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影林蕩寇
為保馮慎,田老漢重傷身死,隻留下香瓜一個人,抱著屍身哭天搶地。
馮慎又悲又氣,在心裏打下主意,定要將那喪心病狂的賴青繩之以法。
怕他孤身犯險,查仵作慌忙攔上。馮慎鐵了心,哪裏還聽得了勸?央查仵作守在這兒,自己動身緝凶。
馮慎力貫雙足,轉眼便消失在這茫茫的暮色裏。查仵作歎了口氣,又開始好言慰藉香瓜。
正勸著,那個回村打酒的老婦來了。一見茶棚裏橫著具屍,那老婦驚脫了手,酒壇子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這是?”老婦慌叫一聲,便想放口號啕,“出人命了……啊!殺人了!”
“住聲!”查仵作一看,連忙喝住,“休要吵嚷!”
“啊?”見查仵作麵色不對,那老婦還以為是他殺了老漢又想滅口,慌的一屁股跌在地上,哆嗦著哀求道,“好……好漢饒命……老身保管守住了嘴……不去嚼舌頭……”
“哎喲!”查仵作知老婦會錯了意,急得一頓腳,“你這老嬤!胡亂尋思了些什麽?來得正好,速速起來,另有要事相囑!”
說罷,查仵作便從懷裏摸出腰牌,一把塞到了老婦手裏:“我等皆是順天府公人,這裏出了案子,我走不開。勞煩老嬤帶著這牌子,去順天府捎個話,讓那魯官魯班頭多帶些人手,火速趕來……都記下了麽?”
“是……是……”那老婦早嚇得傻了,聽了個稀裏糊塗,“官爺……官爺讓老身去找李班頭……”
“魯!魯官魯班頭!”查仵作沒法,隻得又將話重新囑咐了一遍。
老婦緩了好半天,這才記了個大概。她將腰牌握在手裏剛要動身,查仵作又叫住了她。
查仵作見她顫著一雙小腳,也知她走不快。怕耽誤了行程,查仵作便掏了些散碎銀子出來:“帶上這些去雇輛車,早去早回,莫要耽擱!”
老婦點了點頭,便領著銀子去了。查仵作仰頭看了看快要黑透的天,不由得替隻身追凶的馮慎暗捏了一把冷汗。
轉過身去,見香瓜還是哭啼不止。怕她哭壞了身子,查仵作從地上將她硬拉了起來,另扯了一塊幹淨籠布,將田老漢的頭臉蓋了。
且不說香瓜等人如何悲切,單表那馮慎追凶。
借著田老漢臨終托孤的工夫,賴青已逃得不見蹤影。見天越來越黑,馮慎心下也是焦急。再往前,便是好大一片荒樹林子,若是賴青匿進裏麵,可真就成了大海撈針。
好在那賴青逃跑時被香瓜用弩傷了腿,淌下了不少血。雖然落在地上的血跡不甚明顯,可周圍飄著的血腥味,倒是有處可尋。
馮慎打通了任督二脈,五感上勝似常人。於是,他一麵跑,一麵提著鼻子,仔細地嗅著附近的異狀。
這樣邊聞邊追,眨眼便過了半個時辰。馮慎縱是嗅覺出眾,卻也架不住夜裏刮起的寒風。寒風一起,卷起了不少積碎的雪沫子,再加上野地無邊無垠的,再濃的味兒也能給刮散了。況且,這嚴冬臘月的晚上,吸氣入鼻後,那肺管子裏,登時像是掛了層冰茬子,凍得肝都疼。慢說是按味尋人,就連喘口氣,都難受無比。
看著頭頂上的毛月亮,馮慎暗忖:那賴青受了傷,想來也跑不快。追到這裏後,附近也沒村郭,賴青同樣不可能投村靠店。
再往前,便是那片枯樹林子,賴青很可能就藏在了裏麵。官道的岔路,到這裏就全斷了。腳下的路麵,全是坑坑窪窪,極難行走。
