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罪難逃

我從十六層高樓上摔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像書中寫的那樣,一生的往事如同電影一般在腦海中放映。老實說,自由落體的速度太快了,我在下落的時候根本來不及回憶我這短短的二十五年都幹過什麽,隻覺得大地向我飛快地襲來,我穿過空氣的阻力重重地衝向下方,腦海裏隻閃過一個問題——明明隻有我一個人在家,那麽那股推我摔下來的力量到底是什麽?

我叫初鋅,名字是我爸隨便取的,隻因為得到我出生的消息時他的目光正好落到了實驗台上麵的鋅粉上。那會兒他還是生命科學研究所的一名實驗員,老老實實,兢兢業業,打算把一生都壓在關於人類進化的研究上。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我爸突然辭職做起了買賣。堅持了很久的夢想就那樣輕易地放棄了。

而我就這樣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中,普通地長大,和萬千個普通年輕人一樣。

最近我發現自己的性格和思想日漸極端。我知道自己在一點一點地變成我不喜歡的樣子,可怎麽也無法阻止。後來我想明白了,與其和自己做鬥爭還不如放縱和接納自己過得痛快。所以或許在他人眼裏我暴躁而乖戾,在我眼裏他們也一樣什麽都不是。

白天在研發中心的時候,我打了一個大股東的侄子,順便罵了前來勸架的研發主任。作為一個女孩子,我也知道這樣的言行舉止非常粗魯。可他們總是莫名其妙地向我挑釁,好像他們的工作就是為了激怒我一樣。

我就職於一家主要致力於延長人類壽命的研發中心。據說我們研發中心隸屬於BIG集團旗下,集團的幾個股東都是世界級的富豪。集團所涉及的產業種類繁多,高層人員的構成也極其複雜,而我們研發中心隻是集團旗下一個毫不起眼的分支。作為科研類研發中心,領導們最常強調的就是倆字——保密。而這“保密”二字絕不限於實驗項目,就連人員組成、身份職位都不得互相透露。實驗組之間不能互通,也從不舉辦任何集體活動,所以常常會發生對麵來人不相識的情況。總之就是,來上班以後,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都有專人培訓。其他的什麽也不能問,反正問了也沒人能告訴你。除了正常的勞務合同,單單保密協議就簽了十幾份。

看在非常優厚的待遇的分兒上,再加上我這種小人物也接觸不到什麽核心的機密,對於其他的那些我也沒什麽可好奇的。

而我的主要工作就是觀察記錄實驗小白鼠的生理反應。但是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小白鼠們到底吃了什麽,被注射了什麽。負責傳送藥物的工作人員所送來的試驗品上都隻有代碼。我無法知道那些代碼到底代表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數小白鼠的死相都非常難看。

於是“延長人類壽命”這個看似很牛的主題,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麽實現的希望。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而我們公司所生產的保健品,也無非就是一種噱頭。活到九十歲,可以說是因為吃了我們公司的產品。活到五十歲就不幸去世,也可以說本來這人的陽壽其實隻有三十歲。反正保健品這東西,隻要吃不壞,好不好誰又真的知道呢?

我一廂情願地認為,我們研發中心就是上層集團用來洗錢的。

盡管我自知自己是戴著有色眼鏡,完全主觀地評價我所工作的地方。但也不得不承認,我們公司的確擁有國內甚至是全世界最尖端的科學力量,包括人才,也包括那些價值幾個億的實驗設備。

隻不過,我向來隻有仰望那些高大上的事物的分兒。我所在的實驗組一半以上的員工都有著與公司高層或者某個大股東不遠不近的關係。

當然,我也是其中一員。即使到了現在,我還可以清晰地記起我爸和領導們吃飯時卑躬屈膝的樣子。他一邊端著酒杯,迷離著雙眼,一邊把我托付給那些素不相識的“朋友”。那時的我總是不理解為什麽我爸那麽容易輕信別人,後來我才明白,那不是相信,隻是他為我的前程鋪路的無力與無奈,除了相信沒有其他的辦法。

老實說,那次飯局我如坐針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對除我以外的人低頭。要知道,前幾年買賣賠了所有的家底,我也沒有見過他如此低三下四地拜托別人。這也讓我第一次為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的碌碌無為而感到羞愧。

我也曾經一度拒絕我爸幫我安排工作,可在我爸不斷地對我描述著江湖的險惡,什麽都不如穩定的工作之後,我就可恥地妥協了。我還記得他無限懷念地感歎著如果當年沒有辭掉那份研究所的工作,或許現在也應該在某個知名大學裏麵教書育人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天想方設法地在債務上拆了東牆補西牆。我雖然不知道我爸當年到底是因為什麽而辭職,可我很確定,在研究所裏麵穩穩當當地當一名生物學家是他一生的夢想。而作為他生命的延續,我有義務和責任彌補他的遺憾。這話是他說的,我雖然不同意,可想來我也沒什麽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莫不如混口飯吃順便讓我爸心安。

