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那天晚上諾拉睡不著。她讀著蕭亞平的回憶錄,[譯注:蕭亞平(Feodor Ivanovich Chaliapin,1873—1938),俄裔法國人,著名歌劇男低音]我正迷迷糊糊快睡著時,她問:“你睡著了嗎?”又把我吵醒了。我說原本睡著了。她點了根煙給我,又點一根給自己。“你從沒想過純粹為了樂趣,偶爾玩票回去查個案子嗎?有時候會碰到一些特殊狀況,就像林白案……”
“親愛的,”我說,“我猜維南特殺了她,不必我幫忙警方也會逮到他。總之,這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我的意思不光是要你逮人而已,而是……”
“隻不過我沒那個時間:我忙著保住你的嫁妝。”我吻了她,“你不認為喝杯酒可以幫助入睡嗎?”
“不,謝了。”
“或許我喝一杯可以睡著。”我帶著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水回到床邊時,她正凝神皺著眉頭。我說:“她很可愛,可是她瘋了。如果不瘋就不是他的女兒了。你搞不清她講的話有多少是出自真心,也搞不清她心裏想的事情有多少會發生。我喜歡她,可是我不認為要聽她……”
“我不確定自己喜歡她。”諾拉沉吟道,“或許她是個小混蛋,可是如果她說的話有幾分真實,那她現在就的確處境艱難了。”
“我也沒法幫她什麽。”
“她以為你有辦法。”
“你也以為,這證明了無論你怎麽想,總得想辦法找個人聽你的。”
諾拉歎了口氣。“我希望你別喝那麽多酒,清醒點跟我討論。”她靠過來喝了一口我的酒,“如果你現在把我的聖誕禮物交出來的話,我就把你的聖誕禮物給你。”
我搖搖頭:“早餐再給。”
“可是現在是聖誕節了。”
“早餐再說。”
“不管你送我什麽,”她說,“希望我都不會喜歡。”
“反正你都得收下,因為水族館老板說貨物出門概不退換。他說尾巴已經被咬掉了……”
“想辦法幫幫她又傷不了你什麽,不是嗎?她這麽相信你,尼克。”
“大家都信賴希臘人。”
“求求你嘛!”
“你隻是好奇多管閑事……”
“我認真地問你:他太太知道沃夫小姐是他的情婦嗎?”
“我不曉得。她不喜歡他。”
“他太太是什麽樣的人?”
“不知道……女人吧。”
“長得好看嗎?”
“以前很漂亮。”
“老了嗎?”
“四十,四十二歲吧。別談這些了,諾拉。你不會想招惹這些事情的。讓我們姓查爾斯的煩我們自己的事情,姓維南特的煩他們自家的事。”
她嘴巴翹得老高:“喝杯酒也許會有幫助。”
我下床替她調了杯酒。帶著酒杯回臥室時,電話響了起來,我看看桌上的表,快五點了。
諾拉對著話筒說:“喂……是的,我就是。”她斜過眼來看看我,我搖頭表示不行。“是的……為什麽,那當然……是的,沒問題。”她掛回電話朝我露出笑容。
“你真不是蓋的,”我說,“怎麽回事?”
“桃樂希要過來。我想她醉了。”
“好極了。”我拿起浴袍,“恐怕我得睡覺了。”
她彎腰找她的拖鞋。“不要這麽混賬。你白天有的是時間睡覺。”她找到拖鞋,穿好站了起來說:“她真的像自己所說的那麽怕她母親嗎?”
“要是她有點神經的話就會。咪咪是毒藥。”
諾拉看著我,暗色的眼睛眯了起來,慢吞吞地問道:“你瞞著我什麽?”
“噢,親愛的,”我說,“真希望不必告訴你。桃樂希其實是我女兒,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是威尼斯的春天,我太年輕了,何況月色又那麽美……”
“繼續耍寶吧。想吃點東西嗎?”
“你吃我就吃。你想吃什麽?”
“醃牛肉片三明治加洋蔥,還有咖啡。”
桃樂希到的時候,我正在打電話給夜間熟食店。我走到客廳,她麵色惶然地站在那裏說:“真是太抱歉了,尼克,一直這樣麻煩你和諾拉,可是今天晚上我沒法回家,就是沒辦法。我好怕。我不知會碰上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求求你別逼我回家。”她醉得厲害,艾絲塔嗅著她的腳踝。
我說:“噓……到這裏就沒事了,坐下來。等一下會有咖啡,你去哪兒了,怎麽喝成這副德行?”
