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看著我的你的目光
張起揚在飯店裏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他之前跟過你,所以今天特地叫你來,”吳文未在一邊坐著,開口了,“你們兩個也算是敘敘舊。”
王元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隻是他有些不滿的是,如果早就定下來的話,怎麽也不事先通知他,之前吳文未雖然告訴過他,有意要調一個隊長過來,但是因為當時心思全在案子上,早把這茬兒給拋到九霄雲外了。
直到昨天,王元才收到今天到這裏赴會的通知。
其實吳文未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張起揚也有些驚訝,實在料想不到是他。
張起揚是不喜歡被瑣事纏身的人,因為他的腦子裏隻有破案、積案、新案,而破案需要專心。
張起揚足夠專心,但是這對他來說可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足夠理智。
理智,張起揚眼前浮現出那張僅僅比自己年輕幾歲的臉龐,就是冬明晨。他是大學生士兵,軍隊的經曆讓他從那個熱血的書生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穩重,靈活的頭腦加上在部隊練就的冷靜的特質,可以像一匹伺服在叢林裏的野狼,隨時準備精密的獵殺。張起揚很欣賞他這種狀態。
負責緝毒的時候他是自己身邊一把鋒利的長劍,下馬伏案之後又可以搖身一變成為自己的軍師。
張起揚想起那張當時在他看來還有些稚嫩的臉龐,看上去好幾天沒洗了,鼻頭和眉毛上還浮著塵土。那天公路上的風很大,吹得他額頭上的頭發來回擺動,淩亂,讓人想起奔波與勞累,不過眼神中卻流露著真誠與冷靜,像一匹狼。
張起揚當時沒想過冬明晨會來,如果他來了,那麽最起碼證明了一點,冬明晨很信任他。
張起揚忘記了自己當時看著他的心境是什麽樣的,激動?高興?他當時心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回去之後一起吃火鍋,要放很多辣椒,直到翻滾的湯水都呈現出一種熱情的紅色,然後兩個人要喝酒,喝到天亮。
當時就憑一個微弱的線索——監控攝像頭下的一張側臉。但是世界上的人何其之多,誰又能斷定那個就是毒販中的一員,何況在另一個城市茫茫的人海當中。但是張起揚相信,那張臉他熟稔於心,做夢的時候都忘不了。
於是在B市淅淅瀝瀝下著雨的一個晚上,張起揚獨自駕車向C市方向截堵,後來當C市的警方確認了那個毒販的身份之後,毒販已經離開C市了。
當毒販的車下了高速轉道的時候,張起揚正一個人在後麵緊追不舍,單槍匹馬。
張起揚前後通過官方渠道通知了沿路很多的地方警方,但是消息繞一圈回來總是慢了半拍。
剛進入G省,毒販開始沒有規律地亂走,不停地曲折變道,好像是故意為之。
當張起揚意識到毒販可能發現自己在跟蹤的時候已經晚了。荒涼的公路上,毒販意識到後麵這個僅是個落單的警察,還不棄不離地跟著。
那個曾經在監控攝像頭下側臉走過的毒販拿出了壓在車後座底下的老式雙筒獵槍。他的臉上有一道疤。就是憑這道疤,張起揚才確定攝像頭下的那個人就是他。那道疤的顏色已經變成暗黑色了,是那個毒販自己親手劃傷的。
據說連自己身體也不好好愛惜的人才是真正冷血的,他準備在車子突然減速的時候開槍。
張起揚在槍響的那一刻猛打方向盤,第一槍打在了輪胎上,車子斜著飛過來,翻倒在地上。張起揚的腦袋撞到車頂,視野瞬間黑了下來,隻感到牙齒被撞得鬆動,嘴裏麵血腥味和黏黏的**彌散開來。身體的知覺已經被疼痛侵蝕了多半,被動地擠壓在車體那麽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大腦能感知到的隻剩下了黑暗中的疼痛,外麵嘈雜的聲音衝擊著耳膜。
車子的引擎發出壞掉似的轟鳴聲,車輪好像還在依著慣性轟隆隆地旋轉。
緊接著第二槍,張起揚在黑暗中掙紮著。
第三槍……然後傳來一陣密集的槍聲。
直到感覺有人拽著自己的身體,張起揚才慢慢地睜開眼睛,任憑陽光刺眼地直射自己的視網膜,過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他的臉龐,眼睛一動不動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張起揚記住了那個眼神,真誠,還流露著冷靜,像一匹狼。
是冬明晨。
“我是第二天跟過來的,到了這邊,我猜他們可能走這條路。”冬明晨說。
張起揚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還想到了藍欣的臉龐,還有她懷著孕的倩影。懷孕的女人都有著不可言說的魅力。當時,張起揚覺得自己完了。
第二槍是冬明晨的槍聲,他故意貓在車裏放槍。那夥毒販以為他們中了圈套,臉上有疤的那個毒販一陣亂開槍之後,一夥人立馬開車逃竄了。
槍聲向來都是督促警方快速解決問題的最為有效的方式,一陣密集的槍聲過後,G省警方出動了大量的警力。因為張起揚也事先通知過,所以事辦得還挺利索,張起揚乘坐的救護車還沒到醫院的時候,那夥毒販已經被截堵在高架橋上。
那次過後,張起揚把冬明晨當兄弟。因為兄弟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信任,而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信任。
隻是現在,他還沒有來。
在B市,這隻能算是中低檔的飯店,吳文未在這裏等了一會兒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臉上掛著不滿意的表情,按照約定的時間,冬明晨的確已經遲到了。