慢慢地,馮慎心裏也起了嘀咕。方才隻憑著一腔氣血,全然無忌諱寒夜追凶的險處。可見這黑壓壓的林子無邊無沿,他一個人去尋,何時能尋到個頭?那賴青身上還藏著個厲害的暗器,若他躲掩偷襲,自個兒怕也會遭了暗算。
正猶豫著,林子裏突然傳來一聲“哢嚓”,像是有人踩在了枯樹枝上。
“逃得好!”馮慎精神一震,忙抬腳趕去。也顧不得天黑林密,一頭便闖進了枯林之中。
來到林間,馮慎大驚。按說那動靜相隔也不過幾十步,以自身腳力之快,不敢說能擒住人,可也肯定能看到影。可他四處裏張望良久,卻依然不見人形。
林子裏空****的,一片死寂。黝黑的樹幹上叢生著枯硬的幹枝,被清冷的月光一照,像極了一群張牙舞爪的鬼怪。
馮慎心頭一凜,怕中了賴青埋伏,便想著先退出這密林,再圖打算。可當他回頭時,卻發現身後深幽難測,已無來時道路。
“卻也作怪!”馮慎暗罵一聲,不敢大意,忙急匆匆地尋起路來。可他轉來轉去,竟好似無頭蒼蠅一般,隻是在附近來回打轉。
行了約半盞茶的工夫,馮慎索性住了腳,望著眼前紛雜的鞋跡,暗暗咂舌。殘雪上的足印,與自個兒鞋量正符,這就表明了,方才疾奔了半天,卻又繞回了原地。
馮慎深吸口氣,借著林間透下的月夜,開始觀望起來。瞅來瞧去的,倒是看出了幾分異樣。這枯樹林裏叢木雖密,卻不是雜亂無章,東一堆、西一簇的,像是組著個排列。馮慎越瞅越不對勁,不少的枯樹上,分明有著刀削斧砍的痕跡。
這本是個野林子,方圓幾裏杳無人煙,平日裏,頂天了會有個把樵夫入林砍柴。除此之外,哪還能有這般人為光景?若非無心,那便是有意。在這荒林裏鑿樹作標,定有企圖。
莫道是……依據著五行八卦而設下的迷魂陣法?想到這兒,馮慎冷汗一下子下來了。關於這類陣法,馮慎也早有耳聞。傳言中那諸葛武侯,就曾按著奇門遁甲,用幾堆亂石頭,設下石兵八陣,困住了東吳十萬大軍。
可馮慎之前總以為那所謂的陣法,是稗官野史裏的誇大之詞,故對那易數之學並未深習。若這密林裏真是個陣局,不諳此道的人,怕是走斷了腿也難脫囚困。
越想越急,馮慎氣得一拳擂在了樹幹上。怪隻怪太過衝動,不但追凶未果,反將自個兒陷在了迷林之中。
正懊惱間,身背後突然又傳來一聲樹枝折斷的聲音!
怕是那賴青偷下毒手,馮慎忙一個激靈,躍在一旁。等了半天,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卻再沒了聲息。
馮慎沉下氣,將眼睛放得雪亮,慢慢地靠近那出聲的地方。每走一步,馮慎都是小心翼翼。若是在白天平地上,馮慎自是不懼。可在這深夜密林中,或歹人手持利器,躲在暗處埋伏,馮慎縱有再壯的膽子,也是不敢托大。
離得近了,那地上果真是斷著一段樹枝。確定周圍無人後,馮慎彎腰將那截樹枝撿來打量。這一看之下,馮慎傻了眼。那樹枝約有拇指粗細,斷麵處,居然還是平的!
這種皮幹芯潤的樹枝,任它多烈的風,都是吹不折的。況且那斷麵平斜,必定是利器砍削而成。
馮慎趕緊朝截口上一摸,指尖有幾分發潮,恰說明了這截樹枝是剛被砍下。
要說是賴青所為,著實解釋不通。麵對著追捕的馮慎,賴青肯定是要除之而後快,不可能故意將樹枝削斷,而暴露自個兒的行跡。難道說……這密林之中,另有旁人?
