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虎麟臣相

聽了馮慎所提出的條件後,張作霖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麽簡單?馮少俠,該不是我老張聽錯了吧?”

馮慎微微一笑,道:“貌似張統領還沒到耳背的年紀。”

張作霖猛地將大腿一拍。“好!那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媽了個巴子的,隻要能拿下馬耳山,別說他一個喬五,十個我都肯放!”

“爽快!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對於馮慎此舉,非但香瓜與霸海雙蛟大為不解,就連喬五也有些不明所以。怔了片刻,喬五便高喊道:“我喬五這條命,哪用得著他姓張的來饒?馮少俠,你若真想幫我,隻需給我解了繩子,讓我與那姓張的拚個你死我活!”

張作霖瞧了瞧喬五,也向馮慎道:“馮少俠,喬五這廝說的倒是沒錯。眼下我受製於你,你要想救他,那是輕而易舉。何須再繞個大彎子,與我談什麽條件?”

馮慎笑道:“哈哈哈,張統領不必多心。我等無端被卷入這場恩怨中,也算是與你們有緣。既是有緣,那便不可置若罔聞。在下敬張統領是個人物,也惜他喬五是條血性漢子,所以惺惺相惜,不願見到你二人鬧個兩敗俱傷。”

“馮少俠急公好義,我老張足感大德……”張作霖說著,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兵勇,“可我這些手下……”

馮慎道:“之後在下自會解其穴道,讓他們隨張統領離開。”

喬五急道:“馮少俠,姓張的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你可千萬別上他的惡當啊!前腳放走了他,他後腳便會帶著更多的兵過來尋仇!”

張作霖罵道:“老子還指著馮少俠幫忙剿匪呢!尋你媽了個巴子的仇!對了,馮少俠,這喬五如何區處?請你劃下個道來吧!”

馮慎道:“喬五兄弟就先讓張統領帶去……”

“什麽?!”喬五大驚失色,“馮少俠,說了半天,你還是要把我往火坑裏推啊!我落在他姓張的手裏,還能有個好嗎?”

“放心吧!”馮慎拍了拍喬五肩膀,向張作霖道,“張統領,你將喬兄弟帶去後,要為他治傷,不得打罵!”

張作霖哼道:“行!我把他當大爺一樣,好吃好喝伺候著!不過有一點,我得派人把他給看起來,不然他還會找我動刀子。”

馮慎點了點頭,又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在此期間,喬五兄弟要有什麽不測,在下唯你張統領是問!”

張作霖道:“行行行,我都記下了……”

見張作霖有些心不在焉,馮慎暗運內力,舉掌在桌上一擊。隻聽“嘩啦”一聲,厚實的桌麵已是四分五裂。“勸張統領還是在意些,食言而肥者,有如此桌!在下言出必踐,不怕你躲在千軍萬馬中,更不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外!”

張作霖見慣了腥風血雨,可看到馮慎眼中流露出的殺意時,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打個激靈,忙肅然拱手道:“馮少俠放心,你的吩咐,我老張無有不遵!”

“如此甚好。”馮慎目中精光一斂,身形繞屋疾動,須臾工夫,便將地上兵勇的穴道逐一解開。

那些兵勇陸續醒來後,叫罵著又要摸槍,張作霖見狀,趕緊上前喝止。

穩住了手下,張作霖又道:“馮少俠既應了助我剿匪,不知何時肯動身?”

馮慎道:“宜早不宜遲,不如就於明日啟程!”

張作霖道:“我們的營房,現駐紮在懷遠門外西窯坑,那咱們現在就一同前往?”

馮慎道:“請張統領先行,稍後我們自會過去。”

“好!”張作霖道,“那我先回營準備一番,哦,還不知馮少俠大名……”

馮慎道:“在下馮三。”

張作霖又指著霸海雙蛟道:“那這兩位好漢是?”

馮慎道:“那都是在下的義兄,名字分別是劉大龍、劉二龍。”

張作霖皺了皺眉頭,轉向香瓜道:“姑娘又該如何稱呼?”

香瓜愛搭不理道:“這還用問嗎?田四瓜!”

聽到這裏,張作霖知他四人不肯以真名相告,遂哈哈一笑。“那好吧,今夜我於營中備下薄酒,敬候幾位的大駕光臨!”

馮慎笑道:“屆時定會去叨擾。”

喬五大叫道:“馮少俠,你們別信他!這姓張的要擺鴻門宴啊!”

“老子還要擺綠門宴呢!”張作霖拽過一個兵勇,指著喬五道,“這小子腿上中了槍,待會兒你背著他走!”

