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霸海雙蛟
聽岸上有聲音,眾人都轉頭瞧去。隻見兵勇們驅著幾駕載滿貨箱的大車,匆匆趕了回來。大車之後,還隨著幾乘小轎,數條轎簾才一掀,裏麵便鑽出了幾個塗脂抹粉的妖冶女子。
那些女子一上船,便圍著那周老爺不停地抱怨。
一個道:“呀老爺,你怎麽挑了這麽艘破船呢?”
另一個道:“就是啊,到處都髒兮兮的,惡心死人了!”
那把總賠笑道:“出門在外不容易,幾位姨太太就將就著忍忍吧。”
一名姨太太嗔道:“說得輕巧,敢情不是你坐這破船!”
那把總道:“我倒是想坐,可周老爺不帶我呐……”
那姨太太正欲再罵,眼角突然瞥到馮慎等人,“喲,這船上還有別人呀?”
把總道:“都是些平頭老百姓……”
那姨太太眼簾一挑,忙理了理發髻。
香瓜看在眼裏,悄聲啐道:“呸!真是一群狐狸精!你們瞧,那個更不要臉,直朝俺馮大哥拋媚眼呢!”
花無聲打趣道:“誰說是朝著馮慎那小子了?她們分明是在向我暗送秋波嘛。”
香瓜道:“臭窮酸,你很美嗎?覥著張老臉也不知羞!”
花無聲哼道:“你這臭丫頭懂什麽?我這叫‘腹有詩書氣自華’!”
二人這麽一鬧,聲音稍稍有些大。那幾名姨太太回頭看來,不免瞧見了疤臉獨目的鹹觀道人。“啊!怎麽還有個醜八怪?可嚇死我啦……”
馮慎等人強忍怒氣,鹹觀道人卻不以為意。那把總見了,又向船尾喝罵:“醜老道瞎瞧什麽?趕緊回棚去,別嚇著周老爺的姨太太們!”
“好,貧道進去就是!”鹹觀道人笑笑,帶著馮慎等人進了後艄。
回到艄房,香瓜忿忿不平。“大師父,這口氣俺忍不下去。”
花無聲反鎮定異常。“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香瓜怒道:“那些女人一上船,你這臭窮酸的口風就改了!哼,定是相中了哪個妖精!”
花無聲不以為忤,笑道:“我相中的可不是妖精,而是鬼!”
香瓜縮了縮脖子,“快別胡說八道……哪裏有鬼?”
花無聲將棚窗上推開條縫隙,“臭丫頭,你自己瞧瞧吧!”
香瓜扒縫一看,隻見那些姨太太們早已各歸各房,而那些兵勇,卻將那大車上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地往船上搬運。那些箱子顯然很是沉重,一個箱子四五個兵勇抬,都累得滿頭大汗。
看了一陣,香瓜扭頭問道:“臭窮酸,鬼在哪裏?”
花無聲抻了個懶腰,“還能在哪兒?那些箱子裏唄。”
“箱子裏有鬼?”
“難不成還藏著狐狸精嗎?”
馮慎也瞧出不對勁,忙示意香瓜別出聲,自己也透過窗縫,向外頭打探。
過了一陣,岸上的箱子全運到了艙房中,兵勇一撤,又跳上幾個家丁打扮的漢子。那幾名漢子穿著倒不起眼兒,但觀其神情舉止,顯然是些會武的練家子。
正看著,那周老爺又從房中走了出來,然而此時的他,已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褂。
那把總一瞧,連連諂媚:“周老爺就算穿上這身,也還是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富態和貴氣啊!”
“沒過沉沙島之前,還是遮掩些才好啊!”周老爺笑了笑,從懷裏摸出幾張銀票。“有勞你們了,這些小意思,拿去跟兄弟們喝酒吧。”
那把總大喜,趕緊接來。“多謝周老爺,那卑職就卻之不恭了。”
周老爺又問道:“東西全都運上來了?”
那把總道:“放心吧,都清點過了,一件不少!”
周老爺點點頭,“那行,你們回吧。”
那把總打個千兒,“好,恕卑職不能遠送,祝周老爺此行一帆風順!”
