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陰差陽錯
待馮慎領著柳月秋重返三英堂後,石敢當與查文顯皆是喜不自勝。見那喬五也安然無恙,霸海雙蛟等人也頗有幾分欣慰。
看到張作霖的懷表後,張作相當即放人。馬耳山眾匪絕大多數接受了招安,被編入了巡防營的隊伍裏。然仍有百來個老兄弟不願離開三英,定要誓死追隨。
張作相見狀,也就由著他們去了。在與馮慎等人作別後,張作相命人一把火燒了山寨,帶著新納的人馬槍支、抬著寨中的細軟金銀,歡天喜地地去代官屯找張作霖會合。
望著山頭上熊熊的大火,三英和剩下的嘍囉不免傷感。人去寨空,多年的經營被付之一炬,擱誰心裏都不會好受。好在三英皆是灑脫之性,僅是難過了一陣,心下也都漸漸地釋然。
立於山腳,石敢當向著馮慎一揖到地。“馮兄弟,姓石的並非那不識好歹之人,這次我們三兄妹能留得性命,皆是受了你的好處!大恩不言謝,日後定當厚報!”
馮慎淡淡道:“石大當家不必客氣,若非香瓜苦求,在下也不會去管你們的閑事!”
查文顯道:“馮慎,不管咱們之前有什麽恩怨,這次姓查的算欠了你一個人情,放心吧,找機會定會還你!待人情一了,咱倆再好好算算那筆舊賬!”
馮慎哼道:“你我間並無什麽人情!查爺若想清算舊賬,不如就放在眼下吧!”
“你!”查文顯正欲著惱,卻被柳月秋攔住。
“二當家別忙,待小妹跟他說幾句話!”柳月秋說完,便嫋嫋婷婷地走到馮慎麵前。“馮少俠,那前因後果,柳兒我都已經聽說了……”
一聽柳月秋那軟綿綿的腔調,霸海雙蛟便不禁生厭。“你這臭娘們兒,少要騷裏騷氣的作妖!”
“就是!”香瓜也嗔道,“虧俺還叫過你幾聲‘姐姐’,呸!不要臉的狐狸精,快離俺馮大哥遠一些!”
柳月秋不以為忤,皎然一笑。“妹妹呀,那些事都是不得已,你可別惱姐姐我……嘻嘻,對咱們女人來說,身子就是最好的武器,隻要能用好了,那可算是大本事呢。你要是想學,姐姐可以教教你呀,嘻嘻嘻……”
香瓜怒道:“惡心死啦!俺才不像你那般下賤呢!沒羞沒臊,光著身子給男人瞧……”
“香瓜妹子!”石敢當擺了擺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別再說啦!”
柳月秋眼簾一垂,繼而又笑道:“沒事的大當家的,過去那些事,小妹我早就看開啦……香瓜妹妹呀,我光著身子給男人瞧,你覺得很不要臉是不是?”
香瓜道:“難道不是嗎?”
柳月秋道:“其實那也沒什麽打緊。凡是見過我身子的男人,都已經被我殺了。把身子給死人瞧瞧,那又有何妨呢?哦,不對,還有兩個人活著。”
馮慎道:“那活著的兩個人,一是那湯玉麟,另一個,八成就是在下了!”
“不錯!”柳月秋恨道,“那湯二虎這會兒還活著,那算他命不該絕,以後我定會找上門去,親手割了他的腦袋!”
馮慎冷笑道:“那在下這顆腦袋,柳姑娘打算何時來取?”
“喲,你我可就舍不得啦!”柳月秋嬌聲道,“馮少俠,那會兒我確是假意虛情,不過現在嘛,我還真是有點兒喜歡上你啦!嘻嘻,馮少俠若還想瞧,隻需言語一聲,柳兒我定讓你瞧個夠呀,嘻嘻嘻嘻……”
香瓜臉都氣青了,跑到石敢當麵前道:“石大哥,你就不管管她嗎?俺都替她臊得慌哇!”
