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譎波詭
被馮慎識**份後,小德張惱羞成怒,幾句話不合,便撇下馮慎揚長而去。
馮慎心下縱有千般不願,奈何抓不到其涉案的實據,唯有聽之任之,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回到下榻的值房,馮慎和衣而臥,以手臂做枕,將所遇種種逐一忖量。
定是漏掉了些什麽!
馮慎越想,越發感覺小德張可疑。如此推推敲敲,馮慎這一宿,也沒怎麽合眼。
不知不覺,已是朝日照窗。想起自己還與肅王有約,馮慎便下炕淨臉,對付著吃了些殘羹冷炙,又趕赴了福華門。
才到門口,便見二馬並立。肅王披著大氅,正立於馬旁。
看到馮慎出來,肅王把掌心一攤,托出兩隻焦圈兒。“快來,本王路上買的,咱倆兒一人一個,趁著還有點兒熱乎勁兒,先填填肚子吧。”
肅王須發掛霜,顯然是等候已久。馮慎感激之餘,也不多話,接過焦圈兒便大吃大嚼。
“瞧你那吃相,慢點兒。”肅王也咬了一口,問道,“馮慎啊,宮裏的案子,有眉目了嗎?”
馮慎道:“現在隻感覺一人可疑,然找不出真憑實據。”
“哦?”肅王眼睛一亮,“不打緊,先說那人是誰?”
馮慎壓低聲音:“這人王爺認得,是小德張。”
“居然是他?”肅王沉吟道,“嗯,這人貪婪狹隘……說不定還真是他搞的鬼……”
馮慎點點頭,道:“接下來卑職對他的舉動,定會詳加留意,爭取盡快捉到他的狐狸尾巴!對了王爺,宮外有什麽線索嗎?”
“嘿,瞧本王這記性!”肅王一拍大腿道,“本王這麽早趕過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事的。馮慎啊,崔玉貴這個人,你可聽說過嗎?”
馮慎搖頭道:“未曾聽人說起。”
“是了,宮裏的事你多半不曉。”肅王又道,“這崔玉貴離宮前,是內監的二總管,地位僅排在李連英之下。本王帶來的線索,就是與他有關!”
馮慎道,“卑職願聞其詳。”
“是這樣的,”肅王接著道:“昨日本王動用了所有耳目,直到傍晚,才有人回稟,說是查到西城藍靛廠那裏發生了一件事,再過去一打聽,才知是崔玉貴撞了鬼。”
“撞見了鬼?”馮慎眉頭微蹙,“可這事與畫像案,好像並無關聯啊……”
“怎麽沒有?”肅王道,“你知崔玉貴所見,是何人的鬼魂?”
馮慎道:“卑職不知。”
肅王一拍巴掌,“就是珍貴妃!”
馮慎想了想,又道:“可這世間,哪來的鬼魂……”
肅王道:“你別管那鬼魂是真是假,反正就是這麽個事。本王感覺,這兩樁怪事,或許是同一撥人做下的,隻要破了一樁,另外一樁也便不愁了。”
“王爺言之有理!”馮慎豁然開朗,“若真是那樣,此案指日可破。”
“你先不要高興得太早。”肅王歎道,“崔玉貴那邊,出了點兒麻煩事……”
“怎麽?”馮慎心下一緊。
肅王緩緩道:“崔玉貴他……好像是瘋了……”
“什麽?”馮慎驚道,“那可如何是好?”
“別急,”肅王寬慰道,“許是傳話之人沒說清楚……本王都打聽好了,藍靛廠有個立馬關帝廟,崔玉貴就在那裏。光猜也不當用,咱倆過去瞧瞧!”
馮慎將頭一點,“好!”
按著耳目所給出的路線,二騎並轡而馳,沒費多大的勁兒,便找到了那座立馬關帝廟。
待將馬匹拴好,肅王提醒道:“這裏其實是座‘老公廟’,專門安頓一些離宮的老太監。一會兒進去後,你言語上在意著些,太監們身體不全,有些話會戳他們的心窩子……”
“卑職明白”,馮慎點點頭,又道,“王爺如此體恤下情,真乃宅心仁厚。”
“嗐”,肅王道,“都是爹生娘養的,但凡有轍,誰願意咬牙挨上那一刀?太監裏頭,不少淌壞水的,可苦人更多。像這裏頭的,多半都是離宮後無依無靠,因此才借這所廟宇存身。”
說話間,二人已跨入廟門,院內廊子下,幾名老監三三兩兩地散坐,見馮慎與肅王一身官衣,皆顫巍巍地爬將起來,紛紛躲入後院不肯出來。
“王爺”,馮慎好奇道:“他們跑什麽?”