待那把總退回岸上,躉船便又開動起來。周老爺與那些漢子悄聲吩咐了幾句,便回到了自己的艙房中。
馮慎又看了一陣,將棚窗合牢。花無聲道:“小子,瞧出什麽門道來了?”
馮慎道:“回三師父的話,以弟子之見,這個什麽周老爺定是官宦無疑,而那些箱子裏裝的,想來也無外乎是些金銀珠寶。”
香瓜道:“原來全是財寶啊,怪不得會那麽沉。可是馮大哥,他是大官,為何又要裝成一副苦哈哈的模樣?”
馮慎道:“喬裝成尋常百姓,應該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那麽多財寶,也怕被歹人盯上啊!”
香瓜點了點頭,一指花無聲道:“可那胖老爺怕是想不到,咱這兒正有一個歹人,已經盯上了他。馮大哥你瞧,這窮臭酸哈喇子都快淌下來了……”
花無聲罵道:“臭丫頭胡說什麽?就算打那些財寶的主意又怎麽了?那幾箱東西,定是老肥豬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我給他全搶了,也是取之有道!”
鹹觀道人搖手道:“無聲,不可節外生枝。”
花無聲趕緊道:“掌門師哥放心,我也就是隨口說說。”
香瓜又道:“可那胖老爺到底是個什麽官啊?還有,俺聽他老說什麽沙子島……”
馮慎接口道:“好像是叫沉沙島,對於那個島,他似乎有些忌諱。”
花無聲道:“不用在這裏猜來猜去的了,回頭我去打聽打聽。”
香瓜道:“那胖老爺既然想瞞,又怎麽會跟你這臭窮酸說?”
花無聲道:“臭丫頭甭操那個閑心,山人自有妙計!”
待轉進長江,躉船便順著滔滔江流,乘勢向東。玉兔初升後,江麵上已經是漁火點點。那周老爺命船老大繼續航船,自己卻摟著那幾名姨太太,躲在艙房裏花天酒地。
馮慎一行擠在後艄,喝著船夥計送來的苞穀粥。船頭的酒香與調笑聲順風飄來,直直往花無聲耳鼻裏鑽,花無聲皺著眉吃了幾口粥,連呼“寡淡”。
香瓜白了一眼,“還挑肥揀瘦的,有粥吃就不錯了。”
花無聲搖頭晃腦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如此粗粥糙米,大違夫子之道也……”
“嫌差那你別吃呀!”香瓜一把奪下花無聲的粥碗,放在馮慎麵前。“馮大哥,你多吃些吧。”
馮慎正要推辭,花無聲卻眼盯棚窗外,“機會來也!”
眾人轉頭看去,見甲板上扭腰擺胯,款款走來一名女子。
香瓜奇道:“那不是胖老爺的一名姨太太嗎?臭窮酸,你那兩眼都放了賊光了,你想幹啥?”
花無聲整了整衣襟,笑道:“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哈哈,我還能幹什麽?自然是要去找那小娘子攀談盤道了。”
香瓜啐道:“那狐狸精是什麽佳人了?還有你這臭窮酸算哪門子才子?”
花無聲道:“我不算才子誰算才子?難道是你這臭丫頭嗎?”
香瓜道:“俺又不是男的,要說這裏的才子,自然是俺馮大哥了!”
花無聲笑道:“那好,就讓馮慎這小子去找那姨太太打聽吧,正好省我的事了。”
“不不不!”香瓜急急搖頭道,“臭窮酸還是你去吧,俺怕那狐狸精會勾引馮大哥……”
“你怎麽不怕她勾引我呢?”
“就你這模樣的,她定是看不上……”
鹹觀道人與空如師太聞言,不由得一笑。馮慎也不敢多口,隻是埋頭喝粥。
“臭丫頭,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風流倜儻!”花無聲哼了一聲,出了艄棚。
來在甲板上,花無聲輕輕一咳,向那姨太太唱了個肥喏:“小娘子,這廂有禮了。”
那姨太太見有人來,也不避諱,反有些搔首弄姿。“喲,瞧你文質彬彬的,倒像是個念書人呀。怎麽了,你找我有事嗎?”
