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睡在幹冰裏的孩子
遠處一輛車呼嘯而過,仿佛這個隻是先頭車輛,繼而更多的車輛開始匯聚在路上,像外出覓食的工蟻湧上來。
人流、車輛,穿流而行,構成了這座城市的網絡命脈。這裏沒有時間,大多數人的標準就是時間,構成了這座城市的時鍾。時鍾和網絡讓這座城市像一個巨大的機械,一絲不苟地運轉著。
王元在胡同口蹲守的時候,窩在車裏像個野貓。隻不過車倒是換了一輛,提防被發現。
李國勝一身黑色的牛仔裝出來,不過他今天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對。王元即刻掐滅了手中才燃了一半的“利群”,心想,這家夥無論穿什麽都是純色的扮相。
王元跟著李國勝走上了天橋,才突然察覺,李國勝今天沒有帶背包。
王元的眉頭緊了一下,繼續跟著李國勝。
進了地鐵站之後,隧道裏傳來地鐵呼嘯著進站的風聲。
李國勝坐了相反方向的地鐵,或者說這才是正確的方向,他直接回家最便捷的方向。
王元愣在那裏。
王元在列車即將關門的一刻衝進去,然後悄悄撥通了張起揚的電話,車廂盡頭的李國勝看著窗外發呆。
“回家了,直接回家了。”電話剛接通王元就迫不及待地說。
“什麽意思?”
“李國勝坐了相反方向的地鐵直接回家了。”王元說完之後,電話那邊沒了聲音,過了半天才傳來張起揚的一句髒話。
“沒關係,幸好都準備好了。”張起揚說。
張起揚掛掉電話之後上了一輛白色的麵包車,麵包車的外表看不出與其他貨運麵包車有什麽區別,除了車頂上凸起的信號接收裝置,不過已經做了掩飾,乍一看起來,兩個黑色的凸起也並沒有什麽特別。
麵包車裏有兩台筆記本電腦和一台中央電腦,中央電腦裝在內部,負責所有線路的運算處理。兩台筆記本電腦放在桌子上,用以隨時調控。四乘四的屏幕矩陣列在上方,正好在張起揚最自然的觀察視角處。
七點十分,第一個畫麵上出現了李國勝的身影,樓道裏的畫麵明顯有些昏暗,李國勝的臉被光線塑造得極富立體感,像雕塑般沉靜而冰冷。
緊接著第二個畫麵、第三個畫麵,李國勝在屏幕上無所遁形。
李國勝回到家之後,就一直坐在沙發上靜靜地抽煙,好像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喝水。
一根接著一根,房間裏充斥著煙霧。
張起揚在車裏一邊吸溜著熱幹麵,一邊有點兒百無聊賴地晃著雙腳。王元在一邊盯著畫麵,也抽著煙。
半個多小時以後,李國勝站起身來,桌子上的煙灰缸裏已經塞了近十個煙頭。李國勝走到自己的臥室,雙手在**拍了兩下,緊接著又拍了兩下。
張起揚一口把剩下的麵吸入口中,把便當盒放到一邊,眼睛盯著屏幕。
李國勝雙臂一抬,床板就被翻了起來,看起來很輕盈。
原來床板和床體是分離的,床板就是一層四個角裏各有一個凸起的木板,凸起隻是用來固定在架子上。床板被李國勝抬起之後,床下的東西一覽無餘。
簡易的矩形床架裏,平躺著一個木質衣櫃。其實並不太像衣櫃,假如就這樣平躺在地上,這是一個很適合長眠的姿勢。
木質衣櫃顯出明亮的棕黃色,像極了棺材。
屏幕前的張起揚眨了眨眼睛。
側翻式的櫃門被打開的時候,張起揚瞪大了眼睛。
李國勝輕輕地放下櫃門,裏麵有一個晶瑩的玻璃櫃,竟像一個水晶玻璃的棺材,隻是比正常的棺材要小很多,正好可以躺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兒童。
從屏幕上看去,玻璃櫃反射出的燈光都被強化了,使得屏幕上發著白光。透明的玻璃櫃隔絕了外界汙濁的空氣,屏蔽了世界上可能發出的一切喧囂的噪聲,過濾了世界上彌漫的一切險惡人心,阻斷了人世間的每一分爾虞我詐,小心翼翼地就像玻璃本身一樣留存著這一方晶瑩剔透的純真。
李國勝俯下身子的時候,玻璃櫃裏一個孩子的臉龐出現在了屏幕上。
王元“呀”的一聲,甩開早就燙著手指的煙頭。
“兒子!”王元喊出聲來。
張起揚看著那張稚嫩的麵孔,心頭一緊,瞳孔慢慢放大。
好熟悉的麵孔!
