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鑿壁龍門

馮慎的這一番話,直聽得唐子浚熱血沸騰。

“馮兄,如此大事你怎麽不早說?就這麽定了!我兄妹二人,隨你們一同去尋那龍脈!”

唐子淇秀眉微蹙,似乎有些猶豫。“哥,咱們真的要去嗎?”

馮慎也道:“此去尋龍斷脈,勢必會與朝廷決裂,凶險不可謂不大。唐兄,你可要掂量清楚了。”

“若能重拾咱們漢人的江山,別說是擔些凶險,就算丟了性命又能如何?我意已決,馮兄弟無須再說了!”唐子浚說完,又朝唐子淇喝道:“阿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忘記爹爹平時是如何教導咱們的了?你這副樣子,難道就不怕他老人家寒心嗎?”

唐子淇一跺腳,嗔道:“哥,你以後少要拿爹爹來壓人!我又沒說不去!”

見他兄妹二人應下,馮慎等心下也十分歡喜,前路吉凶未卜,有此強援加入,行事必會便利不少。“唐兄、唐姑娘,如此便多謝了!”

香瓜也笑道:“太好了,有唐姐姐做伴,俺也不愁找不到人說話了。成天守著三個大男人,也當真無趣得緊。”

唐子淇看了眼馮慎,道:“你那馮大哥也無趣嗎?”

香瓜道:“他還不如大龍和二龍呢。有時候悶起來,半天都不帶說上一個字的,時不時的還板起臉來訓俺幾句。”

唐子淇拉起香瓜的手,“香瓜,那年在京城作別時,我曾贈你一根簪子,你還留著嗎?”

“簪子?”香瓜想了一陣,滿臉歉意。“唐姐姐,俺說了你可別生氣……幾年前俺與馮大哥攤上了禍事,要急著離京,結果就把那簪子給落下了……”

唐子淇輕歎一聲,從頸間扯出一枚玉墜。“我送你的,你已丟了;可你送我的,我卻一直貼身掛著。”

這話唐子淇雖是對著香瓜說,眼睛卻在瞥著馮慎。一見這玉墜,當年分別時的情形,登時浮上眼前。這枚玉墜本是馮慎所佩,隻因當時香瓜收簪後,身邊無物回贈,故而從馮慎腰間摘下,轉授了唐子淇。

如今香瓜情竇已開,再見到這枚玉墜時,頓覺有些不妥。“唐姐姐,當年俺不太懂事,隨手拿了馮大哥的東西給了你……這個玉墜,你能不能還給俺?俺以後一定送你個更好的!”

“不用了,我就喜歡這個!”唐子淇說完,急急將玉墜掩在衣領下。

“香瓜妹子!”霸海雙蛟插言道,“那玉墜咱哥倆瞧見了,又不算什麽上好的成色,等之後你去沉沙島,咱寨子裏的美玉良石任著你挑!”

香瓜回首頓足道:“你倆又不懂……”

“怎麽不懂?”霸海雙蛟不服氣道,“咱們哥倆劫過的官船千千萬,見過的珠寶更是萬萬千!是好玉還是差玉,隻要打眼一瞧,就能估個八九不離十!”

香瓜氣道:“哎呀,俺又不是在說那些……”

“好了!”馮慎上前勸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兩位大哥,你們身上可還有現銀?”

霸海雙蛟道:“買來的東西本裝在一個包袱裏,結果為了救人,就扔在了麵攤上。懷裏還有一疊銀票,倒是不曾丟失。”

馮慎點了點頭,“那就好。奉天城是回不得了,路上所需之物,等另尋個鎮甸再重新備過吧。”

霸海雙蛟道四下一望,道:“那些都好說。這荒郊野外的,咱們得趕緊去尋個落腳處呀。”

馮慎道:“怎麽?兩位大哥是累了嗎?”

霸海雙蛟道:“歇了這一陣,累倒是不怎麽累。就是這肚子不爭氣,已餓得咕咕叫了。對了馮老弟,你們帶著吃的沒?咱哥倆先墊巴墊巴。”

馮慎犯愁道:“包袱裏光有些要緊物什,卻沒備著吃食。”

唐子浚在懷裏一摸,掏出一個紙包。“我這裏還剩些肉幹,兩位當家若不嫌棄,先拿去解饑。”

霸海雙蛟大喜,急急接來邊嚼邊道:“唐少主,咱哥倆瞧你也是個實在人,就不跟你客氣了。你們的包袱也在混戰中失了吧?沒事,之後的花銷,都在咱哥倆身上啦!”