肅王想了想,道,“許是見咱們身穿朝服,心裏頭有些畏懼吧。他們在宮裏當苦差時,估計被首領太監打怕了,出來遇上官樣打扮,便唯恐避之不及了。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呐,罷了,就由他們去吧。那裏不還有一個人沒跑嗎?咱們過去問問他。”
馮慎順著肅王指向,發現廊下果然還有一個老監坐著。那老監傴僂著腰,腦後白發稀梳,勉強結了一根鼠尾巴辮。
到了跟前,馮慎一揖。“敢問老人家,崔玉貴崔公公何在?”
“啊?”那老監一抬頭,露出一對混濁的灰眼珠。“你說啥?我耳朵背得厲害,聽不見哪……”
肅王俯下身,朝他耳邊喊道:“我們找崔玉貴!”
“吹……吹什麽?”老監依舊聽不清,“哎,你們來了幾個人呀?”
“嘿?敢情這老爺子不光聾,眼神也不好使!”肅王苦笑道:“得了馮慎,咱們還是另找人打聽吧……”
肅王話未說完,外頭走進來一名年輕男子。馮慎見狀,快步迎了上去。
那男子一怔,問道:“這位官爺,有事嗎?”
馮慎拱手道:“我們確是有事,想向小公公打聽。”
那男子臉上一紅,連忙擺手道:“不不……我不是太監。”
“恕在下失禮了!”馮慎也有些尷尬,“小兄弟如何稱呼?”
那男子道:“我姓崔,雙名漢臣。官爺,你們要打聽什麽事?”
馮慎道:“漢臣兄弟,我們是專程來拜訪崔玉貴崔公公的。”
“找崔公公?”崔漢臣打量了二人一眼,“你們……是什麽人啊?”
馮慎忙道:“在下姓馮,這位則是本朝的和碩肅親王。”
“啊?”崔漢臣此時,方留意到肅王補子上的團龍,慌得急急下跪請安。“小人參見肅王爺……還有這位馮大人……”
“不必多禮,”肅王擺了擺手,道,“快帶我們去見崔公公吧。”
崔漢臣麵露愁色,“按說王爺吩咐,小人不敢不遵,可是我爹他現在不方便……”
“你等等!”肅王一愣,“崔玉貴是你爹?他……他一個公公,怎麽還有兒子?”
崔漢臣道:“他是小人的義父……小人原是個孤兒,蒙崔公公收留,給吃給穿,育我成人。因此小人認他為父,這些年來,一直當成自己親爹一般看待。”
“好,”肅王點點頭,“知恩圖報,你小子不錯!漢臣啊,本王聽說崔公公出了點兒事兒……該不是真像外頭傳的那樣,得了失心瘋吧?”
崔漢臣搖搖頭,“瘋倒是沒瘋,就是有點兒魔怔了……”
肅王與馮慎相視一望,“魔怔?”
“是啊,”崔漢臣指了指不遠的正殿,歎道:“我爹現在就在裏麵躲著,殿上的門窗都被他反閂住,一連好幾天了,任誰叫都不肯出來。”
肅王看向正殿,見四周殿門果然緊閉著。“他在裏頭做什麽?”
崔漢臣道:“也說不好。有時候哭,有時候發呆,還經常跪倒在殿中關帝像下,一跪就是好幾個時辰。”
馮慎問道:“這幾天都這樣?睡覺也不出殿嗎?”
崔漢臣道:“別說是睡覺了,吃喝拉撒都在裏頭,要不說是魔怔了呢……我們怕他餓著,便在西殿門上鑿出個洞,遞進飯菜他就吃,有時候忘送了,他也不來要……”
馮慎自語道:“崔公公到底遇上了什麽?”
崔漢臣接言道:“具體的,小人也不太清楚。小人現在南紙店當學徒,前陣子下雨那幾日,有人去店裏報信,說是發現我爹昏倒在恩濟莊內監塋地裏。小人一聽就急了,扔下活計就往恩濟莊跑。可等到了那裏,我爹卻自己醒了,也不跟小人說話,回到關帝廟後就把自己反鎖在殿中。小人不放心,便戳破窗戶紙去瞧,聽他總念叨‘報應’、‘珍妃娘娘芳魂’什麽的,這才疑心他是撞了邪。唉,這事也怨小人,若是時常來陪著他,我爹興許就不會出事了……小人現已向掌櫃的告了假,每天都抽點兒空,過來瞧瞧他……”
“放心,他身子向來硬朗,定會好起來的。”肅王拍了拍崔漢臣肩膀,“走,帶我們過去看看吧!”
三人來至殿下,崔漢臣隔門叫了幾聲,裏頭也沒有回應。崔漢臣歎了口氣,衝馮慎和肅王道:“還是跟前幾天一樣,叫也不應聲……唉,再這樣下去,小人真怕他……”
話未落地,殿中突然傳出一聲:“漢臣,你在外頭跟什麽人編排我呢?”