“哈哈哈!”石敢當摸了摸香瓜的頭頂,笑道,“這我可管不了啊,你要怪啊,就隻能怪你那情郎太招女人稀罕哪!”
香瓜眼圈一紅,拉著石敢當衣角道:“石大哥,你跟俺過來一下。”
石敢當依言走到一旁,“妹子你怎麽了?難道是我方才那句玩笑話,惹得你不高興了嗎?”
“不是。”香瓜搖搖頭,小聲道:“石大哥,你別再說什麽情郎不情郎的了。俺對馮大哥有意,可他卻……”
“怎麽?”石敢當登時慍道:“莫非他瞧不上你?妹子你放心,那小子功夫雖高,石大哥也不怵他!他若敢辜負了你,我拚了這條命,也會幫你出氣。他娘的,老子這便找他去問個清楚!”
“石大哥你聽俺說完呀!”香瓜急忙攔住,“他對俺很好的……可是……可是……”
石敢當道:“可是什麽呀?哎呀,我的好妹子,大哥快讓你給急死啦!”
香瓜道:“俺跟他相處了好多年,可是他卻從來沒說過一句喜歡俺的話,總拿俺當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唉……俺就怕自己隻是一廂情願呀……還有,這回俺護下了你們,馮大哥肯定很生氣,打他從代官屯回來後,就沒再跟俺說過一句話,俺怕……俺怕他以後不會再理俺了……”
正說著,柳月秋卻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傻妹妹,連我都瞧出門道來了,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香瓜臉上一紅,嗔道:“你幹嗎偷聽俺說話?”
“那是為了給你這傻丫頭指點迷津呀!”柳月秋笑道:“我告訴你呀,其實你那情郎不是生氣,而是在吃那莫名其妙的酸醋呢。”
香瓜怔道:“吃酸醋?吃誰的酸醋?”
“自然是你了!”
“俺咋啦?”
“你跟我們大當家的又是拉手,又是摸頭的,他瞧見後,心裏頭肯定是不舒服了唄。”
“俺不信!”香瓜搖頭道,“馮大哥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
柳月秋掩嘴一樂,“傻妹妹,這哪是小肚雞腸呀?這不恰恰說明,你那馮大哥很在意你嗎?不信呀,你再去抱我們大當家的一下,你瞧瞧你的馮大哥會是個什麽反應,嘻嘻嘻……”
“抱就抱!石大哥你站著別動啊!”香瓜說完,朝著石敢當一摟。
馮慎遠遠望見,當即將頭轉到一邊。
香瓜奇道:“呀!還真是這樣啊?”
“瞧見沒?我沒騙你吧?”柳月秋嘻嘻笑著,又說道,“妹妹呀,看來你這馮大哥是個悶嘴葫蘆……”
“你才是悶嘴葫蘆呢!”香瓜不悅道,“還有啊,俺警告你這狐狸精,不準再打俺馮大哥的主意!”
“嘻嘻,那你可管不著!”柳月秋說完,輕巧地閃到一旁。
香瓜正欲追打,石敢當忙道:“好了,別再鬧了。三妹,咱們去跟他們道個別吧。”
見石敢當過來,馮慎道:“石大當家的話都說完了?”
“說完了!”石敢當抬頭看看天色,又道,“時候不早了,我得跟兄弟們先尋處棲身之地,馮少俠若沒別的吩咐,那咱們便告辭了。”
“且慢!”馮慎手指身邊喬五,“這位喬五兄弟,原來在三界溝落草,曾坐過第五把交椅。”
石敢當道:“那跟咱們也是同道中人哪!喬五兄弟,幸會了!”
喬五也連忙拱手。“見過石大當家!”
馮慎道:“喬五他槍傷未愈,又無處可去,所以在下想托石大當家,幫忙照看些時日。”
沒等石敢當點頭,喬五便急道:“馮少俠,喬五這條命是你們救的,從今往後,我就長隨你們左右,鞍前馬後地任你們驅使!”
