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別人有背景,自己隻有背影

解決了房子的問題,馬忠政的心情格外清爽,在團委上班時竟然忘乎所以地哼起了歌。專職秘書長黃雅涵坐在馬忠政的對麵,睜著一雙大眼睛,睫毛忽閃忽閃地眨著,然後眯了眼睛笑著問:“怎麽馬書記近來有喜事啊,不僅寫在臉上,還歌唱起來了?”

馬忠政忙收了臉上的喜色,要不也顯得太不沉穩了。

自從當了學校的團委書記,馬忠政就盡量把自己裝扮得成熟、職業化了一些,除了平時和黑皮他們隨意打罵,在辦公室裏他總是挺平了臉麵,不溫不火。但畢竟團委裏的人都比較年輕,他也不是那麽特別刻板,偶爾還是和自己的兩個副手以及工作人員開個玩笑,但他一直在心裏提醒自己要有分寸,畢竟除了他,進團委的人都是各自有各自的背景,誰也說不清楚別人會在背後怎麽評價你。

就像現在的專職秘書長黃雅涵,當初是馬忠政和學校人事處領導一起從外校招聘來的女研究生。當時招聘的時候馬忠政就眼裏一亮,和人事處處長商量著把黃雅涵留下來。但是後來他才知道,黃雅涵的一個遠房親戚是地方上的一個領導,早就跟學校主管領導打了招呼。這讓馬忠政多少有點兒窩氣,就像歌曲裏唱的“連分手也是讓我最後得到消息”。別人都有背景,而自己隻有背影。但馬忠政也慶幸自己的眼光和領導的一樣,要不然這中間的環節還不一定要鬧出什麽矛盾來,自己以後也不好在領導跟前說話。

好在黃雅涵沒有把自己的那點兒背景端出來。她性格活潑、大方,平時的打扮也很青春靚麗。頭上隨意紮個馬尾,一條牛仔褲穿起來襯得那雙長腿挺拔而渾圓,幾近不變的運動鞋讓她行動起來輕便利索,走到哪裏都有她的笑聲。有時候當團委辦公室裏沒有學生的時候,她也會和馬忠政嬉鬧一陣,講點兒葷段子、開點兒小玩笑。

有一次,黃雅涵拿著桌子上的一個玩具鼠標墊,將墊子裏的**全部擠在一起,然後問馬忠政像什麽?馬忠政研究半天,都看不明白這一團**像什麽。末了還是黃雅涵告訴他:像個屁股吧?而且有股溝啊!然後又把鼠標墊豎起來,讓鼓起的一麵對著馬忠政說,這樣就像豐滿的**。她把這“**”放在胸前和自己的對比了一下,自言自語說,我的有這麽大就好了,多性感。這讓馬忠政差點兒噴飯,這女孩子講話怎麽沒邊沒沿。

倒是團委副書記陸明,雖然比馬忠政年長兩歲,但至今仍然單身,所以和黃雅涵能夠打鬧到一起。馬忠政看著他們總有些別扭,就好像我們帶孩子出去吃東西,他們選擇的是麥當勞、肯德基,而我們隻熱衷於牛肉麵。同時馬忠政也看出來了,陸明喜歡黃雅涵,隻是還沒有挑明,自己也就裝聾作啞了,這畢竟是人家的事情。

麵對陸明,馬忠政內心還是有些芥蒂的。在他剛進團委當學生會專職秘書長的時候,陸明就已經從其他學院的辦公室主任一職調到團委當副書記了。這其中的隱秘其實已經很明了了:當時團委的正書記已經在任快六年了,即將調到其他學院當院長,那麽團委書記的位子就空出來了。於是陸明加緊活動,好及時接任,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當然,陸明能夠有把握提升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和學校的副書記關係密切,而且據說畢業於另外一所高校的副書記是陸明父親當年帶過的博士。後來的結果卻是馬忠政被越級提拔為正書記,陸明原位不動,這就讓陸明心裏對馬忠政有了嫉恨。也因此,對於馬忠政的各項指示,陸明雖然會執行,但往往故意執行不到位,或者有時候故意拖延。馬忠政為了班子團結也不好明著和陸明幹架,隻能小心翼翼地應付他。

