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法外施仁

見馮慎要解那包裹,繡娘狂撲上前,拚了命地橫遮豎擋。馮慎將身子一讓,左手護住包裹,右手疾探繡娘腦後,在她左右風池穴上,輕輕一掠。

繡娘隻覺眼前一暗,渾身酥軟,無力地癱坐在**。

“得罪了!”馮慎置包於案,三下兩下,便將那扣結解開。隻聽“嘩啦”一陣碎響,包裹裏露出一副駭人的骸骨。

馮慎吃此一驚,不禁倒退一步。過了半晌,這才喘勻了氣息。馮慎定住心神,又回到案邊,將那骨架提起觀瞧。

那副骸骨十分全整,從頭到腳,一塊沒缺。每段骨節上,都鑽著小孔,皆以細鐵絲穿係,使彼此盡數相連。骸骨懸展,便做人立之態。骷髏頭上那對空洞的眼窟,在燭光映耀下,散發出幽幽的寒光,簡直要勾魂攝魄一般!

縱是馮慎見慣了屍骨,此刻也已後心發涼。欲把骸骨擺回原處,沒承想手裏沒拿穩,將那頭骨,在案角重重磕了一下。

“啊!”繡娘一聲驚呼,緊捂著胸口,痛如刀絞。

馮慎察覺出不對,轉衝繡娘道:“關於這副枯骨,姑娘就沒什麽要解釋的?”

繡娘指著那骨架,哽顫著哭腔,幾近哀求:“還我……官爺求你了……還給我……”

聽繡娘悲語淒絕,馮慎於心不忍,猶豫了一下,便將那骸骨遞還給她。

繡娘一把接來,緊緊地攬抱在懷中,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簌簌而下。

馮慎輕咳兩下,道:“繡娘姑娘……你現在該說了吧?”

繡娘哭著搖了搖頭,死咬住嘴唇,不肯吐露半字。

“唉……”馮慎長息一聲,也不好催她。想等繡娘情緒稍穩,再圖打算。

見桌案旁有張條凳,馮慎便拉來欲坐。沒想到一撩後裾,衣角卻碰帶到案上裹布。“啪啦”一聲,從裏麵滾落下一件東西。

原來馮慎之前,隻顧著擺弄那副骸骨,卻忽略了包裹中另藏它物。馮慎一彎腰,將腳邊物什拾起。

那是一截竹板,板麵上立根倒鉤,後尾接續長柄。板身兩側,細孔列布,密密麻麻,有十餘處之多;而長柄上,又纏縛著厚厚一圈韌線。觀那韌線的粗細長短,恰好能貫進板身的線位之中。

別看這玩意兒造型古怪,可常看雜耍的人,卻都認得它。這不是旁的,正是那操縱木偶的提線鉤牌!

在京城天橋附近,各色江湖藝人匯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其中叫座的絕活兒裏,便有那彩門的傀儡戲法。

這種懸絲傀儡,有大有小。由巧手工匠按著真人模樣,雕刻成型後,再配上各式衣冠。偶人內部,設有運轉關節,故嘴眼四肢,皆可活動自如。而後以鉤牌提線控引,偶人或舞槍弄棒,或把盞揮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天橋那邊馮慎沒少去,又豈會不識此物?

“這便對上了!”馮慎握著那鉤牌,衝繡娘道,“怪不得那些粉頭說看見骷髏自行,原來果是姑娘的好手段!”

繡娘縮在床角,秀目緊閉,任憑馮慎盤詰,隻是默然不答。

“就算姑娘不說,在下多少也能揣測出一二”,馮慎道,“之前在下發覺杜奎紹死因可疑,但並未懷疑到姑娘身上。可從香瓜口中,竟得知姑娘還是個縱偶高手。再後來,在下在姑娘寢處細探,見到那屋頂的檁梁上,釘著幾排滑軌,想來,應該是牽引鉤牌,控製那副骸骨之用。”

馮慎頓了頓,偷眼去瞧繡娘神色,見她悲滯依舊,隻得接著說道:“在下也驗過姑娘那箏,發覺那條條箏弦,首尾皆可扣合相接,連在一處的長度,足以由屋外伸至房中。再借助梁上滑軌,隻需在外操縱著絲線,便可上演一出骷髏‘推門而入’的詭象。由於線長骨重,操縱起來多有不便。為求逼真,你自然是拚力為之。姑娘掌中那幾道勒痕,想必就是那時所割出的吧?當然,單憑這點,並不能斷定姑娘就是真凶……隻是在下經過排查,得知那杜奎紹,曾害死過一名江湖女子……不知那女子,與姑娘是否相識?”

“官爺!別問了!我求求你……別再問了!”繡娘“撲通”一聲,哭跪在地。“求官爺再寬限我幾個月……幾個月就好……到時候,繡娘定將實言相告……官府要砍要殺,繡娘絕無異議!”

