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房地產市場八級地震

“成都房地產市場八級地震!”

這一天,馬忠政坐在校車裏,透過車窗突然看到一個正在建造的樓盤外麵掛著一幅巨幅廣告,上麵的廣告語讓人感覺驚悚,回過神兒來,他就不禁笑了起來。

“八級地震,這誰啊?這麽個烏鴉嘴。”馬忠政嘟囔著,等轉頭再一細看,發現“八級地震”那碩大的黑體字下麵有著一行注釋:本樓盤4998元起,成都房市降價風暴由此開始。

4998元,不就是5000元起嗎?馬忠政不禁感慨:都在三環路邊兒上了,這價格還便宜啊?其實馬忠政不知道的是,開發商最喜歡用這個“起”字,一般是在數字的右上角標注一個小字“起”,結果等你去谘詢的時候,會跟你說一平方米5000元的房子隻有兩套,早賣完了,現在的均價是一平方米5480元,或者是更高的。等你理論的時候,售樓小姐又會告訴你,那廣告上還有一句話你沒有看清楚啊:該廣告的最終解釋權歸本公司所有。這行字比那個“起”字還要小,小得隻能讓你忽略不計。

坐在馬忠政旁邊的學生會專職秘書長黃雅涵看見他出神地看著外麵,就問:“馬書記,你看什麽呢?”

馬忠政這才回過神兒來,笑著指了指外麵說:“你看見沒有,剛才外麵有個廣告說成都要發生八級地震了。”

“啊,八級地震?”黃雅涵吃驚地睜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讓人感覺有些“萌萌噠”。

馬忠政忙解釋說:“你別緊張,是賣房的,說他們要降價了,價格是一平方米4998元起。這是震房價呢,還是震我們這些購房者呢?”

黃雅涵長舒一口氣:“就說呢,這麽大級別的地震還可以預告?”但對於這5000元一平方米的房價,她還是咂咂嘴,說,“我們這些畢業才兩三年的,生活在‘月光’之下,不知道多久才能買得起一套房子啊!”

“我大學畢業都快七年了,還不是一樣沒有房子?”馬忠政立即感覺氣短了起來,又笑著說,“你住在學校單身宿舍,多安逸啊。我快三十歲的人了,當不上房奴才自卑呢。”

黃雅涵笑著說:“書記都當不上房奴,我們這些豈不是小鬼了?”然後咧開嘴就“咯咯”地笑起來,隨意地用手敲打著馬忠政的胳膊。前麵幾個老師聽到笑聲都回過頭來看他倆,馬忠政心裏不自然起來,怕引起別人誤會。這黃雅涵開朗大方慣了,就是有時候不知道講場合。馬忠政豎起食指忙“噓噓噓”,黃雅涵卻故意說:“怎麽了啊,你尿急?”弄得馬忠政更為尷尬。

回到家,馬忠政吃飯的時候想著要跟老婆李敏說一下那個“八級地震”,雖然距離遠是遠了點兒,但從學校返回,校車可以停留,而且價格還算稍微便宜點兒。還沒等馬忠政開口,李敏就發著嗲,拉長了聲音卻是用一種毫無商量餘地的語氣說:“老——公,我決定了,我們還是買車吧。”末了,她又補充說,“我拿到駕照都四年了哈,照片都老了,車還沒有看到。”

這是李敏慣有的語氣,可以把一句話嗲到你心裏發軟。李敏算是成都土著,東郊國企子弟出身,條件也就相對優越得多,當時追李敏的男孩子也是排起了長隊,但她和馬忠政的結合完全是巧合。那時候李敏在另外一所大學讀書,也是學生會幹部,但屬於跑腿的那種。一次,馬忠政帶著他的學生會主席團到李敏的學校去做交流,在雙方“會談”期間,李敏給馬忠政倒水,結果一不小心把杯子碰倒了,水灑了一桌子,也灑在了馬忠政的衣服上,場麵相當尷尬。乖巧的李敏更是手足無措,一個勁兒說對不起,對不起。人高馬大的馬忠政揮揮手,用四川話說了聲“沒得啥子”,會議繼續。會後,李敏又專程找到馬忠政向他道了歉。馬忠政被長得乖巧可愛的李敏打動了,輕描淡寫地說小事一樁,兩人還互留了QQ號碼和BP機號碼。

那時候,QQ聊天兒剛剛風靡起來,兩人也是瞌睡遇到枕頭,幹柴遇到烈火,一下子就黏住了。李敏看中的是馬忠政為人處世靈活,人又穩重實在。當然,馬忠政一米八的個頭兒也是李敏傾心的因素之一。至於李敏的條件也是不錯,屬於中上等的女孩子,典型的成都人,皮膚好、小臉、乖巧,會發嗲,做起事情也是幹練的辣妹子。