張起揚倒無所謂,他本來就有些反感的一點就是,調任等人事轉接正式開始並不是在進入辦公室的那一刻,而是從坐上飯桌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作數。
冬明晨的腳踏進飯店門的那一刻心思還沒有完全回來,一直想著剛才那個熟悉的女人。
冬明晨昨天接到局長通知的時候心情糟糕透了。
“把手頭的事交代一下,後天正式調走。”局長說話的時候透著一股沒有商量的語氣。
“能不能再多給我幾天時間,手頭上的那個案子有了新的線索。”冬明晨說的新線索是指李建業,他剛把重點轉移到這個突然消失的父親身上,隻是現在對他還一無所知。如果現在就調走,調查起來就不太方便了。
“哪個案子,那個自殺的女教師?”局長有些不屑。
“據我的調查,她不是自殺,我確定。”冬明晨的語氣很堅決。
“不管怎麽樣,你別管了,你走了之後會有人接手的。”局長說。他才不希望這裏再多一起謀殺案,最起碼他很不希望顯示在統計數據上。好像現在有著一種潛在的約定,隻要破不了的案子還是不要立案的好,不然門麵上會大大拉低西陽分局的破案率。
而局長,隻關心這一點,和他的平步青雲密切聯係在一起的隻有這一點。
局長的語氣讓冬明晨想起前段時間在西陽區一家精神病療養院發生的案子,一個病人天亮的時候僵死在了自己的病**。其實,這是一件並不令人關注的案子。誰會去關注一個瘋子的生或者死呢,在一個瘋子身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所有人都這樣想。
冬明晨心裏萌生出一種淡淡的憤怒,還有無奈。他知道自己走了之後,肯定會有人接手,但是事情會進展成什麽樣子,自己就不得而知了,很可能會被束之高閣。冬明晨在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
在辦公室的時候,冬明晨準備把這個案子的所有資料都隨身帶著。他不會隨便扔下每一個案子,要做就做到底。
他昨天就接到了今天要赴會的消息,早晨早早地起來了。張起揚從緝毒處調出來之後,他也被調出來進了西陽分局,兩人也很少見麵了,以後又要在一起共事了,所以他的心情還是挺激動的。
以前在緝毒處的時候,他一度把張起揚當作特別崇拜的前輩,這種感情不單是偶像性質的,還摻雜著一起戰鬥的兄弟情。他和張起揚破案的時候都有一種韌勁—— 要做就做到底。
早晨,冬明晨習慣性地將案底中一部分重要的資料放進公文包裏就準備出門了。
按現在的說法冬明晨已經算是大齡青年了,但是他還沒有結婚,現在仍然住在女朋友的店裏。
女朋友張小言在四環有一家孕嬰用品專賣店,生意一直可以,撐不著也餓不死。
這個點,清晨的涼意還沒有完全散透,很少有人。
冬明晨準備出門的時候,一個剛進店的女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樣子她要比張小言大幾歲,這個所謂的看樣子,隻是看在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麵,不然其實清秀的臉龐看起來甚至比自己的女朋友還要年輕。
一眼看過去,留給冬明晨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溫柔,一身淡綠色的休閑裝,顯得青春活力,眼睛好像時時刻刻都充滿淡淡的疑惑,但還是流露著笑意。
所有的女人溫柔起來都有一種特質,那就是眼睛都是會笑的。
女人在店裏徘徊著,不時地停下腳步仔細研究她所注意到的每一個用品,端詳著,那種眼神想必流露著幸福吧。
好像小腹間那個可愛的心髒在跳動著。
冬明晨之所以會注意到她,一是因為她有著溫柔的特質,有種說不出的魅力,男人對美麗的女人終究是會有所留意的吧;二是因為她是一個人來的,沒人陪著,別的地方冬明晨不知道,但是這在女朋友張小言的孕嬰用品店裏,還是比較引人注目的。
女人大概也注意到了冬明晨在看她,隻是回過頭淡淡地笑了一下。
女人依然在店裏漫步著,那腳步像是在公園散步,又像是在森林中遊**,總之步履不凡。
冬明晨想到,平地生仙塵。
冬明晨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女朋友張小言過來突然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在他耳邊故意裝作咬牙切齒的樣子說:“看什麽看,上班去!”
“有些熟悉,”冬明晨略微皺了皺眉頭,認真地說,“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你當初跟我搭訕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張小言擰了一下冬明晨的耳朵,把他往外提溜,“你老實點兒吧!”
冬明晨這才回過神來,在張小言的鼻頭上揪了一下,壞笑著說:“開玩笑呢!”然後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出門了。
冬明晨在地鐵上的時候還想著那個女人,不是因為美麗,倒真是覺得有些熟悉,大學時見過?好像是工作以後,隻是真的想不起來了。這樣想著,一不小心坐過了三站地,這才誤了時間。
冬明晨到了之後首先就是道歉了,連聲賠不是,吳文未心裏這才舒散開來,最起碼臉色溫和了許多。
張起揚和冬明晨倒是聊了不少,兩個人好久不見,卻並沒有生疏的感覺。
張起揚這時突然想起來,那次緝毒回來之後,自己就在醫院待了好一段時間,當時想著回去吃著火鍋、喝著酒好像後來也沒有實現。
吳文未後來倒開始插不上話了。
冬明晨最沒有料到的是,張起揚現在已經離職了。這個對他來說簡直是當頭一棒,他不能想象這是一番什麽樣的圖景。
“開除公職?到底是怎麽回事?”冬明晨愣著問。
“這個先不說了。”張起揚咬咬牙說,語氣卻很平淡。
冬明晨包裏的案情資料不安分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