霸海雙蛟笑道:“這賊小子還算是知恩!不過咱們要去辦大事,就你現在那一瘸一拐的模樣兒,跟著也是累贅。好好養你的傷去吧,其餘的事不用你操心!”
石敢當聞言,問道:“幾位要去辦大事?有沒有我們能效勞的地方?”
馮慎擺擺手,“些許小事,我等自會處理,就不勞石大當家費心了。”
石敢當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說了。馮少俠放心,我定讓手下將喬五兄弟照料好。等他傷愈之後,若要留,我與他大秤分金;若要走,我贈他盤纏路資!”
馮慎一揖,“如此先謝過了!”
香瓜向石敢當道:“石大哥,這喬五是個神偷,你可得小心他。”
喬五苦笑一聲,道:“姑娘忘了嗎?我可是發過毒誓了,今後不會再偷任何東西了。”
石敢當大笑道:“看來喬五兄弟被我妹子整治得不輕啊,哈哈哈,放心放心,日後你要金要銀,自有我石敢當給,哪裏還用得著去偷?”
香瓜又問道:“石大哥,你們打算去哪裏安身呀?”
石敢當道:“打這裏往東一直走,有個叫五女山的地方,我打算先去那兒立腳。”
香瓜點點頭,“俺記下了。石大哥,你多保重,等俺大事一了,就去那五女山看你。”
“成!”石敢當說著,又向馮慎、霸海雙蛟道,“今日有緣與諸位相識,卻不得坐在一處喝酒痛飲,實在是件大憾事。盼幾位日後駕臨五女山,我石敢當也好盡一盡那地主之誼!”
“好說好說!”霸海雙蛟道:“不瞞石大當家的,咱哥倆跟你做的是差不多的營生。你們在山上,咱們在海裏,一樣的劫富濟貧,一樣的行俠仗義啊!哈哈哈……”
石敢當喜道:“難怪我總感覺與二位好漢投緣!原來是海上的好朋友!”
霸海雙蛟齊齊抱拳,“劉占海、劉占川,咱哥倆共同忝掌那沉沙島鐵船幫!”
石敢當忙回禮道:“石勝昆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兩位幫主多多恕罪……”
香瓜“撲哧”樂了,“你們三個大老粗,學什麽文縐縐地瞎客套呀?行了行了,俺聽著別扭死了……”
霸海雙蛟笑道:“其實咱哥倆說著也別扭啊,還是說‘他奶奶’的順嘴兒!”
石敢當也笑道:“那就他奶奶的不拽文啦!馮少俠、兩位幫主,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
霸海雙蛟齊道:“後會有期!”
“好妹子,多珍重!有事隻管給你石大哥帶個信來!”
香瓜點點頭,“石大哥,你也保重呐!”
“放心!”石敢當拍了拍香瓜肩膀,回頭招呼道,“二當家、三妹,咱們走吧!”
查文顯一言不發,柳月秋卻回眸嫣然。“馮少俠,柳兒我要走啦,你可別想人家呀,嘻嘻……”
“呸!”香瓜啐道:“臭狐狸精,臨走還不忘勾引人!快走快走!”
待石敢當一行走遠,馮慎道:“二位大哥,咱們也回奉天城吧。”
“好,也該回去辦正事了!”霸海雙蛟點點頭,抬腳便行。
回程的路上,馮慎悶聲不響地走在前頭。香瓜想起柳月秋那些話,便悄悄地問劉占海道:“大龍,俺問你個事……”
劉占海道:“啥事啊?”
“你喊什麽?小點兒聲!”香瓜看了眼馮慎的背影,又道:“你說你們男的……要是真喜歡上一個女人,會是什麽樣子呀?”
劉占海撓了撓頭,“這我哪知道?你問占川去吧!”
香瓜扭頭道:“那二龍你說!”
劉占川想了想,道:“咱哥倆經手的娘們兒,都是些搶來的官太太……遇上喜歡的就多睡她幾夜,不喜歡的就一腳踢開唄!”
