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刺客

“你能否幫我另一個忙?”幾天之後桑戴克突然問我。在得到確切的答複後,他說道:“有起案件看起來好像是自殺,但‘葛林菲’事務所的律師需要我協助一下,就在比納區。他們需要我在驗屍及偵訊時能夠出席。準備工作都已經安排好了,驗完屍就偵訊,我們跑一趟就夠了。”

“其中不會有什麽內情吧?”我有些懷疑。

“應該沒有,”他答道,“看起來隻是普通的自殺事件,不過這還無法確定。之所以會這麽大費周章地驗屍,完全是因為有一筆巨額的保險金;倘若真是自殺,‘葛林菲’就能夠得到一萬英鎊。所以董事們都急於想了結此事,決不會在乎花這點兒錢。”

“這倒是。什麽時候動身?”我問道。

“就在明天——明天你有重要的事兒要辦嗎?”

“不,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兒。”我連忙說道,深怕他猜到我的心思使我感到不好意思。

“哦,是嗎?”桑戴克故意追問道,“你明天肯定有事兒。”

“我已經說過了,沒別的事兒。重新安排日程又不費事兒。”

“為了可人的她,我猜對了吧?”桑戴克露出惱人的微笑。

“是,”我隻好承認道,臉紅得就像鹽醃的甘藍包似的,“既然你這麽好奇,我索性告訴你實情:吉伯爾小姐替霍比太太邀請我明日共進晚餐。一小時前我剛剛接受了邀請。”

“你竟然告訴我‘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兒’!”桑戴克故作震驚狀,“老天!我好命苦啊!顯然,這早已不是崇尚騎士精神的時代。你一定得去赴約,我一個人去處理就行了。”

“但是現在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恐怕已經趕不上去吃晚餐了。”

“哦,那倒是。那班火車行駛的時間很奇怪,或許到淩晨一點我們才能趕回國王路。”

“那我得給吉伯爾小姐寫封致歉信。”

“要是我,就不會這樣做,”桑戴克說道,“這樣做會讓她們感到失望的。所以沒必要寫信。”

“不,”我堅決地說道,“你不用勸我了,我這就給她們寫信。一直以來,我都是閑散度日,從來都沒有做過什麽有意義的事兒。這段時間一直讓你破費,我實在感到過意不去。現在我終於有機會為你做些事兒,高興還來不及呢。”

聽完我的話,桑戴克哈哈一笑。

“那就隨你便吧,夥計,”他笑著說道,“別以為自己是在混吃混喝。等到諾柏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一定會為自己的能力感到吃驚的。而你的價值遠遠不止於此。”

“你能這樣說我感到很高興。”我的確非常興奮。原來我一直認為他隻是因為憐憫才收留我的。

“這原本就是事實嘛,”他真誠地說道,“既然你那麽好心,放棄約會幫我處理這件案子,那我就先囑咐你幾件事情。前麵我已經說過了,這件案子看起來簡單,實則不然。”隨即遞給我一封信,“律師已經在這封信上描述了事情的經過。書架上也有蓋比爾、特勒、葛伊和佛瑞,以及法醫學方麵的著作,此外我還會介紹一兩本實用的書給你。我需要你從中摘錄與這件案子有關的重點,要逐條分類。除此之外,我們還要做萬全的準備以防萬一——這是我的習慣,即使以後用不到這些,你也會從中受益匪淺。”

“蓋比爾和特勒都已經非常老了,不是嗎?”我試圖提出與之不同的看法。

“人類自殺的曆史也已經非常久遠了,”他反駁道,“那些老專家們具有豐富的經驗,你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阿伽門農之前,早已人才輩出’,而且他們並非常人可比。如果你能夠端正對可敬的蓋比爾和過時的老特勒的態度,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自從接受了桑戴克交給我的任務後,我整日都在研讀各種有關自殺的著作。我不得不說,那些內容非常吸引我,這也使我對那起懸而未決的自殺案感到萬分好奇。雖然有些刻意為之,我還是抽出時間給吉伯爾小姐寫了一封秘密的長信,向她說明我不能赴約的原因。為了表示我確實有著難以克服的困難,我還特意列上了詳細的回程表。我之所以要這樣做,並不是怕她會生氣,隻是想借這次通信的機會,建立彼此之間親密的感覺。