花無聲笑道:“倒也沒什麽事,隻是見小娘子天生麗質,卻一個人在這裏孤芳自賞、顧影自憐,便忍不住想上前問候一聲。哦,我這番孟浪,可別唐突了佳人才好。”
“嘻嘻,你這人可真是油嘴滑舌。”那姨太太好像喝了酒,麵帶潮紅、眼泛春波,不經意間,已將領間一個紐扣鬆開。“我沒事,他們在鬧哄哄的喝酒,我被吵得心煩意亂,這才到這裏來透透氣……”
花無聲望了望船頭,道:“娘子好福氣,嫁了個這麽有錢有勢的周老爺。”
那姨太太笑道:“你怎看出他有錢有勢?”
花無聲道:“上這躉船時,你們有兵勇護送,能將兵勇當仆役使喚的,勢力還能小了?至於有錢麽……嘿嘿……倒是從娘子身上瞧出來的。”
那姨太太奇道:“從我身上?我可是聽從老爺吩咐,把渾身的珠寶首飾都卸了呀。”
花無聲道:“似娘子的這般容貌,就算是素麵朝天,也是驚為天人哪……恕我直言,你們老爺那副尊容麽……倒是……倒是並不怎麽出眾,若非有錢有勢,如何能得娘子這種麗人仙眷長伴廝守?”
“你的眼光倒毒……”那姨太太媚眼一橫,“你的意思,是說我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不敢不敢。”花無聲忙道,“我不過是為娘子抱屈。”
那姨太太幽幽歎道:“唉……你猜的八九不離十,那老東西不光有錢,還是個官!”
花無聲裝作吃驚的樣子,“周老爺……是官?”
那姨太太道:“你們是外地人,肯定是不知道的……老東西叫周有道,原是那鎮江府的知府大人哪。”
花無聲道:“竟是知府大人?那他現在,是告老還鄉嗎?”
那姨太太道:“什麽告老還鄉?他那是剛放了海關道的道台,趕著去福建上任呢。”
花無聲笑道:“原來周老爺是高升了,那娘子又要跟著沾光了。哈哈,恭喜娘子、賀喜娘子啊。”
那姨太太道:“喜什麽呀?這些年我跟著老東西,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什麽綾羅綢緞沒穿過?他官做得再大,不也就那樣嘛……”
花無聲道:“如此錦衣玉食,娘子也該知足了。”
那姨太太瞥一眼花無聲,風情萬種道:“終日介守活寡,就算天天錦衣玉食也沒什麽滋味呀……那老東西不中用,光想養花卻不能澆水,也不知道有沒有膽子大的,敢將那鮮花呀,偷著喂些水肥……”
花無聲一陣反胃,心裏頭暗罵,麵上卻裝著不懂,顧左右而言他。“哦,周老爺既然放了道台,走水路為何不坐那氣派的官船?”
那姨太太道:“算你問對人了。這其中的原由呀,那老東西就對我一個人說過。”
花無聲道:“看來在那些姨太太中,就屬娘子最受寵。”
“好稀罕麽?”那姨太太噘了噘嘴,又接著道,“你當他真願意擠這條破船啊?那老東西是沒法子啊。聽他講,出了那長江口,接下來就是什麽沉沙島,那島子附近,有個什麽鐵船幫出沒。”
花無聲皺了皺眉頭,“鐵船幫?”
“嗯!”那姨太太道,“那是夥打家劫舍的海盜,領頭的是兄弟兩個,號稱是什麽‘霸海雙蛟’。他們在那片海域裏神出鬼沒的,專門盯著過往船隻,要是民船便放過不劫,若見了官船,定要窮追不舍。”
花無聲道:“專劫官船?那鐵船幫膽子還真是不小。”
那姨太太意有所指,“這個年頭,有些事呀,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花無聲故作不知,“可那鐵船幫如此猖狂,官府就不管嗎?”
“他們倒是想管,可哪有那個本事?每次派兵去剿,都被那鐵船幫打得落花流水……”突然,那姨太太生起氣來,她一跺腳,薄嗔道,“哎呀,你這呆子好不解風情,老打聽那些勞什子做什麽?我之前的話,你是真不懂呀,還是假裝聽不懂呀?”
