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鋒握勝
夜涼聽蕭瑟,殘月映孤燈。明珠沉沙去,愁煞斷腸人。梟鳥號悲木,寒鴉啄冷苔。玉欄今猶在,恍見水中魂。
華燈初上,熒熒點點,懸曳於各處殿廊下,有如群星璀璨。而南海島上的一眾宮闕,卻是門昏牖暗,顯得冷冷清清。
通往島嶼的長堤石橋,經池水一映,發出幽藍的光芒,宛若一條陰森的冥道。
剛踏上橋頭,馮慎便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與煦暖如春的儀鸞殿不同,這裏的一切,好似都是冷冰冰的。
不知為何,馮慎突然感覺有些心神不寧,當即深深呼吸幾下,又加快了腳步。橋堤盡頭,門稱仁曜,門後磚台折道,斜伸高延,直抵廣閣七楹,是為翔鸞相風。
方至翔鸞閣下,兩側暗哨突然圍來四名帶刀侍衛。“站住!幹什麽的?”
馮慎忙道:“在下馮慎,來此尋人。”
“放肆!”侍衛喝道,“你這廝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這裏尋人?”
聽侍衛出言無禮,馮慎心下暗怒。“在下有代天巡狩牌在身,不知幾位能否行個方便?”
“代天巡狩牌?”侍衛們一怔,又道,“原來那個入宮查案的,就是你呀!”
馮慎道:“正是,幾位既知,那便讓開吧!”
豈料侍衛們動也未動,皆冷笑道:“哼哼,真對不住了,你那塊牌子,換成別的任意一處地方都管用,嘿嘿,可偏偏在咱們這裏卻不好使!”
馮慎奇道:“這是為何?”
“囉唆什麽?”侍衛們將腰刀抽出鞘來一截,齊向馮慎恫嚇道,“快走吧,別自討沒趣!”
見侍衛們諱莫如深,馮慎愈發懷疑。他裝作唯唯諾諾,向四名侍衛團團一揖。“幾位不必動怒,在下不敢多擾,這便離開就是。”
“這還差不多!趕緊走!”侍衛們收刀入鞘,轉身就要回哨。
馮慎出其不備,猛然撲至左邊二人身後,夾手發力一擠,將他們的腦袋雙雙撞在一處。二人經此撞擊,登時暈厥在地。
沒等右邊那二人反應過來,馮慎緊接著又揮拳出腳,一打彼之脅下,一踢此之腎眼。趁其彎腰捂腹,複施快手在他們後頸上連砍了兩掌。
電光火石間,四名侍衛皆癱倒地上人事不知。馮慎一不做二不休,將他們的腰帶抽下,捆身堵嘴,拖至隱秘處掩藏。
藏好四人後,馮慎撣去衣上塵土。“得罪了,馮某查案的時限僅剩下一天,實係情非得已!”
打發了侍衛,馮慎便越閣而入。先前在寶月樓上俯瞰,見這裏樓宇眾多,馮慎還以為此處防守必定嚴密。誰知觀望了一陣,才發覺四下俱靜,就如空院一般。
然縱使如此,馮慎也不敢大搖大擺地闖入,隻是貼著牆根延樓,慢慢朝裏麵打探。
翔鸞閣之後,依坡築有正宮配殿,長廊拱繞,樓台林立。放眼望去,大殿、配殿上全是黑漆漆的,僅有殿角偏房處,隱約透著一抹微弱的燭光。
對於此地,馮慎一無所知,可他不及細想,又朝亮光處摸去。來到窗下,馮慎屏住呼吸,濡濕了指尖,在窗紙上輕輕捅出個小洞。
透過洞口,馮慎發現屋內僅有一名小監,於是穩了穩心神,轉去叩敲門扉。
聽到有人叩門,屋中先是“咦”了一下,繼而傳出一個尖尖的嗓音:“是葉姐姐嗎?”
“她果然在這裏!”馮慎暗喜,卻不答話。
須臾,門扇一開,那小太監露出頭來。見外頭立著個陌生男子,那小太監舌撟不下。“你……你是誰?外頭有侍衛把守,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馮慎笑道:“我有太後頒發的令牌,侍衛們自然會放行。”
那小太監舒了一口氣,“也是,上島就一條路,閑雜人過不了侍衛那關……哎?這位大人,您還沒說您是誰呐……”
馮慎故作神秘,“怎麽,你不認得我嗎?”
那小太監一愣,道:“大人,您恕我眼拙……”
“罷了,”馮慎一揮手,“你不認得我,總認得葉禾吧?”
“認得認得,”小太監連忙點頭,“剛才乍聽到敲門聲,我就以為是她呢。”
馮慎道:“那她現在何處?”