隔天我們到達了案發地點,並證實這的確是一起單純的自殺案件。這多少令我和桑戴克有些失望。他之所以失望是因為收了那麽一大筆傭金卻隻做了那麽一點事兒;而我則為花了那麽多時間學到的知識卻得不到實際應用而感到遺憾。

“是的,”當我們搭上回程的火車鑽入厚厚的毛毯之後,我的朋友說道,“這的確是個普通的案件,當地的律師完全能夠處理。不過我們也沒有白花力氣。要知道,我就經常做很多沒有報酬可拿的工作,因而偶爾賺上一大筆款子,我覺得也是應該的;而你則收獲了不少關於自殺的知識。這正好應了培根的那句名言——‘知識就是力量’。”

我並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地點上一支煙,在火車的搖晃中感到一陣暈眩。桑戴克也靜靜地點上一支煙,一路上就這樣沉默著,並且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直到火車到達終點,我們才拖著疲憊的步伐走上月台,哈欠連天。

“唉,”桑戴克歎起氣來,“一點一刻——正是無聊的時刻。瞧瞧那些可憐的乘客,看來也不比我們好到哪兒去。乘車還是走路?”

“還是走路回去吧,好刺激一下腿部的血液循環——在火車上待這麽久,腳都麻了。”我建議道。

“正合我意,”桑戴克讚成道,“向前進,快步走回去,幹脆跑吧,就像打獵時候那樣。還真有這樣活力充沛的人,你瞧,那有一輛鏈輪那麽大的自行車。”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邊門上靠著一輛車,鏈輪很大,時速估計可達到九十英裏,好像是輛賽車。

“也許是個業餘的,”我說,“趁路上人少的時候,出來練練。”我四下裏張望著,想找出車的主人,但沒能發現他。

居住在國王路口這一帶的人一向喜歡過夜生活,現在都已經淩晨一點多了,街上還是有許多人。在星光點點的街燈照映下,有些像貓似的夜遊動物,正躡足前行,偶爾發出尖銳的叫聲。為了躲開這些令人討厭的小怪物,我們橫穿馬路,很快來到葛斯特小棧路,一直朝西邊走。周遭深沉而寂靜,直至拐過曼切斯特路口,才聽到一陣歡呼聲,毫無疑問,前麵有一群人在狂歡。我們越往前走,歡呼聲就變得越來越清晰,不過還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直到我們走到薩默斯街,才看到這群瘋狂的人,好像是一群夜不歸宿的流氓之徒。他們群情沸騰,在途經皇家醫院的門口時,竟然對著大門大喊大叫。不一會兒,這群人就穿過馬路,朝我們這邊走來。一看到這種情形,桑戴克即刻抓緊我的手,放慢了步伐。

“讓開他們,”他輕聲說道,“在這種時候,躲避才是明智的選擇。我們最好繞到西斯科街區,再走尼克比廣場那邊。”

直至走到尼克比廣場,我們才恢複到原來的行進速度。

“‘流氓’的定義很廣,”當我們走過隻有我們兩人穿行的廣場時,桑戴克開口講道,“那些使用暴力的搶劫犯、奪人性命的刺客以及自以為公正的執法者……這些人都認為自己在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瞧,是那位在蒂福街上騎腳踏車的騎士,我猜或許是火車站上哪位好心人。如果真是這樣,那真該佩服這位勇闖流氓群的腳踏車騎士。”

說話時,我們剛剛走到道提街口,正像桑戴克說的那樣,在一個路口上,一輛腳踏車倏忽而過。可在我們拐進街角時,那條燈光明亮的街道上卻早已不見騎車人的身影。

“我們最好走斯歐秘路。”桑戴克提議道。

於是我們走入了這條狹窄的舊街道。夜深人靜,小巷中隻聽得到我們腳步聲的回響,聽起來像有一群人正在追趕我們似的,讓人感到一絲不安。我們就這樣繼續往前走,竟然莫名其妙地來到了約翰街。

“在希勒貝爾區,這些舊街總令人感到一絲悲涼,”桑戴克淡淡地說道,“它那日漸消散的榮光與尊嚴,不禁令我想到日漸式微的舊貴族——咦,你瞧那是什麽?”

正說著,我們身後突然傳來猛烈的撞擊聲,前方不遠處的一扇落地窗應聲碎了一地!