唐子浚將胸口一拍,笑道:“我們與兩位當家的一樣,包袱雖失,可銀票未失。隻要找到鎮甸,就能兌出現銀。”

霸海雙蛟也笑道:“咱哥倆還擔心剩下的銀子不夠花,看來是不怎麽用愁啦,哈哈哈……”

又說笑一氣,六人便連夜趕路。先於一處村莊內歇息了半宿,待得天色轉明,又依著圖中所指,接著朝東北方向行去。

途經撫順縣城時,一行人換裝置物、充補行囊。在購衣時,香瓜與唐子淇都看中了同一件新衣,奈何那成衣鋪中卻隻剩了那一件。二女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最後隻得又多待了兩日,讓裁縫趕了件一模一樣的出來這才作罷。二女心滿意足後,與其他四人又休整了半天,繼續按圖而行。

越往東行,地勢越發高起,人煙也便越是稀疏。六人風餐露宿、戴月披星,不知不覺,已行出半月有餘。

再行數日,前方陡然出現一片連亙的群山,重重疊疊、陂陁千裏。極眺而去,峰頂上白雪皚皚,巒腰間墨翠翳翳,奇岩峭拔,勁鬆兀立,滿目嵯峨,遍眼蒼黛。諸人一加推算,便知這是長白山到了。

這長白山,古稱不鹹,乃是滿人的發祥之地,清廷曆代君王,皆其視為神山聖土。開國二百多年來,一直封山鎖脈,雖在吉林設有打牲烏拉府,但也僅於山腳外圍采狩,絕不深入長白腹地。

馮慎等人攀上一處高崖,取出龍圖對比參量,不由得喜道:“圖上所標路線,繼續向前蜿蜒,看來那龍脈,就是藏於這茫茫長白山中!”

唐子浚點點頭,道:“滿人封山設禁,恐怕就是因那龍脈之故。”

馮慎道:“越是禁地,便越應闖上一闖!唐兄,你們的事,說不定也會著落在這裏!”

唐子浚稍稍一愣。“我們的事?”

馮慎道:“這長白山裏出產各類奇花異草,其間不乏有數百年的老山參,若有幸尋得一株,便可解令尊的滋補之需。”

唐子浚恍然道:“要不是馮兄提起,我倒將這事給忘了。極是極是,那上好的野山參,正是產於這長白山中,之後可得多加留意了。”

說罷,六人順崖而下,繞過幾座石嶺,進入了那一望無垠的林海之中。

古木參天,遮空蔽日。千百年來,落葉已在地上積了一層又一層,淺能沒腳,深可及腰。唯恐那厚厚的落葉下有沼澤暗布,六人都折了長枝在手,一邊撥開敗葉枯草,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前戳探。

縱是如此,劉占川還是出了事。原來他光顧著趕路,見前方橫著一段樹幹,以為下麵必是實地。於是想也不想,抬腳便踏了上去。不料那樹幹下正是一處泥淖。還沒等他站穩,腳下樹幹便猛然側翻,劉占川身寬體沉,登時向泥潭裏陷去。越是掙紮,陷得越快,片刻工夫,劉占川的雙腿,已然沒在了泥中。

好在旁邊幾人都身負絕技。一見劉占川陷住,香瓜便將手中長枝投出。枝頭戳中了劉占川胸前要穴,劉占川頓時動彈不得。身子一止,下陷的速度便放緩不少。馮慎抽出刀來,飛身攀上一棵大樹,急急將樹頂的長藤砍來拋下。唐子浚接藤在手,當作長鞭,一展一擺,那長藤的一頭,便牢牢地纏在了劉占川腰間。

唐子淇和劉占海也衝上前來,與唐子浚同時握住長藤的另一頭。三聲大喝,三力齊施,便將那劉占川生生拔出了泥坑。

待劉占川脫險後,渾身上下已掛滿了淤泥。馮慎躍下樹來,將其穴道解開,劉占川驚魂未定,哇哇滾了幾滾,又蹭了一身枯葉。

劉占海將他扶起,“兄弟,沒事啦!”