小太監道:“按這個更次,應該回漱芳潤歇著了吧。”
“漱芳潤?”馮慎追問道,“那漱芳潤怎麽走?”
小太監一指,說道:“打這裏往南,經綺思樓再往西,過了長春書屋,便是葉姐姐所居的漱芳潤了。”
馮慎點點頭,又脫口道:“對了,這涵元諸殿是何人居主?怎會這般清寂?”
那小太監頓生警覺,“這裏的主子是誰……大人難道不知?”
馮慎自知失言,強作鎮定。“笑話,我怎會不知?”
那小太監眼珠一轉,也狡黠地笑道:“是了,這皇後娘娘的別院,大人自然是曉得的。”
馮慎連連稱是,心裏卻暗道:“原來這裏是別院,難怪如此空僻。不過這樣也好,省得行起事來,還要瞻前顧後!”
那小太監又道:“喲,巡夜的時辰到了,大人您自便,我先去前邊轉轉啊!”
還沒等馮慎應聲,那小太監拔腿就跑。馮慎眼疾手快,奮力一躍,便將其按倒在地。這幾下有如兔起鶻落,那小太監一句“有刺客”尚未出口,就覺眼前一黑,已被馮慎擊暈過去。
按處置閣前侍衛的法子,馮慎對這小太監如法炮製,把其拖回屋中,又吹滅了桌上蠟燭。隻是馮慎想不通,究竟是哪裏露出了馬腳,才讓這小太監生疑?
然身處險地,也不便細想,依照小太監指引的方向,馮慎沒費多大麻煩,便找到了那間漱芳潤。
剛踏上台階,漱芳潤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裏麵走出一人,正是那馮慎要找的宮女葉禾。
葉禾不防有人在外,被嚇了一跳。“呀!馮……馮章京?你怎麽……會在這裏呀?”
馮慎倒負雙手,冷冷道:“這麽晚了,葉姑娘又要去哪裏?”
葉禾猶豫一陣,支支吾吾道:“我……我想再去趟淑清院……馮章京,我想了想,那根金簪子必須要找到呀……”
馮慎哼道:“眼下伸手不見五指,葉姑娘孤身前往淑清院,就不害怕珍貴妃的鬼魂再出來嗎?”
葉禾栗栗道:“我自然怕呀……可我更怕張公公的事犯了……馮章京會把我定為幫凶……”
“幫凶?哈哈哈……在下怎麽會將葉姑娘定為幫凶呢?”馮慎仰天笑畢,目光一斂。“葉姑娘你……明明就是真凶!”
“啊?”葉禾渾身一顫,踉蹌倒退了兩步。“馮……馮章京你說什麽?我……我是真凶?馮章京,是不是張公公用銀子將你收買了……要拿我去當替罪羊……”
“葉姑娘!”馮慎喝道,“在下勸你,不必再假裝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了!你之前屢次混淆我視聽,不就是想讓我把疑心轉移到小德張身上嗎?不過你也當真了得,用幾句半真半假、避重就輕的話,就引得在下白白耗費了一整日的時限!”
葉禾哭道:“馮章京你冤枉人……明明就是你怕逾期破不了案,就想捉我去交差……反正我是個糊裏糊塗的傻丫頭,鬥不過你們這些壞人!”
“哼!”馮慎冷笑道,“到了這種地步,葉姑娘還要做戲!若在下猜測不假的話,那小德張送你金簪是實。可那支金簪,卻壓根兒沒有丟!在初次見麵時,你明知我是為查案而來,卻裝作偷偷摸摸,騙小德張說將簪子落在了淑清院。那時你看似有意回避,然有幾句關鍵的字眼兒,卻特地提高了聲音,你之所以要這麽做,無非就是想引起我的警覺。”
葉禾道:“我要是真凶,躲著你還來不及哪,豈會故意引起你的注意?”
“這便是葉姑娘的高明之處了!”馮慎道,“你在小德張麵前扮癡作傻,他對你除了責罵幾句,自然也不會抱什麽指望。可小德張素來謹慎,怕真的牽連在自己頭上,於是便趁著夜色,想去把那‘丟失’的金簪給找回來。因葉姑娘之前的‘提醒’,在下也不免會去淑清院蹲守,這麽一來,正好撞見小德張,那麽,他的嫌疑便會更重了。”
葉禾急道:“馮章京你也說了,這些全都是你自己的猜測!再說第一次見你那會兒,我還當你是新來的公公呢,又怎麽會……”
“算了吧!”馮慎揮手道,“葉姑娘,那正是你弄巧成拙的地方!開始時候,我也並沒在意,可後來經人提醒,才知大有問題!”
葉禾道:“這是在宮裏,平時不可能有外頭的男子出入,我將你認成太監,又有什麽問題了?”