“要等幾個月?”馮慎疑惑不解,“這又是為何?”

繡娘拭了拭眼角,輕撫自己腹間。“因為我已身懷六甲,想讓腹中這孩子……存活下來!”

乍聞此語,馮慎不由得大吃一驚。“姑娘當真有孕在身?”

“是的”,繡娘點了點頭,淚眼婆娑。“繡娘初有娠兆,尚不及三月,再加上身單體孱,故未能顯懷……”

這等妊腜之事,令馮慎頗有些尷尬,他趕緊幹咳幾聲,掩飾下自己的赧態。“在下聽館中老鴇說……姑娘雖寄寓那煙花娼寮,卻一直守身如玉……啊!?難不成是……”

馮慎話未說完,屋門便“砰”的一聲。原來肅王心中牽掛,早就俟在門外。聽得繡娘有了身孕,哪裏還按捺得住?一把推開門,矍矍張張地闖將進來。“難不成……那是本王的骨肉!?”

“啊?”肅王冷不丁闖入,令繡娘著實吃了一驚。可她當看清了來人,臉上的詫異之情,愈加的濃深。“竟然……竟然是你!?”

肅王快步上前,從地上攙起繡娘,動情道:“繡娘……你讓本王找的好苦啊!”

此刻,繡娘腦中一片空白,懵裏懵懂地抓住肅王,再也不肯鬆開。“真的是你嗎?繡娘萬沒想到……你我還會有再見的一天……”

見繡娘淚容淒楚,肅王心如刀割,摸著繡娘那清臒的臉頰,哽咽難言。

馮慎見狀,隻得近前寬慰:“重逢是喜事,王爺應當囅笑歡顏……”

可時下肅王情至濃處,不能自已,哪還聽得進去?隻是惜憫地望著繡娘,熱淚盈眶。

“王爺……”繡娘癡怔看著肅王,嘴裏如囈語般呢喃,“你居然是王爺……你居然是王爺……”

繡娘說完,便撲入肅王懷中,失聲哀泣,愴淚滂沱。

“苦了你了”,肅王緊攬著繡娘,仰麵長息道,“怪隻怪本王無能……叫你平白受了這些苦楚啊……”

繡娘聽罷,雙膝跪倒。“王爺言重了,繡娘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這是做什麽?”肅王趕忙去扶。“快起來!”

繡娘聲淚俱下,說什麽也不肯起身。“繡娘腹中的孩子……確是王爺的至親骨肉!請王爺答應繡娘,之後將這孩子撫養成人!就算在九泉之下,繡娘亦可以瞑目了……”

“不要這麽說!”肅王道,“繡娘你究竟有何委屈?哪怕天大的事,本王都替你擔下來!”

“繡娘死不足惜……”繡娘搖頭道,“隻求王爺看在那夜的情分上,讓官府再寬限我幾個月……待生產之後,我便了無牽掛,自會去認罪伏法……”

“認罪……伏法!?”肅王驚的打了個哆嗦,“那杜奎紹……當真……當真是你殺的!?”

繡娘扭頭看了眼馮慎,狠心點點頭。“是……是的!”

肅王搖搖欲倒,扶住了一旁的桌子,這才勉力支撐。“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那杜奎紹?”

繡娘抬起臉,咬牙切齒道:“因為他該死!我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馮慎走上前,扶著肅王在凳上坐下。“若卑職所料不差……繡娘姑娘與杜奎紹,有那殺姐深仇!”

“什麽?”肅王身子一顫,“你是說……那杜奎紹把繡娘的姐姐給害死了?馮慎,你又是從何得知?”

“卑職審過杜奎紹的兩個長隨”,馮慎道,“據他們所供:杜奎紹曾在石碑店遇上一名女子,因逼奸不遂,便將其活活掐死。而後又縱火焚屍,企圖掩蓋罪愆……當然這也僅是推測,究竟事因如何,還是請繡娘姑娘自己來說吧。”

“不錯”,繡娘輕歎道,“這位官爺,真是慧眼如炬啊……繡娘本以為,這事做的天衣無縫,能將一切,全推在鬼怪的頭上……可自打官爺經手勘察後,我便感覺瞞你不過……越想,這心裏麵越是慌張,這才趁人不備,從蒔花館逃出來……按說大仇已報,繡娘也無意苟活,本想一死了之,可一來舍不得腹中孩兒,二來也未將亡姐入土為安……”

馮慎皺眉道:“令姊的屍身……並未被焚化嗎?”

繡娘搖搖頭,淚如雨下。“榻上那具骷髏……便是亡姐的遺骸!”

馮慎怔了半晌,方才說道:“將骸骨製成傀儡……對逝者那可是不敬啊!”