“你們兩個臭不要臉的!”香瓜氣得滿臉通紅。“算了,俺自己找馮大哥問去!”
說罷,香瓜急趕幾步,追上了馮慎。“馮大哥,俺問你個事!”
馮慎腳下未停。“說!”
香瓜道:“你為啥不理俺?”
“有嗎?”
香瓜氣道:“就是有!馮大哥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吃酸醋?”
馮慎一怔,“吃酸醋?”
“嗯!”香瓜道,“那姓柳的狐狸精說了,你這副樣子,就是在吃酸醋!她還說……還說你吃酸醋,其實是在意俺……”
馮慎瞥了香瓜一眼。“真是莫名其妙!”
香瓜一咬牙,“馮大哥,俺隻想聽你親口說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歡俺?”
馮慎歎了一口氣,“香瓜,我現在很煩,沒有心情與你胡鬧。”
香瓜道:“俺知道……你是怨俺放跑了石大哥。”
馮慎擺擺手,“石敢當算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放了他,我不後悔。”
“那是因為查文顯嗎?”
“開始時確有不甘,然現在想來,若他能夠改過自新,再給他一個機會,也未嚐不可……”
“那你為啥還煩?”
“唉,你知道嗎?我去代官屯時,那《策陣》險些被人誆去。”
“什麽?”香瓜大驚,“馮大哥,這是怎麽回事?”
馮慎再歎一聲,便將代官屯發生的那幕,訴於香瓜。
香瓜聽後,歉疚不已。“馮大哥,是俺錯了……”
馮慎搖頭道:“也不能怪你。好在我發現的及時,已將那照相機毀去,不過現在想來,仍有些後怕啊。唉,下次可不能再大意了……走吧!”
說罷,四人繼續向那奉天城走去。因不欲與巡防營的官軍再見,故專挑小道岔路而行。
待穿過一片荒野,馮慎便感覺到有些異樣,如芒在背,分明是有人在跟蹤。
見馮慎眉額緊皺,香瓜小聲道:“馮大哥,你也察覺到了?”
馮慎沒做聲,隻是點了點頭。
香瓜又問道:“要俺現在去收拾了嗎?”
馮慎擺擺手,“不忙,這裏太過空闊,先裝作沒發覺,等找個合適的地方再動手。”
霸海雙蛟好奇道:“你們在打什麽啞謎啊?咱哥倆怎麽一句也聽不懂?”
“待會兒你倆就知道了。”香瓜笑了笑,疾步前行。
二人打定主意,擇路越發的崎嶇。霸海雙蛟知他們定有深意,也就一聲不吭地在後麵跟著。
約莫半個時辰,見前方有處的山穀,四人便從峪口進入。走了一陣,香瓜突然捂著肚子叫了起來。“哎呀,俺肚子好疼呐……”
馮慎皺眉道:“香瓜,你又怎麽了?”
香瓜苦著臉道:“八成是吃壞了肚子,馮大哥,俺得去找個地方解溲……”
“真是麻煩。”馮慎又道,“那你快去方便,我與兩位大哥先行,你之後自己追上來吧。”
“嗯!”香瓜點了點頭,遠遠的找了個僻靜之處。
又走出百餘步,馮慎駐足回身。“二位跟了這麽久,也該現身了吧?”
“什麽?咱們被人盯上了?”還沒等霸海雙蛟回過神兒來,不遠處身影疾晃,兩個黑衣人急急向後撤去。
還沒等他們跑出多遠,香瓜猛然間從一塊大石後躍出,將其退路截下。“哼,瞧你們往哪裏逃?”
見前後受圍,黑衣人背部互抵,手臂雙雙一甩,各自的袖口中,便探出把短劍來。
馮慎質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兩名黑衣人不答,隻是用短劍牢牢護住身前。
霸海雙蛟喝道:“聾了嗎?問你們話呢!”