劉占川回過神兒來,將臉一抹,連道好險。

香瓜笑著扔過一個包袱。“二龍,快去換身幹淨的吧。你現在這模樣,活像個泥猴。”

劉占川看了看那個泥坑,後怕道:“他奶奶的……活泥猴也比條死蛟龍好啊……”

趁著餘人大笑,劉占川爬起來,抓著包袱便想找個隱蔽處換衣。

香瓜忙提醒道:“多留心腳下,要再掉進泥潭子裏,俺可不去撈你啦。”

劉占川甕氣甕聲地應了下,轉到棵大樹後,重新換過了衣裳鞋襪。

經此遭遇,劉占川也學乖了,不再逞能急進,而是跟在餘人後麵,如履薄冰。

又走了幾個時辰,林木漸稀,腳下山石也多了起來。野徑固然崎嶇坎坷,可總好過踏朽蹚泥。六人精神一振,繼續朝深山中走去。

日月升沉,晝夜交替。在這深山老林中,六人不敢掉以輕心,寧可多走幾日,也不冒進貪程。然愈向深處,景色便愈加宜人。一路上走過,屢見那奇峰秀岩、幽泉溪灘。綿延的層嶂間,隱隱傳出呦呦鹿鳴,偶爾也有幾聲虎嘯。各種小獸更是不必說,往往行著行著,便冷不丁地從樹後、草叢中躥躍出來,向來人打量上幾眼,再急急地跑掉。

六人雖是披荊斬棘,但行程亦不乏味。香瓜與唐家兄妹精於暗器,隨手指打,便足足抵得上獵戶百餘。口中淡寡時,便打些麅子、山雞;想喝鮮湯時,溪中有肥魚成群。霸海雙蛟撿柴生火,將打來的野味、河鮮吊烤炮製。

眼瞅著就要抵近那圖上的終點,馮慎反而更加謹慎,生怕因山深林密,再一個失準走偏行岔。每行出數裏,馮慎便執圖登高,仔細辨別後,方引著餘人擇地而蹈之。趁著那些空隙,唐子浚便於林間野地中這裏刨刨,那裏挖挖,似乎對為父尋參之事,還在念念不忘。

經一夜休整,六人又迎著晨光跋涉。才走了一個多時辰,眼前便豁然開闊。

馮慎取圖一觀,連道奇怪。

香瓜見狀,忙問道:“馮大哥,怎麽了?”

馮慎指圖道:“按理說,咱們應該是到地方了。可這裏放眼望去,皆是山巒峭壁,圖上所繪,卻是一處大湖。”

唐子浚四下望望,也皺起愁眉。“是啊,此處高寒,樹木也不多,周圍荒兮兮的,不像是有湖的模樣。”

霸海雙蛟道:“自古這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就算是有湖有泊,也得有個低窪的地方盛吧?可你們瞧,前麵的山峰一座高似一座,怎麽可能蓄得住水啊?”

馮慎喃喃道:“布勒瑚裏湖、布勒瑚裏湖……難道那傳聞中的聖湖,當真是不存於世嗎?”

唐子淇道:“反正都已到這地方了,再向前探探也不妨呀。”

香瓜道:“唐姐姐說的是,俺先去打個頭陣!”

說完,香瓜便一個箭步,當先向前奔去。

“要當心!”馮慎急囑一句,與剩下的人隨後跟上。

到了迎頭一峰,香瓜驟提一口真氣,足尖輕點,身子便越攀越高。等馮慎幾人爬至山腰時,香瓜早已抵達頂峰。

隻一眼,香瓜便大叫了起來:“馮大哥!湖!真的有湖!”

“什麽?”

馮慎聞言,猛打個激靈,腳下連連運勁兒,疾疾向上縱躍。唐家兄妹也施開輕功,與馮慎前後登頂。

這峰坡雖不是直上直下,但也十分陡峭。霸海雙蛟不敢像他們那般托大,隻有手足並用,奮力攀緣。

待五人都到了峰頂後,皆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隻見群峰環抱間,一泓碧翠的平鏡孤懸,湖麵上冰光巒影,瀲灩澄盈。臨湖諸山,蓋覆著薄雪殘霜,湖間煙繚霧繞,不雨亦雲。雲雪追映,霜霧飄騰,驟舒徐凝,蔚為壯觀。

馮慎由衷歎道:“這便是那布勒瑚裏湖了。想不到這巍巍山巔,竟然藏著這樣一處如仙境般的湖泊。”

香瓜亦道:“是啊,這湖真的是好美。那王母娘娘的瑤池,俺想也就是這個模樣了吧?”