花無聲哈哈一笑,“娘子見諒了,我色膽再大,也不敢染指堂堂道台的如夫人呐。”
“怕什麽?這種事我最在行,又不是做過一回兩回,早便輕車熟路了……哎呀呀,你這死鬼還等什麽?”那姨太太說著,居然伸手抓來。
花無聲雖說玩世不恭,也沒想到她竟會如此的水性楊花,慌得閃身一避,連連擺手。“娘子太性急了……此事須從長計議、須從長計議……”
那姨太太**心上來,哪裏肯依?追著花無聲左撲右抱。
正在花無聲手忙腳亂時,甲板上突然闖來一人。那姨太太見狀,慌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那人正是家丁打扮的漢子,一見那姨太太,請安道:“原來四姨太在這裏,周老爺喝多了,正在拍著桌子找你呢……”
“這催命的老東西,一刻也不讓老娘消停……”那姨太太嘟囔一句,向那漢子道,“行了行了,我這便過去!”
那漢子一側身,“四姨太請!”
“哼!”那姨太太又朝花無聲擠擠眼,這才扭著屁股去了。
花無聲打了個寒戰,心下直道“萬幸”,見那漢子還立在原地,便拱手一揖。“真得多謝兄弟了……”
那漢子麵上一沉,低喝道:“少他娘的裝模作樣!道我不知你那點兒心思麽?再讓老子撞見你與四姨太私會,小心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花無聲不怒反喜,“哈哈,不敢了,決計是不敢了!”
待花無聲狼狽地回到艄棚後,眾人早已將甲板上發生的事瞧了個滿眼。
香瓜嘻嘻笑著,向花無聲打拱道:“臭窮酸,俺這廂有禮啦!”
“去去去!你這臭丫頭沒完了是吧?”花無聲怒道,“下回再有這種事,就讓馮慎這小子去!”
馮慎強憋著笑,急急擺手。“弟子可沒有那個能耐……”
鹹觀道人笑道:“難為你了無聲,可曾打聽到些什麽?”
花無聲見問,便將所聞一說。
聽罷,空如師太道:“那個鐵船幫聽上去,倒像是一群劫富不欺貧的好漢。難怪那周有道會對其如此忌憚。”
鹹觀道人道:“看來那幾箱財寶確實是來路不正,那周有道若非心中有鬼,哪會怕什麽鐵船幫?”
花無聲點頭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周有道算是沒白取了那名字,哼,真是斂財有道、殃民有道呀!”
馮慎想了想,道:“三位師父,既然是些不義之財,咱們幹脆找個機會將其截下,轉手分發給貧苦的百姓如何?總好過被贓官揮霍、被海盜劫走。”
香瓜拍手讚成,“這主意好!咱就這麽辦吧!”
花無聲與空如師太也有此意,當下齊望著鹹觀道人,想聽聽他的意思。
鹹觀道人手撫長髯,“心懷百姓疾苦,正是本門道義所在,那周有道既然撞在了咱們手裏,那就不能再讓他繼續逍遙了。”
聽掌門應下了,餘人不由得大喜。香瓜磨拳擦掌,已是躍躍欲試。“大師父,咱們啥時候動手哪?”
鹹觀道人道:“不急這一時片刻,就等過了那沉沙島吧。”
花無聲道:“還是掌門師哥想得周全!聽那周有道說,一過沉沙島,他們就要換海船,哼哼,等到了那時候,咱們連箱帶船一並搶了,還省得再另找船隻出海!”
眾人議定,便各自安歇。
又經一夜,躉船已行至滬地。日上三竿後,船老大便來艄棚敲門。“幾位客官,再往前便是滬上了,來問問你們打算在哪裏下,我好就近泊船……”
船老大的話剛說完,身後便傳來了那周有道的聲音:“怎麽了?這幾位是到地方了嗎?”
眾人扭頭一瞧,見周有道一張肥臉擠在了棚門外,身邊還圍著幾名家丁裝束的漢子。
馮慎見狀,便道:“原來是周老爺,不知周老爺有何見教?”
周有道笑了笑,“是這樣,鄙人有個不情之請,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馮慎道:“周老爺不必客氣,有事但講無妨。”
周有道笑道:“小兄弟挺爽快呀。沒別的,與你們這匆匆一聚,不舍良多呀……因此想麻煩幾位,再陪著鄙人走上一程!”