那兵勇依言,將喬五負在背後。

見喬五還在掙紮,馮慎寬慰道:“喬兄弟若信得過在下,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喬五看馮慎許久,這才使勁地點了點頭。“好,我信你!”

張作霖向馮慎等人團團一揖,“諸位,今晚不見不散,沒什麽事的話,我老張就先告辭了!”

“恕不遠送!”

待張作霖走後,香瓜噘起了嘴巴。“馮大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霸海雙蛟也道:“是啊馮老弟,這事說到底,跟咱們沒啥關係,為何你偏要大包大攬?”

“一半是道義,一半出於私心!”馮慎說著,向四下一望,“這裏不是說話處,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劉占海會意,向後廚叫道:“還有喘氣的沒?快些滾出來!”

半天工夫,那掌櫃的與跑堂哆裏哆嗦地走上前來。“幾位好漢……有什麽吩咐?”

劉占海問道:“你這裏有客房沒有?”

“有有有”,掌櫃的慌不迭地點頭,“小店樓下打尖,樓上住宿……”

“找間幹淨的,咱們要歇腳!”劉占海說著,掏出一錠大銀拋去。“酒錢和房錢都在裏麵了,剩下的,算是賠你打壞了的桌椅!”

“多謝好漢,多謝好漢……”掌櫃的一推小跑堂,“還不趕緊去招呼?去找間最寬敞的,好水好茶伺候著。”

“是是,”跑堂的忙哈腰點頭,“三位好漢爺、這位姑奶奶,都樓上請吧。”

四人上樓入房後,便打發跑堂的離開。

霸海雙蛟大馬金刀的往桌前一坐,“馮老弟,這會沒閑雜人了,你說說吧!”

“好。”馮慎點點頭,道,“那喬五雖是竊賊,但他甘冒大險,舍命為義兄複仇,單憑著這一點,我也不能眼睜睜見他送命。”

香瓜道:“俺還是不懂。馮大哥,你要救喬五,直接放了他不就行了嗎?”

馮慎道:“方才你們也瞧見了。當時要放了喬五,他必會找張作霖拚命。畢竟張作霖是巡防營的統領,若真被喬五所殺,軍中定會追查凶手,到時候我們也難逃幹係。”

劉占海嘬了嘬後槽牙,“馮老弟你……唉!”

馮慎道:“占海大哥有話,隻管講出來好了。”

“那我就直說了!”劉占海道,“我說馮老弟,你現在……怎麽變得婆婆媽媽的?怕得罪這個、得罪那個,原來的你,可不是這樣啊!”

“沒錯!”劉占川道,“馮老弟,莫說他一個巡防營統領,就算是東三省總督又如何?一刀宰了,打出這奉天城去,誰能攔得住咱們?”

馮慎哈哈笑道:“兩位大哥的意思我懂。誠如你們所說,就算在這城中鬧個地覆天翻,咱們想要脫身亦是不難。然兩位大哥可別忘了,到奉天是有正事要辦,若大動幹戈引得滿城風雨,我們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處處受製,豈不是因小而失大了?”

劉占川道:“馮老弟,你給咱透個實底,你和香瓜妹子要辦的大事,究竟是什麽?”

馮慎與香瓜互視一眼,踟躕道:“這個……”

劉占海見狀,道:“馮老弟也不必為難,咱哥倆信得過你,你既不願講,隻當咱沒問就是。”

馮慎歎道:“生死之交,理應肝膽相照。罷了,我也不瞞兩位大哥了。此來奉天,是為了尋訪那滿清龍脈的下落!”

“滿清龍脈?”霸海雙蛟一怔,“那是個什麽?”

香瓜道:“你倆也別瞎打聽了,俺和馮大哥要是知道,還用得著現來奉天找嗎?對了,俺大師父說這事至關緊要,你倆可不能出去亂說!”

霸海雙蛟道:“這話說的!咱哥倆是那嚼舌的人嗎?”

“你倆都是爛酒鬼,幾斤貓尿灌下去,誰知道會怎樣?”香瓜哼了一聲,又向馮慎道,“馮大哥,你說的道義俺算聽明白了,可私心又是什麽?難道你跟馬耳山的那夥土匪有什麽舊仇?”

馮慎道:“我初來奉天,連馬耳山都是頭一回聽說,又怎會與那裏的匪人有過節?無非是借剿匪之機,演練一下三師父所授的那些兵法。運籌帷幄,不能光紙上談兵,難得有這樣的陣仗,錯過豈不可惜?”