看到眼前發生的這起突發事件,我們都不敢輕舉妄動,隻有用眼睛直盯著傳來第一個聲響的地方看。停了幾秒鍾,桑戴克轉身快步斜穿馬路往回走,我也趕忙緊跟其後。

聽到聲響的時候,我們已轉出路口,沿著約翰街向前差不多走了四十碼的距離,事件發生後,我們立刻跑回了約翰路口。在路口處,我們朝馬路兩邊望了望,沒有發現一個人;駐足傾聽,也未曾聽見任何腳步聲,周圍一片寂靜。

“那聲音的確是從這邊傳來的!”桑戴克肯定道,“過去吧!”

幾碼之外,街道的左邊有個馬廄,他縱身一躍,跨入馬廄;而我則跑到前麵,進入一條和馬廄平行的窄小巷道。等我跑到轉角處朝路口望去時,隻見一名男子正騎著腳踏車,朝小詹姆斯街飛速地騎去。

我大聲喊道:“別跑,渾蛋!”便拚命朝他追過去。那名男子似乎並沒有很用力地踩單車,然而行進的速度卻非常快。在追趕的時候,我靈光一閃,突然想起車站邊的那輛腳踏車,它們都是自動控製鏈輪結構,而且似乎就是眼前的這輛飛車。

然而我的雙腳畢竟還是趕不上他的飛輪,最後讓他跑掉了。我氣喘籲籲地往回走,汗水浸濕了我的衣服。等我回到亨利街,桑戴克已從馬廄裏出來,定定地望著我。

“是腳踏車?”他問我。

“沒錯。”我告訴他是一輛時速約九十英裏的腳踏車。

“是了,這家夥一定是從火車站跟過來的,”桑戴克隨即問道,“你注意到他帶的東西了嗎?”

“當時他手上正拿著一根手杖。”

“是什麽樣的手杖?”

“不太清楚,不過看樣子挺結實,也許是那種馬六甲手杖——棕櫚幹做的那種,好像手柄是帶角的——在他駛過一盞街燈時,我剛好看到。”

“那麽車上裝著什麽樣的燈?”

“沒看見,但在他拐彎時,我看到那盞車燈好像不是很明亮。”

“在玻璃上塗上凡士林或其他的油,都會使透過去的光變得暗淡,”他說道,“在這種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更是如此。你瞧,受到襲擊的屋主來了,他一定很想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很快,我們回到約翰街,看到一個男人正在門口的台階上站著,朝馬路兩邊焦急地望著。

“先生們,請問你們是否看見這裏發生的事情?”他指著滿地的玻璃碎片問道。

“是的,”桑戴克回答道,“事件發生時,我們剛好路過這裏。實際上,我甚至覺得那粒子彈或者別的什麽東西是衝我們來的。”

“哦!”那男人又問道,“那麽,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我沒法向你說清楚,”他又解釋道,“隻看見當時他正騎著腳踏車——而我們也根本追不上。”

“哦。”那男人又應道,上下打量著我們,好奇地問道:“騎腳踏車?這可真古怪,對嗎?那麽他用什麽作案的?”

“我正想調查此事,”桑戴克用手指了指,說道,“這是座空房子?”

“是的,房子正等著租出去——我是這兒的管理員,可這和事件有什麽關係呢?”

“是沒什麽關係,”桑戴克答道,“這樣看來這個石子、子彈或者別的什麽東西——我確信是朝我們打過來的。那麽,你能不能允許我到房子裏麵看一看?我很想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很顯然,管理員並不想答應他的請求。他用懷疑的目光盯著我和桑戴克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打開了門,沒好氣兒地放我們進去。

在大廳的壁龕裏有一盞煤油燈,發出昏暗的燈光。管理員關上了大門,把燈提在手裏。

“就是這間屋子,”他用鑰匙打開了房間的門,“他們說這是圖書室,實際上是一間會客室。”

他首先走進去,高舉著煤油燈,朝被打破的窗戶惡狠狠地盯了一陣兒。

桑戴克快速地掃視著“子彈”掠過的地板,隨即說道:“你瞧那邊的牆。”