唐子淇白了香瓜一眼。“那瑤池、天河什麽的,都是故事裏的,是拿來哄小孩子的,也就你會相信。”

香瓜道:“俺就是打個比方。再說了,這個布什麽湖原本也是傳說中的,可眼下不也被咱們找到了嗎?”

唐子浚道:“這湖泊縱使再奇,可也不似那大清的龍脈啊!”

“沒錯!”馮慎點了點頭,又道,“我想那龍脈,也不應是眼前這片湖水。然那張圖上,卻再無標注了。”

霸海雙蛟搔了搔頭,“咱哥倆覺得,咱們先要搞清那龍脈到底是什麽。總不能是真把一條龍養在了這湖裏吧?若是那樣倒好辦了,咱哥倆下湖底撈上來,直接宰了就成……”

聽到這裏,唐子浚心念一動。“湖底?對啊,這湖底下,沒準還真沉著東西!”

馮慎道:“這湖怕是不淺,湖麵又寬,咱們無法得窺究竟啊!”

“這還不好辦?”霸海雙蛟一拍胸脯,齊道,“那湖底有沒有東西,咱哥倆潛下去一探便知!”

見湖麵上結著薄冰,湖心也瞧著暗幽幽的,香瓜有些擔心。“大龍、二龍,你倆可千萬別逞能呀!”

“放心吧香瓜妹子!”霸海雙蛟笑道:“隻要是水底下的事,就沒咱哥倆辦不成的!深海老洋裏都闖過無數遭,又豈會讓這區區的湖泊難倒?”

馮慎想了想,道,“為今之計,也隻好偏勞兩位大哥了。”

“不礙不礙!”霸海雙蛟擺手道:“連月來沒能下海沾水,身上早就幹得發癢啦,正好借此機會,來過過癮吧!”

商議完畢,六人便順著山頂,緩緩下到了底下的湖畔上。

岸灘上寸草未生,盡是密密麻麻的圓礫,一個個大如鵝卵。霸海雙蛟活動了一下手腳,又舉起一塊大石,用力地擲向湖中。

“撲通”一聲,冰花四起。大石眨眼沉向湖底,濺起一股高高的水柱。

霸海雙蛟聽聲辨水,已知這湖水極深。“他奶奶的,還真不算淺哪!”

馮慎道:“既然如此,二位大哥還是別冒險了吧。”

“都說了不礙,馮老弟,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霸海雙蛟說著,又向一旁道,“香瓜妹子,你和唐姑娘都背過身去,咱哥倆要脫衣裳啦!”

香瓜聞言,忙與唐子淇閉眼轉頭。“大龍、二龍你們真要小心點兒呀!俺怕那湖裏真有什麽龍,你倆一見不好就趕緊上來啊!”

“真有龍也不怕!咱哥倆來它個雙蛟鬥惡龍!哈哈哈……”霸海雙蛟一麵說笑,一麵將周身衣物除去。

準備停當,霸海雙蛟來在湖邊,把浮冰撥散後,又掬起那湖水,向自己身上潑了幾下。

那湖水冰冷刺骨,一澆在身上,頓時騰起陣陣白氣。

“真他奶奶的冷!”霸海雙蛟罵了一聲,蹚起湖水,朝那湖中慢慢涉去。

在馮慎等人的注視下,霸海雙蛟越趟越深。待湖水漫過臍下,他二人急紮個猛子,潛在了水麵之下。

霸海雙蛟自幼踏洋弄潮,不但水性極佳,且都練就了一雙“魚眼”,即便是在水下,亦能睜眼視物。這湖雖然深寒,但好在湖水清澈。霸海雙蛟看好了方位,雙腿一蹬,身子急擺,便如兩條遊魚似的,分流透水,朝更深處潛去。

轉眼工夫,已近一炷香的光景。岸上諸人正焦急等候,湖麵上水聲嘩嘩,霸海雙蛟先後冒出頭來。

馮慎忙喊道:“兩位大哥,你們湖中可尋得什麽?”

