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孤獨的孩子
冬明晨還是決定從李建業入手,因為畢竟隻有李建業還沒有出現了。
第二天早晨的時候,冬明晨很早就到了辦公室。
王元正在辦公室裏看著昨天冬明晨拿來的案底,還有之前張起揚手上所有的關於李國勝這個案子的記錄。他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所以才會更加認真地去看,去研究。
讓他感到有些難受的一點是,張起揚對他省略了一些他覺得很重要的細節,比如突然出現在他家中的李國勝和劉海兩個人的簡單的檔案,還有出現在張起揚積案當中的孫莉和杜雨等人的檔案。
第二次出現的檔案或許沒什麽,因為如果不是冬明晨的出現,他們可能並不會覺得孫莉等人的檔案的出現會對案件有著什麽影響。但恰恰是第一次李國勝和劉海的檔案出現的時間,正好可怕地預示了他們的查案軌跡,這點張起揚竟然也沒有跟自己提過。
王元突然想到了自己跟蹤李國勝的時候遇到的那個神秘人,難道是他在操縱著全局?他的專業、冷靜,再一次浮現在王元的腦海中。他輕而易舉地察覺了自己的跟蹤,然後又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甩掉了自己。這讓王元自慚形穢,愧疚自己在警校的那幾年或許是浪費了時光。
這些事情,如果不是冬明晨的出現,王元不知道張起揚會在什麽時間告訴他。王元這樣想著,心裏好像有個毛球在亂滾一樣,很不舒服。他隻是搞不明白張起揚為什麽要掩飾這一點,或許張起揚承受的壓力原本就已經不小了,所以不願意再把壓力轉嫁到自己身上吧。
王元還是相信,張起揚之所以不告訴他,心裏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還是願意在潛意識裏為張起揚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做任何辯護。疑慮在王元心裏一閃而過,他突然意識到了案情的複雜,所以心裏也更加激動,他喜歡彰顯正義,也更喜歡在未知中探險。他沒有注意到冬明晨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邊。
“你今天沒叫上張隊?”冬明晨在一旁看了王元許久才開口,他也還是習慣於自己之前對張起揚的稱呼。
“哦,冬隊,張隊今天有事,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出門了。”王元和冬明晨已經打過照麵,他早先也聽張起揚提過他,知道他們以前也是一起摸爬滾打並肩戰鬥的,所以很容易和冬明晨親近起來。
“哦?出去了?去哪兒了?”
“去找一個他的大學同學吧,張隊經常去的。”王元說。
“大學同學,是做什麽的?”冬明晨說。
“好像是做心理谘詢的,張隊平常碰到什麽問題也會去找他,上次的線索還是他提供的。”王元笑了笑說,“張隊現在的工作也和他一樣。”
“哦?”冬明晨知道張起揚大學時心理學出身,知道張起揚有這麽個同學並不奇怪,但是依照自己對張起揚的了解,這個人竟然可以讓張起揚樂於交流請教,冬明晨也不得不對這個人產生很大的興趣了,又問,“叫什麽啊?”
“好像是叫史進。”王元皺著眉頭想了想,“我也沒見過,不過張隊信得過的人,應該總不會錯的吧。”
冬明晨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但心裏還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以前從未聽張起揚說起過史進這個人。冬明晨看著王元,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對張起揚有著近乎絕對的信任。可能張起揚就是有這種個人魅力,無論在哪裏,總會得到身邊人的敬佩,或者說更多的是信任。
冬明晨的腦海裏徘徊著史進的名字,他看了看桌子上橫七豎八的關於案子的資料,笑了笑,又問認真看資料的王元:“怎麽樣,有沒有什麽想法?”