兩人談戀愛的時候,常常是坐了公交車到對方的學校一起吃晚飯或者散步,然後又在晚班車最後一趟時趕回來,很是辛苦,卻倍感幸福。更多的時候因為馬忠政工作忙,隻能打電話或者在網絡上聊天兒互訴衷腸。因此,每每馬忠政晚上去找李敏散步的時候,都會趁著夜色去親她,就像一頭黑熊去擁抱白雪公主一樣,李敏會一邊說“好煩喲”,一邊把嘴巴迎上去,兩人在學校小樹林裏或是哪個教學樓背後的暗影裏親得難舍難分。

馬忠政就奇怪了,怎麽成都女孩子罵人啊、表示親昵啊,都會說你“好煩喲”,卻能讓人心裏有癢癢的、舒服的感覺呢?這完全不像他內蒙古老家的那些女孩子,一旦開口罵人,絕對罵得你狗血淋頭;這也不像山城重慶裏的女孩子,那裏的女孩子脾氣大,有個性,一開口罵人就能夠把場麵鎮住。

李敏和馬忠政相戀了一年後便大學畢業了,兩個人也就住在了一起。住在學校安排的單間筒子樓裏,條件很差,鍋碗瓢盆的日子當然也沒有當學生時那麽浪漫,難免磕磕碰碰。這主要是馬忠政工作忙,瑣碎,應酬多,經常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才回家,也因此常惹得李敏發火。

李敏在一個事業單位做行政,工作起來也是比較清閑,不外乎幫領導跑跑腿、整理整理材料,生活可謂不溫不火。她對自己的定義就是做個幸福的小女人,出門有胳膊可以攙扶著,在家有男人和孩子可以陪著,在商場買東西有卡可以刷著。但成都女孩子又特別敏感,馬忠政稍微回來晚了,她就要拷問半天,去哪裏了?做什麽了?和什麽人在一起?但這一條似乎放之四海皆準,所有女人都是如此。

有一個段子說,有個男人回來晚了,就開始敲門。重慶女人會在門裏火冒三丈地大罵:啷個這麽晚回來嘛,你還曉得有個家呀,你出去耍噻,耍夠了再回來嘛!罵歸罵,但是用不了多久,重慶女人依舊會讓男人進門。但成都女人不一樣,她會在門裏輕聲細語地說:去耍嘛,不著急回來,我一個人還不是一樣地過;去耍嘛,你耍夠噻,你那些兄弟夥比我重要得多啊……如此這般,可以說一個晚上,天亮了男人還不得進門。

有一次李敏問馬忠政:“你們出去耍的時候叫小姐不?”馬忠政一愣,這話怎麽說?馬忠政心裏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和領導出去陪客戶,為了應酬需要還是會叫小姐的。馬忠政在外麵絕對會把麵子工程做好,但到了關鍵時候就會借口離開,或者塞給小姐100元錢,說他的那句名言:“我們談談人生吧。”

於是馬忠政笑著說:“怎麽說呢?說沒有,你不相信;說有,你會崩潰。”李敏聽了說:“你們男人就是鬼,就知道忽悠我們這些家庭婦女。”但這個問題就這樣被馬忠政巧妙地回避了。

馬忠政要往上走,也隻能這樣安慰李敏和自己,酒可以隨便喝,歌可以隨便唱,但關鍵的是要守住自己的原則、自己的那根紅線。再說和領導出去陪客人也沒有辦法,領導能讓你去,那是給你麵子,許多人還排隊得紅眼病呢。

現在在大學裏工作早已經不如以前那麽簡單了,麵對社會有許多業務需要溝通協調,比如批個土地啊、向銀行貸款啊,或者申請專項基金啊,甚至和當地派出所、街道辦、工商局、衛生局都要搞好關係。尤其是那些年高校擴建,有時候書記、校長為了貸一筆款,還不是請銀行的人吃喝玩樂一條龍?有些地方明知道去不得,還不是一樣要上刀山,下火海?不去又不行。書記說了,你是從內蒙古來的,酒桌上就靠你把客戶擺平了。那隻有喝吧,不僅喝自己的,還得替領導喝、替客戶喝。有時候馬忠政喝得很是惱火,就想實在喝不動了的話,就直接喝死在桌子底下算了。但沒有辦法,喝多了就跑到廁所裏吐,吐完了擦擦嘴巴回來再“光彩照人”地繼續喝。喝完白酒喝紅酒,再轉戰場到歌廳喝啤酒、洋酒,一場下來至少要開個“五中全會”。用酒場上的話總結就是:“寧可胃穿個洞洞,感情不能出個縫縫。”但誰和誰談感情了,還不是為了各自的利益?