霸海雙蛟恍然道:“馮老弟呀,還是你想得長遠啊!”

馮慎笑道:“總之,那匪患一除,附近的百姓即可安居樂業,喬、張的恩怨也可化解,對咱們而言,亦是大有裨益。於公於私,都是樁美事,所以又何樂而不為呢?”

“不錯!不錯!”霸海雙蛟麵有愧色,“唉,馮老弟,之前咱哥倆還嫌你膽小怕事,這裏給你賠不是了!”

“兩位大哥這樣就見外了,不提那些了,咱們稍事休整,傍晚就去西窯坑赴宴。”

“行,反正是那姓張的請客,咱哥倆去把他那裏的好酒,全喝它個壇底朝天!”

“俺就說你倆是爛酒鬼吧?一聽到有酒喝,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哼,跟那臭窮酸一個德性!”

“香瓜妹子,你這不是挖苦人嗎?就咱哥倆這點兒量,怎能與花先生比?他要是來,怕這整個奉天城的酒窖都能被他喝幹了,哈哈哈哈……”

四人說笑一氣,又在房中飲茶小憩,直至暮色低垂,這才下樓前往那懷遠門外。

出了城門,是一片荒兮兮的窪地。又行了半炷香的光景,前方出現了一個高牆大院,院內燈火通明,周圍駐紮著一排接一排的行軍帳。不用說,這是張作霖的營房到了。

還沒等四人進院,張作霖已帶著兵弁迎了出來。“哎呀呀,幾位總算是到了,方才我左等右等都沒見人影,還當你們不來了呢。”

馮慎笑道:“既然應了,豈有不來之理?張統領,喬五兄弟可曾安頓妥當了?”

張作霖道:“已讓大夫替他包紮了傷處,眼下正在院中廂房內歇著。馮少俠若不放心的話,我這便帶你去瞧瞧?”

馮慎擺手道:“既然歇下了,就先不去打擾他了。”

張作霖道:“好,那就請馮少俠入廳說話吧。哦,田姑娘、兩位好漢,裏麵請!”

一行人進院後,廳上又有兩名將官模樣的迎出門來。當頭一人見到馮慎後,笑嘻嘻道:“雨亭啊,這便是你說的馮少俠吧?幸會!幸會!”

馮慎一拱手,“不敢當!”

香瓜“撲哧”一笑,向張作霖道:“雨亭?你瞧著也不像識文斷字的,怎麽還有個這樣文縐縐的名字?”

“哈哈哈,”張作霖笑道,“雨亭是我老張的表字,老張我沒怎麽念過書,那隻有取個文縐縐的字來找補了。來來來,我替幾位相互引見一下。”

說著,張作霖便指著二將開始介紹。原來那年長些的,名叫孫烈臣,現任巡防營前路幫統;而那年輕的,喚作張作相,是騎兵一營的管帶。

眾人正客套著,張作霖突然道:“咦?五哥呢?”

張作相朝廳上努了努嘴,“那不是?早在裏頭吃上了,勸都勸不住……”

馮慎順勢望去,隻見一個五大三粗漢子,舉著隻豬蹄正啃得歡。

“媽了個巴子的!”張作霖的臉“唰”就黑了,“湯二虎!你他娘的給我滾出來!”

“幹啥老七?”那漢子將豬蹄一扔,抹著油嘴走了出來。“老子不就吃你塊肉嗎?你瞎咋呼啥?”

孫烈臣皺起眉頭,“五哥,你就少說幾句吧!有貴客在……”

“貴客?”那漢子向馮慎等人打量一眼,“老七,這幾個就是你說的高人?老子瞧著也沒什麽斤兩啊!”

霸海雙蛟怒道:“他奶奶的,爺爺們有多少斤兩,你這蠢漢過來試試就知道了!”

“他娘的,試試就試試!”那漢子一撩衣裳,就想去拔腰裏別著的短槍。

“湯二虎!”張作霖一個箭步搶上前,聲色俱厲道,“你他娘的若敢拔出那槍,就別怪老子不念兄弟情分!”

那漢子猶豫半天,終於將手掌從槍匣上移開。“行,老七,這次瞧在你的麵子上……”

“什麽叫瞧在我麵子上?知道嗎?老子這算是救了你!”張作霖吼完,推著那漢子便轟。“趕緊走!不用你作陪了!媽了個巴子的,淨他娘的給老子惹事!”