“想法……”王元停了停,好像有些不自信,又說,“李建業吧。”
“好,那就尋找李建業!”冬明晨一手拍在王元的肩膀上說,“查查戶籍和流動人口記錄,找出所有的李建業。”
“已經找好了。”冬明晨正轉身準備走,王元就在後麵說道。
“哦?我看看。”冬明晨有些驚訝又有些高興,王元這小子,心裏有譜。
“上麵都是。”王元拿出一份資料,“一共四個,其中一個是外地流動人口,去年才來本市,這三個本地人當中,一個才二十一歲,還沒結婚,另一個年紀太大了,都五十多歲了,所以應該就是這最後一個了。”
冬明晨看著資料,聽王元分析得頭頭是道,覺得他是個可塑之才。
“好,十分鍾後,跟我出發,”冬明晨把資料放下,用拳頭塠了王元的胸口一下,“咱們去尋找李建業!”
李建業,三十二歲,建業建材公司總經理,已婚,還沒有孩子。
冬明晨來的時候沒有提前和李建業約好,到達李建業公司的時候,他正在跟別人談生意。他的公司不算氣派,門麵很小,但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接待處掛著營業執照,金色的牌子顯得格外醒目。冬明晨注意到上麵的日期,公司已經有七年的曆史了。
沙發兩邊的盆栽都很講究,上麵一塵不染,有的還殘留著幾個晶瑩的水珠,可見主人對它們愛護有加。其中有一盆花,冬明晨聽說過這個花,十分嬌嫩,尤其不喜水,冬明晨看到那盆花的土壤相比其他的幾盆都要幹燥一些,或許主人也是一個細心的人吧。
“抱歉,事出緊急,沒有提前跟你約好。我是東陽分局的冬明晨,”冬明晨剛打照麵就擺明身份說,“我們是有些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
“哦,沒關係,請坐。”李建業麵容清秀,語氣中透露著一種溫和,雖然他對自己什麽時候沾上警察的邊兒了也有些疑惑,但是這幾年的摸爬滾打讓他獲得一個信條,那就是各界人士都要交個朋友,多條路。
“請問,你認識孫莉嗎?”冬明晨故意直接拋出孫莉,趁機看他的反應。
“孫莉?”李建業一臉疑惑,“沒印象。她是?是不是我的客戶?”
“是一名小學教師。”冬明晨一愣,又不動聲色地說,“幾天前,她死在了家中,我們懷疑是他殺。”
“哦,可是我並不記得我認識她啊,你們找我是想知道什麽?”李建業的臉色平靜下來,然後隻剩下平靜。
“是這樣的,我們找到了一條線索,確定認為此案件和一個叫李建業的人有關。”冬明晨看著李建業的眼睛,像一把錐子,“因為事先排除了其他幾個名字叫李建業的,所以才來找你。”
“但是……”李建業皺著眉頭,想了想,“但是我並不記得有這麽個人啊!”
“你們懷疑我的話,應該也要有其他的依據才可以啊,隻因為一個名字的話未免有些太牽強了。”李建業又補充道。
“你這麽說有道理,不過這涉及幾年前的事,後來留下的信息就隻剩下了一個名字。”
“好吧,你們還想問什麽?”李建業有些無奈。
“據我們了解,你已經結婚了,你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冬明晨說。
李建業的眼神一閃,嘴角微微**了一下,語氣有些冷了,說:“沒有。”
冬明晨皺了皺眉頭:“你結婚有七年了吧,沒有孩子?”
“我說過了,沒有啊!”李建業的語氣更冷了,有些不耐煩。
“怎麽可能?”王元在一旁小聲囁嚅道。
冬明晨在一旁冷靜地看著。
李建業聽了,突然直接變了臉色,肌肉扭曲得有些難看,聲音有些像喊出來的:“沒有就是沒有!你們聽不懂人話嗎?”
李建業可能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又恢複平靜,自顧自地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些事,你們要問的我真的不知道,請你們走吧。”
從李建業公司出來的時候,王元垂頭喪氣的,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冬明晨看見了,反倒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常事。”
其實冬明晨心裏也很失落,他不想這麽一條現在唯一的線索都丟了。他回憶著李建業的表情,手指攥拳的時候,指甲像是要擠進肉裏,那種感覺,像是真的憤怒、真的無奈。
兩人一行回去的時候,張起揚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冬明晨不知道他到底去幹什麽了,突然回想起來,張起揚好像有時候總會神出鬼沒的,經常出現找不到人的情況,但是有時候突然出現又常常會帶來很多新的思路,或者一些新的收獲。也正是因為這個,可能造就了他獨特魅力的一部分,讓人感覺他高深莫測,所以冬明晨心裏非常好奇。
還沒等冬明晨開口,張起揚倒先問出口:“對於理智尚未發育健全的孩子,可能會有精神病嗎?”