“不!”繡娘執拗道。“姐姐不會怪我的!姐姐絕不會怪我的……”

“繡娘你不要著急”,肅王憫傷道,“到底是怎番因果,你慢慢說來。”

見肅王滿臉關切,繡娘心中一暖,緩了緩心緒,這才將詳情訴出:

繡娘的故裏,在那廣東長樂縣。這長樂縣內,皆承客家一脈。當地民藝眾多,雜耍盛行。尤其那“傀儡線劇”,更是個中翹楚。光長樂一地,大小傀儡班子就不下數十個。每每出演,便是萬人空巷。時日一久,名頭自然大了起來。

繡娘打小便沒了雙親,隻與姐姐相依為命。二人年幼,世道多艱,實在沒了活路,便投在一家傀儡班子裏,一同跟師學藝。姊妹倆這一學,便是十來年過去。戲班子走南闖北,輾轉搭台,姊妹倆也隨著長了不少見識。巡演的途中,總能遇上各色手藝人。姐姐性子烈,跟著武把式學了幾招花拳繡腿。繡娘性子靜,所學不過些箏琴絲弦。

後來老班主死了,新班主接了手。見這姊妹倆兒出落的水靈,那新班主便動起了歪心眼。時不時地借著酒勁兒,硬拉著二人求歡。萬幸有姐姐拚命護著,繡娘才不至於受辱。

可那新班主恬不知恥,伺機便來揩油調戲。屢遭輕薄,使得姊妹倆苦不堪言。思來想去,二人索性脫了班,背井離鄉,一路北上,打算憑借著手藝,到京城裏闖闖碼頭。

經一番顛沛跋涉,姊妹倆總算到了京畿地界。不承想繡娘身子弱,受了涼風,染上了傷寒。當天夜裏,繡娘的額頭便燒的燙手,閉著眼直說胡話。病成這樣,自然走不動道。姐姐衣不解帶,喂湯喂水,一連伺候了三天,繡娘這才好轉了些。

姊妹倆沒甚盤纏,一路過來,皆是靠賣藝維持。所剩那點錢,還得給繡娘看病抓藥。所以姐姐也不住店,帶著繡娘在京郊一處林子裏,伐木搭了個小草棚子,暫供二人容身。

眼見著繡娘天天好轉,姐姐也是喜不自勝。原打算再養幾天,讓繡娘好利索了,姊妹二人便動身進京。可誰承想,偏偏那天杜奎紹誤打誤撞,鬼使神差地尋到了林中。

見來者不善,姐姐便把繡娘藏進水缸中。剛藏好繡娘,那杜奎紹便闖入了棚內。果不其然,杜奎紹一見姐姐貌美,登時獸性大發。趁著林野深蔽,便要為所欲為。

姐姐性情剛烈,又學過幾式拳腳,自然是殊死反抗。可她終歸一個女子,又如何敵得過一身蠻力的杜奎紹?眼瞅著就要受辱,姐姐豁出命去,照著杜奎紹耳朵上,便是狠狠一口。

杜奎紹吃疼,不由得大怒勃然。當下也不管不顧,一把扼住姐姐的脖子。杜奎紹出手極重,姐姐被他一掐,頓時閉過氣去。杜奎紹隻當是失手掐死了人,慌的與惡奴匆匆點了火,便逃了個無影無蹤。

草棚子易燃,轉眼便燒的熯天熾地。被濃煙一嗆,被嚇蒙的繡娘也回過神來。她猛地掀起缸蓋,衝向烈焰中,拖起焦頭爛額的姐姐,發了瘋的朝外跑。

繡娘全身上下,已被缸中貯水浸透。可姐姐的頭發、衣裳上,卻全是火苗子,一邊燃著,一邊“劈裏啪啦”地響個不停。

二人剛出門口,身後草棚子便轟一聲塌了。繡娘撲在姐姐身上,拚命壓滅了火。可縱然如此,姐姐也還是被燒的肉糊皮爛,麵目全非。

當草棚子燒成灰燼時,姐姐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趴在姐姐的屍身上,繡娘也不知道哭昏了多少次,肝腸寸斷,悲痛欲絕。

姐姐含冤慘死,此等血仇,不可不報。於是,繡娘決定找出那惡人下落,為姐姐鳴冤雪恨。動身前,繡娘先選了處隱秘的岩洞,將姐姐屍首暫停在裏麵。而後她獨自入京,暗地尋凶。

對仇家的模樣,繡娘記得死死的。雖不知其姓名來曆,可也能按著相貌,東一頭西一頭地打聽。幾經周折,繡娘終於查出那人正是杜奎紹。

“這杜奎紹草菅人命,著實該殺!”肅王道,“可是繡娘,你為何不訴之以官,讓衙門替你們懲治那惡賊?”

