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牛糞和鮮花的辯證
“這個手可真香啊,還滑溜溜的!”馬忠政自己先幽默了一把,然後假裝扯下來要去親。杜鵑噴了香奈兒的香水,纖纖玉指上也散發著淡然的香味。據說某個型號的香水具有調情的功效,能讓人心旌搖曳。
“哎喲,老馬別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杜鵑打了一下馬忠政的肩膀,挨著他坐了下來。這邊黑皮不幹了,非得讓杜鵑和他來個擁抱,說老馬都親手了,自己劃不來。杜鵑氣得使勁兒推開黑皮的身子,喊著:“滾滾滾,你一天還缺妹子抱啊,還稀罕我們這些半老徐娘?”
今天的杜鵑上身穿一件淺紅色的滿是白色桃心的襯衫,下身是一條深紅色的短皮裙,包裹著白皙的身子顯得很是性感,尤其是一雙大長腿將健美的曲線顯現得淋漓盡致。新染的棕紅色頭發舒展地披在肩上,一副層林盡染的樣子。腳上那一雙深紅色精致的高跟鞋讓她前凸後翹,很有成熟女人的韻味,不愧是在外資企業的高管。
“怎麽張力還沒有到啊,老娘都想死他了。”杜鵑嘟囔著,其實這幫人想張力是假,主要是想張力的鴨脖子了。
“來來來,吃吃吃!”還沒等黑皮和馬忠政抬頭,一包東西已經甩到桌子上了。不用問,就知道是張力張老板到了。
張力每次出來耍都要做兩件事情:一件是帶“香香鴨”給大家吃;另一件是最後搶著埋單。一開始這讓馬忠政很不自在,爭搶了幾回,但每次都被黑皮拉著,說人家張老板給麵子,我們搶什麽單子嘛,你一個大學老師能掙多少錢,攢著給孩子買奶粉吧。慢慢地,馬忠政也就習慣了,隻要張力來,他就隻跟著享口福。
馬忠政問風險投資的事情,張力隻是“嘿嘿”幹笑,說:“還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做風險投資的又不是傻子,劃拉一下就把款打給你啊?你聽黑皮在那兒胡說。”然後張力在桌子底下踢了黑皮一腳,黑皮卻脫了皮鞋,喊旁邊擦鞋的人過來,說他請客給大家擦皮鞋了。三雙鞋,甩給擦鞋的10元錢,然後說不用找了。樂得擦鞋的人使勁兒給上麵打鞋油,擦得鋥亮。
就說這擦鞋的,其實算是成都餐飲業發展起來的下遊產業鏈條,就像重慶城裏有很多“棒棒軍”一樣,都是方便人民群眾生活而衍生的行當。在成都大街小巷有不少這樣的人,背著一個破爛的包包,裏麵裝著擦鞋的一套工具,胳肢窩裏夾著一個小板凳,手上提著一雙拖鞋,開口就是:“老板、美女,擦孩子(鞋子)不嗎?”然後就有人邊吃著飯,邊脫了鞋丟給擦鞋的人讓他們去外麵擦。外地人看了不免倒胃口,成都人卻習以為常。實際上,這擦鞋的行當也養活了不少人,投資少、技術低、收入還不錯。甚至還有人對擦鞋進行了創新,可以跳舞擦,可以唱歌擦,隻不過那價錢就變成三五元錢一雙了。而這類擁有“特色特長”的擦鞋人則屬於流動擦鞋大軍裏的VIP或者是大腕級別的人物,乃至成為當地媒體記者追逐報道的對象。除了這擦鞋的下遊產業鏈條,還有掏耳朵啊、賣青果、賣冰粉啊等,不一而足,都成為這座城市的民俗景象,讓人隨時可以體驗到成都獨特的生活底蘊。
看到鴨脖子,杜鵑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袋子,然後便不顧形象地加入了吃鴨脖子的戰鬥,一會兒就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黑皮說:“美女怎麽能這麽個吃相,還是要顧一下形象的嘛。”張力調侃說:“鵑子大小姐慢慢啃,不著急哈,如果鵑子你能嫁給我,我可以保證你一輩子都能吃到鴨脖子。”