她坐下來,傻傻地搖搖頭:“不知道。我離開你們這裏之後到處亂跑,哪裏都去了,就是沒回家,因為我不能這樣回家。”她又停下來,從外套口袋掏出一把很舊的自動手槍說:“你看。”她把手槍對著我晃了晃,艾絲塔猛搖尾巴,興奮地朝那把槍跳著。
諾拉深吸了口氣。我的頸背都涼了。我推開狗,把桃樂希手上那把槍拿過來說:“你在搞什麽玩意?坐下。”我把槍放進浴袍口袋,推著桃樂希坐回椅子上。
“不要生我的氣,尼克。”她哭哭啼啼地說,“你可以把槍留下,我不想惹人厭。”
“你哪兒弄來這個的?”我問。
“第十大道的一家地下酒吧。我用手鐲跟一個男的換來的,就是上頭有綠寶石和鑽石的那個手鐲。”
“然後又賭贏了,把手鐲贏了回來,”我說,“手鐲還戴在你手上。”
她看了看手鐲,說:“我還以為輸掉了。”
我看著諾拉搖搖頭。諾拉說:“噢,別欺負她了。尼克,她已經……”
“他沒欺負我,諾拉,他真的沒有,”桃樂希急忙說,“他……他是這世上我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想到諾拉還沒喝她那杯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水,於是進臥室把酒喝掉。出來後,諾拉正坐在桃樂希那張椅子的扶手上,手臂環著她。桃樂希不停地吸鼻子,諾拉說:“尼克沒生氣,親愛的,他很喜歡你。”她抬頭看著我,說:“你沒有生氣,對不對,尼克?”
“嗯,我隻是有點傷心。”我坐在沙發上,“桃樂希,那把槍是哪裏弄來的?”
“一個男的給我的,已經告訴過你了。”
“一個男的?”
“我說過了,地下酒吧裏一個男的。”
“你用手鐲換來的?”
“我以為我把手鐲給了他,可是,你看,手鐲還戴在我手上。”
“是啊,我注意到了。”
諾拉拍拍她的肩膀:“手鐲當然還在你手上。”
我說:“等會兒見送咖啡和食物的小弟來,我要買通他留下。我不想單獨跟兩個……”
諾拉狠狠瞪了我一眼,跟桃樂希說:“別理他。他整晚都是這個死樣子。”
桃樂希說:“他認為我是個喝醉酒的小笨蛋。”諾拉又拍拍她的肩膀。
我問:“可是你要槍做什麽?”
桃樂希坐直身子,睜大醉眼直視著我。“他啊,”她激動地低語,“以防他來煩我啊。我害怕是因為我喝醉了。就這麽回事。後來我又怕是那麽回事,所以就跑來這裏。”
“你是說你父親?”諾拉問,努力壓抑聲音中的激動。
桃樂希搖搖頭。“我父親是克萊德•維南特。我剛剛是指我的繼父。”她靠在諾拉的胸口說。
諾拉說:“喔,”一副完全了解的語氣,“可憐的孩子!”然後暗示地看著我。
我說:“大家都來喝一杯吧。”
“我不喝。”諾拉又狠狠瞪著我說,“我猜桃樂希也不會想喝。”
“會,她想喝的,可以幫助她入睡。”我倒給她一大杯蘇格蘭威士忌,看著她喝下去。這招完全奏效:我們的咖啡和三明治送來時,她已經睡著了。
諾拉說:“現在你滿意了。”
“現在我滿意了。我們吃飯前可以把她抬進去嗎?”
我把她抱進臥房,幫著諾拉替她更衣。她的身軀嬌小美麗。我們出來吃東西,我把槍從口袋裏掏出來審視。這把槍很舊了,裏頭還有兩發子彈,一發上了膛,另一發在彈匣裏。
“這把槍你打算怎麽處理?”諾拉問。
“不處理,除非我發現這是殺死朱麗亞•沃夫的那把點三二口徑的凶槍。”
“可是她剛剛說……”
“她在地下酒吧弄來這把槍——從一個男的手裏用手鐲換來的。我剛剛聽到了。”
諾拉手裏拿著三明治湊過來,眼睛很亮,幾乎全黑,問道:“你想這會是從她繼父手上拿來的嗎?”
“對。”我說,可是說得太認真了。
諾拉說:“你是個希臘痞子。不過或許她的確是從她繼父手上拿來的。誰曉得。你不相信她的說詞?”
“親愛的,明天我會替你買一堆偵探小說,可是今夜不要用你那顆漂亮的小腦袋去費心編推理故事了。她隻不過是想告訴你,她怕回家時被喬格森逮到,而且她怕自己醉了會屈服。”
“可是她母親居然不管!”
“人家畢竟是一家人,你大可以……”
桃樂希•維南特穿著對她來說太長的睡衣,搖搖晃晃地站在房門口,怕光地眨著眼說:“求求你們,我可不可以進來跟你們在一起?我怕一個人待在裏麵。”
“當然沒問題。”她走過來,蜷縮在我身邊,諾拉趕忙拿東西替她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