啊!”那疤臉漢子慘號一聲,疼得滿地打滾。
看到這幕,魯班頭衝馮慎冷冷地說道:“還真瞧不出……馮經曆還有這等霹靂手段!”
“班頭此言差矣,”馮慎擺了擺手,“這穿鎖琵琶骨之事,並非馮某所為。”
“哦?”魯班頭看著馮慎,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不過,”馮慎又指著地上幾具匪屍,一字一頓道,“這幾名惡徒,倒是馮某親手所斃!”
魯班頭濃眉緊皺:“這麽說來,穿琵琶骨的另有其人了?”
“怕是如此,”馮慎道,“憑空猜測也無用,不如問問那幾個活口吧。”
“也好,”魯班頭點了點頭,抬腳踏在那疤臉漢子身上,“老子問你,穿鎖你們的人究竟是誰?”
吃過了苦頭,那疤臉漢子也不敢再強橫,嘴角咧了幾咧,便說自己那時正與馮慎交鋒,突然被什麽東西擊中了手腕,緊跟著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待到轉醒後,才覺肩下刺痛、渾身麻軟,落了個這般狼狽下場。
見沒問出什麽,魯班頭向其他歹人相詢。誰想那三個歹人所知更少,皆說被馮慎擊倒後便失去了神智,醒來就變成這副模樣。
聽他們所言所語,馮慎暗忖道:自己臨暈之際,確實也發覺身後有人。可那人出手太快,連麵目都未曾見著。回想一下,那人與林間折枝引路的,極可能是同一個人。雖不知他有何種企圖,但思其所為好像也並無惡意。然那人行事詭秘,是敵是友,倒著實難斷。
想到這裏,馮慎便道:“魯班頭,眼下惡徒無論生死,皆已經伏法,有話回去再問也不遲。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速速動身吧。”
“正是這話,”查仵作接言道,“我也總感覺後背上陣陣發涼……好像有對眼睛在盯著……”
魯班頭鼻子裏“哧”了一下:“別他娘自個兒嚇唬自個兒了!老查你八成是凍的!”
見查仵作瑟瑟發抖,馮慎滿懷歉意:“查爺,對不住了……”
“沒啥沒啥,”查仵作揮了揮手,“你我間還瞎客氣什麽?”
“查爺,”一個馬快走上前來,手裏還提著件衣裳,“您要不嫌,就先用這個湊合湊合?”
“哎喲!”查仵作會意,趕緊接來裹在身上,“還是你這腦瓜子活!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那馬快笑笑,回頭瞅了賴青一眼。
這件卦子原本穿在賴青身上,那馬快見查仵作凍得難受,便去扒了送來。見褂子上沾著血跡,便用刀割去了帶血汙的地方,給查仵作送了過來。
有了披裹,查仵作身上頓時有了熱乎氣,手腳也不那麽僵了。
在魯班頭的指揮下,一幹馬快抬屍押犯,連同地上那些豬屍猴屍,都一同搬去,等回到大堂做個見證。
收拾停當後,魯班頭糾起人,穿林過樹,朝著外頭走去。馮慎身上有傷,不敢走快,便由查仵作攙著,跟在後麵。
出了林子後,馬快們將人、屍皆搭在馬背上,牽著韁繩,夤夜回趕。
看著魯班頭的背影,馮慎若有所思。沉吟良久,馮慎忍不住叫了句“魯班頭”。
魯班頭聽得馮慎叫喚,忙回頭問道:“馮經曆有何事?”
“魯班頭,馮慎鬥膽一問,”馮慎盯著魯班頭的雙眼,淡淡說道,“之前魯班頭……曾來過這枯樹林嗎?”
見馮慎問起,魯班頭臉上閃過一絲焦灼之色。可僅是一瞬,又恢複了常態:“不曾來過……馮經曆何故這般詢問?”
“不過好奇罷了,”馮慎又道,“馮某初涉此林時,覺林間迷道環置,費了好一番周折,才闖到那夥歹人所在的空地處……然聽查爺說,弟兄們尋至空地,皆受了魯班頭所引,而之後出林之時,又見魯班頭輕車熟路,宛若行走在自家後院一般……故馮某倍感詫異。”
“哦……”魯班頭頓了一下,忙說道,“像我等常年捉犯拿凶之人……感知自是要比常人強……打一進林子,就聞到一股焦糊的氣味,順著那味,自然而然地就摸到了那片空地之上。怕在林間迷了路……每走一段,我便用刀在樹幹上削個記號……出來的時候,照著記號而行……因此也沒怎麽繞圈子……行了馮經曆,這夜也深了,要再不趕緊點兒,城門就叫不開了!”