成都粉子們愛吃,是這座城市的一大特色。在春熙路,隨時可以看到穿著時髦的女孩子們拿著一串燒烤或是冷串串或是鴨脖子邊走邊吃,絲毫不顧形象,而讓外地人更想不明白的是:怎麽這麽胡吃海喝,居然都吃不胖,成都粉子一個個還是那麽嬌小玲瓏。尤其是啃兔腦殼,才是這個城市的一絕,猶如上海人吃螃蟹時,一定要把螃蟹裏的每一絲蟹肉都挑出來吃幹淨一樣,成都女孩子獨愛啃兔腦殼。對於外地人來說,剝了皮的兔腦殼看起來都讓人毛骨悚然,但成都女孩子會把一個兔腦殼啃得別有滋味,雖然滿手滿嘴流油,但絕對啃得幹幹淨淨。以至成都男孩子泡妞,有想法的話就請女孩子去啃兔腦殼,因為“啃兔腦殼”已經被詮釋為“親嘴”的意思,如果女孩子同意去就意味著耍朋友有戲。
鵑子拿出濕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撇著嘴說:“寧可相信這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你們男人這張破嘴。到時候沒人要我了,我主動送上門,恐怕你們躲都躲不及。”
這讓馬忠政想起在學校時的一件事。有天馬忠政回寢室,在樓梯上碰到杜鵑,她竟然提著一口鍋——那時候,女生可以隨便去男生寢室,男生卻不能去女生寢室。杜鵑看到馬忠政,有些尷尬地舉著鍋說:“在別的寢室借的,回去整火鍋。”馬忠政“嘿嘿”地笑,說:“整得好喲。”就在雙方錯身而過的時候,杜鵑突然問了一句:“你看我像不像個落魄的資產階級小姐?”就這句話被馬忠政記了下來,當時說給大家聽,連杜鵑都說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現在她肯定是落魄了,落魄到快沒有人要了。
張力和黑皮竟然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還排著隊呢!”杜鵑的眼角卻紅了起來,開始數落起自己的老公來了,人雖然老實本分,她當初也是瞅著他這一點才結婚的,但婚後沒有一點兒樂趣,整天一回家就隻知道趴在電腦上打遊戲,真以為自己是蜘蛛要結網了。尤其是有一次杜鵑在廚房裏做飯,油燃燒了起來,她嚇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大聲喊彭濤,結果半天沒有人搭理。等杜鵑想起用鍋蓋蓋住油鍋,火早就滅了,廚房被熏得烏黑,她的頭發也被燒沒了一大撮。為此,杜鵑恨死了她老公打遊戲,但是不管怎麽說都不管用,彭濤依然故我。
更讓杜鵑接受不了的是,婆婆竟然和她爭老公。杜鵑和彭濤在結婚前就搬進了新居,但婆婆三天兩頭還是喊兒子回去陪她住,老公也是什麽都聽他媽媽的,讓穿厚點兒就穿厚點兒,讓搭配個什麽領帶就搭配個什麽領帶,甚至老公的**都是婆婆一手包辦,說她買的合身綿軟。杜鵑感覺自己跟沒有老公一樣,老公屬於網絡和婆婆,這個家裏隻是老公的臨時宿舍。
為此,杜鵑鬧了很多次,但彭濤的脾氣就是拗不過來,說我不聽我媽的聽誰的?尤其是那段時間杜鵑懷孕了,她想讓老公陪著自己,結果還是被婆婆經常地喊過去,如果老公拗著不去,婆婆就在電話裏“哎喲哎喲”的,不是這兒不舒服就是那裏不舒服。晚上獨自在家的杜鵑越想越想不通,一氣之下就私自打了孩子。這事被婆婆和老公知道後,鬧得不可開交。“我們現在分居著呢。”杜鵑擦了眼淚笑著說,“我給你們這些男人機會了哈。”
但這次卻沒有人接話頭了,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黑皮說打麻將吧,又問大家打多大的。張力說打小點兒,二四八一六吧,意思就是打20元起價160元封頂的。馬忠政立刻就反對說太大了,打五一二四吧,就是5元起價40元封頂。末了,馬忠政解釋最近考慮買車的問題,手頭緊哈。大家說,好嘛,都是有車一族了,等買了車先拉我們在三環路上飆一圈。張力說那就五一二四吧,但可以“下雨”(杠的意思)。馬忠政隻好說要得嘛。