這一聲雖然嘶啞,可聽上去中氣十足,崔漢臣大喜,忙拍門道:“爹你總算肯說話了?快把門打開,你瞧誰來了?”
“誰來我也不開門!我在裏頭閉關想事呢,別來煩我!”
肅王哈哈一笑,“崔公公,連本王的麵子,你都要駁嗎?”
崔漢臣也道:“爹,你聽到了吧?外頭是肅王他老人家!”
“肅王爺?哎喲,怎麽不早說!”隻聽得屋中閂鎖響動,緊接著殿門一開,崔玉貴闖將出來,衝著肅王倒頭便拜:“奴才崔玉貴,叩見肅王爺!”
肅王笑著攙起,“起來,起來,崔公公瞧著也沒什麽事啊,怎麽還學和尚閉關打坐呢?”
“讓王爺看笑話了,我閉門不出,是在對著關老爺懺悔呢……”崔玉貴說罷,起身端詳道,“嘿,數年未見,王爺還是神采依舊啊!”
“你不也一樣嗎?”肅王說著,向崔玉貴胸前輕擂了一拳。“身子骨還這麽結實,聽人說你撞邪驚瘋,本王還在納悶兒呢,想你老崔壯如牯牛,怎麽會那般禁不住嚇?哈哈哈……”
“唉,此事說來話長啊!”崔玉貴看著馮慎,“這位大人是?”
馮慎一揖道:“在下馮慎,見過崔公公。”
崔玉貴還禮,“馮大人客氣了,眼下我草民一個,應該向你請安才是。”
馮慎忙遜道:“哪裏,在下實不敢當。”
崔玉貴點了點頭,又道:“殿口風大,有什麽話,請王爺和馮大人入殿說吧。”
二人還沒接腔,崔漢臣便插話道:“爹,這殿還能進人嗎?這幾天你解溲都在裏頭……別再熏著王爺和馮大人……”
“你這臭小子……”崔玉貴指著殿內角落裏的便桶,笑罵道,“解溲有‘官房’,完事拿香灰一掩,能有什麽味兒?”
肅王也笑道:“行了,當著本王和馮大人麵上,可別揭你爹的短兒!就算真有味兒,我們隻當是聞不見!”
見崔玉貴有說有笑,崔漢臣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他衝三人磕了個頭,道:“爹,你們商量要事,孩兒就不打擾了,回頭再來看您。王爺、馮大人,小人先告退了。”
“好”,崔玉貴揮了揮手,“你去吧,漢臣。”
望著崔漢臣離去的背影,肅王感慨道:“老崔啊,你得了個好兒子哪。”
崔玉貴謙道:“這小子大本事沒有,心地倒還算過得去。嘿,總算老天可憐,叫我一個閹人收了個義子,死後去見崔家的祖宗,也勉強有個交待了。”
聽他說話直爽,馮慎不由得對其增了幾分親近。其實肅王與崔玉貴也僅打過幾次交道,隻因性格相近,故而再見投緣。
三人入殿後,崔玉貴又將殿門反掩。見地麵上淩亂的印了些幹了的泥腳印,馮慎不禁打量起來。
崔玉貴道:“殿裏被我弄的髒兮兮的,叫馮大人見笑了。”
馮慎道:“這幾日崔公公不是一直閉殿不出嗎?怎麽會沾上了一腳泥?”
“是出事那天帶進來的,那天我在泥地泡了一宿,回來連衣裳都沒換,便直接進來躲著了。你瞧,我鞋幫上還沾著一層泥點子呢……”說著,崔玉貴一抬腳。
馮慎看去,他鞋上果然是泥跡斑斑。
崔玉貴順手拍了拍鞋子,又問道:“王爺、馮大人,此番大駕光臨,可是有什麽要事嗎?”
肅王道:“老崔你猜著了,本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呐。咱們都是爽快人,本王就直接說了吧。是這樣,宮中發生了一樁詭案,老太後限命馮慎徹查。那案子事關珍貴妃,打聽到你遇上的怪事,也跟珍貴妃搭邊兒,所以就來你這裏問問了。”
“事關珍貴妃?”崔玉貴問道:“王爺,那宮中的案子如何詭異法?”
肅王道:“馮慎哪,你給崔公公仔細說說吧。”
“是。”馮慎答應一聲,便將那畫像無緣無故地出現,又在慈禧麵前無緣無故地流血淚等事詳陳。
崔玉貴側著頭聽罷,“嘿”了一聲。“隻是流了點兒血淚?看來,珍妃娘娘還沒打算向老太後下手啊!”
“珍妃向太後下手?”