馮慎道:“話是不假!可葉姑娘別忘了,在下這一身武官補服,與那太監所穿的截然不同,就算認不出人,難道還認不出衣服嗎?哼哼,恐怕葉姑娘非但知我入宮查案,並且還特意安排了一場‘巧遇’的好戲,故而我與小德張隨意一找,便毫不費勁地找到了你!”
葉禾沉吟半晌,道:“好,就算是這樣,也最多不過是給小德張栽贓。馮章京,你憑什麽說我是真凶?”
馮慎伸手一比畫,“半截線香!”
“線……線香?”葉禾臉色一變,又趕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我不是跟馮章京說過了嗎?那香是用來祭拜珍妃娘娘的……”
“是嗎?”馮慎道,“可在下卻從儀鸞殿榮姑娘那裏得知:這宮中怕失火,輕易是不得燃點線香的!”
葉禾分辯道:“規矩是規矩,可難免也會有個例外……我去淑清院祭拜,總不能還捧著一尊大香爐吧?”
馮慎道:“葉姑娘去淑清院,一不是找簪,二不是祭拜,而是為了毀掩證物!”
葉禾驚慌失措,“你……你血口噴人!哪有……哪有什麽證物?”
馮慎道:“那證物,在下還親手拿過,就是那半截線香了!據葉姑娘所說,那畫像是從天而降,嗬嗬,若不借助那根線香,又怎麽會有此‘異象’?”
葉禾隻是不認,“馮章京的話……我可聽不懂……”
“那好,”馮慎又道,“在下便替你說個明白!那夜你與小德張約在淑清院,你算好了時辰,提前在一棵樹上將那畫像懸好。為了不惹眼,那畫像想來是被你卷成一卷,然後用絲線吊掛。絲線中間,係串了一根點燃的線香,待香頭慢慢燃至線上,便會燒斷絲線,與畫像雙雙落下。隻不過香沉畫輕,一個撞地而滅,一個飄搖緩墜。小德張當時被那突然出現的畫像吸引,自然察覺不到其他的玄機。葉姑娘此計可謂是神妙,然略嫌美中不足的是,那夜突然起風,吹得香頭亂擺,是以在畫像上,燙出了幾個小洞!”
葉禾無言以對,隻是咬唇不語。
“葉姑娘不作聲,那也沒什麽用!”馮慎接著道,“實話說了吧,在下一疑心是你,許多看似離奇的事便全都對上了。上午我曾去過那立馬關帝廟,見那殿上,還殘留著不少泥腳印!”
葉禾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馮章京既然鐵了心要冤枉我,就連個風吹草動也會賴在我頭上!那陣子一直下雨,他們進進出出,踩出幾個泥腳印又有什麽稀奇?”
馮慎道:“在下就料得葉姑娘會這麽說!可葉姑娘有所不知,那晚崔公公受驚後,回來便將自己反鎖在大殿中,這些天來一直如此……”
葉禾心虛道:“他願意那樣,又關我什麽事?之後我又沒再去找過他……”
馮慎道:“但那天晚上,葉姑娘可是冒雨去了!從宮中到立馬關帝廟路程並不短,有很長一段是夯土道,受到雨水浸泡,道路必會泥濘,葉姑娘步行而至,何以腳上鞋子卻未沾上一點兒泥水?”
葉禾道:“你……你怎麽知道我鞋上沒沾泥?”
馮慎道:“聽說葉姑娘在那大殿上逗留了很久,若是腳底沾了泥水,為何沒留下泥跡?那殿上的一幹泥腳印,我都仔細辨認過,皆是寬長的男子足印,並無一個如女子的纖足般窄小玲瓏!哼哼,葉姑娘如此的處心積慮,想必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圖謀,因而我想,那夜崔公公撞見的珍妃鬼魂,也十有八九就是葉姑娘所假扮!”
葉禾嗔道:“馮章京,這些全是你的一麵之詞!”
馮慎道:“不錯!你身上還有些疑點,在下暫時尚未想明白。不過就拿現有的證據,也足夠定你的罪了!走吧葉姑娘,有什麽話,就隨在下去太後那裏再說吧!”
“我不去!”葉禾怒道:“馮章京,枉你儀表堂堂,不想也是一隻甘願趨附那惡婆的走狗!”
“哼!”馮慎也怒道:“馮某究竟是何樣的人,也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葉姑娘,你還是老實就範吧,不然在下可要動粗捉拿了!”
葉禾一仰頭,“你倒是來捉捉看!”
“那就得罪了!”