“血戰到底”開始了。成都人打麻將講究“血戰”,這不同於外地人打牌的規矩。所謂“血戰”就是兩口子可以對扣,三個人也可以打,四個人也可以打,甚至六個人也可以打。采取的是個人負責製,誰放炮誰給錢,先和牌的人就在旁邊觀戰,剩下的人繼續打,直到最後一個人被別人和了牌或者徹底黃牌。這多少有點兒車輪戰的意思,為的是節約時間多打幾圈。因此,在成都有句名言:“七區十二縣,麻將聲一片。”央視某主持人曾笑言,在飛機上路過成都,聽到地麵上一片“嘩啦嘩啦”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都是在打麻將。
成都人對麻將的熱衷不止於此,到任何景點參觀遊玩,成都人隻要一歇下來,能立馬找個地方開戰,至於看了什麽景、聽了什麽典故,那都不是他們操心的範圍。尤其是到了每年的三月份,成都周邊的桃花盛開,無論在山地還是平壩,到處都可以看到打麻將的場麵。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也許就是龍泉山,龍泉山上那漫山遍野的桃花或許並不稀奇,但每天有幾十萬人在桃花樹下打麻將,那又是何等的壯觀啊!因此,才有了詩人張新泉先生的那句詩,“桃花才骨朵,人心已亂開”,這亂開的還有成都人打麻將的衝動之心。也因此,得益於成都發展鄉村旅遊,才出現了“桃花比桃子貴”的經濟現象:半個月桃花節賺的收入比賣桃子還多。
馬忠政一開始手氣就不是很好,先是給杜鵑放了一個直杠,再就是給張力放了一個炮,而且張力還是清一色。接下來黑皮又是“自扣帶根”,最後杜鵑和馬忠政把牌打黃了都沒有和,而馬忠政還沒有來得及下叫,一查牌還得給杜鵑賠錢。這樣一算賬,第一場“血戰”下來,馬忠政就輸了近100元。
接下來馬忠政手氣一直都好不起來,偶爾贏一下也是個素分——5元。馬忠政就一直歎息說:“運氣怎麽這麽‘撇’(差的意思)?”張力說:“這就叫生活上得意,賭場上失意。你看你,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什麽沒有?學校裏又把你作為後備幹部,都提拔成團委書記了!畢業才七年,別人都是到處發癢的時候,你剛剛三十歲就是副處級,擱我老家就是副縣長,哪個有你爽啊?”
馬忠政糾正說:“我這是‘被提拔’——被你提拔啊。當書記一年多了,還不是隻混了個正科級的待遇?”
黑皮疑惑著問:“不會吧?我們學校屬於部委所屬院校,團委書記應該是副處級啊,怎麽你沒有享受同等待遇啊?”
馬忠政搖著頭回答:“這你就不知道了,定崗不一定級別也能‘齊步走’啊。我是本科畢業的,雖然正在學校讀研,但畢竟學曆低,加上沒有背景,能混到正科級都不錯了。”
“現在學校正在考慮給我提副處級的事情,隻是還沒有公示呢。”馬忠政最後還是忍不住給大家透露了一些,扔出一張二筒說,“估計快了!”
杜鵑一邊碰牌,一邊咋呼起來,嚷嚷著說:“提上去了就要請客哈!”
“把誰忘了都不會忘記請我們的班花啊!”馬忠政說,“我們這些男人都是牛糞,鵑子插在哪堆牛糞上都香。”
說著大家提到張力,說這麽肥沃的牛糞怎麽到現在都還沒有鮮花插上去啊?
張力無奈地說:“我也想結婚啊,我媽都急死了,一天到晚地催,說三十歲的人啦,怎麽還不結婚啊,還要晃幾年啊?所以為了我媽,我隻要遇到合適的就立馬結婚。”
黑皮一邊碰著杜鵑打給他的一張四條,一邊指著馬忠政說:“你找書記嘛,書記那裏美女資源多的是,你隨便開發。”
馬忠政立馬搖頭說:“要不得,現在這些女娃子哪裏像我們鵑子當年那麽純情啊?她們想法多得很,也都現實得很,還不是隻瞅著你口袋裏有沒有銀子啊,有沒有房子啊、車啊,像張力這樣的鑽石王老五,那真是搶手貨,但屬於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就不知道了。我們得對咱寢室最後一個處男負責啊!”馬忠政故意加了點兒官腔說道,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杜鵑立刻提了嗓子說:“喲,處男,拿出來給我看看!”