馮慎和肅王聽了這話,雙雙大奇。“珍貴妃已死多年,並且她為何要對太後下手?”
“娘娘她……回來複仇了!”崔玉貴長歎一聲,道,“王爺、馮大人,我老崔不知好歹,就鬥膽高攀,當你們是知己人看了。”
“這話說的!”肅王道,“咱們很對脾胃,今天本王和馮慎,就交了你這個朋友!”
“多謝二位不嫌”,崔玉貴又道,“當著好朋友的麵上,那我就沒什麽顧忌了。實不相瞞,當年珍妃娘娘,就是老太後下令處死的……”
肅王心下一凜,“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崔玉貴滿臉悔意,“嘿嘿,老太後下的令,我老崔動的手,活生生的……就把娘娘給害死在井裏了……”
說著,崔玉貴眼淚下來,將當時情形訴於了馮慎和肅王。
二人聽完這段舊事,良久不語。半晌,肅王才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來:“這老虔婆……好辣的手段,好毒的心腸!”
見崔玉貴哀痛錐心,馮慎道:“崔公公不必太過自責,這事……不全怪你……”
肅王也道:“行了老崔,你那會兒也是沒法子……珍貴妃泉下有知,也不會拿你不是。”
崔玉貴抹去眼淚,道:“那夜娘娘的芳魂寬宏大量,已饒我老崔不死……可我這心裏頭還是……唉!”
馮慎皺眉道:“崔公公,你屢屢言及珍貴妃顯靈,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都是報應哪!”崔玉貴道,“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結果廟門口,卻突然飄來一根白蠟燭……我正好奇那燭火為何冒雨不滅,娘娘的芳魂便出現了……”
肅王道:“老崔,你能確定那是珍貴妃?”
“沒錯”,崔玉貴道,“我雖沒見頭臉,可她身上穿著珍珠袍,那是光緒爺禦賜的,普天之下就那一件!”
馮慎道:“既然沒瞧到模樣,也許是有人假扮鬼魂。”
“不可能”,崔玉貴堅定的搖搖頭。“後來我追了出去,見娘娘的芳魂淩空而飛。活人就算是輕功再好,也不能足不沾地吧?再加上那遇雨不滅的招魂蠟燭……唉,那夜娘娘將我引至墳塋,原想殺我出氣,當時我老崔甘願一死謝罪,可嘴裏卻囉囉唆唆說了一堆舊事。娘娘聽完後,也不知怎麽想的,僅是將我打暈,卻不動手加害,所以我才留得一條小命在啊……這幾天,我把自己關在殿中尋思了不少事,或許娘娘是恩怨分明,不屑跟我老崔一般見識吧……馮大人呐,不是我老崔嘴巴臭,你那案子,怕是破不了……”
馮慎道:“崔公公何出此言?”
崔玉貴道:“這不明擺著的事嗎?娘娘雖饒了我,可卻不肯放害死她的真凶!老太後觀畫見血,嘿嘿,估計還隻是前菜呢……”
“要是那樣還就好了!”肅王忿道,“老虔……老太後真能被珍貴妃索了命去,不單馮慎沒事,就連皇上都能揚眉吐氣了!唉,眼下不是過嘴癮的時候,馮慎啊,你怎麽看?”
馮慎道:“對鬼魂顯靈之說,卑職還是難以置信……崔公公,那晚你初見珍貴妃時,就是在這座關帝廟裏嗎?”
崔玉貴道:“不假!當時我正在殿中,透過殿門,就看到娘娘立在院外!”
馮慎又問道:“廟內其他公公也有目睹嗎?”
崔玉貴搖搖頭,“那倒沒有,那會兒天已不早,其他人都回房睡了。我原本在殿上喝酒,剛好有人來找,所以又多待了一陣……”
“有人來找?”馮慎追問道,“是什麽人?”
“哦”,崔玉貴道,“是個宮女,我記得好像叫葉禾來著。”
馮慎眼神驀地一亮,“葉禾?”
肅王奇道:“怎麽?馮慎你也認得那個宮女嗎?”
“應該是同一個人!”馮慎轉向崔玉貴道,“崔公公,她是不是也叫小葉子?”
“對!”崔玉貴道,“馮大人,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碰巧見過一麵”,馮慎繼續問道,“崔公公,這葉禾是你在宮中的舊識嗎?”
崔玉貴道:“嗐,哪有的事?她進宮時,我早就被攆出宮了。那晚我倆也是頭一遭見麵。不過我瞧小葉子那丫頭沒什麽心機,在宮裏肯定沒少受欺負。”
馮慎道:“然素昧平生,她來找崔公公做什麽?”
崔玉貴直言不諱,“送銀票!厚厚的一疊,少說也得千把兩!”
“這麽多?”馮慎咋舌道,“她一個宮女,何來如此重金?”