那漢子向霸海雙蛟狠狠瞪了一眼,便氣呼呼的出了院。

孫烈臣拭了拭額頭冷汗,朝馮慎等人道:“見笑了,我們這位五哥是渾人一個,幾位別跟他計較。”

張作霖也道:“這裏他年紀最大,卻偏屬他最不懂事!成天虎了吧唧的,真沒白瞎了他那外號!”

香瓜道:“二虎是外號?那他真名叫啥?”

張作霖道:“叫湯玉麟。不過他總嫌太文氣,願意別人以‘二虎’相稱。”

馮慎道:“看來張統領麾下的將官,盡是你結義的兄弟啊。”

張作霖笑道:“老話講,‘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我與他們雖不是一奶同胞,可也勝似骨肉至親!方才那個湯二虎,是我五哥。孫烈臣,我六哥!我老張排在行七,作相年紀最小,是我們的八弟!眼下其他幾位哥哥不在這裏,等有以後機會,再介紹給你們認識!”

其時,連張作霖算上,結拜的兄弟共有八人,按年齡大小排序,分別是老大馬龍潭、老二吳俊升、老三馮麟閣、老四張景惠、老五湯玉麟、老六孫烈臣、老七張作霖和老八張作相。這八人,大多出身於草莽,當時的名頭也不響亮。馮慎等初來乍到,自然也就不以為意。

又等了一陣,張作相提醒道:“七哥,讓貴客們入廳落座吧。”

張作霖一拍大腿,“瞧我這腦子,都叫他湯二虎給氣糊塗了!幾位快請!”

軍中飲食豪放,下酒菜多是大骨大肉、整雞整鴨,煮熟燉爛後,用大鐵盆盛了熱氣騰騰地端上桌來。

分賓主坐定,張作霖笑道,“隨軍的廚子手藝不成,整治不出什麽精致的菜肴來,幾位可別嫌棄。”

霸海雙蛟隨意慣了,反覺如此吃喝倒分外親切。見那酒壺酒盅太過小巧,伸手便推到一邊。“吃肉用大鐵盆,喝酒怎麽不使大海碗?”

“是了!”張作霖趕緊道:“快去換大碗來!”

隨身兵弁聞言,急忙將大碗換上。斟滿了美酒,張作霖端起來道:“我老張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麽客套話!能結識幾位,我這心裏頭真是他娘的快活啊!啥也不說了,全在酒裏了!老張我先幹為敬!”

張作霖飲酒豪爽,十分對霸海雙蛟的脾胃,他兄弟二人也不含糊,脖子一仰,雙雙喝幹了麵前酒碗。

“痛快!”張作霖一抹嘴,又道,“馮少俠、田姑娘,你們也吃著喝著!”

杯箸一動,場麵頓時熱鬧起來。孫烈臣、張作相也圍上前,頻頻地勸酒夾肉。

幾碗酒下肚,張作霖的話匣子便徹底地敞開。像馮慎怎麽彈指製敵、香瓜怎樣投筷堵槍、霸氣雙蛟怎生神武勇猛等,連說帶比畫的,將白天在酒館裏發生的事,描述了個活靈活現。

張作霖繪聲繪色,唾沫星子亂飛,聽得孫烈臣與張作相目瞪口呆。待得聽完,二人對馮慎等人愈發的折服,左一“少俠”、右一個“好漢”,直說此番剿匪有貴人相助,定能戰無不勝。

馮慎謙遜連連,奈何孫、張等人還是交口褒讚,將眼前這場酒席,生生弄得像是慶功宴一般。

張作霖素有野心,對馮慎這等本事高強的異人,早就有意結交。趁著酒酣耳熱,張作霖舉酒又敬道:“馮少俠,我老張有句掏心窩子的話,不知當講是不當講……”

馮慎道:“張統領但說無妨。”

張作霖湊了湊身,“馮少俠若是不嫌棄,來給我們這幫大老粗當個軍師如何?日後若有飛黃騰達的那天,絕不會虧待了幾位……”

孫烈臣與張作相也齊道:“是啊馮少俠,隻要你們肯來,兄弟們全聽你的!馮少俠,馮軍師!”

對張作霖的小算盤,馮慎已猜了個十之八九,他微微一笑,擺手道:“在下是個江湖人,不欲操心江湖之外的事。請張統領另選賢能,莫耽誤了你的雄圖霸業。”

被道破心機,張作霖趕忙掩飾。“哈……哈哈……馮少俠說笑了,我老張哪有什麽雄圖霸業?”