“拿下了再說!”香瓜說完,腳尖在地上連踢,幾塊小石子被踢得飛起,唰唰向那兩名黑衣人擊去。
那兩名黑衣人短劍齊揮,“叮叮當當”一通響,竟將擊來的小石子盡數擋下。
“哈!”香瓜樂道,“還挺有兩下子嗎?馮大哥,俺能動真格的嗎?”
馮慎道:“別下重手,要留活口!”
“俺明白!”香瓜說完,粉拳一揮,直取兩名黑衣人。
霸海雙蛟也欲上前助陣,馮慎伸手一攔。“二位大哥不必費心,就讓香瓜她自己打發吧。”
“對!大龍、二龍,你倆別過來添亂!”香瓜說著,虛晃一掌,逼開了一名黑衣人。同時身形一側,又使另一名黑衣人的短劍刺空。
見她以一敵二,仍有閑暇開口說話,那兩名黑衣人知是遇上了勁敵,忙一劍快似一劍,分左右向香瓜夾攻。
瞧那劍招綿密,香瓜身子陡然一拔,騰個跟鬥躍至二人身後。趁二人沒回身,飛腳把一個踢得前撲。而後使個巧勁,扯著另一個後領,將其一拉一送,順勢擲向馮慎。“馮大哥,接著!”
“好!”馮慎答應一聲,抬臂欲擒。
那黑衣人也當真不是草包,被擲在空中,腰身卻驟然一翻,短劍舞成了團花,反向著馮慎手腕削砍。
“還敢不老實?”香瓜見狀,疾疾追上,想將其腳踝拉住。
香瓜手方搭上那黑衣人褲角,馮慎也已出掌把其短劍格飛,那黑衣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壓頭按腳,重重地摔落在地。
見同伴被抓,另一名黑衣人僅是一怔,轉身便逃。
“跑得了嗎?”香瓜嬌喝一聲,正要追出,受製的黑衣人卻猛地一掙,懷裏竟冒出陣陣白煙。
“不好!”馮慎眼明手快,一把將香瓜拽過,緊接著力貫足尖,把腳下那黑衣人狠狠踢飛。
那黑衣人才飛出數丈,便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半空中如同炸開了一朵血花,碎肉濺得四處都是。
待那副血肉模糊的殘軀墜在地上時,另一名黑衣人早已是不知去向。
霸海雙蛟揮動著手,驅趕周圍彌漫著的血腥味道。“真是他奶奶的險哪!”
香瓜向那殘屍上望一眼,趕緊將目光轉開。“馮大哥,他們是什麽人?跟蹤咱們做啥呀?”
馮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該來的遲早會來,咱們也不必在這裏妄加揣測。時辰已不早了,走吧,接著趕路!”
當夜幕籠罩著奉天城時,西四條街上陸續亮起了各色華燈。日俄戰爭後,日本人將原來的俄屬“鐵路附屬地”霸占,更名為“滿鐵附屬地”,大舉地增派駐兵、遷居僑民,使得這裏雖無租界之名,卻有租界之實。而這西四條街,便被劃在了這片“日占租界”之中。
在這條街上,洋行外鋪林立。除去滿鐵會社下設的出張所、事務所外,最為顯眼兒的便是那“弘武道館”。
這“弘武道館”內,聚攏著不少東洋高手,其間武士、浪人、忍者交相混雜,明著是教授日本駐兵功夫、保護在奉僑商,暗地裏卻是為本國軍部刺探清廷機要、四下搜羅情報。
館主赤井正雄,乃是此間的忍者頭領。不但擅長各類忍術,於東洋柔術、劍道等也有頗高造詣。此時,赤井正雄正於廳上踱來踱去,外頭忽有手下來報。
“館主,川島大人造訪!”
“快請!”赤井正雄說完,忙隨手下出廳去迎。
沒過多久,一名身罩黑鬥篷的男子便被接廳來。待那人在廳中茶座前盤膝坐定後,赤井正雄揮手屏退手下,親自將煨好的茶湯奉上。
來人正是川島浪速,他將鬥篷拉下後,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好久沒嚐過這般地道的煎茶了。”
赤井正雄道:“川島大人若是喜歡,我稍後再點上一盞。”
“赤井君不必客氣。”川島將茶盞放下,又道,“派人確認過了嗎?是不是那兩個人?”