對於黃雅涵,每天麵對這麽一張青春洋溢的臉龐,起初馬忠政心裏也是癢癢的,但很快他就告誡自己不要和黃雅涵靠得太近,要注意影響,“兔子不吃窩邊草,不管草長得有多好”。尤其是在今年評副處級的關鍵時期,更要把持住自己。

馬忠政買房子的事情還是被黑皮捅給了其他朋友,張力和杜鵑就打來電話說讓馬忠政請客。馬忠政說,怎麽買個房子也算請客的理由啊?那我以後收房、搬家都要請客啊?黑皮說,那是應該的,現在雖然還沒有搬家,但是也可以先在地皮上慶祝一下,去喝一次酒。恰好在第二天是張力的三十歲生日,於是幾個人說好一起慶祝,相約去玉雙路吃冷鍋魚。吃完飯馬忠政去結賬,結果張力早在上廁所的時候就悄悄結過了。馬忠政把錢往張力手上塞,說,兄弟們這樣要不得。張力最終還是推托了,說,下次,下次。馬忠政拗不過,就喊大家去KTV唱歌,這次他先去大廳裏買酒水,自己付了單心裏覺得才穩妥了一點兒。

曾經多少次跌倒在路上

曾經多少次折斷過翅膀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我想超越這平凡的奢望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飛翔在遼闊天空

就像穿行在無邊的曠野

擁有掙脫一切的力量

……

等酒水提到包間裏,黑皮已經開始搖擺著唱起汪峰的歌曲《怒放的生命》。杜鵑脫了鞋,站在沙發上散亂著頭發,在節奏裏瘋狂地搖擺著。四個人難得瘋一次,端起酒杯不約而同地說:“為三十歲幹杯!”

每年的4月份,馬忠政都要以團委的名義組織一次學校的社團文化節,在開學之後已經初步確定了方案。這個文化節,其實是黑皮和馬忠政在學校的時候,他們兩人一手策劃出來的,到今年已經是第十屆了,這也是馬忠政在學校團學工作上的最大政績。

那個時候,馬忠政剛當上學校學生會主席,想著怎麽“燒三把火”。黑皮當時已經是學校裏一本由學生自辦的刊物的負責人了,正想著如何把自己刊物的影響力做大。兩個人一拍即合,商量著要弄出點兒動靜來,於是發起舉辦了學校的首屆社團文化節。

那個時候,學校的社團非常繁雜,學生的參與熱情也很高。兩個人寫好策劃方案,就到團委去要錢,結果團委書記說經費不足,隻能支持一點兒,剩下的還得靠他們自己。於是兩個人又到處拉讚助,校外的眼鏡店、串串香、錄像廳等,竟然都被說服了,這個三百,那個五百,多少都給了點兒讚助。黑皮對他們的回報就是在他的刊物上發豆腐塊大的廣告,學生持刊物到店裏消費可以打九折。那時候黑皮的刊物總計才印刷500份,但黑皮手指頭一伸:“5000份!你想想,花三五百元至少給你帶來三五千人的學生消費團體,該是多麽高的回報啊!”

於是,在後來的文化節上,比如舉辦的詩歌朗誦會,教室後麵的廣告條幅上會掛著“某某串串香店預祝首屆社團文化節圓滿成功”的字樣,末了還在門口發傳單或是他的小刊物——在文化節期間,凡是去串串香店吃飯的同學憑傳單可以打九折。於是,那個時候的詩歌朗誦會、高雅音樂會,甚至是裝置藝術展、書法展的現場,總是飄滿了串串香的味道,實在是不堪回首。每每提及,馬忠政和黑皮兩人就感慨不已,不知道那時候的熱情和幹勁兒怎麽就那麽大。