馮慎不再言語,直直向張作霖的臉麵上望去。

張作霖被他一盯,心裏頭有些發毛。“馮少俠……你老瞧著我做什麽?我臉上有東西嗎?”

“張統領不必緊張!”馮慎笑道,“在下略通些相麵之術,見你麵宮十二皆異於常人,故才冒昧一觀。”

“喲?”張作霖精神一震,“馮少俠還會看相?”

馮慎道:“隻懂些皮毛,自娛自樂罷了。”

張作霖追問道:“那馮少俠瞧出什麽來了?我老張的前程怎樣?”

馮慎緩緩道:“裂土封疆,坐擁臣相。”

“坐擁臣相?”張作霖一怔,既而大笑道,“媽了個巴子的!有臣有相,那我老張豈不是要當皇上?”

孫烈臣趕緊咳嗽一聲,“雨亭!酒喝多了吧?瞎說什麽?”

張作霖忙道:“酒後失言,酒後失言啊……哈哈哈……”

“有臣有相者,也未必是九五之尊。像你張統領,不亦是‘臣相’皆全嗎?”馮慎說完,向身邊的孫烈臣和張作相一指。

“烈臣?作相?”張作霖回過味來,樂得直拍桌子。“哈哈哈……原來是這麽個‘臣相’!馮少俠,可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馮慎亦笑道:“文忠臣良相,武有猛虎麒麟,所以在下才說,你張統領前途無量啊!”

“猛虎麒麟?”張作霖恍然道,“明白啦!這又是在說那湯玉麟湯二虎吧?”

馮慎點了點頭,“正是。”

“嘖……”張作霖咂巴下嘴,有些意味深長。“老張已有二虎,卻缺了雙龍……我有心讓龍虎齊聚,不知馮少俠肯不肯成全啊?”

“哦?”馮慎道,“怎麽個‘龍虎齊聚’法?”

張作霖指了指霸海雙蛟,“若是馮少俠能垂青,大龍、二龍兩位好漢想必也會追隨,哈哈哈,如此一來,那‘雙龍’、‘二虎’豈不是聚首了?”

還沒等馮慎接口,劉占川便將酒碗往地上一摔。“他奶奶的!竟敢在咱哥倆身上打歪主意?!”

劉占海也冷笑道:“姓張的,少要蹬鼻子上臉!實話告訴你,能讓咱哥倆甘心賣命的,這天底下還真沒幾個!再怎麽輪,都輪不到你姓張的!”

那張作霖當真不愧是能屈能伸的豪傑,受霸海雙蛟一通奚落,臉色僅是一變,立馬換了副笑顏。“哎呀,老張我不勝酒力,喝多了說幾句戲言,兩位好漢可別拿怪啊!”

孫烈臣與張作相也忙打圓場,說了幾句好話,又衝一旁兵弁道:“真沒個眼力勁兒,快替二龍兄弟重新取個碗來!”

“哼!”劉占川忿忿道,“再說些囉裏八唆的廢話,這酒不喝也罷!”

氣氛一尷尬,酒肉便似乎有些沒滋沒味。見座上幾人隻是埋頭吃喝,張作霖急得連使眼色。

孫烈臣會意,正想找話岔開話頭,沒想到嘴巴剛張開,廳外便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

張作霖道:“哭爹喊娘的吵吵什麽?媽了個巴子的!還有沒有體統了?老八,你去外頭瞧瞧怎麽了!”

“嗯!”張作相答應一聲,朝廳外走去。豈料剛跨出廳門,張作相竟慌得飛奔折回。“七……七哥!不……不好了!”

見他滿頭冷汗,張作霖道:“先把舌頭捋直了再說!”

張作相手指廳外,“五哥他……五哥他把那兩隻戰獒給牽出來了!”

此言一出,張作霖與孫烈臣驚得登時便立了起來。“什麽!?”

話音方落,廳上便躍進來一黑一黃兩頭巨獒。雙獒寬背粗腿、肩高爪闊,都生得牛犢子差不多。齜牙咧嘴、舌頭血紅,一叫起來,有如龍虎嘶吼,震得人耳根子生疼。

老話講,“九犬出一獒”。說是為了能養出好狗,先挑選血統純正的猛犬**,待母犬生下一胎九崽後,便將九隻犬崽置於坑窯中不給吃喝。為了活命,犬崽相互廝咬,以同胞血肉為水食。最後存活下來的那隻,便成為了戰獒。當然,這畢竟是傳聞。傳聞雖不可作準,但獒犬的凶猛異常,卻是貨真價實。