赤井正雄點了點頭,道:“手下人已近距離觀察過,那二人的模樣、年紀、口音等,正如川島大人所描述的一模一樣。”
川島浪速冷笑一聲,“果然是他們!我就知道他二人尚在人世!對了赤井君,你派人跟蹤的事,他們可曾察覺?”
赤井正雄道:“已被他們發現了……”
“什麽?”川島浪速怫然不悅。“怎麽會如此不小心?”
赤井正雄忙道:“川島大人且息怒,請聽我慢慢說。是這樣,我一共派出兩名上忍,結果一名被擒,當場玉碎,一名狼狽逃回。不過川島大人請放心,他們去時,隻穿了尋常的黑衣,用的也都是支那的兵器。並且兩人身上皆纏有炸藥,一但失手,便會引燃自爆,炸得肉爛骨缺,別人也無法從他們的屍首上,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這樣就好……”川島鬆了口氣,又問道,“你派去的真是兩名上忍?”
赤井正雄道:“千真萬確,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
“嘖……”川島皺眉道,“兩名上忍一齊出動,卻被逼得一死一逃……看來他們的功夫,突然間精進了不少啊!”
赤井正雄道:“川島大人不必憂心,咱們這弘武道館裏高手如雲,哪怕他們功夫再高,也定能將他們降住!”
“不可輕舉妄動!”川島擺了擺手,“他們數年沒有露麵,這次忽然出現在奉天,定是有什麽圖謀。”
“看來是的!”赤井正雄又問道:“川島大人,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川島想了想,道:“我此次悄悄來到奉天,是為了那藥劑研製之事。無意中得知他們的行蹤,也算是天作之巧。他們認得我,所以我不便出麵……這樣吧赤井君,你繼續派人監視,但沒有十全把握,絕不能再打草驚蛇了!”
赤井正雄點頭道:“明白了!”
“那就好!”川島說著,站起身來。“我要回去安排一下,赤井君,記得要把人盯牢!”
“放心吧!”赤井正雄也起身道:“那我派人送川島大人回去……”
“不必!人多眼雜,容易招惹耳目!”說完,川島將鬥篷罩好,隻身出了弘武道館。
且說馮慎等人回到奉天城後,避開鬧市街區,尋了一處人少的客棧住下。
此來奉天查訪,就是因那龍脈圖上有滿文“盛京”二字。可除那二字之外,其餘滿文皆是不識。若要找個旗人來認,又恐將龍脈之事泄露。故而四人商議一陣,便打算由馮慎先將那上麵的滿字逐個謄於小紙片上,再拿著紙片去四下探詢字意。
商量完畢,四人各自安歇。隻待轉過天來,再去分頭問字。
奉天城曾名盛京,乃是大清皇室龍興之地,這裏的旗人自是不少,懂滿文的也大有人在。然為不引起他人的疑心,馮慎囑咐諸人,每次隻問一人,每天也隻能問數字。
如此一來,用時也便增多。然四人都知事情緊要,皆肯捺得下性子去慢慢打聽。
轉眼六七日過去,那龍圖上的滿文之意,也就漸漸的為四人所知曉。四人一麵打聽,一麵在圖上標注,像什麽通天河、承天池、龍門壁之類,不一枚舉。然奇怪的是,除去那“盛京”二字,其他滿文譯成漢話後,皆有些雲山霧罩。尤其終點那處類似湖泊的地方,拚湊起來叫作“布勒瑚裏湖”。對於這個名字,馮慎總感覺十分耳熟,貌似之前聽誰說過一般。
這天清早,馮慎又對圖思索,搜腸刮肚回想了好久,這才猛然記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香瓜離得近,著實被嚇了一大跳,不禁埋怨道:“馮大哥你幹嗎啊,這樣一驚一乍的……”
馮慎指圖道:“是這樣,我總覺這‘布勒瑚裏湖’有些熟悉,原來確是聽說過這個名字。”
“啊?”霸海雙蛟奇道,“馮老弟,你是聽誰說的?”