劉占海一手撥水,一手抹著臉道:“別提啦!這湖裏連條魚影都瞧不見!”

唐子浚也問道:“可曾觸到湖底?”

劉占川接口道:“還沒!這湖比咱哥倆想得深多了!方才潛得太急,上來換口氣再接著探!”

還沒等諸人阻止,霸海雙蛟猛吸一口長氣,又齊齊鑽入了湖下。

豈料這一次用時更久,岸上諸人腿都站得有點兒發麻了,湖麵上卻仍舊靜悄悄的,沒一點兒動靜。

又等了片刻,馮慎有些按捺不住,“別是出了什麽差池吧?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唐子浚也道:“馮兄,我同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二人說完,便急著脫衣下湖。誰知方把長衫除下,湖麵又躥起兩團水花,霸海雙蛟一起一伏,直向著岸邊遊來。

馮慎大喜,向著霸海雙蛟不斷叫問:“兩位大哥,你們沒事吧?”

香瓜也大鬆了一口氣,“大龍、二龍,可讓你倆嚇死俺啦!”

然霸海雙蛟一言未答,隻是拚命地劃水,急急向前泅遊。

馮慎瞧出不對勁兒,還沒等他們靠岸,便與唐子浚匆匆涉水,將霸海雙蛟拉了上來。

霸海雙蛟一到岸上,便齊齊癱倒在地。二人臉色慘白、嘴唇發紫,雙睛裏全爆著血絲。香瓜和唐子淇見狀,也顧不得避諱,忙從包袱中取來幹爽衣物,將他二人厚厚披裹。

縱有厚衣加身,霸海雙蛟亦是凍得上牙打著下牙,馮慎分掌抵在他二人後心,急以內息輸送。

趁著馮慎以真氣相助,唐家兄妹又越嶺翻山,撿了些樹枝回來,在他們身旁架起來烘燒。

約莫一頓飯的工夫,霸海雙蛟總算是緩了過來,吐出幾口血沫後,四體便不再那般僵直。“他奶奶的……”

“二位大哥先別說話!”馮慎手不停歇,繼續幫他們推宮過血。

“真沒事了馮老弟,你趕緊歇會兒吧!”霸海雙蛟將馮慎推開,齊在篝火旁坐定。

見他們聲音如常,馮慎知他們已無大礙,於是也不再勉強,亦坐下烤起火來。

香瓜問道:“大龍、二龍,你倆怎麽會成這副樣子?那湖底到底有什麽?”

劉占海苦笑一聲,“香瓜妹子,那湖底有什麽,咱哥倆怕是沒法弄明白嘍!”

餘人一怔,“為什麽?”

劉占川道:“因為這湖……簡直就是個無底深淵啊!”

“無底深淵?”

“對!”劉占川接著道:“不是我們誇口,憑咱哥倆的水性,一口氣潛下百餘尺都不成問題。可剛才我拿出了看家本事,都沒能探著底,要不是大哥拉著我拚命上浮,我八成就回不來了……”

劉占海也道:“方才的確是凶險,這湖四邊闊,中間漸漸收窄,好似一口巨鍋。可從我們最終潛到的地方看,下麵依舊是黑黝黝的一片,以我的估計,八成還有個幾百尺深!”

餘人一驚,“下麵還有幾百尺深?”

劉占海將頭一點,篤定道:“至少!”

馮慎自語道:“幾百尺深的湖底,應該不會用來沉物匿寶……難不成那所謂的‘龍脈’,真是指這深不見底的布勒瑚裏湖?”

“啊?”香瓜向湖中看看,犯愁道,“要真指這湖,咱們可怎麽斷啊?總不能把湖水全舀光吧?”

馮慎擺擺手,“且讓我想想……若視這湖為龍脈,當年他們還會挖空心思去製作那幾張絹帕嗎?既然如此的大費周章,就說明他們定是將什麽重要的東西,封於此處秘藏!”

“言之有理!”唐子浚點點頭,向馮慎道,“馮兄,你那張龍脈圖,可否借我一觀?”

“好!”馮慎從懷中摸出龍圖,遞與唐子浚。“唐兄請看!”

唐子浚接來展開,向圖上仔細觀瞧。圖中的滿字,皆被馮慎從旁以漢字標出,故而唐子浚看起來,便可一目了然。

看了一陣,唐子浚將圖移近,手指一點。“馮兄,這裏便咱們所處的湖岸了。”

馮慎頷首道:“正是。”

唐子浚把手指在圖上一圈,“這些就是環湖諸峰?”