串串香與火鍋同源,但是串串香更為成都人所接受,吃起來方便快捷、花樣多,還便宜。其實,那個時候成都的串串香最貴也不過一毛錢一串,四川大學那邊最便宜的是八分錢一串,後來很長時間維持在一毛二一串。最近幾年串串香的價格不斷上漲,從兩毛漲到了現在的五毛,葷菜有的一塊一串,但串上的蔬菜量卻不及以前的一半,有的還要收鍋底費。即使如此,串串香也應該算是物價上漲幅度最低的消費項目了。串串香也是成都人的最愛,不管是開寶馬、奔馳的,還是公司白領、普通打工仔,都喜歡吆五喝六,喝酒、吃串串、擺懸龍門陣。

現在,串串香也有各種了口味,有走街串巷的手提串串,也有冷鍋串串,甚至還有的叫廁所串串,這讓外地人一聽就倒胃口,但成都人依然大快朵頤。尤其一些串串香做出了名氣後,還在成都乃至全川搞加盟連鎖。更有甚者,有一傳說中的串串香店,每天顧客盈門排隊來吃,而且別無分店,僅此一家。每逢寒暑假則關門休息,帶員工去巴厘島度假。這兩年居然還把門店開到了北京的國貿一帶,給那些在北京工作的成都人解饞的機會。

回到原來話題。雖然那時候的社團文化節舉辦得不倫不類,但是一些諸如高雅音樂會、裝置藝術展等在高校中尚屬於新生事物,得到成都各大高校裏的學生和專業人士的空前關注。尤其是黑皮還找來了幾家報社和電視台的記者,在文化節期間進行了多次報道,宣傳得紅紅火火。

這讓團委領導看在眼裏,決定正式收編過來。這樣的模式,在中國經濟發展大潮中比比皆是。比如有的地方政府主辦一個洽談會、博覽會,或者文化節、藝術節什麽的,正是所謂的“文化搭台,經濟唱戲”,是被作為招商引資的重頭戲。剛開始搞的時候會很艱難,但慢慢搞起來後,上一級的政府或者國家部委就會收編過來,把檔次往高處再提一下。看起來是對地方的支持,但實際上這都是錦上添花的活路,誰都會幹,幹起來也輕鬆。當然,這話題又扯得太遠了。

於是,從第二屆社團文化節開始,由學校團委牽頭來做,然後在各個部門和院係去分別要點兒錢作為支持單位,具體還是由學生會來操辦。也因此,文化節舉辦的規模越來越大,活動也越來越多、越來越豐富,層次也越來越高。最新加入的內容就有創業大賽、軟件開發大賽,甚至去年還有個少數民族學生單獨召開了一場個人演唱會,後來被學校推薦到電視台,又被唱片公司簽約了。

但今年讓馬忠政憂心的是,因為學校前幾年大力貸款修建新校區,光是貸款就達到十多個億,這樣每年的利息就近一個億。為了節約開支,學校開始在經費預算上進行調整,團委的活動經費今年就被壓縮了近三分之一,其他部門和院係也是如此。作為當家人,馬忠政不得不精打細算地過日子,要不然都扛不到學期的期末了。

其實,談起這些經費問題,馬忠政心裏還是有數的,每年團委和學生會常規的費用支出基本變數不大,加上辦公經費也能夠應付過來。控製不了的就是接待經費、各個院係兄弟單位要求的讚助費等。單說接待這一塊,學校團委係統的婆婆要遠比其他院係多,接待活動一上檔次就讓馬忠政吃不消:現在請客吃飯,點菜花不了多少錢,尤其是有時還吃個火鍋什麽的,點多少菜基本心裏有數。但這酒喝起來卻是沒完沒了,有時候比菜品甚至還要貴好幾倍。可是他也沒有辦法,還不照樣得掏錢?蛋糕隻有這麽大,這頭多了就得從那頭壓縮。

