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幻想世界
工整的字體，娟秀、圓潤，透露出女性的秀氣，倘若用這樣的文字來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同樣也會令人信服她的內心世界是完美無瑕的，整齊得像一座精美壯麗的建築物，每一片磚瓦都流溢出細致的神采。
唯一的瑕疵就是，感覺字體好像有點兒向一邊斜著。
這文字讓冬明晨想起他的小學語文老師，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他喜歡看她在黑板上用粉筆“當當”地寫下課文的題目，然後像被風吹過來似的回頭，清秀醒目的粉筆字，像回過頭時一笑露出的整齊潔白的牙齒。
冬明晨拿著一遝複印的A4紙坐在快餐店裏，他特地選了靠窗的位置，光線更明亮些，這已經是他看的第三遍了。
這是孫莉寫的小說，按長度來說大概剛剛夠得上中篇。
冬明晨上學的時候就不怎麽看小說，一般的小說看不了多少就覺得沒勁，扔在一邊。畢業之後開始工作，可以說想看又覺得浪費時間了。
冬明晨品了一口湯，又把小說放下，他實在是感覺不出這部童話體小說有什麽特別之處，況且自己小時候並未看過多少童話，小人兒書大部分還是悄悄看的。對於這部小說的內容，他已經了然於心。
一隻名叫阿珂的小老鼠從小寄居在一個教授家中，這個教授有個業餘的愛好就是寫武俠小說，《天外飛狐》《寶刀割鹿》等都在文學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塑造了很多家喻戶曉的武俠人物。小老鼠一次外出覓食回來後幹脆坐在台燈下享用起來，過了半天小老鼠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坐在了教授的手稿上，小老鼠好奇地看了一眼，竟被其中的內容深深地迷住了。通過這次偶然的機會，阿珂迷上了武俠，每天晚上都會悄悄地溜過來，一屁股坐在台燈的開關上，津津有味地邊吃邊看教授最近更新的章節，每當它發現教授沒有寫新的內容，便大為懊喪，隻好把前麵看過的再重新溫習一遍。
阿珂沉溺於武俠世界，不能自拔。
直到有一天它年老體衰，看著自己日漸垂老的身體，幡然悔悟：自己一輩子熱愛武俠，向往武俠世界中的正義與公平。這裏要提一點，阿珂最崇拜的英雄就是教授在武俠小說中虛擬的荊軻。阿珂最向往的就是那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俠者情懷，但是阿珂回想自己一輩子的生涯卻都是在偷偷摸摸中度過的，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畏畏縮縮地生活在黑夜當中。
這讓阿珂無地自容。
於是，阿珂最終決定改名，就叫作荊軻，趁自己還能活動，老驥伏櫪，打算出門遠行，做一個頂天立地，活在光明之下，行俠仗義、替天行道的俠士。
它開始不再偷盜食物，而是盡量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卻遭到其他老鼠的鄙夷。
阿珂到了垃圾站，那裏全都是無家可歸的老鼠。它想它們最需要一種統一的信仰來引導自己的生活，不應該在垃圾堆中渾渾噩噩地過完自己的一生。於是它開始宣傳自己的俠義思想，希望它們跟著自己一起去闖**天下。垃圾站的老鼠們隻當它是來搶占地盤的，一起合力把它驅逐了出去，並且把它打得遍體鱗傷。
但是阿珂並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依然堅定決心繼續前行。直到有一天，它勇敢地站出來，救了一隻在覓食中被惡貓盯上的小老鼠，自己也是偶然才貓口脫險，不過受了重傷，隻好回家休養。
後來阿珂又兩次外出雲遊，結果大都和第一次一樣，自己向來都不受歡迎，反而搞得自己鼠不像鼠，人不像人。每次都是身上傷疤一層連帶一層地回來，直到有一天重病在床，再也不能出去。
當它臥病在床的時候，算是徹底明白了，自己隻是在晚年時期做了一場虛幻的夢，做得昏昏沉沉不能自已，不過現在總算醒過來了：現在人們心中再沒武俠，也不再需要武俠，更不需要自己—— 一個冒充的俠者。
阿珂臨死前交代自己的後代說：“千萬不要到教授的書桌上去，那裏任何帶有文字的東西都不要看。並交代自己的女兒，千萬不要嫁給一個看過書桌上文字的男人。”說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嗯……好熟悉……”孟濤往嘴裏扒拉著蓋飯的手停下來，眉頭微微地皺起。
“熟悉什麽？”冬明晨一個人看這個故事覺得沒勁，原本隻是打算吃飯的時候順便說給孟濤聽，解解悶兒，現在精神頭兒一下子又被提起來了，“你看過這個故事？”
“沒看過，她寫的我怎麽可能看過，隻是覺得這個故事的模式有些熟悉。”孟濤剛從外麵回來，餓壞了，邊吃邊說，“像一本小說……”
“哦？”冬明晨喝了口水，自己實在沒看過多少小說，“什麽小說？”
“什麽來著……大概是叫……”孟濤一副苦苦思考的樣子，突然把勺子往盤子裏一擲，發出“叮”的一聲，“哦！想起來了，《唐·吉訶德》！”
“講的什麽故事？”
“一部騎士文化諷刺小說，講的是一個將老之人，唐·吉訶德，因為瘋狂迷戀騎士小說，不惜變賣家產來買小說看，到了暮年，對騎士的生活心向往之，於是就雇了忠實的鄰居做自己的仆人，以為自己是一個騎士，不過是加引號的騎士，外出闖**，伸張正義，卻鬧出了無數的笑話，最後重病臨死之際，才大夢初醒。”孟濤說，“這本書被稱作‘現代主義文學的開端’，你沒看過？”
“沒有，不過這兩個故事確實十分相像……”冬明晨來回摩挲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對，故事模式幾乎一樣，具體內容我都記不清了，這還是中學的時候，我爸逼著我看的。”孟濤說到這裏又笑了起來，“不過現在想想還挺有意思的，荒誕得令人發笑，現實與幻想結合，容易讓人聯想起魯迅筆下的阿Q，可笑又可悲。”
“你剛才說什麽？”冬明晨突然問道，手停在下巴上。
“我說有點兒像魯迅筆下的阿Q。”孟濤一愣說。
“不是這句，上一句。”
“上一句……”孟濤撓撓頭，有些不知所措，“現實與幻想結合？”
“幻想……”冬明晨一拍桌子，惹得餐廳裏其他就餐的人都看過來，也不去管，“對了！”
冬明晨身子往前靠靠，恢複了正常的聲音，說：“孫莉不就是活在幻想當中嗎？”冬明晨又想起孫莉的丈夫元朗跟他說過的，他們一直告訴孫莉，他們生活在遙遠的極地，而這裏就是極地裏的一個溫室，沒有任何人煙……
但是一部這樣的小說又可以證明什麽呢？
孫莉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傷口依然印在冬明晨的腦海裏，凝固在傷口裏的血液像紫黑色的水泥一樣，黏合住裂紋一樣的傷口，冬明晨又不由自主地用手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下。
冬明晨又拿起小說看了看，工整的字體，娟秀、圓潤，透露出女性的秀氣。唯一的瑕疵就是，感覺字體好像有點兒向一邊斜著。
冬明晨出了餐廳，讓孟濤先回去，自己又拐了兩條街，去了大學城，跑了兩家書店找了一本《唐·吉訶德》，精裝本。
順道回去的時候，冬明晨突然想起什麽，想看手稿，卻發現手稿並沒有帶在身邊，又一踩油門往警局方向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