崔玉貴道:“那丫頭隻是替人跑腿,真正送錢的人,嘿,是我老崔原來的徒弟——小德張!”
“小德張?”馮慎與肅王雙雙相望,不動聲色道,“看來他對崔公公不忘舊恩,依然十分孝敬啊!”
“不挨著!那小子送錢給我,其實是別有用心!”崔玉貴揮揮手,將緣由說完,連連苦笑。
馮慎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崔公公,你恐怕還不知道吧?發現珍妃畫像,並轉交給老太後的人,也是小德張!”
肅王道:“這兩樁怪事,哪一樁都沒少了他……哼,看來這小德張,絕對是大有問題!馮慎啊,你時限緊迫,就別在這裏耽擱了,馬上回宮盯住小德張,必要時,不妨上些手段!”
“那好!”馮慎點點頭,“王爺、崔公公,差命在身,恕不多陪了!告辭!”
出廟後,馮慎撥馬回奔,風馳電掣般趕回西苑。剛下了馬,馮慎便徑直前往暫居的值房。小德張昨日曾說起過,他自己住的榻坦就在值房左近,於是馮慎便於周遭開始找尋。
可西苑內屋舍連片、鱗次櫛比,馮慎連尋幾處,皆是毫無頭緒。好容易碰見幾名小太監,但過去一打聽,小太監們不是掉頭走開,就是搖頭擺手,好像都受過嚴囑,對小德張的下落,皆是閉口不談。逼問得急了,小太監們便跪下梆梆磕頭,就算頭撞出血來,也照樣死活不張嘴。
不消說,這定是小德張耍的花招。然見剩下的小太監一副可憐模樣,馮慎也不忍心再用強,於是揮了揮手,放他們盡數離去。
小德張顯然是在有意躲著自己,這給他的嫌疑又加重了一分。可沒有確鑿的證據,馮慎也不好定論,更談不上命侍衛將其搜捕。
問也問不到,找又找不著,無奈之下,馮慎便將期望寄托於淑清院。瞧那情形,小德張像是在那兒遺失了什麽,昨夜剛把護軍撤開,他便急不可耐地去尋。或許那裏的東西,就是他涉案的罪證。
想到這裏,馮慎便由西向東,直奔淑清院而去。連過幾道拱門,那流水音已然在望。
遠遠瞧去,那裏並無小德張的身影,但卻多了一個背身低頭的宮裝少女。
馮慎腳下急趕兩步,悄無聲息的縱至那小宮女身後。“你在找什麽?”
“啊?”那小宮女沒有防備,嚇得尖叫一聲,手裏一小截物什也掉在地上。
待那小宮女慌怯地轉過臉,馮慎才認出她的麵容。“葉姑娘?你在這裏做什麽?”
葉禾瑟瑟道:“馮大人……我……我就是過來隨便走走……不做什麽……”
“是嗎?”馮慎俯身,拾起葉禾落在腳下的那截物什。“隨便走走,也要拿著半根線香嗎?”
葉禾臉色慘白,無言以對。“我……我……”
馮慎見她不語,便將話鋒一轉。“葉姑娘,前幾天夜裏你去過那立馬關帝廟吧?”
“咦?你怎麽知道的?”葉禾一驚,趕緊捂住了嘴。
馮慎道:“我不光知道葉姑娘去過那裏,還知道你給崔玉貴崔公公送了一疊銀票!”
葉禾慌道:“那錢可不是我的……我隻是給人跑腿……”
馮慎道:“給誰跑腿?”
葉禾咬緊了嘴唇,“不……我答應過他的,我不能說……馮大人,求求你別問了……”
馮慎笑道:“那人應該是小德張吧?”
“張公公都告訴馮大人了?”葉禾一怔,噘起了嘴巴。“哼,虧我還在替他保密,原來他自己早就到處嚷嚷開了……”
馮慎道:“他自己倒沒說,是我見過了崔公公。”
葉禾喜道:“馮大人見過崔大叔了?崔大叔他還好嗎?”
馮慎搖了搖頭,道:“不怎麽好。就是送銀票那晚,你走後,崔公公撞見了厲鬼,險些將一條命搭進去。”
“什麽?”葉禾打了個哆嗦,“崔大叔他撞鬼了?”
“沒錯,”馮慎又道,“碰見了珍貴妃的幽魂!”
葉禾戰栗著看了看四周,“呀,怎麽又是珍妃娘娘……”
馮慎道:“是啊,我也覺得過於巧合了,所以才想問問葉姑娘,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葉禾道:“馮大人……我……我也不清楚啊!”
“不清楚嗎?”馮慎道,“昨晚小德張鬼鬼祟祟地潛入這淑清院,今日又換成了葉姑娘你。說吧,你二人到底來找什麽?若葉姑娘仍不以實言相告,那就別怪馮某將你定為嫌犯了!”