一邊說著,一邊指向正對著窗口的那麵牆。從“子彈”射入的角度來分析,“子彈”根本不可能射到這裏;我正要開口指出這點時,忽然想到“沉默是金”,便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那位管理員也往前探著身子,高舉煤油燈察看著那麵牆;趁他不注意的工夫,桑戴克迅速撿起地上的某樣東西,悄悄地裝進了衣兜裏。

“這上麵什麽也沒有啊!”管理員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牆上來回摸索著。

“這麵牆也許被那東西打到了,”桑戴克故作深沉地說,“當然,那東西是從亨利街射過來的,應該會打到這麵牆上。”

管理員走過來,將亮光打到桑戴克所指的牆麵上。

“沒錯,就是這兒!”他忽然大叫道,手指著牆上的一處小洞,那地方的壁紙凹下去了,暴露出裏麵的泥灰,“像是子彈打出來的,不過你說並沒有聽到槍聲。”

“沒錯,”桑戴克回答道,“是沒有聽到任何槍聲,不過可能是類似彈弓的東西把它發射出來的。”

於是管理員把燈放到地上,彎下身子開始尋找那顆子彈,我們也幫忙四處找。看到桑戴克那副熱心腸的樣子,我忍不住想發笑——實際上那東西早在他的衣兜裏了。

正在我們找得起勁兒時,前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

“是巴比,”管理員憤憤地說道,“一個十足小題大做的家夥。”

隨後他拿起地上的油燈獨自往外走去,而我們則被遺忘在黑暗中。

“我想你已經看到我把那東西撿起來了。”黑暗中,桑戴克突然對我說道。

“是的。”我答道。

“不錯,為你的敏銳觀察力喝彩!”他高聲說道。

管理員猜得沒錯。在他返回屋裏時,旁邊多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警員。他向我們致意,並略微掃視了一下屋子。

“這些搗亂分子,”當他看到一地的碎玻璃時,點頭說道,“整天遊手好閑,隻知道惹是生非。嗯——先生,聽說事情發生時,你剛好經過這裏。是這樣嗎?”

“是的。”桑戴克平靜地回答道。

隨後他向這位警員作了一番簡短的描述,警員一邊聽著,一邊做筆錄。

筆錄做完後,那位警員說道:“要是那幫不良少年總這樣四處搗亂,那城裏可就亂套了。”

“這幫家夥真該去蹲班房!”管理員惡狠狠地說道。

“是啊!”警員也麵帶厭惡的神色說道,“可那些善良的法官們卻說這幫小混混都是好孩子。不僅如此,還從慈善箱裏拿出五先令買《聖經》送給他們——這真是浪費!”

他把記錄的本子放回衣袋裏,隨即出了門。我們也跟著走出了這間屋子。

“在你打掃房間的時候,或許會找到那顆子彈或者石子之類的東西,到時你最好把它交給我。好了,先生們,晚安。”

說完,警官便往亨利街走去,我們則重新踏上回家的路,一直往南走。

“你為什麽故意把那顆飛行物說得那麽神秘呢?”我問他。

“隻是不想引起爭論,”他說道,“不過主要是因為我猜到警察會過來調查這件事。”

“這難道不好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隻能把東西交到警方手上。”

“那東西就這麽讓你感興趣嗎?”

“是的,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桑戴克笑起來,“我想在把那東西交給警方之前,親自驗證一下我自己的推斷。”

“那麽,我能夠有幸知道你的檢驗報告嗎?”我笑著說道。

“如果回到家的時候,你還比較清醒的話。”他說道。

我們一回到家裏,桑戴克就吩咐我把燈打開,把桌麵清理出一塊幹淨的地方;而他自己則回到實驗室拿工具。我將桌布重新翻過來,把燈放到最佳位置,耐心地等待著。不一會兒,他就下了樓,手裏拿著一把金屬鋸、一把小鉗子和一個廣口瓶。

“這裏麵裝著什麽?”我指著他手裏的瓶子問道。

“難道你忘了嗎?就是我撿回來的飛行物。等我先把它放到蒸餾水裏浸一浸,一會兒你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將那個廣口瓶搖了幾下,隨即拿起小鉗子夾起裏麵裝的東西,瀝幹上麵的水,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張吸墨紙上。

於是我探過身子,好奇地盯著它看;而桑戴克則以同樣的目光盯著我看。

“我說,夥計,”他開口問道,“看出那是什麽東西了嗎?”