馮慎道:“是肅王爺。之前我常與他閑聊,曾聽他講過一個傳說,就是關於那‘布勒瑚裏湖’的故事!”
香瓜央求道:“馮大哥,肅王爺說了什麽故事呀?你再講給俺聽聽成不成?”
“好!”馮慎點了點頭,又道,“肅王爺說,在關外茫茫群山之中,有個風景秀麗的湖泊。一天,三位仙女路過,見那裏景色宜人、湖水清澈,便於其中沐浴。這三位仙女,長名恩庫倫,次名正庫倫,三名佛庫倫。待她們浴畢上岸時,突然飛來一隻神鳥,將嘴中銜著的一枚紅果,置於那佛庫倫的衣衫上。見那紅果顏色鮮豔,又是異香撲鼻,那佛庫倫便忍不住吞入嘴中。不想紅果入腹後,佛庫倫感而受妊,遂生下一個男孩,這男孩生而能言,落地即行,沒出幾日,便已長成了個魁梧少年。這個少年,就是愛新覺羅的始祖布庫裏雍順,而其誕生的湖泊,便是那‘布勒瑚裏湖’了!”
聽完故事,香瓜又道:“那男孩幾天就能長大?俺可是不信!”
馮慎道:“這本就是個神話傳說,世上豈有生而能言之嬰童?又何來吞果而孕之仙女?並且,肅王爺還說了,那‘布勒瑚裏湖’雖被視為聖湖,但本朝曆任皇帝屢番在關外尋根溯源,都沒能找到過類似之處,恐怕那湖,也是個杜撰出來的地方。”
霸海雙蛟看了看那龍圖,犯愁道:“既然是神話傳說裏才有的地方,那這張圖該不會是假的吧?”
馮慎擺手道:“應該不會。圖上盛京附近的地形水脈,與這奉天城周圍頗有些相似,想來那‘布勒瑚裏湖’,要麽是處不為人知的世外桃源,要麽便是當年繪圖之人,用傳聞加以冠名神化。不光如此,圖上絕大部分地名皆是聞所未聞,好在上麵有線路指引,咱們依圖慢慢摸索,想來最終也能找過去。”
“也隻能這樣了!”霸海雙蛟又問道:“那咱們何時動身?”
馮慎想了想,道:“就於今夜吧。勞二位大哥去采辦些路上所需,我與香瓜再去城中打探一番。”
香瓜道:“馮大哥,那些滿字不是都問明白了嗎?咱們還去打探什麽?”
馮慎道:“我擔心這圖上所繪並不精確,然而眼下,咱們能實地對照的,也就是這奉天城附近了,臨行前再詳加考量一遍,省得在途中走錯了路。要知道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稍微有個不慎,便可能到不了那龍脈密藏之地。”
劉占川答應道:“那行,我跟大哥這就去置辦!”
馮慎點頭道:“好,那咱們分頭去做,傍晚申正之前,再回這客棧中會合!”
從客棧出來,霸海雙蛟便懷揣著銀子,於城中各處遊轉,采備吃穿用度。見時辰尚早,這哥倆也不匆匆亂購,精挑細選,專揀那輕便實用之物。
霸海雙蛟走街串巷,不知不覺日已過午。見大西門下有個麵攤,二人便打算先吃上碗麵來填填肚子。沒多一會兒,攤主便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油潑燜麵,霸海雙蛟取筷正要吃,卻聞城外傳來一陣陣**聲音。
“他奶奶的!”劉占川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大皺眉頭。“怎麽回事?嗚裏哇啦地跟鬼叫一般!吵得老子都頭大了!”
攤主笑道:“客官還真會聽,那八成是東洋人在叫喊,跟那鬼叫也差不離……”
劉占海一怔,“東洋人?”