正想著,遠處又是一陣聲響。馮慎顧不得思索,扔了掌中樹枝,又疾奔而去。
就這般接二連三,時隔不久,馮慎便會聽得有枝折木落的響聲。漸漸的,馮慎追出很遠,但仍然沒見有人。
那人遲遲不露麵,可似乎也沒什麽惡意,反而像是在引著馮慎從那密林裏尋道。雖然馮慎擔心是個圈套,可眼下見不再走彎路,也顧不了那許多,隻能一麵警惕著周圍,一麵尋音趕去。
又追了一陣子,那指引的折枝聲便不再響起。馮慎正納悶兒時,突然發現前方不遠處,隱隱地透著一抹火光。
既然有明火,定是有人在那兒。馮慎屏住呼吸,朝著亮光的地方躡手躡腳地摸去。
遠遠的,馮慎看到前麵林間辟著一塊空地。於是,馮慎也不敢離得近了,隻是先將身子伏低,趴在暗處仔細打量。
那空地上搭著幾間歪斜的木房,木房前點著一堆篝火,幾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圍在火邊,將一條剝了皮的死狗架在火上烤。而那尖嘴猴腮的賴青,正混在幾人之中。
見了那賴青,馮慎不禁恨得牙根發癢。有心衝出去將其擒下,可又礙著那幾個漢子,不敢輕舉妄動。
馮慎點了點,發現連同賴青在內,火邊一共圍了七個人。不用說,這其他的漢子,定是那賴青的同夥。若憑著馮慎的身手,對付三四個人,倒不在話下。可要在人家地盤上,同時與七個人對峙,馮慎卻討不到什麽便宜。
並且,這夥人行跡古怪,能藏在這迷宮一樣的林陣裏,怕是其間,還另隱著高手。孤身入了狼穴,自當要如履薄冰。否則一個不慎,便會陷入絕境。
馮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竟失了主意。沒奈何,隻好暫時伏在地上,打算先聽聽動靜,再見機行事。
那夥惡人隻顧著烤狗,全然沒發現林中馮慎正躲著。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端起身邊的酒碗,含了口酒,朝著那半熟的狗肉上一噴,頓時,騰起一團熱氣。
“真他娘的香啊!”那賴青一麵說著,一麵伸手就想朝那肉上撕,“差不多熟了吧?我先嚐嚐鹹淡……”
“別動!”還沒等賴青摸到那狗肉,另一個黃臉漢子抬手便攔下,“你還有臉吃?!”
“我……我怎麽了?”那賴青縮手時,不留神燎在了火上,疼得齜牙咧嘴,“偷狗的時候,老子也沒少出力,你們吃得,憑啥老子就吃不得?”
“老六!你他娘的少說兩句!”疤臉漢子眼珠子一瞪,喝道,“若不是你闖了禍,弟兄們會落得像個縮頭王八一般,終日的窩在這影林裏嗎?”
“大哥!”賴青臉一下子拉下來了,“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去耍猴賣豬,那還不都是為了多賺幾個錢,好給咱弟兄們貼補些花用嗎?”
“為了弟兄們?”黃臉漢子“哼”了一聲,“我看……你是為了自己多掙些嫖賭的本錢吧?”
“姓王的!老子惹著你了?”賴青理屈,頓時惱羞成怒,“你他娘的再說一句試試?”
“想動手?”黃臉漢子也不示弱,從身邊操起把長刀來,就指在了賴青的鼻尖上,“就憑你那兩下子,也敢跟老子放對?”
“都他娘的想反了?!”疤臉漢子將酒碗猛的摔在地上,氣得暴跳如雷,“誰要動手,朝著老子來!”
“大哥,”見疤臉漢子動了怒,那黃臉漢子便訕訕地將刀收回,“不是我故意找碴兒……實在……實在是因老六做得太過了……”
“姓王的,你莫要血口噴人!”賴青餘氣未消,“當著大哥的麵,咱們把話說清楚了!老子到底哪裏對不住弟兄們了?”
“那好!”黃臉漢子冷笑一聲,“既然這樣,你就說說,今個兒下午,你小子偷了大哥的‘毒蒺藜’,去做了什麽勾當?”