“別別”,葉禾嚇壞了,連連求饒,“馮大人,我說實話就是了……是這樣的,我原來,的確是對馮大人撒了謊……可都是張公公讓我那麽說的……”
“這丫頭果然是沒什麽心機,詐一詐就全出來了。”馮慎心下一樂,又故意板起臉。“小德張讓你撒什麽謊?還不從實招來!”
“是,”葉禾噙著淚花,抹眼說道,“其實那夜,我們並沒有看到什麽刺客闖入……珍妃娘娘那張畫像,是我跟張公公在這裏見麵時發現的……”
馮慎道:“既是於此發現,為何要編造謊話欺人?”
葉禾道:“我去送錢給崔大叔的事,張公公不想聲張。所以我回來後,就約了在淑清院碰頭,告訴他事情都辦妥了……誰曾想離開的時候,就看到那張畫從天上飄下來……”
馮慎大奇,“從天上飄下來?”
“沒錯,”葉禾點點頭,道,“當時我都嚇壞了,都不敢過去撿……後來張公公說像上畫的是珍妃娘娘,就要去老佛爺那裏稟報……我說不去,他也不肯,非得拉上我……”
馮慎自語道:“當時那畫像並無異常,小德張為何要大驚小怪呢?”
葉禾道:“我也不知。”
馮慎道:“好了,這事先不管。說說你此番過來,是想找何物吧!”
葉禾道:“我是來找一根金簪子的……”
“金簪子?”
“是,那根金簪子,是張公公給我的,說是我替他跑腿的好處。可那晚見到畫像後,我又急又怕,竟把那簪子給丟了。後來我想來找,可這裏被護軍禁嚴了,張公公知道後,就很生氣,罵我罵得很凶……”
馮慎冷笑道:“小德張隨手便能送出千兩銀票,區區一根金簪子,豈會放在眼裏?”
“他倒不是為這個,”葉禾道,“張公公說,萬一那簪子被人找到,就很可能查到他的頭上,現在宮中被那畫像鬧的人心惶惶,沾上一點兒嫌疑都會惹上大麻煩……於是他又逼我來找,說是找到了,就會再送我一錠金元寶,要是找不到,無論發生什麽事,全都咬在我身上……張公公還說了,他在宮裏地位高,有事最多不過惹上一身臊氣。而我這個小宮女不同,到時候審也不用審,直接拖出去就活活打死了……”
馮慎哼道:“看來這小德張沒少作威作福啊!葉姑娘,你不必害怕,眼下他嫌疑最大,若能查明實據,我定會將他繩之以法!”
葉禾惴惴不安道:“馮大人,那……那我沒事吧?”
馮慎道:“葉姑娘不需顧忌,到時那根金簪就算找不到,我也可以為你做證。對了,我見你剛才手捏半根線香,又是怎麽回事?”
“線香?”葉禾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哦……那畫像是在這裏出現的,我過來找簪子,害怕珍妃娘娘出來嚇我……於是就點了根香拿著,算是先祭祭她。結果馮大人突然出現,嚇得我把香掉在地上戳滅了……”
馮慎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葉姑娘小小年紀,卻如此的疑神疑鬼?”
葉禾虔誠地合掌一拜,“這種事寧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呀。馮大人快別再說了,菩薩聽見,會不高興的。”
馮慎見狀,也不與她爭辯。“算了,那就請葉姑娘告訴我,小德張現在何處吧?”
葉禾趕緊搖頭,“馮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可張公公在哪兒,我真的不能告訴你。今天一早他便來找我,說馮大人要問起他的下落,我隻能說不知道。要是敢透露出去,他回來便要將我調到雜役房幹粗活……”
馮慎道:“他這是為何?”
葉禾道:“我也問過他為什麽,張公公說……他一看見你,心裏就煩得緊……”
“哼!”馮慎冷笑道,“我看他小德張不是煩得緊,而是慌得緊!”
