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張起揚(1)
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催眠椅的影子被拉長到很遠。椅子立在房間的中央,這些陳設都沒有變,東西還和原來一樣擺放著,隻是史進不在了……
客廳裏沒有開燈,但是因為有陽光,房間裏不至於那麽昏暗。張起揚窩在史進的辦公椅上,史進要走了……
張起揚一杯一杯地灌著桌子上放著的紅酒,煙灰缸裏的煙頭已經滿了,不過更像是很長時間都沒有清理過了,內壁上的煙灰都積了厚厚的一層,史進已經走了……
酒精在血液中的濃度越來越高,腦袋越來越沉,他是不喝酒的。
張起揚不喝酒,這個史進是知道的。張起揚也同史進講過,酒精會腐蝕自己的大腦,而自己的大腦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需要精準地運行。因為他是辣手神探,他曾經可以攪動風雲,他需要完美地操縱自己的大腦。
“你相信你能完美地操縱你的大腦?”史進當時應該是這樣問的。
事實證明史進是對的,張起揚的確控製不了自己的大腦,所以也沒有必要拒絕酒精。張起揚想著又灌進去一杯。
張起揚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在自己夢中的人生快車上,史進一直陪伴著自己,因為史進壓根兒就是自己啊。張起揚曾經就覺得史進對自己永遠是真誠的,真誠的就像另一個自己。
但是現在,史進走了,空****的房間,不會再出現他的影子,張起揚隻好用酒精來填補這片空虛。
大學時,張起揚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名字叫作《聖殤》。
電影裏麵的男主角是個孤兒,沒有人知道他是經曆了怎樣的孤獨和痛苦才長大,他學會了暴力,學會了殘忍,學會了怎麽保護自己,也保護自己的孤獨。於是他找到了自認為最對口的職業:催債。
他是冷血的,他用盡手段將欠債人弄成殘疾,以便獲得保險金來償還債務,這個成了他每天的生活。一天,一個聲稱是他母親的女人走進了他的生活,他開始的時候是那麽反感,因為他習慣了孤獨。但是女人卻不依不饒,任憑他折磨、侮辱自己。他開始慢慢認可她,他冰冷的情感開始複蘇,嬰兒的種子經過了三十年的冬眠,對母愛的渴望又重新複蘇。他打算收手不做這一行了,他希望和母親安靜地生活。但他沒有料到的是,她並不是他的母親,而是帶著鮮血的印記來報複自己。因為他曾在催債的時候逼死了女人的兒子,而女人也選擇了一種最殘酷的方式來報複他,在他相信自己就是他的母親的時候離開他。等到女人從樓上躍下的時候,他的世界崩塌了。影片最後,他穿著女人織的那件毛衣,臥在貨車下麵,任憑貨車在路上拉出長長的血跡,直到路的盡頭,連死亡時留下的印記都是那麽的孤獨。
“最深的孤獨,是神聖的殤。”張起揚說。
“對。”史進說。
這部電影總會讓張起揚想起小學和中學時的自己,老師們都說他很倔,很多時候隻相信自己認為的。但是張起揚覺得,他相信自己是因為自己是對的;他很少跟身邊的同學玩,是因為他們都不理解自己。
老師們又都覺得張起揚是個孤僻的孩子,但是張起揚並不這樣認為,他每天都跟可可和樂樂一起玩。張起揚的數學很好,他小學和中學時都拿過B市的奧數比賽冠軍。張起揚覺得數學是最真誠的,數學從來都是精確的,不像人,人會虛偽,會欺騙自己,也會欺騙別人。
大學時,他遇見了室友史進,他們一起度過了大學生涯。他們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著彼此,他們互通心事,他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他們時常在一起談論自己的夢想。
因此張起揚感動和懼怕著電影中的孤獨的時候,也會感到欣慰。因為史進就在自己的身邊,理解著自己。但是現在史進要走的時候,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和電影中的男主角一樣痛苦。
張起揚醉了,醉得雙眼迷離、雙手顫抖。他就那樣坐著,眼角滑下的淚珠正反射出窗外射進的陽光。他站起身來,走到辦公室的另一個房間裏。
白板豎立著,上麵同樣有一個名單,一共有兩列,中間用一條又黑又粗的線區分開,一邊的最下麵正寫著史進的名字。張起揚拿出筆來,向史進的名字畫去。
張起揚用筆塗著的時候,眼淚洶湧地落下來,然後是一道又一道,直到那個地方成為一團黑色的色塊,再也無法看出那個地方是誰的名字。他以為這樣可以把這個人物從自己的心頭抹去。
張起揚坐在催眠椅上想著,還有最後一環了,史進走了,也是時候進行最後一環了。張起揚迷醉了,但這卻是他最清醒的時候。所以他默默地計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