花無聲與空如等人相互一視,正中下懷。
馮慎早料得他會如此,卻故意作難道:“這個嘛……”
周有道掏出隻大元寶,“若幾位應了,自然是不敢白白叨擾。若是不應麽……嘿嘿……鄙人身後這些弟兄,怕是不會高興。不瞞諸位,他們個個性子暴躁,要真發起脾氣來,鄙人隻恐約束不住啊……”
聽到這裏,那幾個漢子便開始齜牙咧嘴,故意將手指捏得咯咯作響。
花無聲裝出害怕的樣子,趕緊將那元寶抓在手裏。“哎呀,萬不可動怒、萬不可動怒。我們要銀子,不要挨打!”
“既然要了銀子,那就不會挨打了。”周有道哈哈一笑,又向船老大道,“船家,先找個地方泊好船,帶著你的夥計弄些氈布、麻包來抬到甲板上,若有人問起,就說這艘船是運貨的,你們都是船上的貧苦力巴,聽清楚了沒?”
船老大一怔,“我們怎麽是力巴兒?”
一個大漢劈手甩了船老大一個嘴巴。“周老爺怎麽說,你他娘的就怎麽做!”
“不可動粗,不可動粗……船家,用心去做啊!”周有道說完,又摸出個元寶來扔在船老大腳底,帶著那幾個漢子得意揚揚地去了。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船老大呸道:“什麽東西?真是欺負人!”
花無聲幫船老大拾起銀子,遞了過去。“算了算了,這幫人惹不起啊,還是照他們的吩咐做吧!”
迫於周有道的**威,船老大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帶著小夥計們忙活了好幾個時辰,總算把躉船按周有道的意思改好。
待駛離滬上,暮日已漸漸隱於天海一線,再航出一陣,夜便徹底黑透,水霧相掩,前途難辨。還好靠埠時,船老大曾備下個羅盤,此時以盤定向,不至在陰晦中失了方位。
躉船一行向東南,周有道便帶著姨太太們躲入了用油氈布蓋好的艙房內,那幾個家丁模樣的漢子卻懷揣利刃,在甲板上警惕地走來望去,如臨大敵。
見他們那番舉動,船老大與夥計們難免好奇,但唯恐再有耳光打來,隻是咬緊了嘴唇,不敢去問。
一時間,船上靜得有些怕人,隻有那海浪,一個接著一個的不住拍來。在浪花的拍擊下,躉船搖曳漂擺,船老大一麵命夥計來回瞭探,一麵提心吊膽地把著舵輪,生恐撞上礁石。
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打頭那漢子這才大鬆了口氣,他讓其餘人繼續守在甲板上,自己跑入了前艙。
沒過多久,周有道便探頭探腦地來在了甲板上,四下裏張望了好一陣,一直繃著的肥臉上,總算又擠出了笑意。“算算更次,咱們應該駛出了沉沙島那片海域了,前後都沒見著異樣,看來是真沒事了。”
幾名漢子正想歡呼,那周有道趕緊擺手製止。“都別吵、都別吵!”
幾名漢子皆靜下來,“老爺,您還有什麽吩咐?”
周有道眼珠子一轉,陰笑道:“既然已躲過了鐵船幫,那些臭道士、酸秀才什麽的也便沒用了。他們在船上待了這麽久,定能猜到船上運的是金銀財寶。”
漢子們問道:“那周老爺的意思是?”
周有道又道:“老爺我不坐官船,一來是防那鐵船幫來劫,二來嘛,也是怕那些箱子太顯眼,走內路運河經關卡查檢,多有不便哪。萬一碰上了隻認死理的同僚,那可就麻煩了。嘿嘿,你們都是老爺我的心腹,可他們卻不是啊,多一些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所以嘛……為了不讓他們回去亂說,也隻有讓他們永遠地閉嘴了!”
“還是老爺想得周到!”漢子們點點頭,又問道:“對了老爺,那些船家也一並宰了嗎?”
周有道兩眼一眯,“斬草要除根,按照計劃,苟師爺他們也快乘著海船來迎了,後麵一段路,大不了你們先去把著舵。”
漢子們將手中利刃一攥,“行,我們這便去辦!”
“等等!”周有道想起一事,趕緊叫住眾漢子。“其他人殺了不打緊,可那對雌兒,千萬要給老爺我留著!”