“是啊。”攤主點了點頭,“這城外有個西四條街,那裏淨是些東洋人。”
劉占川道:“奶奶的!沒想到在這裏撞上了!大哥,咱們這便去大鬧一場吧?”
劉占海擺手道:“先忍一忍吧,馮老弟囑咐過,叫咱倆別多生事……”
那攤主也道:“我瞧著二位都是會拳腳的好漢,不過那些東洋人,最好不要去惹。這不,就在二位過來之前,有一男一女剛進這城門,卻被一夥武士模樣的東洋人圍住。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估計這會兒還在打著呢,要不哪來方才那些動靜?那兩人功夫都很好,可架不住東洋人多啊,一邊打一邊被慢慢逼出了城外。”
“一男一女?”霸海雙蛟相互一視,“那一男一女什麽模樣?”
那攤主想了想,道:“男的吧,二十多歲,像是個公子哥。女的十八九,生得挺水靈,手一揚,便能打出數不清的暗器哪。原本一瞧有打架的,不少人想跟上去看熱鬧,可見那暗器滿天飛,也都嚇得散了,生怕那飛鏢、短箭不長眼,再紮在自己個兒身上……”
劉占川道:“壞了!定是馮老弟和香瓜!”
劉占海也急道:“別愣著了兄弟,咱們得趕緊過去幫忙啊!”
“對!”劉占川“噌”地立起身來,“咱們這便過去,將那些東洋鬼殺他個哭爹喊娘!”
“去不得!去不得!”攤主趕忙勸道,“那西四條街可是東洋人的地盤……”
“就算是東洋人的老巢又怎麽樣?咱哥倆照搗不誤!”霸海雙蛟說完,轉身向城外衝去。
“客官,你們還有個包袱沒拿……”
“不要啦!”
說話間,霸海雙蛟已疾疾奔出城外,抬眼一掃,便瞧見了那條西四條街。
那街中塵土飛揚、喊殺震天,一群群東洋人操刀持劍,圍成個大圈子向垓心不斷衝擊。
“他們在那兒!”劉占海一指,忙朝街心奔去,劉占川不及答話,也拔腳跟上。
東洋人仗著人多勢大,將圈子漸漸逼至一所大宅樓前。還沒等霸海雙蛟跑近,人圈裏兩條人影倏躍出來,雙雙衝進了那宅樓裏麵。
那座宅樓,正是那“弘武道館”,一見二人誤入,裏頭的武士與外頭的浪人齊齊包夾,登時又圍得像銅牆鐵壁一般。
見馮慎和香瓜受困,霸海雙蛟還哪管那許多?挺著肩頭、扛起膀子,便如兩頭蠻牛般,狠狠撞向了那些東洋人。
那些東洋人正忙著對付館中二人,哪會想到背後有人殺出?被霸海雙蛟橫衝直撞了幾下,紛紛倒仰歪斜。
仗著一鼓作氣,霸海雙蛟硬是生生打入了人圈,拳腳齊出,又打又踢。其餘東洋人也回過神兒來,吆五喝六地向雙蛟撲去。
劉占海操起如缽大拳,“砰”的將一個武士打得鼻血噴濺。劉占川更是殺得興起,索性從地上抓起一名跌倒的浪人,握住其雙腳,當作大棒朝著眾倭掄砸。
見劉占川此招奏效,劉占海有樣學樣,也抓起個浪人亂揮亂舞。“老弟!妹子!咱哥倆也助拳來啦!”
雙蛟這番勇猛,隻叫眾倭心驚膽戰,一個個縮手縮腳,皆向牆角退去。
待眾倭退開,垓心那對男女也露了出來。霸海雙蛟麵目一僵,齊齊傻眼。“他奶奶的……你倆是誰啊?”
那女子頭一昂,拭去額頭細汗。“你們又是誰?”
豈料話聲未落,屋梁上突然拋下一張大網,緊接著幾名忍者發一聲喝,那網便急急收緊,霸海雙蛟還沒反應過來,就與那一雙男女一起,被牢牢地纏裹入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