見再問也無用,馮慎索性離開淑清院,在西苑裏慢慢打探。不知不覺間,日已偏西,馮慎路經清音閣、五神祠諸地,已來至太液池南岸。放眼望去,宮牆綿延,一座雄偉高聳的樓閣,矗立在黃昏之下。
此樓名為寶月,麵闊七麵,重簷歇山。樓台上,懸著一塊燙金巨匾,“仰觀俯察”四個大字,是為乾隆帝禦筆親書。相傳,這寶月樓是乾隆為容妃所建。這容妃生於回疆,是為和卓部族,因體有異香,後世皆稱其“香妃娘娘”。容妃入宮日久,心念大漠風光,為解其思鄉之苦,乾隆帝不但築成此樓,又令西域回部移居長安街,並建禮拜祠與此樓相對。皇命一出,回回營與普寧清真寺先後落成,容妃登臨寶月,便可望見同族故景,聊慰鄉愁。
這寶月樓東依紫禁、南觀回街、西引牆築、北攬三海。登樓遠眺,西苑群閣一覽無遺。陡然間,馮慎心念一動:若於樓上憑欄極目,宮禁中的道路方位便可了然於胸,就算瞧不見小德張下落,也總好過東一頭、西一頭地亂闖亂撞。
想到這兒,馮慎拾級而上。剛攀至樓頂,迎麵南海之中,一座圓島便映入眼簾。
這島嶼,馮慎在去往淑清院的路上曾見到過,然那時岸上遮擋眾多,所見可謂是管窺蠡測。此時於寶月樓俯瞰,方得觀其全貌。
島上宮闕層疊,亭台綴點,倚山抱水間,蒼黛崢嶸。其島三麵臨池,僅島北一條石橋與岸上通連。粼粼太液,倒映著夕光,將島上一幹殿宇,襯得有如瓊樓廣寒,恍然間,宛若撥雲散霧,覓見了仙境蓬萊。
看了一陣,馮慎又將目光轉向西北,西北樓院更多,離得遠了,望過去黑壓壓一片。馮慎大致估約下方位,感覺慈禧所居的儀鸞殿,依稀也在那裏。
一想到儀鸞殿,馮慎腦中便浮現出榮侍女的模樣。她是慈禧貼身丫頭,在她麵前,就連小德張都要畢恭畢敬。小德張對她如此敬畏,自然不敢向其發號施令,如此一來,打聽小德張所居之處,便大可以著落在榮侍女身上。
“哎呀,怎麽早沒想到?白白耗費了這麽多工夫!”馮慎不及懊悔,當即匆匆下了寶月樓,向著儀鸞殿飛奔而去。
待趕至儀鸞殿,夜幕低垂。因此處是太後寢宮,馮慎不便貿然直闖,見院門外一名小宮女經過,便趕緊叫住。“在下馮慎,要找一位姓榮的姑娘,勞煩你通傳一聲!”
“姓榮的姑娘?”小宮女想了想,道:“可這裏沒有誰姓榮啊!”
馮慎正欲開口,旁邊一個聲音道:“我知道馮章京要找誰,好了秋苓子,你去忙你的吧。”
“是,娟姑姑。”那宮女答應一聲,低頭快步走開。
馮慎轉頭一瞧,見來人正是慈禧身邊另一位侍女。“哦,是娟姑娘。”
娟侍女笑道:“馮章京是來找榮子的吧?”
“正是,”馮慎點點頭,“可方才那位姑娘卻說……”
娟侍女笑彎了腰,“她是叫榮兒,但她姓何呀,馮章京要在這裏找‘榮姑娘’,嘻嘻,自然是找不到了。”
“慚愧,是在下想當然了。”
“馮章京不必‘在上’、‘在下’的客氣了,要找榮子,隨我來吧。”
“如此有僭了!”
馮慎說完,邁步入院,在娟侍女的引領下,來到了殿西下處。
見是馮慎,榮侍女便問道:“馮章京,案子查得如何了?”
馮慎道:“略有進展,但在下尚有不明之處,特來向榮姑娘請教。”
娟侍女捏了捏榮侍女衣角,捂嘴偷笑道:“榮子你聽,馮章京年紀輕輕的,說話卻文縐縐的像個老先生……”
榮侍女薄嗔一聲:“娟子,眼下老佛爺不在殿中,咱們更不能嘻嘻哈哈地胡鬧。”
“好好好,我不笑了就是。”娟侍女雖這般說著,但又忍不住“撲哧”一樂。
榮侍女也不去理她,向馮慎道:“馮章京是想問什麽事?”
馮慎道:“在下找榮姑娘,是想問問張公公的住處。”
榮侍女道:“怎麽,馮章京要找他嗎?”
馮慎道:“正是,在下今日找了他半天,都沒見到他的身影。”
榮侍女道:“張公公是壽膳房掌案,許是在那裏待了一日吧……馮章京也不必著急,眼下老佛爺正在進晚膳,張公公按例要在那裏陪著,待晚膳用畢,還要送老佛爺回儀鸞殿來的。”
馮慎想了想,道:“如此也好,那在下就在這裏等他!”
榮侍女一拉娟侍女,衝馮慎道:“那馮章京請自便,我們就不多陪了……”
“二位且留步!”馮慎見機會難得,便想向兩名侍女多打聽一些有關慈禧的內情。“在下還想問問,老太後平時睡前,除去‘安神酒’,還會飲食些什麽?”
二侍女臉色一變,語氣明顯嚴峻起來。“馮章京,你打聽這些做什麽?”