“什麽?”疤臉漢子臉色一變,轉向賴青道,“老六,你偷了我的‘毒蒺藜’?”
“那會大哥和弟兄們皆在歇晌,自是不知。”黃臉漢子接著說道,“老六拿了‘毒蒺藜’後,就溜出了影林。回來時,身後還追著個人,若不是有‘毒蒺藜’傍身,他早被人拿了!那時候,我正好在林子邊上套野兔,恰巧看了個滿眼。”
“竟有這等事?”疤臉漢子大喝一聲,質向賴青道,“老六,你他娘的自個兒說!”
“大哥,我知錯了!”賴青見瞞不住,“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前陣子……我在陳家莊寶局子裏被人合夥做千,訛了不少銀子……這幾日沒了花銷,便尋思著要回來。怕他們人多勢眾,就偷了大哥的‘毒蒺藜’防身。可去了陳家莊,才發現那寶局子關了門。等了半天,見還是沒人,我隻能先回來。可行到木樨園那邊,卻見到了兩個人……”
“接著說!”疤臉漢子怒不可遏地催促道。
“是是是”,賴青趕緊道,“那倆人,像是在順天府當差的。之前我在天橋那邊耍猴,就差點被他們識破拿住。那倆人見過我模樣,肯定能認出我來。眼下那順天府畫了像緝我,怕是與那倆人有關。於是,我就想著一不作、二不休,打算用‘毒蒺藜’害了那兩個官差……可……可誰承想,‘毒蒺藜’射出後,竟被一個老瞎子舍命攔了……我緊逃慢跑,這才回了影林……”
“混賬東西!”聽完賴青所言,疤臉漢子氣得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多虧那官差沒追到這裏……要不……弟兄們全讓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兒給連累了!”
罵罷,那疤臉漢子仍不解氣,從地上操起根樹枝便要打。其他人一看,也隻得上前勸著。
“大哥……且饒了老六這回吧……犯不上生這麽大氣!”
“是啊大哥,就算那官差追到這兒,也肯定進不到影林裏……消消火,一會兒好吃肉喝酒……”
眾人七嘴八舌的勸著,疤臉漢子也便作罷。他又踢了一腳賴青,怒道:“滾遠些!今天這狗肉,沒你的份兒!”
賴青見狀,哪裏還敢說什麽?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躲到一邊坐了。
這會兒,那狗肉也已經烤得焦嫩,疤臉漢子又罵了幾句,便與其他人割肉分骨,大吃大嚼起來。那黃臉漢子扯著一條狗腿,一麵吞咽著,一麵看著賴青皮笑肉不笑。
賴青見他們吃得口滑,饞得哈喇子流了一地。可他不敢違拗疤臉漢子,隻能偷眼瞧著咽唾沫。最後實在是氣不過了,索性抱了一壇酒,氣呼呼的全灌進自個兒肚裏。
其他人也不管他,隻是自顧自的吃肉飲酒。
馮慎巴不得他們多飲些,若等他們吃得爛醉,便有了擒拿之機。於是,馮慎耐著性子,趴在外頭一動不動,隻等著機會一到,就暴起發難。
可世事無常,偏偏這時又出了岔子。原來那賴青又氣又恨,酒飲的急了些,沒出一會兒,腹裏發脹,便想要放茅。
他一邊打著酒嗝兒,一邊解著腰帶,居然徑直的朝著馮慎藏身的地方而來。
馮慎一驚,暗自慌了神。這時再想逃避,定然會被察覺。沒辦法,他隻好繼續躲著,隻盼著那賴青醉眼懵惺,發現不了自己。
賴青原是微醺,腳下有些不穩。剛來在馮慎邊上,便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這一嚇,賴青酒醒了一半,待要脫褲時,猛然間發現,自己腳底下正趴著個大活人!
“啊?什麽人?”賴青一個激靈,便放聲喊了出來,“大哥!快抄家夥!有……有人藏在這兒!”