“王爺,您說的輕巧……那衙門中,又有幾個好官啊?”繡娘輕歎一聲,心中無比酸楚。“當時,我也想讓官家為我做主。可京城衙門那麽多,我也不知去哪打這場官司……沒辦法,我便去街上跪著,看見有官轎過來,便去攔住喊冤。可那些官員,要麽說這事不歸他管,要麽就忌諱著杜奎紹財大勢大,幹脆裝聾作啞……我苦苦哀求,他們就說我在鬧市上哭涕撒潑,有礙觀瞻……我與他們理論,他們便惱羞成怒,喚來兵丁護衛,對我拳腳相加……”

“可恨!真是可恨!”肅王怒發衝冠,“這幫子昏官蠹吏,朝廷養他們有何用!?”

繡娘苦笑道:“所以我對官府也不報指望,徹底的死了心……他們不管,我便自己複仇!”

“姑娘還是性急了,”馮慎歎道,“並非每位官員,都似那般徇私舞弊。姑娘當初應耐心打探,若能將訴狀遞到順天府,府尹大人必會為你伸冤……”

“我能等得,可我姐姐卻等不得!”繡娘道,“被官府一拖再拖,姐姐的屍身早已爛成了骨頭。就算最後有衙門肯接我的訴狀,可那時對著一副白骨,又能驗出什麽來!?”

“唉”,馮慎搖頭息道,“這倒也是啊……”

繡娘望著榻上骷髏,垂淚道:“姐姐臨死時,曾發下血誓,說死後要化為厲鬼,親手索了那惡人性命……於是,我便開始想報仇的法子,無論如何,也要達成姐姐的遺願!”

馮慎喟然道:“而後,姑娘便想出了那般計謀……”

“不錯!”繡娘道,“那杜奎紹住在深宅大院,進出又有家丁隨護。我若貿然行事,隻怕報仇不成反遭其害。我暗中尾隨他數次,發現他頗好尋花問柳。出入最多的,正是那家蒔花館。於是,我便打算投在館中,伺機殺掉杜奎紹!”

肅王憫惻道:“繡娘,你這何苦來啊……”

“姐姐為了保全我,連命都豁上了,我又豈能苟且偷生,不舍名節?”繡娘目光堅毅,神色凜然。“打定主意後,我便央匠人,按著我們客家的製式,造了一架漢樂箏。連同姐姐的屍骨,一起裝在箏匣中。”

“的確”,馮慎道,“屍骨太過紮眼。稍有不慎,就會惹人注目。而將其匿入箏匣,便能揜蔽實情,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是的”,繡娘點點頭,又道,“我回到石碑店,收拾好姐姐屍骸後,便往京中趕。可由於天黑路也不熟,慌裏慌張的走錯了道,正焦急著,卻遇上了馳馬而來的王爺……”

“原來是這樣!”肅王道,“本王那天……恰巧也是迷了路。”

繡娘接著道:“當時,我也不知王爺身份,怕是歹人,還兀自擔心不已……可王爺不欺暗室,待我以禮,沒有絲毫輕薄的意思。念我勞累,王爺還將馬讓與我騎,自己卻不辭辛苦、徒步而行……”

肅王擺擺手,“丈夫行事,理當如此!”

“王爺雖覺分內,可我卻是感激不盡”,繡娘繼續道,“再後來,我們找到了這家小店投宿,可發覺僅有一間客房。王爺至誠君子,怕壞我名節,就要滯留廳上。我擔心夜裏風涼,將他凍壞了,便左右不允。”

想起那夜之事,肅王不由得麵色微紅。“慚愧啊……”

“王爺,繡娘無憾”,繡娘輕拭眼角,報之一笑。“當時我便想,若日後投在蒔花館,自己這清白身子,恐被惡人玷汙……所以……所以我才厚著顏麵,主動委身、甘願托付……”

“姑娘情深義重,在下佩服,”馮慎插口道,“可次日一早,為何要置骨**?又為何對店家說出那番謊言?”

“官爺容稟”,繡娘雙頰泛紅,“經那一夜繾綣,繡娘這顆心……便都傾在了王爺身上……可我身負血海深仇,自然不敢將形跡暴露。思量了整晚,這才編排出那套謊言。王爺真情待我,繡娘豈會不知?要是見我不辭而別,定會尋找我的下落。怕將他卷進來,我隻得狠心嚇他一嚇……於是,趁著王爺熟睡,我悄悄攀到架子床頂,操縱著提線,扮作是骷髏自動……”

“怪不得!”肅親王一拍腦袋,恍然道,“怪不得當時本王眼前銀光繚亂,原來那些都是傀儡的提線啊!”