馮慎又道:“不錯。”

唐子浚複在圖上點了幾點,“馮兄你且看,這環湖諸峰不下十餘座,可為何除了北麵這一座有名字外,其他皆無注名?”

馮慎心中一動,“唐兄之意是……”

唐子浚接著道:“依圖所注,北麵這峰喚作‘龍門壁’,其周還有‘通天河’與‘承天池’,這一峰二水單獨標列在湖旁,不得不令人生疑啊!”

“極是!”馮慎茅塞頓開。“圖中單注了那一峰二水,確實是有些蹊蹺,看來咱們應從那裏著手去查!”

說完,馮慎便將龍圖收好。眾人又圍著篝火,吃了些幹糧。待吃飽喝足,被淋濕泡透的衣物也已經烤幹,幾人抖擻起精神,又沿著湖岸,向北方繞行。

這由南至北,看著沒多少腳程,可真要走起來,也著實花費了不少工夫。

快到北麵山峰時,隱隱有“轟隆”的響聲傳來,霸海雙蛟側耳一聽,不由得奇道:“這什麽動靜?越往前走動靜就越大了。”

香瓜向湖中一指,“你們快瞧,湖水好像在流呀!”

馮慎扭頭望去,心下已是了然。“前麵是這湖的泄水口,底下應該會有個瀑布,越過這道山梁,八成就可以看到那‘龍門壁’了!”

“那還等啥?俺先繞過去瞧瞧!”香瓜說著,又當先衝出。

餘人相對一笑,也慢慢地翻嶺而下。

等轉下山梁時,那瀑流之聲愈發的震耳欲聾。眾人尋聲望去,果見一大一小兩道白練,如蛟龍倒海,又似萬馬奔騰,翻滾咆哮著,從數十丈高的峰頂上噴湧直下,衝入穀底的積潭中,激濺起無數無計的雪沫珠花。

瀑流滔滔不絕,皆灌入下方水潭,潭水滿積漲溢,又匯聚成河,順著山勢奔流,拍岸鑿岩,直抵數裏之外。

立於此處,仰望瀑源,被那水霧浪珠一襯,真好似見水穿雲,直通天際。

觀這等浩**的壯景,馮慎不禁讚道:“真不愧是叫‘通天河’!”

“是啊!”唐子浚道,“那瀑底之潭,應該就是那‘承天池’了。”

香瓜四下張望一眼,道:“通天河、承天池都找到了,可那‘龍門壁’又在哪兒呀?”

“那不是嗎?”馮慎揚手一點,指向那瀑布後麵的高崖峭壁。

那峭壁被瀑流長年累月的衝刷,露出來的地方,已然是光潔如鏡。

“龍門壁、龍門壁……”唐子浚叨念幾聲,複又歎道,“唉,隻可惜有壁無門啊!”

霸海雙蛟笑道:“要真在那瀑布後麵鑿個門出來,那豈不是成了孫猴子的水簾洞啦?哈哈哈……”

“水簾洞?”馮慎聞言,又向那瀑布處眯眼打量。

見馮慎一本正經的樣子,唐子淇不禁好笑道:“怎麽了馮慎?他們兩個隨口一說,你該不會當真了吧?這裏又不是花果山,哪裏來的什麽水簾洞?”

香瓜也打趣道:“要不俺去鑿個洞出來,讓馮大哥也過過當齊天大聖的癮呀!”

馮慎不加理會,朝那瀑布方向又走了幾步。“龍脈、龍門……這二者之間,定是有什麽關聯!不行,這裏距離太遠,我得去那瀑後的峭壁上打探一番!”

霸海雙蛟道:“馮老弟,咱哥倆方才真是在開玩笑,那瀑布後麵,怎麽可能會有洞啊?”

馮慎道:“那龍脈事關大清氣運,滿人定會將其藏得無比巧妙。而這通天瀑布,正是一處天然的屏障。受瀑流遮掩,從外頭根本無法得知那後麵石壁的狀況,並且水急崖高,亦可當作天險。”

唐子浚道:“如此說來,那瀑布下藏著入口,也不是沒有可能。”

馮慎道:“這也僅是我的猜測,究竟是否這樣,還需看了才知。你們在此稍候,我這便過去瞧瞧!”