聽得賴青這麽一句,那邊喝酒的人全慌了,急匆匆地摸起兵刃,衝著這頭高叫著奔來。
行蹤露了,再藏下去也是無用。沒辦法,馮慎隻得硬著頭皮從地上躍身而起。
賴青大驚,趁著馮慎起身時,揮著拳頭便要砸下。馮慎頭一偏,反手叼住了賴青胳膊,順勢一拉,那賴青便“哎喲”一聲,趴在地上來了個嘴啃泥。
能放倒一個算一個,馮勝不多言,扯著賴青胳膊,用腿彎一下別住,打算先卸了賴青膀子。可剛要發力,腦後撲來了股涼風。馮慎心知不好,忙撤了腿,朝旁邊就地一滾,險險的避過砍來的刀。
那揮刀人一襲不中,忙又擎刀砍來。馮慎身子一扭,在地上連滾數下,揮刀人刀刀落空。
可總是躺躲也不是個法,情急之中,馮慎雙掌在地上一按,借力伸腿一抽,頓時將那揮刀人掃倒在地。
“好小子!有點兒本事!”突然,那疤臉漢子發話了,“能在老三‘趟地刀’下毫發無傷的人還真是不多,你究竟是何人?”
“大哥!”這時,賴青也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同那老三一同退到了疤臉漢子身旁,“他……他就是追我那個官差!”
“不錯!”馮慎抖了抖衣襟,立直了身子,“我便是那順天府經曆馮慎,你等流寇,還不速速就擒?!”
聽得馮慎此言,疤臉漢子臉色一變,以為馮慎另有幫手,趕忙抬眼朝附近看去。可看了半天,也沒察覺有其他人。
“不必再看了,”馮慎正色道,“僅我一人在此!”
“有種!”疤臉漢子冷笑一聲,“你小子還真是嫌命長了,竟敢孤身一人前來送死?”
“如你們這般封皮造畜的惡徒,人人得而誅之!”馮慎怒道,“就算我馮某人拚了性命,也定要將你們緝捕歸案!”
“知道的還不少嗎?”黃臉漢子聽後,陰陽不定地說道,“既然你能闖入影林,料想還算有幾分手段!不錯!事全是爺爺們幹的!你要真有能耐,隻管拿了爺爺們去!”
“還用你這賊子來講?”馮慎道,“馮某正是為此而來!”
馮慎嘴上雖那般說,可心下也是焦急得緊。除去那賴青,剩下的漢子目露凶光,手上皆持利刃,一看就是些不易對付的主兒。若被他們合圍,別說是與之擒鬥,光是躲避恐怕都極為艱難。但聽幾人言語粗魯,多半是些有勇無謀之輩,若能激將一番,惹得他們自亂陣腳,倒還能占上幾分勝麵。
“哼!”想到這兒,馮慎又假意叱道,“對付你等草寇,可謂易如反掌,待到馮某出手時,怕你們一個也逃不掉。拿刀的,要不要再讓你幾招?”
“好狂的口氣!”疤臉漢子果然惱了,“老子倒要瞧瞧,你小子究竟有多大能耐!”
說著,疤臉漢子便要縱身撲來。可剛行出沒幾步,從側裏閃出一個後生。
“取這廝的狗命,何勞大哥出手?”那後生橫眉一挑,吼道,“待我幾下去砍翻了他,就當是給眾位哥哥助個酒興了!”
“好!”疤臉漢子大讚一聲,道,“老七速去,讓他瞧瞧咱們弟兄的厲害!”
那後生答應一聲,便衝著馮慎殺來。馮慎見他隻顧猛衝,下盤破綻百出,心下不由得冷笑。還沒等那後生近前,馮慎便迎頭趕上,繞過刀鋒後,在那後生脖子上劈手砍了一掌。
受了馮慎一劈,那後生肩膀上一酸,手中長刀差點握不住,往斜裏歪出了好幾步。
後生吃了虧,氣得血貫瞳仁,嗷嗷高叫著,又朝馮慎砍來:“老子……老子活劈了你!”