漢子們轟然一笑,“老爺放心,您老就隻等著享豔福吧!”
周有道隻當馮慎等人已然睡下,哪知他們正在艄棚中側耳傾聽?漫說是鹹觀道人這些內力深厚之人,就連香瓜也都聽了個一句不落。
香瓜抓抓腦袋,問道:“什麽雌兒不雌兒的?俺咋聽不懂呢?”
空如師太麵上一紅,“香瓜,那些都不是什麽好話,不聽也罷!”
花無聲苦笑道:“這事鬧的……咱們還沒動手,他們反要先來殺人滅口了……”
馮慎請示道:“三位師父,要弟子出去料理了他們嗎?”
“急什麽?難得撞見這麽幾個活寶,讓我先玩夠了再說!”花無聲往窗外一瞧,見那幾個漢子已躡手躡腳地摸了過來,趕緊忍住笑,縱身出了艄棚。
那幾個漢子正全神貫注地準備動手,哪料到棚裏會突然衝出個人來?反被嚇了一大跳,都不禁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花無聲裝出睡眼迷糊的樣子,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解開了腰帶。“啊呀,尿急!尿急!”
沒一會兒,外頭便傳來“嘩嘩”的撒尿聲,香瓜趕忙別過臉,啐道:“呸!那臭窮酸好沒個正形兒!”
空如師太也低下頭,掩口笑道:“他要有個正形兒,就不是你三師父了。”
幾名漢子你瞧我、我瞧你,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待一泡熱尿撒完,花無聲又裝作才發現有人,急急一提褲子,氣極敗壞地罵道:“你們居然偷看我撒尿?不知要非禮勿視嗎?咦?你們怎麽都提著刀?”
周有道緩緩走了出來,皮笑肉不笑道:“提著刀,自然是要殺你了!”
花無聲道:“殺我?周老爺,你為什麽要殺我?”
周有道哼道:“要殺你,自有殺你的道理!”
花無聲跌腳道:“哎喲,那件事……已經被你知道了?”
周有道一怔,“哪件事?”
花無聲支支吾吾道:“就是……我跟四姨太昨晚上……”
周有道臉色大變,“四姨太?你跟四姨太怎麽了!?快說!”
花無聲扭扭捏捏道:“我與她……哎呀,周老爺你別問了,我們念書人臉皮薄……當著這麽多人麵上……那些羞羞臊臊的事,哪裏還說得出口啊?”
周有道氣得胡子都炸了,向那幾名漢子喝道:“還不快給我宰了這個王八蛋!?”
幾名漢子剛要動手,花無聲大喊道:“你們還真敢殺人呢?”
周有道眼裏冒著火,“別說是殺你一個酸秀才,待會兒這船上能活著的,怕也沒幾個人了!”
花無聲又道:“其他人你們也不放過?你們……你們如此的膽大包天,難道就不怕官府追查嗎?”
周有道冷笑道:“好讓你死個明白!老爺我就是官!”
花無聲詐驚道:“啊?你這胖老頭竟然是官?你知法犯法,終有一天會被朝廷知道的!”
周有道罵道:“知道個屁!將你們殺了,連屍首都不用管,連著這破船直接在海裏扔著,就算被人發現了,也會當做是鐵船幫幹的……”
周有道的話還沒說完,躉船下竟傳來兩聲厲喝:
“他奶奶的!大哥,你聽到那老肥豬說的話了嗎?”
“聽見了兄弟,哼哼,不過想栽在咱們鐵船幫頭上,怕也沒那麽容易!”
聽了這兩聲厲喝,不但周有道與一幫手下慌了,就連花無聲等人也暗暗驚奇。
一幹人也顧不上什麽,連忙跑到船側看去。
這一看之下,眾人更是傻了眼。隻見兩個手持漁叉的彪形大漢,正穩穩當當地站在海麵之上。
花無聲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微微一笑,不再開口。然周有道卻嚇得嗓音都發戰,指著來人哆裏哆嗦地問道:“你們……你們兩個是什麽人?”
其中一個大漢喝道:“你這老肥豬既知鐵船幫,難道就沒聽說過咱們‘霸海雙蛟’的名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