“是的,”繡娘點頭道,“繡娘心想:尋常人乍見骷髏,皆會心驚膽懾,應無暇留意那些細細的絲線……”

“想起來……真是措顏無地啊!”肅王愧道,“本王見那骷髏迎麵撲來,便當場駭得暈厥過去,哪還顧上看別的?繡娘啊,你這可謂是一石二鳥。既使本王誤認為是鬼怪幻象,又能以此試手,好去對付那杜奎紹……哦,繡娘你接著說,之後又如何?”

“離開這客棧後,我便去了八大胡同”,繡娘輕聲道,“可為求萬全,我沒急著入館,而是暗中觀察那些粉頭,學她們怎生以色相取悅恩客……再後來,我感覺身子有些異樣,去找大夫一把脈,竟是有了身孕。得知這個消息後,我憂喜參半。怕夜長夢多,隻得匆匆進了蒔花館,趁著肚腹未高、行動方便,先圖報仇之計。說來也是蒼天眷顧,那蒔花館中,有間沒設承塵的小屋,恰能供我操控傀儡……至於如何布置,便與馮官爺所推無二了。”

“倒讓在下猜著了”,馮慎又問道,“可那杜奎紹窮凶極惡,萬一那骷髏嚇他不住……姑娘豈不要失手?”

“官爺所言極是,”繡娘道,“我原本也沒指望能嚇死他,讓他方寸大亂,就已夠了。為求穩妥,我又在傀儡指骨上,粘了一管毛筆,當著杜奎紹的麵,寫下‘石碑店’三字。那杜奎紹心藏暗鬼,又怎會不怕?”

馮慎歎道:“姑娘能控儡而書,真乃神乎其技啊!可在下查訪時,卻未在屋中發現有什麽字跡。”

繡娘回道:“是蘸著水寫在地上的,幹後自然沒有痕跡。”

“原來是這樣……”馮慎點了點頭,又道,“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繡娘問道:“官爺還想問什麽?”

“屋外女鬼!”馮慎道,“眾目睽睽下,那女鬼是如何飄懸在半空中的?難道也是一架傀儡?”

“不是”,繡娘搖頭道,“那‘女鬼’,是我假扮的……”

“哦?莫非是用繩線吊在了樹上?”馮慎一怔,隨即改口,“不會……若是那樣,身子便固定住了,又怎能朝杜奎紹飛撲過去?”

繡娘見狀,反問道:“不知官爺可聽說過‘飄色’?”

“飄色?”馮慎目光一轉,發覺肅王亦是一臉茫然。“在下孤陋寡聞……還請姑娘明示。”

“官爺自謙了”,繡娘憶道,“想當年,我隨傀儡班巡演至吳川縣,恰巧撞上了當地的‘遊神賽會’。在那場賽會上,我見人們抬著一朵木製的大蓮花,蓮花邊上,還有一個手提乾坤圈、足踩風火輪的小童子……”

“這便是‘飄色’?”肅王接口道,“想那童子所扮,定是哪吒了……可這類扮相,京城廟會上也是屢見不鮮,又有什麽稀奇?”

繡娘道:“扮相確不稀奇。稀奇的是,那童子雙腳淩空,懸在那蓮花上飄然欲翔!”

“這便奇了!”肅王愕然道,“那童子又沒長翅膀,怎麽還會飛?”

“是啊”,繡娘又道,“那時,我也納悶兒的緊,便找當地人相詢。人家告訴我,那正是‘吳川三絕’中的飄色。那木蓮花,喚作‘色板’。色板上,暗藏了一根‘色梗’。色梗為鐵枝打造,將那童子支撐。童子身上,垂下一條‘混天綾’,剛好能把色梗包裹遮掩。所以看上去,好似那童子飛懸在半空一般。”

聽到這兒,馮慎豁然大悟。“在下於蒔花館後院,發現一副螺紋鋼架,想來那便是‘懸空’是所用的色梗吧?”

“不錯”,繡娘道,“那鋼架可拆分拚接,架頭上有尖釘,能牢牢地鍥入木頭裏。那夜,我提前在門口槐樹上架好色梗,隻待時機一到,便攀爬上去。由於衣裙寬大,旁人自然會以為我懸在空中。”

馮慎又問道:“那姑娘是如何飛至杜奎紹身邊的?”

“這也不難”,繡娘道,“我用接起的箏弦,把槐樹與門簷連了起來。那弦上,穿著個鐵環。樹高簷低,我隻需拉住鐵環,便可從空中,滑到杜奎紹身邊。”

“確實”,馮慎道,“在那種情形下,無怪眾粉頭誤認是‘女鬼撲人’……不過經在下查驗,那杜奎紹卻並非死於驚駭!”