湯玉麟生性暴戾,最喜這類烈獸猛犬。然戰獒認主,待其成年後再想易人豢養,那是萬萬不能。為得此猛犬,湯玉麟不惜親赴雪域高原,尋訪了好久這才抱下來兩隻幼獒。為保戰獒野性不失,湯玉麟每天必以生肉活禽飼之,長至今日,足可搏豹殺狼。

雙獒越是威猛,湯玉麟便越發嗜愛,他大字識不了幾個,卻專程去請教書先生為戰獒取了雅號。那頭背上黑裏透青的,喚作“蒼猊”;而另一頭毛色棕黃的,則名為“金彪”。

湯玉麟命人打製了大籠車,將雙獒養在其中,哪怕是四處征戰,也要一直帶在身邊。宴前他與霸海雙蛟險生衝突,雖被張作霖喝退,可回去後愈想愈憤,這才開籠放獒,打算鬧宴尋仇。

戰獒好鬥,見有生人便欲撲咬,頸間的繩子扯得筆直,好像隨時都會繃斷。湯玉麟牛高馬大,連他這樣的壯漢尚被拉扯得晃晃悠悠,那雙獒究竟有多大的蠻力,也便可想而知。

怔了好半天,張作霖將桌子一拍。“湯二虎!你媽了個巴子的想幹啥!?”

孫烈臣與張作相也急道:“五哥,你休要發瘋!快把那兩頭戰獒牽走!”

“哼!”湯玉麟拿眼瞥著霸海雙蛟,冷笑道,“你們在這裏有吃有喝,我這蒼猊、金彪卻空著肚子,所以我將它們牽到這裏來,找兩塊軟骨頭來啃!”

乍見這兩頭猛物,霸海雙蛟也暗捏了把冷汗。可聽到湯玉麟話裏帶刺,卻不由得怒火中燒。“他奶奶的!這裏都是硬骨頭,隻怕會咯了狗東西的牙!嘿嘿,是了,也隻有那軟骨頭,才會仗著兩隻畜生的勢!”

“你兩個王八犢子罵誰!?”

“罵的就是你這龜孫子!”

湯玉麟與霸海雙蛟怒目而視,雙睛對四眼,一個個瞪得像是烏眼雞。

張、孫等皆知湯玉麟是個渾人,要將其惹急了,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唯恐他鬆韁放獒,張作霖便想去掏槍,若見戰獒傷人,就要舉槍擊斃。

可一摸之下,腰間卻空空如也,張作霖一愣,這才記起自己為在宴上盡興,早已將槍匣摘下留在了房中。說來也巧,孫烈臣與張作相的配槍也不在身邊,三人麵麵相覷,竟不知如何是好。

張作霖又叫道:“湯二虎!老子再警告你一次,千萬別胡來!”

湯玉麟道:“老七你甭瞎咋呼!有能耐自己跟我這蒼猊、金彪講哇!”

“你……”雙獒隻聽湯玉麟的驅使,張作霖又急又氣,除了連連罵娘,別無他法。“媽了個巴子的!湯二虎……你……你媽了個巴子的!”

正僵持著,香瓜突然手指二獒道:“馮大哥,他們叫這東西什麽?”

馮慎笑笑,“戰獒,算是種凶猛的巨犬。”

“哈哈!”香瓜道,“俺瞧著也沒啥嘛,憨頭憨腦的倒像是一對哈巴狗。”

香瓜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湯玉麟氣得渾身直哆嗦,當即便撒了手。“哈巴狗!?那你這死妮子就跟它們玩兒玩吧!蒼猊、金彪!給老子上!”

話音方落,雙獒便後爪齊蹬,狂吠著向香瓜飛撲而去。隻見蒼猊當前躍上酒桌,那金彪也緊跟其後。

變生陡然,在場沒幾個人還能從容鎮定。誰知馮慎與香瓜坐在原位動也未動,任憑那利爪獠牙向自己身前探來。

眼瞅著兩張血盆大口就要咬下,香瓜忽然將兩指含在嘴中,吹了個清脆的響哨。

哨聲一起,那雙獒竟齊齊往後退了半步,雙雙望著香瓜,像是呆了一般。

見雙獒怔住,湯玉麟大聲催促道:“蒼猊!金彪!快他娘的上去咬哇!”

豈料雙獒仍然站著未動,好似壓根兒就沒聽見。香瓜伸出手,一麵撫摩著雙獒,一麵發出幾句古怪的聲音,似在與雙獒對話。

雙獒顯然是聽懂了,皆開始“嗬嗬”吐著舌頭、“唰唰”搖著尾巴,模樣十分親昵。

湯玉麟傻了眼,“這……這他娘的是怎麽回事?”