急速流動的水像旋風一樣把張起揚卷起來,巨大的張力撕扯著張起揚的四肢,撞擊著張起揚的五髒六腑,擠得張起揚喘不過氣來。
就在旋渦的中心,一個孩子撕裂心肺地哭喊著。
對,簡直一模一樣,是夢,我曾在夢裏見過他。張起揚看著電腦屏幕呆呆地想,心裏卻有種窒息般的難受。
張起揚目不轉睛地看著,王元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又愣住了。
李國勝打開玻璃櫃,裏麵立馬升出來一層寒氣,李國勝瞬間就被絲絲的霧氣圍繞著。
玻璃櫃被打開後,孩子的麵容變得更清晰了,依然透露著孩子般的嬌嫩,隻是皮膚上被淡淡的冰霜化上了一層妝。孩子靜靜地睡在玻璃櫃裏,身上是一件米黃色的睡衣,上麵溫軟的絨毛幾乎可以貼近皮膚的每一道縫隙,隔斷任何一絲的風寒,如果他還能感覺到寒冷的話。
衣服上有一隻咧嘴笑的卡通小熊,旁邊用可愛的藝術字印刷著:Look at me!
緊接著李國勝“嘩啦嘩啦”地把一些白色物體倒進玻璃櫃中間的夾層中,一直到夾層的一半空間都快被填滿,玻璃櫃的內層瞬時被一片晶瑩的白色緊緊地庇護起來。
“幹冰。”王元嘴裏囁嚅著。
畫麵上白色的霧氣來回湧動著,似遮非擋地掩映著周圍的陳設,仿佛這一切都是縹緲而不真實的。
李國勝小心翼翼地封上玻璃櫃,靜靜地端詳著自己的孩子,身子伏在玻璃櫃上,嘴唇輕輕地蠕動著,好像在說著什麽。
張起揚拿過耳機來,卻隻能聽到“吱吱”的聲音。
“變態……”王元咽了口唾沫,猶豫地說。他其實不想確認甚至不想承認這種行為屬於變態。
張起揚沒說話。
本來他已經確定了是幹冰造成了劉海最終的死亡,最起碼幹冰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本來他希望從幹冰的角度出發,確實可以從李國勝這裏抓到什麽把柄;本來他在這裏等待著,等待著李國勝像隻大意的狐狸露出馬腳,夾住自己的尾巴。
張起揚想到這裏突然一愣,其實這一切都要以李國勝就是凶手為前提。他在吸溜著麵條的時候還在想,如果是他,證據馬上就會找到的,但是現在……
“我覺得還是繼續看著他吧。”張起揚低著聲音說。
那張夢中的稚嫩的臉龐又浮現在張起揚的腦海中,自己為什麽會夢到這個孩子呢?因為自己之前見過?他之前確實見過李國勝兒子的照片,但那是他長大之後的照片,絕不是夢中所見的,近乎一個嬰兒。
啼哭著,鼻頭紅紅的。倔強而無力的掙紮,肉嘟嘟的臉龐可以擠出水來。
張起揚推開車後門,跳出去,一腳踩到皎潔的月光上。遠處昏黃的燈火像黏在地上一樣,旁邊路燈的影子躺在地上,被拉得很長。
張起揚又想起了李國勝的行為,這樣或許可以填補一個父親內心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