冬明晨突然被這個問題問得一頭霧水,實在想不出來這個問題的緣起是什麽,或者是案子的哪個部分引起了張起揚這樣的發問。
還沒等冬明晨回答,張起揚又問:“如果可能會有的話,在原本理智就發育不健全的情況下,那麽精神病的症狀相比那些健全人是會更加嚴重還是更加輕緩呢?”
這個問題是張起揚問史進的,或許張起揚本來也沒想要冬明晨回答。
現在張起揚坐在車子裏,腦子裏不斷轉出在史進那裏見到的一幕。
史進像往常一樣坐在他的位置,對麵是一個孩子,大概是中學生的模樣,穿著一身淡藍色的校服,稚嫩的臉龐上好像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疑惑。
“我覺得我好像得病了,老師跟我媽說,我有些孤僻,從來不跟其他人一起玩,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玩遊戲、一個人說話,其實不是的。”孩子的眼神是那麽認真而又固執。
“怎麽不是?你說說。”史進心底有些驚訝的後怕,他眼前還隻是一個孩子,像個天使一樣的孩子,認真得有些無辜。
“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在玩,我有很多小夥伴陪著我,比如樂樂、可可。我不跟班裏的同學玩,是因為他們都不能理解我,他們總是特別幼稚,隻會玩那些低級的遊戲。”
史進聽著,“幼稚”這個詞在他聽來,從眼前的這個孩子口中說出,竟然有些難以釋然。
“所以我為什麽要陪他們玩?但是為什麽就沒人能夠理解我呢?我的老師們還說我偏執,但那是因為我是對的啊,我的數學總能拿到滿分,我相信這一點就可以證明我不是沒有邏輯地瞎說的。”孩子放開了說,已經把史進當成知心朋友了。
“你很對,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幫幫你的同學們呢?他們不能理解你,所以你才要多跟他們接觸,多讓他們了解你,比如你也可以教他們數學啊!”史進的身子前傾過去。
“不行,我教不會他們,他們的腦子還不如可可和樂樂轉得快。”孩子有些不屑。
“那你可以教我啊,以後有數學問題咱們兩個之間可以交流啊!”史進擺出一種天真的笑容。
“你?行嗎?”孩子有些不屑地噘著嘴,張起揚在一邊看著,還僅僅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行啊,我小學的時候拿過B市奧數冠軍。”史進用手托著腮,一臉正經地說。
“那好吧。”孩子歎了口氣,好像有說不盡的哀愁。
“那咱們約每周六上午。”史進站起來,和孩子握手,施以禮貌的成人禮。
孩子走後,史進突然轉過頭一臉嚴肅地對張起揚說:“他說的可可和樂樂,是他們家先後養過的小狗和小貓,已經死掉了。”
張起揚坐了一會兒,思緒還沒有從剛才那個孩子身上拉回來,他隱隱覺得那個孩子似曾相識,他想走過去悄悄地撫摩他的臉蛋兒,問問他,他真的會感到孤獨嗎?告訴他,他並不孤獨,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張起揚聽過史進的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出了那個問題:“對於理智尚未發育健全的孩子,可能會有精神病嗎?”
史進愣了愣,說:“在我這裏,沒有精神病,隻有孤獨的人。”
孩子走了,案子卻還沒有完。
張起揚說著,冬明晨看到他的眼睛裏麵閃著光。
張起揚說完,冬明晨也知道他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了。因為這讓冬明晨想起了一個孩子—— 李建業的兒子、孫莉的學生—— 歡歡。
冬明晨看向張起揚,張起揚手裏拿著那份杜雨的口供,看來他也想到了。
車子早就開出了半個小時,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
“冬隊,李建業……”王元掛了電話之後慢慢地說。
三個人的心弦都是猛地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