說完,馮慎身子一晃,欺近葉禾身邊。原以為葉禾會轉頭逃跑,故而馮慎不擊不打,僅以擒拿手法去搭她的肩膀。
豈料葉禾纖腰一扭,非但沒躲,反朝馮慎一掌攻來。葉禾陡然一掌擊出,反應之迅速、出手之果斷,都大出馮慎的意料。見她這一掌來勢刁鑽,馮慎也不去硬接,當即抽身回撤,向後急急躍開。
“好啊,原來葉姑娘也會功夫!”
“你能會得,憑什麽人家就會不得?看招吧!讓你知道知道‘百花驚鴻掌’的厲害!”葉禾說罷,嬌斥一聲,又向馮慎搶攻而上。
這套掌法名為百花驚鴻,施展開來也是當之無愧。隻見葉禾的雙掌不住地變幻,真如繁花紛舞,其足尖或點或躍,宛若踏水淩波,身子落到哪裏,掌擊也跟著罩向哪裏,馮慎隻覺眼前繚亂、掌影翻飛。
觀葉禾招式花哨,馮慎起初還存著幾分輕視之意。他心道:女子不以膂力見長,招數即便是再多,也無非是靠小巧騰挪的功夫取勝。可對了幾招後,馮慎卻暗暗心驚。葉禾步法雖然輕盈飄逸,但掌法卻凝重精純,每揮出一掌,都夾裹著呼呼風聲,被她掌風一帶,馮慎臉頰都感覺隱隱作疼,因此小覷之心頓收,出招也慢慢地使上了真力。
遊鬥間,葉禾仍有閑暇調笑:“呀,這才像些樣子!馮章京不必藏著掖著,有什麽本事,一股腦兒地全使出來吧!”
“哼!別得意得太早!”馮慎屢攻不下,心裏早已煩躁,聽她如是說,不由得大為光火。於是便一手揮打,一手揚指,腳下忽左忽右、疾進疾退,一麵禦守拆招,一麵尋機打穴。
二人你來我往,都以快打快,漸漸的化成了一團光影。如行雲流水一般,從東到西,又從南至北,直鬥了個棋逢對手、將遇良材。
又對了幾合,葉禾倏地一掌拍出,直擊馮慎左肩。馮慎拚著受下這掌,居然不閃不避,反掄起右臂朝著葉禾頂門砸下。
這般搏命的打法,頓時生效。葉禾心中一慌,急忙將雙掌架向頭頂。馮慎等的就是這刻,趁葉禾門戶大開,左手二指已然向她胸口膻中穴點去。
眼見要穴要被點中,葉禾回招不迭,急得胸口起伏、椒乳微顫。馮慎見狀,才陡覺男女有別,臉上一紅,生生收住指尖。
就這麽一滯,葉禾又是“砰砰”兩掌,已然擊在馮慎胸前。馮慎身子一晃,登覺氣息大窒,再想去捉,葉禾卻將雙腳在地上一蹬,身子平平向後彈開。
馮慎正欲提氣再攻,突然單膝跪地,“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想起方才一幕,葉禾心中有愧,也便停手不攻,朝馮慎遠遠地說道:“馮章京……這兩掌我也不是有意要偷襲……”
“不礙!”馮慎擦去嘴邊血跡,緩緩站了起來。“咱們重新打過!”
葉禾又道:“你……你雖不占我便宜……可我也不會因此便手下留情……”
“哼!”馮慎兀自嘴硬道,“就憑葉姑娘那套輕飄飄的掌法,馮某再讓你幾招,又有何妨?進招吧!”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葉禾氣得一跺腳,複向馮慎揮掌擊來。
誰知馮慎卻不迎上,反朝斜裏跨出一步,緊接著右手一揚,掌心一物飛射而出,正中葉禾腿彎。原來剛才馮慎負傷跪地,恰巧腳邊有一塊小石子,於是暗自捏了,這才一擲得手。
葉禾收腳不及,一個趔趄便衝旁邊摔去。馮慎驟貼至葉禾身前,風馳電掣般扣住她腕間陽池、內關二穴。
葉禾隻覺整條手臂一麻,渾身上下都使不出勁兒來。見腳下落著顆小石子,頓時明白過來。“你使詐!這次不算數!有膽量咱們再打一場!”
馮慎隻是不理,趕緊吐納幾下,胸口這才疼得不似前番那般厲害。待痛楚稍減,他手上一緊,將葉禾提腕拉起。“又不是比武,逞什麽口舌之快?走吧,快隨我去儀鸞殿!”
二人正在拉扯,角落裏突然響起一聲低喝:“慢著!”
待馮慎轉頭看時,一個消瘦的男子,緩緩從暗影裏走出。隻見他麵容清臒、隆準唇細,身上衣衫單薄陳舊,顯得臉色愈發的蒼白。
見馮慎不動,那男子又道:“你將她放了。”
馮慎不明其來曆,恐他是葉禾幫手,腳下暗立丁步,一有異動,便準備出擊。“這位葉姑娘是要犯,在下要拿她去跟老太後複命!”