“一塊銅質柱體,”我答道,“長兩英寸左右,極其細小——好像還沒鉛筆杆粗呢。一頭是圓錐形,頂端有一個小洞,或許是用來放鋼珠的;另一頭是平的,中央有一處方形突起物。此外,靠近平頂這端的側麵有一個小孔——從整體來看,類似一個小型殼體,中空。”

“裏麵的確是空的,”桑戴克滿意地說道,“剛才我在把它瀝幹的時候,你一定已經觀察到,水是從尖端的那個洞裏流出的。”

“沒錯,是這樣的。”

“那麽現在,拿起來搖搖看。”

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了,裏麵似乎有個重物在左右晃動。

“好像裏麵有個東西,”我說,“體積和柱體外殼差不多——它隻是在上下移動。”

“你的描述精彩極了。不過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覺得應該是個小型炮彈,要不就是易爆彈。”

“很遺憾,”桑戴克搖搖頭,“雖然很有道理,但並不是這種東西。”

“那會是什麽呢?”我已經完全被這一問題吸引。

“等會兒你就會知道的!”他說道,“易爆彈和它比起來,簡直就是一件粗俗的東西。這東西設計得嚴密而精巧,實在是一件精品。毫無疑問,對方是個厲害的角色。”

看到他如此欽佩刺客的技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也隨即笑了起來,然後平靜地說道:“我當然不讚成這種勾當,可你知道,這隻是出於專業上的讚歎。正是有他這種高智商罪犯的存在,我才得到了工作機會。他們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一般的犯罪,那些警務人員就足夠應付得了;隻有他們這樣的人的所作所為才真正需要用到我去破解!”

他把衛生紙鋪到小圓柱體的兩邊,隨後用鉗子把這個小東西整個立起來,夾緊鉗子;再用金屬鋸從中間部位將其鋸開。因為不能破壞到裏麵的部分,所以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完成了這項工作。外殼終於被切開來了,裏頭的東西也露了出來,桑戴克麵帶著勝利的微笑將它遞到我手裏。

“你覺得這應該是什麽?”他問我。

我翻來覆去地盯著這個小圓柱體看,但根本看不出什麽名堂。這是個鉛質柱體,長約半英寸,和外殼非常吻合,可以上下移動。剛才提到的外殼尖端上的那顆鋼珠,從裏麵看來,像是細鋼絲的尖頭,大約有一英寸插入了銅殼中。

“說說看?”桑戴克帶著鼓勵地神情看著我。

“要不是你已經說過這不是一枚易爆彈,”我說道,“否則我一定會斷定這就是一枚易爆彈。我會告訴你這裏麵的鉛柱體內肯定是雷管,當這枚子彈被撞擊時,那鋼絲的尾端便會引爆炸彈。”

“不錯,”桑戴克說道,“沒想到你對炮彈擊發原理還頗為了解呢。你現在看到的這個細鋼絲的尾端伸入殼體內一英寸長,其實這並不是它原來的樣子,而是子彈撞到牆上才把它壓縮進去的。我們現在要把它還原成以前的樣子。”

說著,桑戴克拿來一把平銼刀推擠鋼絲的尾端,於是鋼絲從尖端洞口伸出殼體約一英寸長。然後他便把東西遞到我手裏。

看到那根鋼絲的尖端,我恍然大悟,驚愕得吹了一聲口哨。原來這不是一根簡單的鋼絲,它其實是一根細管,而且頂端極其尖細。

“他真是一個天殺的惡棍!”我驚訝地大叫道,“這是一個皮下注射的針頭!”

“的確,而且還是獸醫用的大針孔針頭。現在你應該看到這個精妙設計的真麵目了吧,這簡直是巧奪天工,非常人能力所及啊。如果時機成熟,他真的可以成功。”

“聽起來你好像為他感到有些遺憾呢!”我不理解他的這種態度。

“怎麽會呢,”桑戴克笑著說,“雖然我一向喜歡單打獨鬥,但是即使是最具獨立性的人,也沒有辦法為自己驗屍。我隻是為這精巧的設計感到驚訝並讚歎。看看這東西的周延性,以及它所需的其他設備,怎麽不令人佩服呢?這東西是用強力空氣槍所射出來的,槍的外形看上去和手杖很像,而且還配了一個壓力唧筒,在槍舌上加上了膛線。”