馮慎左一下,右一下,總是避著他的正麵,趁後生不備,又一把拽住了他腦後的辮子。
辮子在手後,馮慎便發勁一扯,好懸沒將後生頭皮撕下來。
“啊呀!”後生脖子猛的一仰,嘴裏發出一聲怪叫。將刀一扔,雙手後舉著,握緊了自己的辮根。
馮慎等的就是此刻,見後生肋下空了,他忙運足了力,朝著後生腰上屈膝猛頂。
事態凶險,馮慎下手不容得留情。他這一頂,便鉚足了十成十的力氣,隻聽得“哢嚓”一聲,後生腰肋上頓時凹進一塊。
一撤手,那後生便徑直撲在地上,疼得死去活來。
“好狗賊!”那疤臉漢子見了,駭得麵如土色,麵衝左右大叫道,“哪個……哪個再上?”
見了馮慎如此身手,其他人早已慌了,任憑疤臉漢子催促,皆是不願上前。
“大……大哥!”突然,那黃臉漢子喊道,“單打獨鬥,咱都不是對手……不如一塊上,亂刀將他砍成肉泥!”
疤臉漢子一聽,頓時明白過來,忙招呼了人,朝著馮慎齊齊下手。
見被他們識破了意圖,馮慎恨得頓足連連。
一愣神的工夫,那老三已操著“趟地刀”當先殺近。
馮慎顧不得多想,忙後跳閃避。可還沒等他站穩定,身側又有白刃逼來。
轉眼間,馮慎的身旁便圍罩上數道寒光。刀刃不住地削砍著,欺得馮慎步步倒退。
每躲一下,馮慎都驚出一身冷汗。虧得他眼疾腳快,若換作旁人,怕早已被剁成了幾截。
可縱是如此,馮慎身上的衣衫也被割了數道口子。那布料外翻著,扯出不少棉絮。
棉絮一飛,剛好撲在了一個漢子眼上。那漢子一慌,趕緊抬手去抹。這麽一來,手裏的刀便橫了起來。這一橫不打緊,邊上的刀卻也落下了。如此這般,“叮叮當當”的一通亂響後,好幾把刀都格擋在了一處。握刀的幾個人皆是虎口一震,腳底下也像被人使了絆子一般,開始晃晃悠悠。
見有如此轉機,馮慎豈會錯過?他大喝一聲,抬指疾點,如閃電似的,登時戳中了幾人穴道。趁他們身體酸麻之際,馮慎又揮拳猛擊,將最前麵的二人打倒。
減了兩個人,回旋的餘地便多了些許。再加上方才一亂,惡徒們心裏也開始發慌,不似之前那般咄咄相逼。
怕再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勢,馮慎也不敢戀戰,虛擊一掌後,便躍至一邊,朝著空地上那幾間木屋奔去。
馮慎此舉,實屬無奈。若身後大空,怕早晚也要挨刀。不如以那木屋為屏,先防住身後罩門。
沒想到馮慎奔出幾步後,剩下的歹人竟不去追趕。
正納悶兒間,馮慎拿眼角一瞥,卻瞥到了躲在一旁邊的賴青。隻一瞬,馮慎便叫苦不迭。原來那賴青手上,正持了那個會打鐵蒺藜的匣子。
自打幾人纏鬥時,那賴青便早取了“毒蒺藜”候在一邊瞄著。可眾人挨得太近,賴青恐“毒蒺藜”傷了自己人,便一直不敢射。這會兒見馮慎隻顧著奔命,卻避開了眾人,賴青不由得心下大喜。疤臉漢子等見賴青開始瞄了,也都暗自會意,皆不約而同的退了,隻等著馮慎闖到空地中央。
待到馮慎察覺時,早已近到了“毒蒺藜”幾丈之內。那“毒蒺藜”一射,便是撲天蓋地,這種距離,怕是要被射成篩子。
空地上別無他物,連著掩躲的地方都沒有。馮慎正慌著,那賴青卻毫不猶豫地扣下機栝。
“轟”的一聲響,漫天的鐵蒺藜從匣子裏噴爆而出,奔著馮慎便疾射而來。