杜鵑一句話讓張力窘得紅了臉,說自己也不敢亂耍朋友。之前他耍了一個,還是一個音樂教師。剛開始張力還覺得人不錯,但沒過幾天,這女教師就擺出一副老板娘的架勢,在公司裏指使這個罵那個,說這裏不對那裏不對,就連女廁所的拖把沒有掛起來也要批評保潔阿姨,要扣30元錢,好像在訓斥幼兒園裏的小朋友一樣,弄得員工怨聲載道,嚇得張力趕緊跟她分手了,要不然公司都沒法兒做了。
大家都附和說,也是這個道理,要不然一結婚你娃還不得拱手讓權,這事業還幹不幹啊,然後紛紛承諾要給張力留意著。眼見太陽快落山了,河邊開始泛起了陣陣涼意,下午天熱大家都穿得少,但畢竟春天還沒有完全到來。張力說他請大家去玉林小區吃火鍋,去晚了可就沒有位子了。於是眾人紛紛起身上廁所“放水”,又坐了張力的帕薩特往玉林小區趕去。
路上馬忠政給李敏打電話說他不回去了,晚上要和老同學一起吃飯,問李敏過來不。李敏在電話裏很不高興地說:“你知道我吃不得火鍋的,還邀請我,真是假打。你想讓你兒子吃奶吃得上火啊?”
“假打”這個詞來自成都本土藝人李伯清之口。李伯清人稱李老師,後來網絡發達起來,李老師更是聲名遠播。宣布退休後的李伯清更被網友起了很多外號,比如李貝貝,甚至還給他取了一個亮瞎眼的英文名:貝尼馬列斯·李·貝金。這些李伯清都一笑納之,甚至整了個皇家貝裏斯足球俱樂部,當然這都是後話。話說李老師當初在成都拉著架子車以在府南河邊拉沙子為生,後來李老師酷愛散打評書,用的是地道的成都方言,說的是家長裏短、市井文化,也因此而出名,成為成都民俗文化的代言人。說起李老師,那名聲真是非常之大,就連守廁所的看到李老師,都要說一聲:“李老師,隨便屙,不要錢。”
“假打”是諷刺一個人裝腔作勢、弄虛作假、虛偽、為人不誠實等。“假打”反映的是社會上人與人之間交流的現象,其實這種現象應該理解為是四川人的一大文化特色,一種幽默喜劇的調侃語境,是一種語言藝術。在普通話中,形容某人總是不切實際的說話是“吹牛”,那麽“假打”則是在吹牛的基礎上更渲染了一種“懸”,懸得讓人知道這是假的,甚至哈哈大笑。四川人在處理一件不是很理想的事,事後在未卜的情況下,則要道出一句:“懸啦,硬是懸吊吊的,懸得來硬是懸死背時!”一個“懸”便把事情的不好事態變得那麽幽默。所以,四川人說聊天兒,是擺龍門陣,而且擺的是“懸龍門陣”。
馬忠政笑著說:“啥子假打喲,我代表黑皮他們真心實意地請你。你不來就算了,你吃什麽,我兒子就吃什麽,那你們在家安排廳,我早上燉的番茄排骨湯還有,你多吃點兒。”
等吃完火鍋,張力又喊大家一起去洗腳。馬忠政說:“算了,明天星期一還要上班呢。”他就先回去了,張力則拉了杜鵑和黑皮去迪廳耍。
馬忠政回去先看了兒子,小家夥正在吃奶。兒子已經出生三個多月了,長得正歡,李敏的奶水有點兒不夠吃,現在開始加嬰兒奶粉了。
李敏把**往孩子嘴巴裏塞,小家夥可能嫌吸不出了,愣是不肯吃,隻是“哇哇”地哭。馬忠政說,你不吃爸爸吃呀,說著,作勢就要上前。李敏忙將馬忠政推開,拍著兒子說:“看,爸爸不要臉,快看爸爸不要臉了,竟然跟我兒子搶吃的,兒子都還沒有吃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