“老太後……嗬嗬……”那男子苦笑一聲,道,“指使葉禾的人是我,要找你的老太後複命,便拿了我去吧。”
“不可!”葉禾顧不上腕間劇痛,拚命掙紮道,“馮章京,我全認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下的,跟他沒有一絲半毫的關係!快走吧,我這便跟你去見那惡婆子!”
馮慎看看葉禾,又瞧瞧那男子。“這位兄台,你是何人?”
那男子一怔,“怎麽?你不認得我?”
馮慎剛搖了搖頭,葉禾忽然朝那男子喝道:“小艾子,你一個粗使太監跟在這裏摻和什麽?還不快走!”
那男子劍眉一蹙,“小……艾子?”
葉禾罵道:“說的就是你!有什麽事自有我來擔著,哪用得著你來瞎出風頭?快走啊!走啊!”
見葉禾處處回護這男子,馮慎對他的身份越發懷疑。“兄台,在下勸你,還是乖乖站在原地不動的好!”
“我原也沒打算逃。”那男子說著,緩步走上前。“但請你放了葉禾……太後要整治的人是我,何苦再傷及一條無辜的性命?”
葉禾哭道:“別過來!你別過來!我死不足惜,你還有大業要做啊!”
“大業?嗬嗬……階下之囚,連一個老虔婆都對付不了,還談什麽大業小業?”那男子搖頭哀歎,腳下不停。
那男子落足無力,顯然是不會武功,但葉禾肯為其舍身,想來定是他大有來頭。見他越走越近,馮慎不及細想,一把撇開葉禾手腕,猛然近身,五指反扼住那男子喉頭。
“大膽!我……我跟你拚了!”葉禾又驚又怒,想要撲上,但唯恐馮慎將那男子傷害,這才踟躕不前。
那男子受馮慎所製,神色卻一如往常。“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唉,時也、命也,葉禾你也不必大驚小怪,退下吧……”
見男子雖說侘傺,但言談舉止間,仍不乏氣度非凡。馮慎手指微微一鬆,又問道:“兄台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淡然回道:“你既闖入瀛台,難道就不知這裏囚禁著一名落魄天子嗎?”
“瀛台?!”馮慎周身劇顫,“這裏是瀛台?啊呀!莫非……莫非你是當今聖上?!”
那男子剛將頭一點,馮慎急忙撤手跪倒。“微臣有眼無珠,不知皇上駕到,罪該萬死!”
乍見馮慎此舉,不單光緒帝愣了,就連葉禾也出乎意料之外。“姓馮的,你想耍什麽花招?不向你的惡婆主子交差了嗎?”
馮慎把心一橫,道:“葉姑娘哪裏話?漫說是交不了差,在下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誓保聖上周全!”
葉禾將信將疑,“嘴上說得漂亮,誰知你心裏在盤算什麽鬼主意?”
馮慎也不接話,又向光緒一叩,伸出右手五指。“這幾根手指冒犯了皇上龍體,臣這便將其盡數折斷!”
說罷,馮慎左掌已捏住那右手五指,剛要拗下,卻覺腕上一緊,抬頭一看,才見左手已被光緒死死握住。“皇上,您這是……”
光緒道:“我已相信你是忠心,不可再自殘肢體!起來說話。”
“是,”馮慎起身謝道,“微臣謹遵聖諭!”
“哈哈”,葉禾轉憂為喜,上來拍了拍馮慎肩頭。“我就說嘛,像馮章京這般出眾的人物,怎麽會去當那惡婆子的爪牙呢?皇上,你說是吧?”
光緒哼道:“你少嬉皮笑臉,剛才你叫我什麽?小艾子麽?”
葉禾一怔,趕緊賠罪道:“奴婢該死!那會兒實屬無奈,隻是一心想讓皇上脫離險境……皇上若不解氣,就治奴婢的罪好了。”
“你一心護主,我又豈會不知?”光緒歎道,“唉,你家一門忠烈,這份恩情,也不知何時才能報答啊!”
葉禾黯然道:“為皇上盡忠,是我們的本分,請皇上別再提什麽報答不報答……”
光緒點了點頭,又向馮慎道:“你姓馮?”
“正是”,馮慎回道,“微臣鄙姓馮,單名一個‘慎’字。”
光緒道:“我現在被困瀛台,實與廢帝無異,你跟著太後,自有那大好前程,如今卻效忠於我……難道就不怕後悔嗎?”
馮慎正色道:“貪圖富貴榮華,那是小人行徑。大丈夫在世,唯忠義節烈。為臣子者,若不能替君上分憂、給百姓解難,又有何麵目立於這天地之間?”