這節骨眼上,再想著毫發無傷,無異於是癡人說夢。那鐵蒺藜上全淬著劇毒,若沾上個一星半點兒,便會中毒身亡。
慌亂中,馮慎步下疾退,沒想到卻被東西絆了一下。原來橫趴在腳邊的,竟是之前被打倒的後生。電光火石之間,馮慎哪有閑暇多想?隻能將腳尖一鉤,將那後生的身體向上一扯,下意識地擋在身前。
幾枚鐵蒺藜“嗖嗖”響著,紮入了那後生體內。那後生遭了馮慎重創,本就半死不活,這會受了鐵蒺藜後,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四肢一抽,死得透了。
也真是蒼天庇佑,若無這後生遮攔,這會口眼流血、橫屍當場的,便是馮慎了。
“老七!”惡徒們驚呼一聲,亂成一團。
見沒射死馮慎,賴青心下也慌了,忙擺弄著蒺藜匣子,想要再發。
馮慎避諱著“毒蒺藜”,隻好扯了那後生屍身不敢撒手。可沒想到賴青叩了幾下,匣子裏卻再無暗器射出。
原來那賴青隻顧著狂射,竟將匣子裏的毒蒺藜悉數用盡。
趁這時機,馮慎一把推開後生死屍,奔著那賴青便去。賴青急了,將匣子朝馮慎胡亂拋砸後,抬腳便想逃。
眨眼間,馮慎已攆至賴青身後。幾番被暗算,馮慎對這賴青早是恨之入骨。有心將其一擊斃命,奈何還要留著他對簿公堂,故馮慎出手點指,隻是戳在賴青麻筋上。
賴青慘叫一聲,隻覺身子發沉發軟,撲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馮慎跟身進步,在他後脖梗子上猛摁了一下,賴青便頓時昏厥過去。
須臾之中,馮慎險中求存,使得那七個惡徒一死三傷。
那疤臉漢子見馮慎難纏,也不敢再莽然出擊。他的身旁左右,一個是會使“趟地刀”的老三,一個是那黃臉漢子老五。見事情落到這個地步,剩下的歹人們也沒別的法子,隻得豁將出去,開始負隅頑抗。
可那黃臉漢子精明,在圍攻馮慎前,先定了下擊招:由老三的“趟地刀”去斬馮慎的下路;而後讓疤臉漢子與自個兒同時暴起,直逼馮慎中、上兩路。
打定主意後,三人大喝一聲,朝著馮慎齊齊攻來。馮慎見他們拚了命,自是不敢小覷。自己赤手空拳,要去對付三柄銳利的青鋒,總歸不是那麽容易。
馮慎抬眼一瞅,見幾丈外有堆火正燒著,正是之前歹人們烤肉取暖之用。那篝火沒熄,火沿邊正好有根未燃盡的粗大木柴。馮慎想也沒想,一把抓起那根木柴,暫作了防身之物。
木柴在手後,那“趟地刀”也跟至了馮慎腳下。馮慎忙將木柴一壓,將老三的刀背壓在地上。壓住刀背後,疤臉漢子隨之襲來,馮慎抬腳在老三肩膀上一點,借力將身子一縱,讓過疤臉漢子的刀,再將手中木柴橫掄,朝著待機而發的黃臉漢子掃去。
這一壓、一縱、一掃,看似是普普通通,實則凶險萬千。若不是馮慎目力過人、動作迅敏,等閑人哪裏能避得過去?
木柴擊出後,便帶著股風砸去。被風一帶,那柴尖上原本燒化掉的地方,居然又死灰複燃。“噗”的一團火苗子躍起,驚得三人都拿了刀去格。一陣亂響後,柴尖上火星四濺,紛紛揚揚迸得到處都是。
恐火星子沾在身上燎了衣裳,那三名歹人忙先撇了馮慎撤招,胡亂地在身上撲打。
借著機會,馮慎也後退幾步。嗅到身上有糊味,馮慎也迅速彈掉衣上火種。
“別愣著!”疤臉漢子抹把臉,暴喝一聲,“剁了這個直娘賊!”