“看來……官爺都知道了……”繡娘淒慘地笑了笑,“不錯,當時杜奎紹隻是嚇得昏死,並沒有斃命。我趁著那會兒院中無人,便用長針從他鼻孔刺入……可剛刺下幾分,杜奎紹竟疼的轉醒。我一見,趕忙踏住他兩隻手腕,加勁兒把長針釺進他顱中。沒一會兒,杜奎紹便死透了。我怕血流的太多,也沒敢拔出那根長針,匆忙抹去表皮上的血跡,就趕緊回屋收拾……等巡夜差人趕來時,我已經將箏弦取下拴好又把骸骨等物,一並藏在院中花叢裏了……”

“姑娘真是猷深計遠啊”,馮慎不禁讚歎道,“難怪香瓜說你是空手出門,原來已將所攜之物,提前藏於院中了。”

繡娘緩緩起身,衝肅王與馮慎各施一禮。“王爺、官爺……該說的,繡娘都已說完了……要如何發落,悉聽尊便吧!”

肅王看著馮慎,有心替繡娘開脫。可話到了嘴邊,卻遲遲吐不出口。隻是搓著兩手,急得滿頭大汗。

馮慎一言不發,負手來回踱著。半晌,馮慎突然停住腳。“王爺,您說那杜奎紹該死嗎!?”

肅王一愣,隨即道:“該死!他惡貫滿盈,當然該死!”

“卑職也是這般想,”馮慎點頭道,“杜奎紹魚肉鄉裏、為害一方,實乃窮凶極惡!況且,他屢屢犯下血案,罪不容誅。繡娘姑娘此番舉動,著實替衙門省了些刑審的力氣……以卑職愚見,為民除害者,不能算凶手,而是英雄!”

繡娘癡怔道:“英……英雄?”

“不錯!”馮慎笑道,“姑娘正可謂是巾幗英雄!”

“哎呀馮慎,”肅王緊緊抱住馮慎肩頭,激動道,“叫本王如何謝你啊!?”

“王爺不必如此,”馮慎道,“上蒼有好生之德,既然惡人已伏法受戮,又何苦徒搭上一條性命?”

“官爺……”繡娘如夢初醒,“您的意思是……是肯放我一馬?”

“法不外乎人情,”馮慎正色道,“然姑娘此後,應放下仇恨,勿再輕言生殺。該如何懲治暴徒,自有官府論斷,切忌剛愎自用、任性而行!”

繡娘點了點頭,“官爺教訓的是,繡娘定當牢記於心!”

“太好了!”肅王喜滋滋地拉住繡娘,“等回得京城,本王便給你抬旗,奏請宗人府,封你為側福晉!”

“王爺好意,繡娘心領了!”繡娘說著,痛哭跪倒,“可繡娘曾倚門賣笑,已為殘花敗柳,豈敢過分奢圖,令王爺清譽蒙塵……待腹中孩兒出世後,繡娘便去削發出家,從此布衣粗食,了卻餘生!”

“繡娘!你說的這叫什麽話!?”肅王拉起繡娘,動情道,“自打與你一別,本王當真是苦念成疾啊……倚門賣笑也好,淪落風塵也罷,本王全不在意!此生,定要與你廝守不棄!”

繡娘掩麵搖頭,淚水順著指縫,不停地滑落。“王爺雖不嫌我髒……可我那窯姐的出身,終究是不好聽……”

“姑娘此言差矣!”馮慎慷慨道,“出身青樓又如何?古有梁紅玉擂鼓戰金山,今有姑娘你巧計除暴惡,哪樁不是響當當的義舉?更何況姑娘出淤泥不染、濯清漣未妖……王爺赤眷優渥,姑娘就別再妄自菲薄了!”

“馮慎說得對!”肅王又勸道,“繡娘,你莫要推辭了!難道你就忍心……見本王受那相思煎熬嗎?”

馮慎也道:“姑娘你便應下吧。你與王爺兩情相悅,該當結為連理。到時候,在下也好借著由頭,討上一杯喜酒喝……”

“不止不止!”肅王擺了擺手,“那喜酒,至少得擺上兩回!”

“哦?”聽肅王忽出此語,馮慎與繡娘皆是一愣。

“本王迎娶繡娘時,你肯定得來,”肅王一指繡娘腹間,朝馮慎笑道,“待這孩兒滿月時,你那份子錢,也是逃不掉啊!”

肅王這通戲謔,惹得繡娘“撲哧”笑了。她臉上一紅,忙掩口垂頭,含羞帶臊地扯了扯肅王衣角。那副神情模樣,顯然是已暗應了。

“哈哈哈,確是卑職慮事不周。”馮慎衝肅王搖手一拱,“那預賀王爺弄璋之喜了!”

“誰說定是個小子?”肅王爽朗一笑,“添個丫頭也不錯!管他什麽弄璋、弄瓦,在本王眼裏,都一樣寶貝!”