畢竟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早在上班之前,我便在網上做足了功課,比如“菜鳥新人如何玩轉辦公室”“職場中應注意的問題”“簡單三招,秒變辦公達人”這種,我幾乎可以倒背如流。可後來才知道,對我來說這些全是空中樓閣。畢竟,所有的同事都是極品這種事不是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的。而我也常常陷入到底是他們全是極品,還是我才是極品的混亂中,無法掙脫。

研發中心總共四層樓,一樓一進門就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地麵是一個五行八卦陣,直接麵對的是幾尊神像,還有一個碩大的蒲團,左右兩邊是羅漢護法,各個橫眉冷目。左側有一個小人工水池,裏麵幾條紅色小鯉魚在歡快地嬉戲,時不時地弄出水聲。每隔幾個月公司會請一些術士前來作法,而那幾天,公司會給我們這些底層員工放假,所以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作法的場景。

可能是那些邪神在作祟,每天經過大廳的時候,心中總會泛起涼意。比起這個,更多的是不屑。還有什麽比搞科研的地方供奉神像更加讓人覺得滑稽的嗎?

一樓除了大廳以外主要是行政、人事等辦公部門,二樓、三樓是各種實驗室。我們的工作方式是分組,每個組研究的內容不一樣,但合起來也是我們整個研發中心的主題——長生。

整個四樓就是他們領導待的地方了,三樓和四樓的樓梯中間有一道看起來很結實的防盜門,想進去除了打指紋外,還要知道密碼,傳說密碼會不定時更換,總之隻有高層領導才有資格到四樓去,像我們這種底層員工始終是無緣窺探這“至高無上”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研發中心最大的特色除了那些神像,還有無處不在的監控。要不是待遇超出一般的好,我想是沒有人願意忍受這樣的工作環境吧。

“你即將去的是咱們研發中心最優秀的實驗小組。”還記得上班第一天,人事姐姐用毫無感情的語調和我介紹著。說完她突然停下,推開了那扇裏麵時時爆發笑聲的門。於是我就這樣突兀地站到了未來同事們的麵前。前一秒我還滿是期待與擔憂,下一秒馬上強迫自己用最自然、最友好的肢體語言和大家問好。

裏麵的人停止了討論和嬉笑,紛紛換上一副一本正經的麵孔,故作認真地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留下我一個人端著剛領來的工作用品尷尬地不知進退。

“大家好,我叫初鋅,嘿嘿……”我努力地展現出元氣少女的形象,可無奈用力過猛,那幾聲“嘿嘿”到最後變得無比幹癟。不過比這更尷尬的是根本沒人搭理我。

時間仿佛靜止了幾秒,我艱難地邁開步子,尋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請問我可以坐這裏嗎?”我把東西放在一張沒人用的辦公桌上,帶著對陌生人的客氣詢問著旁邊那個穿著白大褂的黑瘦子。

他似乎並沒有聽到,專心地擺弄著手機。

這時,門又開了,一個長得很白、細眉細眼的女孩走了進來,她全身上下的打扮都帶著韓國偶像劇的味道,讓我覺得很親近。

“你就是那個傳說中新來的吧。”她對我笑著,此時她一定不知道,她的這個登場對我來說如同天神下凡,完全把我從尷尬中拯救了出來。

“是啊,我叫初鋅。”我有些慌張,趕緊伸出手來表示我的友好,生怕她下一秒也變得冷漠起來。

“你叫我阿馳就行。我昨天來的,他們好像把我分錯實驗組了。今天早上我剛接到通知,把我調到基因組去了。”她和我簡單地握了一下手,便倚在辦公桌上聊開了,“他們人力資源的真是蠢到一定境界了,這點事還能弄錯,今天調崗還不提前通知我一聲。”

阿馳是在我前一天來報到的。到了我們實驗組,她和我一樣也受到了冷眼。不過比我幸運的是,第二天她就調走了。曾經我一度認為自己是解救阿馳於水火的英雄,犧牲自我,讓她免受這個實驗組裏麵同事的精神虐待。很久很久以後,當真相大白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隻是把阿馳錯當成了我。我才是他們真正要精神淩遲的對象。

在並不熟悉的同事麵前,阿馳很隨意地抱怨著。我在心裏打著鼓,網上的教程告訴我,辦公室最忌諱說他人閑話,最忌諱在大庭廣眾之下抱怨。她這完全“大逆不道”的話讓我不知如何接下去。

“這原來是我的位置,你坐這裏就行。”阿馳說著,打開抽屜,把裏麵的化妝品全捧在胸前繼續說道,“我得走了,對了,這個實驗組的人都是神經病,你小心點。”她故意大聲說著,臨轉身之前還衝我揚了一下眉毛。我苦笑了一下,仍然不知所措。

然而事實證明,這些人的確都是神經病。和他們比起來,阿馳簡單的幾句對話就已經贏得了我接下來一年的友情。

午休時間,坐在我旁邊的黑瘦子主要負責為大家采購午餐,後來我才知道他叫阿幹。他看起來是一個特別機靈的人,每天都會仔細詢問每一個人對當日午飯的要求,然後去采購。

“趙姐,你吃什麽?”阿幹拿出小本子飛快地做出記錄的架勢。

“咖喱飯。”

“趙行,你呢?”