那老三得令,便就地一滾,揮舞著單刀又朝馮慎逼來。馮慎一看,急忙持棍折招,二人刀來棍往,纏鬥在一處。
趁著馮慎與那老三鬥得正急,黃臉漢子卻悄悄摸近了篝火邊。他瞅了一個空,將刀刃在火堆裏一插,大叫一聲“老三快閃”,便擎刀一揚。
這一下,那火堆裏的柴枝一下子揚起不少,“劈裏啪啦”的燃著,盡數飛向馮慎。
見火炭襲來,馮慎急中生智,一把撕扯下罩衫,轉身一抖,便把飛來的火炭全然裹在裏麵。
火炭入衫後,馬上燎起了不少青煙,沒一會兒,便將那棉料上燒出幾個大洞來。馮慎見狀,慌忙一拋,那燃成一團火球的罩衫,不偏不倚落在了那木屋邊。
脫了罩衫,馮慎活動更覺靈便。那黃臉漢子頗為毒邪,處處下陰招狠手,若不先將他製住,恐再生變節。於是,馮慎撇下那老三,又奔著黃臉漢子而去。
黃臉漢子見狀,幹脆轉身逃躥。正追著,馮慎聽得身後腳步聲大響,回頭一看,見那疤臉漢子與老三從後麵殺來。
看到後援到了,黃臉漢子索性也駐了步,又抽身回來,與同夥將馮慎一圈,圍成了犄角之勢。
正對峙著,突然木屋那邊火光大熾。幾人不明就裏,皆轉頭望去。一看之下,這才知道:原來馮慎之前包炭的罩衫,落在了木屋邊上,被風一刮,便引著了梁木。那幾間木屋皆為鬆木造就,這鬆木裏油脂厚,極易燃燒。再加上屋簷下斜扔著幾個半滿的酒壇子,酒助火勢,更加燒得不可收拾。
看是匪巢燒了,馮慎自是心喜,剛想抖擻精神對付驚慌失措的三人,耳邊廂卻傳來幾聲淒厲的怪叫聲!
馮慎心下一緊,暗忖:“莫非……那木屋內還有其他賊人?”
正緊張著,那木屋門“啪啦”一下子大開,幾口渾身燒成焦黑的瘦豬,一麵哀嚎著,一麵從屋中滾擠了出來。那大開的木門之內,已成了一片火海,火光之中,似乎還有個活物在苦苦掙紮。
馮慎定睛一看,居然是那隻會耍把式的“武猴”!
一時間,馮慎冷汗全下來了。那些被畜的“豬猴”裏,可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哪!誰又能料想到,這夥惡徒將它們關在了屋內!
人命關天,馮慎不假思索,便衝著那木屋奔去。還沒到近前,那凶猛的火苗子就烤得麵皮生疼。幾口受畜的“瘦豬”,被燒得焦頭爛額,一個一個癱在地上,不知死活。而那隻“武猴”,卻還困在裏麵,火燃著皮毛,煙熏著二目,趴在快燒塌的門框邊,發出刺耳撓心的慘叫。
按說這“武猴”靈巧,又怎會困陷在這火海之中?馮慎抹去熏出來的淚,強睜著眼一看,這才頓知端倪。
那“武猴”頸上,竟拴著一條燒得半紅的鐵鏈,被那鐵鏈鎖住了,它壓根就逃不出來。
顧不得細想,馮慎從地上拾起塊大石頭,撩起內衫護住頭臉,便朝著門框衝去。
到了門框邊,那騰騰的熱浪幾欲把人烤幹。“武猴”這會也早被燎得不成形狀,爛熟的皮肉上,皆是一個接一個的大燎皰。那沒了毛的“猴爪”,還在死死地朝前扒著,細小的指頭,微弱地一抽、一抽……
馮慎抓著石頭,發瘋般的朝那鐵鏈上砸著,打算將那鐵鏈砸斷。他鐵了心,隻要那“武猴”還有一口氣,便要將它救出!
這會兒馮慎隻顧著救命,全然忘記了身後還站著三個惡徒。黃臉漢子冷笑一聲,慢慢摸至馮慎身後,提起鋒利的尖刀,便要狠狠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