“你怎麽知道這些?”我好奇地問。

“唔,這個其實很簡單,首先針頭的一端應該是朝前的,否則這項設計就失去意義了。現在讓我們看看那個銅殼的尾端,它上麵有膛線存在的痕跡。我想你應該注意到了,這個東西的上麵有一個方形的突起,顯然是用來與熱圈狀的東西或軟金屬板相接合的接口,或者就是膛線的凸槽。空氣槍的空氣壓力推動膛線圈,給子彈帶來旋轉的動力。當子彈推出槍舌時,原本與它相吻合的軟金屬板便會脫落,這樣一來,子彈便可以自由飛出啦。”

“哦,我明白了,我一直弄不清楚那個突起是做什麽用的呢。就像你說的,這真是非常人能設計出來的。”

“是啊,真的很厲害,”桑戴克讚揚地說,“這是一個別具匠心的設計。我能逃過這一劫,實在是僥幸。想想看,如果沒有你和我做伴,那麽對方便有很多機會靠近我,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我想你應該了解這整套設計的目的了吧?”

“大概吧,”我回答道,“但是我還是很想聽聽你的看法。”

“唔,這個家夥首先要弄清楚我回程的時間——很顯然,他做到了這一點,然後他便在車站等我了。同時他還在這黃銅柱體內注入了劇毒。這樣做其實並不難,隻要把針頭浸泡在劇毒中,然後在靠近尾端的這個小孔處吸氣,裏頭的活塞就開始向後退,同時毒液也就隨著它緩緩進入了。看到了嗎?這活塞的上側覆有凡士林,顯然是通過小孔導入的,以防止毒液外流,這樣整套裝置就無外漏之虞了。當我一下火車,這個家夥就開始跟蹤我,等我走到靜僻之處開始行動。當然這個可惡的家夥可以向我走來,可以與我擦肩而過,或者是等在某個轉角處,在距離我相當近的時候發射。而射中哪個部位都無所謂,隻要射中就可以置我於死地了,所以他選擇了麵積最大的地方——背部。當子彈從空氣槍內以旋力射出,穿透衣服射入體肌肉時,劇毒由於慣性還會繼續向前衝,從而注入身體組織。但是那顆子彈卻在完成任務後掉到地上。

“行動成功了,我這位可惡的朋友便可以跨上腳踏車揚長而去。當我感覺到後背被針頭紮痛的時候,我立即回頭追他,根本不會想到要去撿那顆子彈。追了一段距離,藥性開始發作——中毒後運動得越劇烈,藥性發作得就越快——於是我很快就昏迷倒下了。可能沒過多久我的屍體就會被人發現,但是身上毫無鬥毆的痕跡,那個針孔在驗屍時又不容易被發現,因此我的突然死亡就被判定為心髒病發作。但是即便我真正的死因和針孔都被人發現了,也沒有任何線索可以去追查。子彈大概被路過的陌生人或小孩撿去了,他們猜不出它有什麽用途,更不會和那個暴死在路邊的我聯係在一起。現在你應該承認,這是一個考慮周到且有遠見的計劃了吧!”

“的確,”我點頭回答道,“他真是個邪惡的魔鬼。那麽你知道他是誰嗎?”

“唔,這個嘛,”桑戴克回答道,“這個世界上,聰明的人可不多,而且在我認識的聰明人裏,幾乎沒有誰想置我於死地。我現在已經產生了一個可能性極高的猜測。”

“你打算怎麽做?”我急切地問。

“目前我能做的就是減少活動,尤其是減少夜間外出。”

“可是你得采取一些保護措施啊!”我焦慮地說,“我深信,那天霧裏的意外事件,也一定是一次蓄意的謀殺。”

“事實上我很確定你的這個說法,雖然我當時吞吞吐吐的沒有明說。眼下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對付這個可惡的家夥,所以貿然表現出對他的懷疑無疑將打草驚蛇,不如先低調處理。我想這個家夥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他繼續意圖謀殺,那麽他一定會露出馬腳,讓我逮到足以令他致命的線索。到那時我們就可以找到空氣槍、腳踏車、毒藥,還有其他可以作為指證他的證據。但是現在,我想我們可以散會了,否則明天什麽事兒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