光緒又道:“可你要保全我,勢必要得罪太後。得罪了太後,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死則死耳,何懼之有?”馮慎凜然道,“為天下蒼生扶保一賢君,那是萬民之幸!微臣寧肯將這一腔熱血拋濺,也不願苟且偷生!”
“好!說得好!”光緒緊緊握住馮慎雙手,感激道,“馮兄弟,你這番衷情厚誼,我決不會忘記!”
馮慎趕緊道:“這‘兄弟’二字,微臣何以克當?皇上萬不可再如此相稱!”
光緒擺手道:“那又有什麽不可?你我一見如故,不如就此結拜如何?”
馮慎哪裏肯允?固辭道:“君是君,臣是臣,結拜雲雲,請皇上休也再提!”
光緒道:“馮兄弟,胸懷天下者何須拘泥小節?性義所至,還管那些世俗禮法做甚?”
見二人你爭我讓,葉禾急道:“哎呀,皇上、馮章京,你們就算是真要結拜,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吧?”
“是了,瞧我這腦子!”光緒一指葉禾所居的漱芳潤,道,“外頭不是說話之處,走,咱們進裏麵去聊!”
這漱芳潤,本是前代皇帝集藏書畫雅玩之所,現除去一排排書櫥擺架,倒也無甚奇珍。葉禾在房西隔了道帷幔,隨意設了些床榻桌凳,算是起居之處。
進房後,馮慎扶光緒在正中一張椅子上坐了,然後倒退幾步,三跪九叩,行君臣大禮。
光緒眼角濕潤,身子微微顫抖。“時至今日,朕才多少感覺自己還像是個皇帝……唉,這一聲‘朕’,尚有些稱的沒底氣啊……”
馮慎道:“天子極貴,帝王獨尊,實乃天經地義,皇上何須有什麽顧慮?”
“極是!”光緒大悅道,“朕果然沒看錯人,馮兄弟,你快快平身吧。”
馮慎跪而不起,“皇上聖眷優渥,微臣受寵若驚,然至於結義之事,微臣是萬死也不敢僭越!”
光緒道:“馮兄弟,你既知朕為君,那也應知君無戲言,天子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正如潑出去的水,豈有收回之理?好了,馮兄弟不必再辭,莫要惹得朕不高興。”
見光緒如是說,馮慎隻好再叩起身。“微臣謝主隆恩。”
光緒指著身旁一個凳子,道:“馮兄弟,你在這裏坐了,方便與朕促膝談話。哦,葉禾你去沏壺茶來。”
“是。”葉禾應了,轉身備茶。
葉禾入宮以來,光緒一直是鬱鬱寡歡,偶爾說上幾句話,麵上也是淡漠木然。如今見他跟馮慎有說有笑,難得打開了話匣子,葉禾心下高興,不禁喜極而泣,她趕緊抹去眼角淚珠,將香茶沏好呈上。
光緒興致頗高,拉著馮慎問東問西,當聽到馮慎是肅王至交,更是龍顏大悅。“好啊,此處有馮兄弟這樣的青年才俊,外邊又有肅王爺那樣的股肱重臣,朕何愁沒有翻身之日呢?”
馮慎遜道:“微臣平庸碌碌,何及肅王爺之萬一?”
光緒道:“肅王匡扶宗室、忠心耿耿,這自是不必說了。爾等熱血俊傑,也同樣是國家的棟梁呢!遙想當年,朕初執大寶,一心想將我大清的貧弱局麵改去,於是乎,康有為、譚嗣同、林旭、楊銳……多少仁人誌士,甘冒奇險來輔佐朕去變法革新。豈料‘明定國是’詔方一頒下,朝野群醜悉數嘩然。正當朕與忠良商量對策時,袁世凱那狗奸賊反去告密,結果,慈禧那老虔婆借機政變,這才將朕徹底地囚禁!唉!可惜,可悲,可恨啊!可惜朕一腔抱負,皆付之東流!可悲那一幹英賢,盡捐軀徙亡!可恨這大好的江山,俱落於那蛇蠍毒婦之手啊!”
“皇上不必哀歎,”馮慎胸中起伏萬千,朗聲道,“老太後不顧祖宗遺訓,兀自倒行逆施,就算她權傾朝野,也難逃天下悠悠之口!”
“沒錯!”光緒忿道,“老虔婆禍亂朝綱,真叫人神共憤!馮兄弟,朕也想過,眼下她隻手遮天,朕與她明著做對,無異於以卵擊石。朕還年輕,她卻是風燭殘年,故而朕假裝身患頑疾,好引得她大意輕心!哼,忍辱負重算得了什麽?朕再熬它個幾年,耗也將她耗死了!”