但團委又不像其他院係,可以搞個培訓班啊,在外麵弄個兼職啊,可以有點兒創收,團委就是純粹的清水衙門。為此,馬忠政也想了不少辦法,除了悄悄將藝術團拉出去商演,還打著團學工作的旗子,私下搞了一些諸如禮儀、交誼舞甚至新聞類的培訓,還真是多少有點兒進賬,留在小金庫裏用來解決一些燃眉之急。

另外,馬忠政心裏還有個小九九,就是想給自己的部門配輛車,但申請了幾次都批不下來。而其他處室如學生處、教務處啊,尤其是財經學院、外語學院麵對社會培訓賺的錢多,都早些時候就給自己的部門配了車,因此馬忠政隻能自己想辦法了。至少目前團委這麽幾個人幹什麽都不方便,又不是教學單位,老師每天可以按時間點坐校車從新、老校區打來回,但團委幹部經常要銜接校外其他職能部門,與兄弟院校交流也比較多。打出租車多了,費用累計下來也不少,所以每次馬忠政出門都要蹭車,有時候同事、朋友故意開個玩笑說:“馬書記,怎麽連個奧拓都配不起?”馬忠政臉上雖然掛不住了,但也很是無奈。所以他不得不另想辦法,既要節流,也要開源。

於是,馬忠政想起了十年前的招數——拉讚助。但不能像原來那樣沒有檔次了,撿到籃子裏都是菜,什麽人都能做讚助商,現在讚助有了門檻,一萬元起價。礙於自己的交際圈實在有限,平時又很少和企業打交道,眼看都到4月份了,資金還沒有完全落實。馬忠政之前雖然也跟黃雅涵和陸明提過,說他們拉來的讚助可以提留百分之二十做辛苦費,但至今也沒有個回音。無奈,馬忠政隻好放下臉麵,找到張力,說能不能讚助一下社團文化節。張力倒是一口應承下來,說,母校的事情應該讚助的,何況還有兄弟們的感情在。之後,張力就給了他兩萬元,也沒有提什麽要求回報的事。

馬忠政想著還是應該給人家表示一下,就做了幾個條幅掛在學校的主幹道上,寫著:“成都香香鴨餐飲集團預祝第十屆社團文化節圓滿成功。”然後又設了一個專場,主題是“當代大學生如何創業”,邀請張力過來,給學生們講述他的創業經曆。沒想到人氣很旺,這讓張力感覺非常受用,演講得聲情並茂,學生們聽得也是**高漲,最後都圍著張力要簽名,情形不亞於哪個明星的演唱會。當天,學校周邊的香香鴨店都賣脫銷了,張力安排人補了三次貨,到晚上還是銷售一空。

當然,社會團文化節也少不了黑皮的身影。他代表自己所在的《蓉城都市報》前來采訪,連續發了五六篇報道,另外還邀請了其他的四五家報社和電視台的朋友前來助陣。

晚上,馬忠政在電視裏看到自己沉穩地給記者介紹學校社團文化節情況的畫麵時,也感覺非常滿意,覺得自己雖然沒有深厚的背景,但業績還是靠自己幹出來了。等文化節快結束的時候,馬忠政讓黑皮將參與報道的記者都邀請了過來,在學校旁邊的一個高檔山珍館吃了一頓飯,同時給每個記者發了500元錢的紅包,又單獨給黑皮包了個1000元錢的紅包。黑皮倒也沒有客氣,直接揣進包裏,吃完飯後就和記者們打麻將去了。

文化節豐富的活動內容,以及大規模的報道,讓學校黨委書記柯誌明也非常認可馬忠政的工作,覺得他能在有限的經費支出的情況下,還能將文化節辦得如此成功,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尤其是這樣的操作模式壓住了其他院係和部門因為經費壓縮引發的抱怨。所以,柯書記在隨後的學校幹部會議上對馬忠政和團委進行了口頭表彰,並親自出席了閉幕晚會。晚會結束後,柯書記與演員們合影時,馬忠政將藝術團的美女們都拉到了他周圍。簇擁在美女中間的柯書記,臉上難得笑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