見魯班頭如此說,馮慎也不再多問,點了點頭,又跟在後麵。
眾人引馬押犯,又走了好一陣子,遠遠地便望見了官道上那個茶棚。
香瓜一聽說拿到了人,二話沒說,便衝到那幾個歹人前急急打量。
由於香瓜曾射了那賴青一箭,自然是一下便認出了他。見捉到了害死爺爺的凶手,香瓜“哇”的一聲哭出來,對著賴青又踢又打。
賴青身上傷痕累累,這會又被香瓜踢打,自是疼得嗷嗷慘叫。幾個馬快一看,怕那人犯被打壞而無法問審,忙衝上前去攔住香瓜。
香瓜的性子急,哪裏肯罷休?一邊大哭著,一邊掙紮著還要打那賴青。馬快們見她這樣,也都兀自發了力,摟腰抱腿的要把香瓜從賴青身邊拖離。
幾個漢子一使勁,香瓜一個小丫頭,肯定是拗不過。可香瓜倔脾氣上來,非得要出心頭這股子惡氣。於是,她抽手出來,打算撩開袖子,用甩手弩射那賴青一個“馬蜂窩”。
馮慎眼尖,怕香瓜露了身份節外生枝,也顧不上滿身傷疲,一個箭步衝了上去。要撩還沒撩時,馮慎便一把攥住了香瓜袖口。
“香瓜!不得胡來!”馮慎一扯,便將香瓜拉到一邊。
那些馬快一見,也都紛紛撤了手。
“俺……俺要殺他!”香瓜淚珠子不斷地滾落,依舊是不依不饒,“俺殺了他……給俺爺爺報仇!哎呀!你別攔著俺!俺要殺他……俺要殺他……”
見馮慎還是牢牢地抓著她右手不鬆,香瓜急眼了,一麵叫著,一麵騰出左手來,在馮慎胸前亂垂亂擂。
那香瓜學過武,手勁自是不小,再加上情急之下,出手格外的重。馮慎原本就受了傷,這會兒被她一擂,頓覺胸前氣血翻湧,喉間一口氣上不來,憋得咳嗽不止。
“使不得!使不得!”查仵作見香瓜下手沒個輕重,慌得急忙奔來,“香瓜姑娘,馮少爺為了追凶,已受了傷,你就別再鬧騰了。馮少爺……您沒事吧?”
“不打緊……”馮慎衝查仵作擺了擺手,又轉向香瓜道,“這惡人……身上背著好幾條人命!不隻是你要找他尋仇,好些人都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懲治惡人,得一步一步地來……將他押回衙門,自有府尹大人秉公斷案,一定會讓那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若是你因一己之恨而將他打死,那其他苦主的沉冤,又當如何昭雪?”
“馮……馮大哥……俺懂了……”聽馮慎如是說,那香瓜也不再鬧了,她抹了把眼淚,可憐巴巴地說道,“那……那俺等著大人審完了……再殺他……”
“哎呦!”查仵作氣得在香瓜頭上輕拍了一把,“你這丫頭……真不是一般的笨……”
馮慎不再答話,隻是衝著查仵作使個眼色。查仵作會意,忙拉著香瓜去一旁哄勸。
“哼!”魯班頭一直冷眼看著,聽得香瓜叫“馮大哥”的時候,他鼻子裏“哧”了一下,低聲自語道,“跟著討飯的花子稱兄道妹……也不嫌跌了身份……”
雖是魯班頭音輕,可那話也早順著風飄進了馮慎耳朵裏。馮慎沒言語,隻裝作是沒聽見。
吵吵嚷嚷好一陣子,眾人這才動手,將活凶死犯連同著田老漢的屍身,一股腦兒的,全載在那大車之上。
裝載完畢後,眾人便擎著火把引馬趕車,朝著那四九城裏匆匆回趕。
行在路上,馮慎與查仵作趁著沒人留意,替香瓜提前備好了一套說辭,待府尹大人問起來,不至於說岔了。
一行人浩浩****地奔了好一陣子,這才到了城門之外。守城的門丁識得他們是出城拿犯的差人,便一麵打著哈欠,一麵開城放行。
進城後,魯班頭先差一個馬快先行,著他提前回府複命。剩下的人便跟在後頭,朝著順天府的方向緊趕慢趕。
當眾人來至府衙門口,那府尹大人早已得著信。聽說凶犯落網,府尹也顧不得宵深夜冷,忙換上公服,打算連夜升堂。
馮慎聽得衙門裏有動靜,便知府尹已準備開堂審犯,他也不辭勞苦,同著查仵作和香瓜,邁步就要朝衙裏走。
可剛一抬腳,斜刺裏卻衝出一個人影,照著馮慎,一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