光緒越說,眼神便越發閃亮,二目之中,好似燃起了兩團火焰。
這番慷慨激昂,直聽得馮慎熱血沸騰。“皇上計猷實在深遠,等到了那時,微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光緒道:“一定會的!到了那天,咱們君臣二人勠力同心,將籠罩在頭頂上的陰霾盡掃而光,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二人越說越投機,也越說越亢奮,恨不得以茶代酒、擊盞高歌。
激昂間,馮慎起身陳詞,腰係的代天巡狩牌一甩,撞到了桌上茶杯。
杯牌相接,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光緒不免留意。“馮兄弟,你腰懸何物?”
馮慎解下,呈於光緒麵前。“回稟皇上,這是太後給微臣查案用的玉牌。”
光緒看了看,不屑地將玉牌放回桌上。“老虔婆有代天巡狩牌,難道朕便沒有尚方寶刀?馮兄弟你勇武超群,也該有把神兵傍身!哎?葉禾呢?”
馮慎左右一望,“微臣也不知……”
話音方落,葉禾從帳後轉來,笑吟吟道:“你們光顧著說話,這才想起我來?我怕打擾你們,就躲在一旁‘麵壁思過’去了。”
“哈哈,”光緒笑道,“朕與馮兄弟談得興起,竟冷落了你這位‘女忠臣’。葉禾啊,你速將密室打開,朕要賞賜馮兄弟一把趁手兵刃!”
“是,馮章京可真是好福氣呀。”葉禾衝馮慎笑笑,將身子伏在床底。也不知她按了什麽,一角的衣櫥後突然軋軋有聲。
待響聲歇止,室內卻無異樣。又等了片刻,馮慎奇道:“那密室的入口何在?”
葉禾掩口一笑,把那櫥門打開,將裏麵堆疊衣物移去後,又將後櫥板取下。櫥板一除,一個小門豁然露出。
馮慎讚道:“這入口藏得還真是巧妙。”
光緒道:“這漱芳潤本是曆代先祖存珍之室,然這間密室,卻不知建於何時。這是朕被困瀛台時無意中發現,料想慈禧那老虔婆也不知。走吧馮兄弟,進去瞧瞧!”
“好。”馮慎點點頭,三人一並進入。
一進密室,馮慎便覺目間一亮。隻見室中橫著一條石台,石台兩側,各插一杆金槍;而台上中央,銅架並陳,托著四把寶刀。
光緒手指刀槍,對馮慎道:“鹹豐爺文治武功,少年時便創下槍法二十八式、刀法一十八式。道光爺聽聞後,聖心大悅,將其槍法、刀法分別賜名為‘棣華協力’與‘寶鍔宣威’。故那兩杆金槍,一名‘棣華’,一名‘協力’,皆是鹹豐爺當年所持。馮兄弟,一來金槍沉重你攜帶不便,二來是先祖遺物不可輕予,朕思來想去,還是讓你從這四把寶刀之中,挑選一把佩用吧。”
馮慎看去,見最左邊的寶刀金桃皮鞘、粗背彎柄,便當先取起。
光緒指刀道:“此刀名為‘白虹’,當年多鐸王爺平定江南時,曾用它攻破揚州,砍下了南明大將史可法的頭顱……”
馮慎眉頭一皺,隨即將白虹刀放下。
光緒一怔,登時猜到了馮慎心跡。“馮兄弟,朕絕無他意。如今滿漢一家,那史忠正公,朝廷也為其建造了忠烈祠……哦,那你再瞧瞧其他的吧。”
說話間,馮慎又將剩下銳捷、素光、神雀三柄寶刀依次觀完,刀確實是好刀,可聽了光緒所述來曆,發覺這幾柄刀上,多多少少的,都沾過漢人血跡。
光緒一心贈刀,卻未慮及此節,不免有幾分尷尬。馮慎正欲開口,卻見石台側一處不起眼兒的地方,還立著一柄腰刀。
那腰刀柄垂宮絛,紫呢軟套內,露出幽綠的鯊皮刀鞘。馮慎拾起一瞧,見那宮絛上還穿著一麵象牙小牌。牙牌兩麵鐫字,一為“遏必隆玲瓏刀”等諸字,一為“神鋒握勝”及鹹豐禦印一方。將刀身輕輕抽出一截,一股攝骨的寒氣便撲麵而來,馮慎眼前一亮,不由得讚了聲:“好刀!”
光緒道:“此乃遏必隆刀,刃鋒無比,可吹毛斷發。”
馮慎問道:“皇上,不知此刀來曆怎樣?”
光緒道:“這柄遏必隆刀,倒是沒殺過漢人……隻是此刀不祥,馮兄弟還是不用為好。”
“不祥?”馮慎奇道,“敢問皇上,此刀是如何個不祥法?”