餘人又紛紛道:“咱們一起去吧!”

“不必,人多不便,我一人足矣!”馮慎說完,腳下一點,便向那瀑布所在奔去。

隻見馮慎在凸岩上七跳八躍,轉眼就到了那龍門壁下。來在近前,瀑聲如雷,水霧激濺,因急流衝墜所帶起的疾風,直吹得馮慎衣衫鼓**。

馮慎氣運手足,使出“壁虎遊牆功”扒住山隙岩縫,便慢慢朝龍門壁上攀去。

餘人遠遠望去,卻見馮慎整個人已縮成了一個小黑點,想喊幾句“當心”,奈何皆被瀑聲蓋過無法傳遞,隻有立在原處,繼續焦急地觀望。

馮慎一麵爬高,一麵漸漸貼近了那道稍小的瀑流。不經意間朝下一瞥,腳底的“承天池”,已如碗口大小。

又攀出幾丈,那小瀑流後麵,豁然出現了一道一人多寬的裂縫。馮慎心知有異,於是便腰腹一收,身子一擺,飛躍進那道裂縫之中。

然這道裂縫,並非是朝山體內縱入,而是往那道大瀑位置橫向延伸。見通路未斷,馮慎也不顧縫中寒苔濕滑,便急急向前走去。

待從另一端出來後,身側已是白幕飛罩,馮慎回頭一算距離,便知這定是到了那大瀑後麵。大瀑之後再無岩縫,可卻藏著一道短短的石梁。那石梁雖短,但足有一丈多寬,上麵十分平整,還殘留著斧痕錘跡,顯然是經曆過人為的修鑿。

馮慎大喜,忙踏上了那道石梁。果然還未走出兩步,便在那瀑後的石壁上,發現了異樣。那石壁上有四道凹線,雖然細得不易察覺,但兩橫兩豎,明顯是個門的形狀。

“難道這便是那真正的‘龍門’?莫非那‘龍脈’就在這‘龍門’之後?”

想到這裏,馮慎周身血液一陣陣沸騰。當下雙掌拍出,猛的向那“石門”上推去。連推數下,那“石門”卻紋絲未動。

馮慎以為是力道不夠,索性用出十成全力。“砰砰”幾聲大響後,手掌已在隱隱作痛,那“石門”竟一如之前,仿佛與周圍硬岩本就是渾然一體。

以馮慎如今的功夫,輕輕一掌,便可開碑斷柱。若非看到石梁、峭壁上有人工雕琢的印跡,必會以為這“石門”,隻是在崖岩上刻出的淺痕。

馮慎心裏很清楚,在這高崖瀑後開山鑿壁,絕非易事,不會有人閑得無聊,冒著天大的危險,僅為劃四道細線出來。

這“石門”越是難開,馮慎便越是懷疑這就是“龍脈”入口,想到此門的開合,或許是由機關控製,馮慎又於石梁、峭壁上摸查打量。

慮及此節,馮慎便這裏敲敲,那裏打打。可峭壁上除去那四道細線,其他一切如常。石梁上也差不多,就連梁底馮慎也探身望了,仍然沒有找到有什麽機閥。

機閥尋不見,推又推不開,空耗下去也是無果。馮慎又在“石門”前徘徊了半晌,這才決定先下崖去,與餘人商量後再圖打算。

按著之前道路,馮慎返回了崖壁之下。見馮慎歸來,餘人皆匆匆迎上。

不等諸人問詢,馮慎便將瀑後所見盡數道出。聽到真有扇“龍門”後,大夥皆聲稱奇。然再聞那“龍門”暫時無法開啟,各人又陷入了沉思。

劉占川想了一陣,搖頭歎道:“大哥,若是爺爺在這裏就好了,他老人家精通機關之術,就那什麽‘龍門’,肯定能一眼瞧出門道兒在哪兒。”

“是啊!”劉占海道,“早知今日用得上,之前就應該跟著爺爺多學上兩手。”

馮慎道:“劉老爺子鬼手神工,兩位大哥長隨他老人家身側,耳濡目染下,想必亦能通曉些門道吧?”