繡娘聽了,滿心歡喜,抬眼向肅王一瞧,卻發覺肅王也正含情脈脈地望著自己,不禁又羞得低下頭。嘴角,仍掛著甜蜜的淺笑。

“官爺”,繡娘斂衽,衝馮慎飄飄下拜,“全仗官爺高義,我母子才得以保全……請受繡娘一拜!”

“不敢不敢,”馮慎見狀,趕緊還禮。“姑娘現已貴為福晉,如此大禮,豈不折殺在下?還有,姑娘莫要提什麽‘官爺’,叫我馮慎便可!”

“官爺大恩,繡娘銜草難報,”繡娘道,“不過總叫‘官爺’卻也覺著生分……不如,我改稱‘馮相公’吧……”

“好!”肅王撫掌笑道,“叫馮相公也不錯!繡娘啊,論道起來,馮慎可算得上是咱倆兒的大媒。依本王之見,咱們這未出世的孩兒,便央他取名如何?”

繡娘莞爾道:“王爺所言極是,我也正有此意。”

“使不得,”馮慎趕忙謙道,“在下才疏學淺,焉可擔此厚托?”

“別文縐縐的了,就這麽定了,”肅王笑道:“依照宗族定製,本王之子,應為‘憲’字輩;若是女娃,當是‘顯’字輩……反正不論男女,這取名之事,都得著落在你這大媒身上,哈哈哈……”

見推托不過,馮慎隻得笑著應下。“那卑職定當絞盡腦汁,屆時,王爺別嫌取得難聽就好。”

“你看看,”肅王朝繡娘打趣道,“這馮相公哪哪都好,就是這個瞎客套,著實叫人受不了啊,哈哈哈……”

一時間,屋內笑語晏晏,將之前的陰霾,悉數盡掃。沒一會兒,老店家煮好了米粥,連鍋帶碗的端過來,讓眾人喝了個飽。

吃罷了米粥,眾人也全然沒有睡意。約莫著已有四更了,索性讓店家連夜收拾行囊,等天色稍明,便直接動身。

待到雄雞唱曉,一行人也準備停當。店家牽過一駕騾車,將行李捆好,又將繡娘攙進車中。肅王與馮慎跨上馬,行在騾車前。二馬一車,緩緩朝京城趕去。

值時東方即白,晨露未晞,行走在鄉野的荒道上,不時有清風拂麵,令人心曠神怡。

肅王騎在馬上,心中舒暢。興至盎時,忍不住掛鞭擊節,亮嗓高歌:“千層浪裏翻身轉,百尺高竿得命還,站在殿角用目看,那旁站定王寶釧……”

肅王嗜迷京劇,雖比不得成名的戲角兒,但唱的也是有板有眼、字正腔圓。馮慎聽了,不由得喝一聲彩。

“哦?”肅王一頓,喜道,“怎麽馮慎?你也懂戲?”

“談不上懂,”馮慎回道,“聽過幾回,略知一二。”

“哈哈,難得難得!”肅王興高采烈道,“那你可知本王唱的是哪一折?”

馮慎道:“王爺所唱,應是《大登殿》中王允之流板腔……然此情此景,王爺不如改唱‘薛平貴駕坐金鑾殿、冊封寶釧執掌昭陽院’!”

“說得好!”肅王笑道,“不過那王允也好,薛平貴也罷,橫豎咱們樂一晌就得了!”

馮慎才欲回話,突覺眼前人影疾閃。定睛看去,方知是三人擋在馬前。

那三人來的太快,竟將馬匹嚇的驚嘶揚蹄。馮慎與肅王勒緊了絲韁,這才沒被掀下馬去。後麵老店家見狀,手忙腳亂地止住騾車。繡娘不知發生何事,也挑起篷簾,慌不迭地探頭出來。

四人八眼,齊刷刷地朝前驚望。隻見當頭,立著一個醜臉道人。那道人頭冠九梁巾,腳履十方鞋,左臉似被灼毀,焚疤縱橫,麵目可怖。僅餘的一隻右眼,倒是精光爍爍、炯炯有神。醜臉道人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卻是馮慎與肅王之前相遇的那對儒釋。

認出了來人,肅王轉驚為喜,忙下了馬,匆匆迎上。“先生、師太,想不到在這裏不期而遇。多虧了二位指引……”

未等說完,馮慎已飛身護在肅王身前,嚴守門戶,如臨大敵。

“咦?”那中年文士笑道,“小子,還亮上架式了?那丁字步站的不賴嗎。來來來,既然你有興致,那我便陪你耍兩圈!”

說著,中年文士輕輕一縱,將手搭至馮慎肩頭。馮慎隻覺肩上一緊,好似壓來千鈞巨力,大驚之下,忙運氣抵禦。

“錯了錯了!”中年文士搖搖頭,掌中內勁一吐。馮慎再也抗不住,登時單膝跪地。

“無聲!”醜臉道人突然喝道,“點到為止!”