香瓜左手一招,那蒼猊便將大腦袋拱在香瓜懷裏蹭來蹭去;右手打個響指,那金彪就蹲立起來,並起前爪上下揮動,宛如拱手作揖。

二獒隻顧衝著香瓜撒歡兒示好,卻將桌上的酒碗、肉盆紛紛擠翻在地。香瓜擦去臉上被濺的酒汁,向馮慎咯咯笑道:“馮大哥,你瞧它倆多好玩兒?這不是哈巴狗是什麽?”

“哈哈!”霸海雙蛟指著湯玉麟打趣道,“你這蠢漢牽來這兩隻哈巴狗,原來是為了給咱們助酒興啊?嗯!夠意思!真夠意思啊!哈哈哈哈……”

湯玉麟的麵色漲成醬紫,朝香瓜罵道:“你這死妮子會妖法!我的蒼猊、金彪定是叫你給迷惑了!”

香瓜哼道:“什麽妖法?俺這叫馭獸之術!別說是兩隻狗,就算你牽來兩條老虎,俺也一樣能叫它們服服帖帖!”

“你……”湯玉麟登時語塞,呼呼喘了半天粗氣,狂吼道:“蒼猊、金彪!滾過來!聽到沒有!?”

然湯玉麟嗓子都快喊啞了,那二獒依舊是置若罔聞。湯玉麟急了眼,跨步便去拉那拴繩,沒曾想才將繩頭攥在手中,雙獒居然回頭怒視,嘴巴裏嗚嗚低吼著,充滿了敵意。

“媽的!還敢跟老子齜牙!?”湯玉麟暴跳如雷,從腰間抽下皮帶便要打。

皮帶方一揚起,湯玉麟便覺腕上一緊,扭頭一瞧,原來手腕已被馮慎拿住。“賊小子你幹啥?給老子把手撒開!”

馮慎微微一笑,“不過是逗個樂子,湯五哥何苦要跟兩隻畜生過不去?”

“誰是你五哥?少他娘的套近乎!狗是老子養的,老子願意打就打!願意宰就宰!”湯玉麟使勁掙了一下,結果仍沒掙脫。“快給老子撒開!”

“那在下就得罪了!”馮慎稍稍加力,湯玉麟頓感腕骨欲碎,五指不由自主地張開,皮帶脫手墜落。

還沒等皮帶落地,馮慎右手疾伸,早已將皮帶抓在掌上,緊接著潛運內勁,一震一抖,那熟牛皮製成的腰帶,居然斷成了數截。

湯玉麟大驚失色,急忙去掏暗藏在懷裏的短槍。指尖方探著槍柄,後脖領子已然被霸海雙蛟攥實。

“滾你奶奶的吧!”霸海雙蛟大喝一聲,四臂同時發力,湯玉麟還沒回過神兒來,碩大的身軀已被生生摜出廳外。

見湯玉麟出盡了洋相,香瓜樂得直拍巴掌,她向雙獒連打了兩個響指,笑道:“好了,玩也玩夠啦,哈巴狗,找你們的主子去吧!”

二獒齊吠一聲,雙雙躍出廳去,圍著灰頭土臉的湯玉麟,恢複了之前的馴良模樣。

湯玉麟氣極敗壞地爬起來,一手提著褲子,一手舉槍直指廳上。

“媽了個巴子的!”張作霖舉起隻酒碗,狠狠砸出廳去。“湯二虎!你他娘的真想造反嗎!?”

湯玉麟雙眼血紅,“老七你閃一邊去!老子非斃了這幫犢子不可!”

“斃你娘!”張作霖跳腳大罵道,“你那破槍在人家眼裏就是個巴掌長的棒槌!媽了個巴子的!帶上你那哈巴狗趕緊滾!再給老子丟人顯眼,老子軍法處治了你這狗娘養的!”

孫烈臣和張作相也苦口婆心道:“五哥,算是弟兄們求你了!別惹事生非了!走吧!快走吧!”

經過這番交手,哪怕湯玉麟再渾,也明白自己壓根兒就無法對付馮慎等人。隻是他這口氣出不來,胸中便似要炸裂一般,有心斃了雙獒泄憤,想想又實在是舍不得。最後怒嘯一聲,衝天將槍中的子彈盡數射光。

“你們都給老子等著!”湯玉麟將短槍往地上一摔,狠狠踢了雙獒幾腳。“不中用的玩意兒!老子的臉全讓你們丟盡了!走哇!”