也正因為如此,馬忠政才能在沒有任何背景的情況下,一方麵靠自己工作上的努力,另一方麵靠自己在領導麵前圓滑地處事,隻用五年時間就完成了從學院裏的教學專職秘書升職到校團委,做學生會專職秘書長,當團委副書記,又在去年初轉正為團委書記這一連串的跳躍。正是因為他上升得太快了,領導考慮到他資曆尚淺,所以就暫時沒有解決他的副處級待遇。以馬忠政現在的年齡,也算是學校最年輕的名義上的副處級和正科級了。

馬忠政在事業上雖然比較順利,但在生活中卻因為李敏無休止或者莫名的抱怨而煩惱不已。終於有一天晚上,馬忠政從學校加班回來,李敏在洗衣服的時候發現他夾克上竟然有一根黃色的長頭發,而李敏是從來不染頭發的。為此,李敏火冒三丈,找馬忠政質問道:“你老實交代,你是去學校加班了還是找小姐去了?”

其實馬忠政心裏清楚,這是黃雅涵的頭發。前天晚上加班時,團委的學生會專職秘書長黃雅涵覺得身上冷,就借了他的衣服臨時披了一會兒,後來又還給了他,但他哪裏會留心去檢查上麵的黃頭發啊?但這個能給李敏解釋嗎?恐怕他越解釋越解釋不清,隻能按照黑皮的“五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不承諾、不解釋——他不解釋了。

但馬忠政越是不解釋,李敏就越是鬧。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馬忠政不小心以一個巴掌結束了這場鬧劇,李敏當晚就搬到閨密家去了。這冷戰一打就是一個月,大家都以為他倆這次是真分手了,還有老鄉張羅著給馬忠政介紹女朋友,馬忠政也以為兩個人完了,就跑去見麵卻沒有任何感覺,他才明白自己原來還想著李敏。最後,馬忠政因為放不下李敏,不得不低頭認錯,找了朋友們撮合,甚至連李敏學校原來的學生會主席都搬動了,才把李敏請回了家。事後李敏的脾氣也改了不少,兩個人更加互相珍惜起來。慢慢地,小火燉豬蹄,火候到了也就漸漸相安無事,直至兩個人結婚生子。雖然還有鍋碰勺的時候,但生活畢竟逐漸安穩了下來。

在買房還是買車的問題上,兩個人的意見分歧還是比較大的。按照李敏的意思,現在完全可以跟著她老媽住,還能有個照應,而且孩子大了開支也大了,她老媽還不是拿了自己的退休金來補貼。但馬忠政始終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連房子都買不起,也不是回事,說出去臉上都掛不住。

有一天,馬忠政等丈母娘出去和別人打麻將時,就悄悄和幫他看孩子的老媽商量說買房子的事情,老媽一口就咬定說買,砸鍋賣鐵都要買。

“兒啊,媽知道你作難得很,不容易啊,但親家一天掛著的那張臉和拉下來的卷簾門一樣,媽也承受不起,咱氣短也被人下看哩。”他老媽操著濃重的包頭口音,說著就又抹眼淚,末了說,“家裏奶牛現在效益還可以,到時候能給你支持一點兒,實在不行就喊你大大賣幾頭奶牛。”

馬忠政忙說不用了,現在妹妹還在上大學花費大,自己這個當哥的沒有本事供妹妹讀書,老人還辛苦著呢,奶牛貴賤不能賣。

想著老媽當時的樣子,馬忠政就感覺有些心酸,但心裏還是決定先買房子。正想著時,有學生進來悄悄地問馬忠政:“馬書記,能不能借我100元錢吃飯啊?”

馬忠政聽了兩遍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那學生終於憋紅了臉,大聲說:“馬書記,我沒有錢吃飯了,能不能借我100元錢?”

馬忠政也不認識這學生,可能是學生會新招來的幹事。這樣的事情很多,學校招的生源很多都是從貧困地區來的,入校後雖然有一定的助學貸款和生活補貼,但生活還是常常難以為繼。馬忠政想起自己當年上學的艱苦,也理解學生的難處,便從錢包裏取了50元錢,說:“我自己帶的也不多,先給你50元錢吧,也不用你還了。”

學生感激地接過錢,對馬忠政說了聲謝謝,又說:“馬書記以後有什麽活兒要幹把我喊著啊,我叫王興剛。”

馬忠政支吾著說:“好好。”還是低頭想著如何對付李敏的事情。

想到房子,馬忠政給黑皮打了電話,說他決定還是先買房子,問黑皮有沒有合適的房源可以推薦。黑皮說,這樣才像男人嘛,早該動手了,但現在價格都比較高,自己先幫他留意著,有合適的一定及時給通報一聲,說不定還有優惠。

其實,馬忠政有天還是抽空去看了那個“八級地震”,廣告上的起價是一平方米4998元,一問售樓小姐才知道最便宜的價格已經是一平方米5500元了,而自己中意的那套價格更是到了每平方米5800元。問起廣告牌上的事情,售樓小姐不屑地笑著說,要買這個價位的就隻能去郊區農村找了。氣得馬忠政扭頭就走,售樓小姐還在後麵說,愛買不買,我們又不是賣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