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爬向浴缸
張起揚睡覺之前腦海裏一直若隱若現著李國勝瘦削的麵龐。
那雙眼睛,暗淡無光,沒有憤怒、沒有掙紮,隻有蒼白的平淡。
好像李國勝就在這樣瞪著張起揚。
兩個人對視著,張起揚想說什麽,卻說不出,隻是就這樣看著他,好像要用眼睛告訴李國勝:我可以理解。
就這樣,李國勝的臉龐逐漸淡化,顏色也跟著消失,皮膚繼而像水銀一樣開始流動,然後慢慢變換成另一張臉龐。
唯獨沒有任何變化的是那雙眼睛,平淡而蒼白。沒有憤怒,可能是因為已經丟掉了任何的寄托;沒有掙紮,或許也是因為粉碎了所有的希望。
張起揚不知道那一張張臉龐連同那黑洞般的眼神為何會接踵而來,他似曾相識,卻又記不起何時見過,但是當他看過去的時候,卻都會感到心有餘悸。
這是一種令人難以釋懷的迷惑和憂傷,在張起揚半睡半醒之間牽引著他的意識。就這樣,張起揚慢慢墮進黑暗。
當第一縷晨光射向張起揚的時候,張起揚的眼皮還閉著,隻帶給視網膜一種猩紅的明亮和溫暖。
等到張起揚睜開眼的時候才察覺到陽光已經十分的刺眼,窗戶外麵像是豎著一麵反光鏡,無限的光線照進來,剩下的隻能看到白色。
張起揚倒覺得這強光有些不真實,給屋內所有的家具都鋪上一層曝光過度的色調,像被洗得褪色發白。他踏上白色的地板,上麵甚至映出自己曝光過度的身影,扭曲著被拉長。
白色的地板像一麵發亮的鏡子,隻是好像有些凹凸不平。他用手摸了摸自己俊朗的麵孔,看不清鏡子裏麵是否是真實的自己。
當張起揚開始邁動步子的時候,才發覺腳底滑滑的,原來地上全都是水,明亮的水。
張起揚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直到腳底也濕了,直到褲腳也濕了。他感到頭發上好像也在往下滴著水,冰涼地滑過臉龐。
張起揚的眼睛在轉向衛生間的那一刻,臉上的肌肉瞬間凍結了,心髒像被電擊了一般,這種壓力感瞬間借著血液蔓延到周身。
張起揚的眼睛盯著那個孩子。孩子在濕漉漉的地上爬著,嘴裏不時地發出“咯咯”的笑聲,渾身被水浸透了,衣服的顏色也跟著加深。但是水看起來好像是從孩子身上流下來的,因為孩子的身上不斷地滲出水來,滴在地板上。
還是那個孩子,他曾經無數次在夢中見過,就連那“咯咯”的笑聲都在張起揚的耳膜上留下了記憶。正是因為在夢中見過,張起揚才不敢邁動步子了,因為他害怕看到孩子的臉,害怕孩子轉過頭的那一刻,“咯咯”的笑聲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起揚的腳像被吸附在地上一般,就這樣站著。
他要去哪兒呢?張起揚想著。
隻見孩子爬進了衛生間,裏麵照射出一道光束,“嘩啦嘩啦”的水聲從裏麵傳出來,浴缸裏的水已經滿了,快要漫出來。
孩子的手開始搭上浴缸的邊緣。這一刻,張起揚突然意識到不對了,他迅速地邁開腳步,腳底下向四周濺起水滴。
張起揚邁出幾步的時候突然怔住了,他看著孩子掉入浴缸後,浴缸裏的水一下子漫出來。
張起揚分明記得自己扯著嗓子大喊:“小心,水!水!”
妻子藍欣突然被這喊聲嚇著了,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周身都是寂靜的黑夜,身邊隻傳來張起揚急促的呼吸聲。
一邊的張起揚在**坐起身來,撐著床麵,手臂裏的血液不停地跳躍著。
“做噩夢了?”藍欣問道,用手摸著他的後背,她感覺到張起揚背上浸出潮濕的熱氣。
藍欣不等張起揚回答,又用手輕輕地撫上張起揚的臉龐。張起揚的臉頰早被汗水浸濕了,汗水順著他的臉頰爬上藍欣的手。
張起揚抓著藍欣的手,粗長的呼吸噴出癢癢的熱氣,嘴裏又輕輕地囁嚅著:“水……”
張起揚仍然記得剛才他大喊出了“水”,他抓緊了藍欣的手,想要確定自己是在現實中,而不是在做夢。
臥室的窗簾拉著,看不見外麵是否有著零星的燈火。
藍欣聽到了張起揚輕輕地說出那個字——水,突然明白了張起揚又做噩夢了,甚至噩夢的內容藍欣都能揣度一二,就像自己曾經做過的噩夢一樣。
張起揚靜靜地躺下,兩個人靜靜地重新依偎在一起,沒有言語。藍欣的腦子裏思緒萬千,牽動著眉毛上神經,慢慢地鎖緊。
藍欣以為那件事早已經在張起揚的心裏過去了,但是現在張起揚的噩夢讓藍欣覺得他並沒有釋懷。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兩個人一直不再談論那個話題,生活也一直在積極前進,沒有什麽異常,隻是張起揚的噩夢讓藍欣心裏又沒底兒了。
她知道雖然她不再說起,但自己平時也會偶爾想起。
張起揚平日也不會說起,但是越不說,卻有可能一直在回避。藍欣默默地想著,心裏突然泛起一陣愧疚,不僅僅為自己,也為張起揚。
就這樣想著,藍欣抱著張起揚的手臂,又不由得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