望著那一人二獒狼狽的離去,張作霖罵了聲“蠢貨”,又向馮慎等人賠罪。孫烈臣與張作相親眼見了四人的本事,更加確信張作霖之前所說,絕非誇大其詞。

經這一通大鬧,廳上已是桌椅狼藉。張作霖正想喚人來重設酒宴,卻被馮慎製止。

“張統領不必麻煩了。明日要動身剿匪,酒就喝到這裏吧!”

“哪怎麽能夠?”張作霖道,“我瞧劉家二位好漢也沒喝到量啊,馮少俠,咱們還是接著吃喝,千萬別讓那湯二虎敗了興致……”

見桌上還剩著一壇酒,霸海雙蛟抱起來,一人一半,輪番喝光。“行了!咱哥倆這樣就差不多啦!”

馮慎笑道:“張統領你也瞧見了。我二位大哥已吃飽喝足,在下又是食窄量淺,所以就不奉陪了。”

“那行吧。”張作霖點了點頭,扭頭道,“六哥、老八,替我為四位貴客安排住處吧。”

“好!”孫烈臣與張作相答應著,衝馮慎等人道,“四位,請隨我們來!”

大院後首,設著一排房屋。孫、張引著馮慎等人分房下榻,又說了幾句場麵話,便告辭離開。

四人分居三室。霸海雙蛟酒灌得急了些,此時醉意上來,甫進屋便一先一後地紮在**,將呼嚕打得震天響。

馮慎入房後,淨手擦臉,又坐在桌前看起書來。

約莫一盞茶的光景,房門輕響。馮慎開門一瞧,原來是香瓜。

“怎麽?香瓜你有事?”

香瓜搖了搖頭,道:“俺睡不著,見你屋裏頭還點著蠟燭,就想來和你聊聊天。”

“先進來吧。”馮慎說著,將香瓜讓進屋內。

香瓜在床邊坐定,“馮大哥,你在酒宴上給那姓張的看相,那些話都是騙他的嗎?”

“倒也不是。”馮慎搖了搖頭,“那些話裏雖有調侃,可他張作霖,確是有雄霸一方的梟雄之相。”

“啊?”香瓜道:“照你這麽講,他以後還能成個人物啊!”

馮慎道:“我其實也拿不太準。對看相斷命之學,我尚在研修之中,若是大師父在此,必會看個十拿九穩。”

“是啊。”香瓜點點頭,黯然道,“馮大哥,俺有點兒想他們了……也不知他們在島上好不好……”

馮慎輕歎一聲,拿起桌上書冊。“不瞞你說,我方才在習讀《策陣》時,便想起了三師父。”

“想他做什麽?”香瓜嘴強道,“咱們不在,那臭窮酸指不定有多快活呢!”

“這倒是!”馮慎笑道,“少了你去跟他拌嘴,三師父必定會清閑很多。”

“哼!”香瓜嘴巴一翹,“你總是站在他那一頭!難怪那臭窮酸如此偏心,臨走前居然肯把《策陣》給你帶著。”

馮慎正色道:“香瓜,三師父對你我一視同仁,何來偏心之說?”

香瓜“撲哧”一笑,“馮大哥你別繃著個臉,俺是跟你說笑呢。再說了,那些個打打殺殺的兵法,就算是臭窮酸肯教,俺都不肯學呢!隻是俺有些弄不明白,那臭窮酸對《策陣》看得比什麽都重,他怎麽會舍得讓咱們帶出島來?萬一丟了怎麽辦呀?”

馮慎道:“這便是三師父用心良苦之處啊。一來是為了讓我繼續研習,二來也是對咱們的考驗。”

香瓜奇道:“考驗?”

“沒錯!”馮慎將頭一點,道,“帶著《策陣》離島,風險自不必說。然本門曆代前輩,無論經遇再難再險,最後都將那四冊經訣傳了下來。若合你我二人之力,連一本《策陣》都護不住,日後還如何去獨當一麵?”

香瓜道:“俺懂了,那臭窮酸心眼就是多啊……不過馮大哥,你也別那麽辛苦,不就是夥土匪嗎?隨便打打也就散了,哪值得熬夜去研究《策陣》上的法門?”

香瓜早已聽得頭大,“行啦行啦,馮大哥你甭說啦!反正到時候你怎麽說,俺就怎麽做!”

“也是,《策陣》上的兵法本就深奧,你聽來更是枯燥無味了……”馮慎剛想笑笑,臉色突然一緊。

屋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