劉占川擺手道:“我可是一竅不通,大哥八成是稍微懂些。”

劉占海苦笑道:“你大哥懂的,不比你多到哪裏去啊,也就是會背幾句‘機關要訣’什麽的……”

“機關要訣?”馮慎忙道,“占海大哥,你可否念上幾句讓我聽聽?”

“我先想想啊,都差不多忘光啦!”劉占海抓抓腦袋,道:“好像是什麽‘法自術起,機由心生;立於關竅,補以精構;銜陰抱陽,承啟呼應;牽其一發,動其周身’……嗯……嗯……下麵的,著實是記不起來了……”

香瓜笑道:“難為你了大龍,能記得這些,俺就感覺很不容易啦!”

馮慎將劉占海所述念了幾遍,又問道:“占海大哥,那‘銜陰抱陽’、‘承啟呼應’當作何解?”

劉占海道:“老爺子當時是說,那種高明的機關術,也得分陰陽,特別是設製陷阱殺陣時,若觸發點在頭,那就將殺傷點放在尾;要是殺傷點在水裏,則把觸發點藏在山上。這樣才能指東打西、神出鬼沒,讓人應對不及……再深了我也說不出來,總之就是這麽個意思。”

馮慎點了點頭,沉吟道:“陰陽、頭尾、東西、山上……水裏!?”

唐子浚眼神也是一亮,驟然叫道:“對啊,水裏!”

“看來唐兄也想到了!”馮慎說完,便與唐子浚哈哈大笑。

剩下四人麵麵相覷,頗為不解。見馮慎與唐子浚笑個不停,香瓜好奇道:“什麽山裏、水裏的?俺都快讓你們給笑糊塗啦!”

霸海雙蛟也道:“是啊是啊,你倆別光顧著自己樂,究竟想到了什麽,也快跟咱們哥倆說說啊!”

唐子浚道:“按那龍圖上所標,附近除了‘通天河’、‘龍門壁’外,還有那‘承天池’。現在咱們已知:那龍門壁上鑿石為門,通天雙瀑倒懸遮掩,若那承天池沒有半點兒作用,怎會無緣無故的起名注出?”

唐子淇急道:“哥,你別賣關子,有話一口氣都說了成不成?”

馮慎笑笑,接口道:“唐姑娘,令兄的意思是說,開啟瀑後龍門的機關,十有八九,就是浸在那‘承天池’中!”

“在那承天池中?”唐子淇向那積潭中望了一眼,“這池子總不會跟山頂那湖一樣,也是深不見底吧?”

霸海雙蛟又自告奮勇道:“咱哥倆下去探探!”

香瓜道:“你倆行不行呀?可別再像剛才那樣逞能啦!”

“沒事!”霸海雙蛟道,“量它一個小潭子能有多深?他奶奶的!若這次再探不出什麽來,咱哥倆也甭叫‘雙蛟’了,直接改稱‘一對旱鴨子’算啦!”

趁著霸海雙蛟收拾著下潭,香瓜與唐子淇先抱來些樹枝點燃,以備不時之需。馮慎又囑咐了幾句,霸海雙蛟便除衣去褲,齊齊跳入潭中。

沒用多長時間,霸海雙蛟便浮上頭來。“馮老弟!這底下果然有機關!”

馮慎大喜,“是什麽樣的機關?”

霸海雙蛟道:“像是個大絞盤模樣,上頭有個橫柄,底端嵌在壁岩中。咱哥倆推著那橫柄轉了幾下,裏頭嘩嘩直響,八成是扯著鐵鎖鐵鏈什麽的。”

馮慎道:“那些鎖鏈,必是與龍門壁上的石門相連了。二位大哥,你們這就將那橫柄轉到底吧!”

“行啊!”霸海雙蛟答應著,又潛沉到潭下。

那壁上“龍門”藏於瀑後,在下麵無法瞧到它是否開啟。於是馮慎打算再度登頂察看,若是“龍門”已開,便於顯眼處揮衣示意,而後餘人再攀岩而上。

幾人議定後,馮慎便先行。霸海雙蛟趁這空隙,急急就火驅寒。等馮慎爬至那小瀑的裂縫處時,剩下的人也都抵達龍門壁下,數雙眼睛直直朝高崖上望著,隻待那“龍門”開啟的消息。

馮慎亦是心潮澎湃,方穿過小瀑後那條裂縫,就一下躍至大瀑後那道石梁。

果不其然。石壁內陷,龍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