“是,”中年文士聞言,便收掌撤招,望著地上的馮慎,歎然說道,“小子,知道錯在哪嗎?”

馮慎見他如此,也知他無有惡意,緩緩站直了身子,衝中年文士一拱。“還請……先生指教……”

“這樣粗淺的道理都不懂?”中年文士憤然道,“物極則變,變則化,化則通達。適方才我施以強力,若你能相拒,還則罷了。可明知不敵,卻硬要抵禦,豈不是螳臂擋車、蚍蜉撼樹?”

“先生神技,在下望塵莫及……”馮慎作難道,“然情急之下,縱知不敵,也隻得硬著頭皮招架……”

“冥頑不化,愚鈍無知!”中年文士氣得搖扇自扇,“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與勁敵拆招,更應當避其鋒銳、擊其惰歸!”

經這一點,馮慎茅塞頓開,心中驟然豁亮。“先生是說,方才隻可一卸,而不可一禦?”

“哈哈,”中年文士回嗔作喜道,“總算還沒笨到家!”

“哎呀,先生還精於武技?”肅王讚歎不已,“真乃是深藏不露啊!佩服佩服!”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好說。”

見那醜臉道人麵生,肅王又問道:“不知這位仙長是?”

那女尼搶先道:“這位是我們掌門師兄!”

肅王油然起敬,“原來是掌門人,失敬了!”

“無量壽福”,醜臉道人雖形容蚩陋,言語中卻滿是和藹。“閣下不必多禮。所尋之人,想必已找到了吧?”

“找到了,”肅王回身道,“繡娘,快快上前見禮!”

繡娘急忙下車,衝三人各道了萬福。

待看清了繡娘,醜臉道人麵上一滯。“令閫腹有紫光,此乃蘭夢之征兆!”

“哦?”肅王奇道,“內子確有了身孕,仙長是如何看出來的?”

中年文士插言道:“我師兄精於相占,鑿龜數策,無一不準。又豈會瞧不出?”

醜臉道人擺擺手,示意文士不得多嘴,自己掐算一番,才對肅王道:“令閫所懷,是個女娃娃。”

肅王將信將疑,“仙長所言當真?”

醜臉道人歎道:“信與不信,敬請自便。然據貧道所推,此女鳳胎虎象。他日長成後,必有駭世之舉!”

“駭世之舉?”肅王歡欣道,“這麽說我這孩兒……或可成就一番俊功偉績?”

肅王茫然道:“這話裏玄機,著實是聽不懂……還請仙長明示。”

醜臉道人搖了搖頭,“天機不可道破,貧道言止於斯……最後,再提醒閣下一句吧!”

肅王拱手道:“仙長請講。”

醜臉道人獨目一眯,朗聲道:“令愛此後,莫讓她離了中土,更不可渡海東寄!”

“這是自然,”肅王道,“為人父母者,皆盼著兒女承歡膝下,哪會舍得送出洋去?”

“那樣最好,”醜臉道人轉過身,又衝馮慎道:“這位小友,台甫如何稱呼?”

“回仙長,”馮慎祛衣相拜,“晚輩馮慎,草字惕之!”

“馮慎……馮惕之……”醜臉道人自念幾遍,笑道,“好,好名字!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無咎啊!”

那中年文士與女尼聽了,亦是點頭稱讚:“確是好名字,足見用心之良苦!”

“好了,”醜臉道人笑容一斂,衝前做了個四方揖。“諸位,貧道一行尚有要事,咱們就此別過吧!”

說罷,便與儒釋飛身齊縱。待肅王等反應過來,三人已遠在百步之外。

馮慎在後麵趕了幾步,高聲叫道:“未請教仙長尊號!”

三人置若罔聞,腳下未停。不消片刻,便無影無蹤。

“高人啊……”肅王看一眼繡娘,“想不到這世間,竟還有如此人物……看來咱這孩兒,十之八九是個丫頭了。”

繡娘怔怔道:“那道長所說……未必就是真……”

見繡娘模樣,肅王反樂道:“丫頭好!正遂了本王的心!你這般貌美,咱們的小郡君定當也光豔照人。馮慎,馮慎!”

馮慎心念方才之事,正入神思忖,聽得肅王急喚,這才回過神來。“王爺,您叫我?”

“想什麽呢?”肅王笑道,“擇日不如撞日。既然那道長說是個丫頭,那你這便賜個名吧!”

馮慎原覺太急,無奈肅王催促連連,隻得去想。陡然間,路旁青光一現。馮慎定眼瞧去,原來是塊晶瑩的小石礫。

“有了!”馮慎喜道,“美石似玉者,謂之‘玗’。不若就叫‘顯玗’如何?”

“顯玗?”肅王一拍大腿,“嗯!不錯!就這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