光緒緩緩道:“最早持此刀者,是聖祖仁皇帝時的顧命大臣之一——遏必隆,此刀便是因他而得名。遏必隆病逝後,刀入內廷,奉為神兵傳世。乾隆十二年,金川土司叛亂,高宗派果毅公訥親率軍平叛。然訥親進討無功,屢敗喪師,後來高宗就命禦前侍衛鄂賓赴斑斕山,以遏必隆刀將其梟首……”
馮慎道:“上命持刀,將敗軍之將裁於陣前,也原屬常事,不見得就有什麽不祥。”
光緒搖頭道:“馮兄弟有所不知,那獲罪正法的訥親,恰是那遏必隆之孫啊。以祖之刀,斬孫之顱,其不祥一也。嘉慶、道光二朝,此刀封存內庫,未見血光。然至洪楊逆賊起事,鹹豐爺欽命賽尚阿進剿,臨行前,禦賜此刀以壯軍威,那塊‘神鋒握勝’的牙牌,便是那時所製的。原以為出師必勝,豈料賽尚阿方與長毛相接,就因貽誤戰機而致大敗,落了個解京治罪的下場。後來,遏必隆刀又轉賜時任湖廣總督的徐廣縉,結果他才至陣前,長毛卻搶在頭一天攻破城門,為此他被撤職拿問,交移了刑部……之後每逢戰事,朝廷必會以這遏必隆刀督師,但無一例外,最終皆以敗亡收場。此則其不祥二也。如此不祥之刀,恐怕會妨主啊!”
馮慎道:“物極者,必反;否極者,泰來。皇上,不知為何,微臣一見這把遏必隆刀,就打心底喜歡得緊。想那良駒的盧,世皆雲騎則妨主。張武為之身死、劉表見之厭棄、龐統換乘其馬當日,便被萬箭攢射於落鳳坡。唯獨劉備馭之時,其馬大顯神通,一躍三丈、飛渡檀溪,擺脫了背後追兵,弭消了殺身之禍,這才使玄德公後來三分天下有其一。依皇上之見,那的盧到底是算凶馬呢,還是算義馬?”
“朕明白了!”光緒笑道,“既然馮兄弟不忌諱,又如此鍾情於它,想來也是天定的緣分。好,那這柄遏必隆刀,朕就賜予馮兄弟了,願馮兄弟今後仗此寶刀,建功立業、除暴安良,終成一代人傑!”
馮慎雙膝跪地,將遏必隆刀高舉。“謝吾主隆恩!微臣日後,定不負此刀,不負皇上賜刀之義!”
光緒忙攙道:“馮兄弟快請起來。”
馮慎起身後,仍喜不自勝,當即抽刀出鞘,虛空劈砍幾下,刀身一舞,瑞彩流光頓現,葉禾見刀氣縱橫,恐衝撞了光緒,直嚇得連連喝止。
經葉禾一喝,馮慎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運氣收刀。不想方一提氣,胸口竟湧上一股劇痛,“咣當”一聲,寶刀脫手墜地。
光緒急詢道:“馮兄弟,你這是怎麽了?”
馮慎捂胸喘息了一陣,才道:“八成是之前與葉姑娘過招時,受了點兒輕傷……皇上,方才微臣喜極無狀,請皇上不要怪罪……”
葉禾悔愧無及,“都怪我當時出手莽撞了……馮章京,你別急著運氣,快快盤腿坐下,先將內息沉向丹田……”
馮慎依法施為,漸覺胸口痛楚稍減,複又調息半晌,這才慢慢站起。“好了,我已無什麽大礙……有勞皇上掛懷,也多謝葉姑娘指點了。”
“馮章京可千萬別謝我。”葉禾搖手道,“你為護我清白,我反施重手打傷了你,好生對你不起……哦對了,這幾天馮章京不可再與人動武,應順息養傷才是。”
馮慎點了點頭,方要說話,卻見密室牆上晶瑩閃爍,再定睛一看,原來是掛著件遍鑲珍珠的宮袍。
珠袍之側,還垂著一簾紗帳,破破舊舊的,與那華麗的珠袍一比,顯得格格不入。
馮慎一指珠袍,衝葉禾道,“這件珠袍,想來便是那夜崔公公所見的那件了。”
“是呀,”葉禾笑道,“怎麽,馮章京還想查我呀?”
“不敢,”馮慎道,“在下隻是想理清前因後果,明日胡亂編套說辭,看看能不能將太後應付過去。”
“也是,”光緒道:“明日便是期限的最後一天,咱們得想一個萬全的辦法,好讓那老虔婆,別去難為馮兄弟!”
馮慎道:“多謝皇上體恤!”
光緒走上前,摸了摸袍、帳,悵然道:“唉,這密室裏氣悶得緊,咱們有什麽話,就到外頭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