馮慎道:“隻因在下懷疑,太後那夜觀畫見血是於飲食有關,故而有此一問。”
二侍女聽後,態度有所緩和。“原來馮章京是為了查案……馮章京你有所不知,按宮裏的規矩,老佛爺每天吃什麽、喝什麽,旁人是絕對不能打聽的。”
馮慎奇道:“這又是為何?”
榮侍女道:“這是祖訓,也是家法。老佛爺用膳,每樣菜絕不過三匙,就連那菜單食譜,每頓用完也要盡數燒掉。之所以這樣,是防止歹人摸清老佛爺的脾胃,在飲食中做手腳。因此,馮章京還是別問為好。”
“原來如此,多謝榮姑娘指點了!”馮慎又道,“那在下問一下二位姑娘的飲食起居,不知是否犯忌?”
榮侍女道:“像我們這種下人的吃喝,那倒不打緊。”
馮慎道:“那好,在下聽說,每每老太後服用安神酒,二位姑娘都要先行嚐過?”
娟侍女笑道:“哪用都嚐?我與榮子都是輪著試酒的,那安神酒本就不多,我倆要是每次都一人一口,老佛爺還喝什麽?”
馮慎蹙額道:“這樣說來,那晚飲酒的隻有二人,結果三人全見到了畫像流出血淚?”
二侍女點點頭,“不錯,確是這樣。”
馮慎道:“那畫上血淚是於何時消失的?”
“這個就不知道了”,榮侍女道,“當時老佛爺原要將那畫像毀去,可又一轉念,疑心是有人作怪,便想留做存證……可寢宮暖閣是萬不敢再放的,所以就拿到了偏殿,置於觀世音菩薩的法像前。”
馮慎道:“在下能否去那偏殿上一觀?”
來至偏殿上,榮侍女掌起了燈。馮慎移步觀音像前打量,二侍女則立在一旁靜待。
燭影照映下,馮慎一身嶄新的朝服熠熠生輝,顯得光鮮異常。看著看著,娟侍女脫口道:“到底是官衣補服,跟太監穿的就是不一樣。他們穿的,要麽是花裏胡哨,要麽是簡陋寒酸,哪有朝服這般莊嚴大氣?”
馮慎一怔,“娟姑娘說什麽?”
娟侍女道:“我在誇馮章京這身朝服呢,打眼一瞧,就跟那些太監們穿的明顯兩樣……哦,馮章京,我可不是有意拿你跟他們比呀,我們平時足不出宮,能見到穿公服的人,也多半就是那些太監了……”
“明顯兩樣?”馮慎稍加斟酌,頓覺哪裏有些不太對勁。
榮侍女道:“馮章京你別理她,快專心查驗吧,一會兒老佛爺回來,可就不太方便了。”
“說得也是。”馮慎點點頭,又向神龕細瞧。
那神龕下設一條供桌,桌上除去幾碟供果,便是一尊紫銅香爐。然那香爐頂上有鏤空的爐蓋,專做熏焚之用,以是桌麵上整潔如鏡,無半點兒香灰香塵。
馮慎一指香爐,問道:“榮姑娘,平日裏祭拜菩薩,都是用這尊香爐嗎?”
榮侍女道:“是呀,這尊香爐用了不知多少年了,都一直沒有換過。”
馮慎心中一凜,“這香爐裏從未插過直條線香嗎?”
“沒有,”榮侍女道,“在宮裏頭怕走水,那種易落灰的線香是不許點的。就連火種火鐮,都是由專人負責管著,出一丁點兒差錯都不成……”
馮慎大奇,取出懷中畫像展開。“二位請看,這畫像邊角之上,有幾點兒香灰燙出的小洞……難道,不是在這裏被燙的嗎?”
娟侍女插口道:“當時我也瞧見了這些小孔,可畫像拿過來就已是這樣了。”
榮侍女將小孔比量一番,道:“錯不了,這些孔洞都是線香的香頭燙出來的,宮裏輕易沒有這種東西!”
馮慎猛然警省,“難道是被她擺了一道?”
見馮慎神情有異,二侍女忙問道:“馮章京,你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馮慎道,“請教二位,那名叫葉禾的宮女現在何處?”
“葉禾?馮章京怎麽又問起她來?那丫頭是涵元殿的呀!”
“涵元殿怎麽走?”
“從這裏往東南有個島子,涵元殿就在那上麵……”
“在下剛好知道那地方!告辭了!”馮慎將畫像一掖,閃身衝出偏殿外。
“馮章京你別著急走,那裏是……”榮侍女追出門外時,馮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娟侍女也跟出來,“這馮章京也真是的,怎麽不聽人把話說完呢?”
“唉,”榮侍女輕歎一聲,“算了,但願他別出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