“牛肉麵,多加蔥,多放肉。”

“行,老四,你是木須肉蓋飯吧。”

“嗯。”

“那我走了。”

我低著頭,紅著臉,既怕被人發現,又怕不被人發現。可是自始至終,從來沒有人問過我要吃什麽。

後來為了融入他們,我也做過很多努力。可多少次他們歡聲笑語時,我忘形地企圖混入其中,隻是我稍微插一下嘴,他們便會立刻停止所有的熱鬧。每當他們聚集起來竊竊私語的時候,隻有我一出現,他們馬上就會變得一本正經。對於他們來說,我就是經常趴在小窗戶上偷窺他們的班主任。

於是我給自己起了兩個外號——“話題終結者”和“氣氛殺手”。

比起這些,趙行是後來唯一不會無視我的人。可我覺得他才是傻×之王,常常以各種理由占我的便宜。後來被我在眾人麵前扇了一耳光,行為上也不再那麽放肆了。可這家夥竟然另辟蹊徑,開始和同事們有模有樣地捏造關於我的各種桃色新聞,主角有時是某個夜店的小哥,有時是哪個新來的同事。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訴趙行我不喜歡他這樣的玩笑,可他總是嬉皮笑臉地從來沒有過一絲改變。而周圍的同事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聽著趙行編造的幼稚的謠言,大聲放肆地配合著笑著。

他是我們這個實驗組的小組長,作為董事長的遠房表親,他那誇張的言行舉止絕對和為他開的後門之大成正比。聽說他初中沒畢業就一直在橫店跑龍套,可是這樣跑了十幾年仍然沒有什麽成就,家裏人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強行把他安排到了我們公司。可這卻成了我的災難。老實說,我非常懷疑趙行的專業能力,當然他也從來沒有向我們展示過這一點,而他每天的工作無非就是看看熱鬧。

這些事情就好像是小時候壘得很高卻搖搖欲墜的積木,要想讓它倒塌隻需要輕輕地一口氣。我覺得我隨時都要爆發。

這天我在小白鼠的籠子邊上看它們在特製的跑步機上鍛煉,正琢磨著是不是也該報個健身課程。趙行悄悄走到我身後大吼了一聲,嚇得我扔掉了手中的實驗記錄。這是他慣有的問候方式,隻是我從小就特別怕這種突如其來的響聲。

我知道,當時我的表情和動作一定很窘迫,不然站在身後的阿幹也不會笑得那麽放肆。或許他覺得我這隻是小女生的惺惺作態。

“趙行,你別逗人家了。小姑娘不經嚇的。”實驗室裏年紀最大的趙姐終於說了一句公道話。

“什麽是小姑娘?趙姐,沒和人家睡過的才是小姑娘呢。”趙行仰起頭,****地笑著。趙姐也不再說話,用怪異的眼神飛速地掃了我一眼,竟低頭研究起實驗數據來。

我不知道趙行到底為什麽這樣詆毀我,這種莫明其妙的侮辱和大家信以為真的表情讓我不禁懷疑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不管是誰都不得不和烈士和小醜同行,或許對於別人來說我也是烈士或者小醜。於是沉默成了我唯一的回應。

原本這些是不足以激怒我的。畢竟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發生,我早就習以為常了。可是這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然有種控製不住自己體內洪荒之力的感覺。

趙行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變本加厲。我不知道他這天到底是抽哪門子的瘋,竟然當眾脫下襪子,向圍觀的人展示了一圈,好像魔術師變魔術的前戲。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脫下襪子,更不知道他為什麽看到大家掩鼻嫌棄的表情可以那麽開心。

直到他將襪子放到我的鼻子下麵,又企圖順勢塞進我的嘴裏。

“這就是你最喜歡的男人味兒!”他邪惡地笑著。

我受到了史上最嚴重的侮辱。

怒氣順著腳底往上衝,有種靈魂和身體分開的感覺。

或許我不該這樣沉默寡言地生活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實驗記錄本放到旁邊的桌子上,上下打量著趙行。他個子不高,精瘦,常常穿著緊身衣褲,奔跑起來的時候像一個人形的雞翅膀。他的頭發最近好像有些長了,特意噴了發膠,做了造型。想到這裏,我猛地抓住趙行的頭發,屈起膝蓋本想頂他的肚子,無奈我的個子也不高,最後隻好頂了他**那個軟軟的東西。一下,一下,再一下……

趙行的臉由於痛苦而扭曲著,我並沒有因此而停下,而是繼續攻擊他其他的弱點。隨即拿起桌子上那個閑置已久的鐵架台,凶狠地向他的腦袋砸去……

“殺了他!”

“不,我不能殺人!”

心底湧現出了兩個聲音。

最近這種情況越發嚴重了。那個來自於身體中卻非我自己本意的聲音日漸猖狂。

“幹什麽呢!”主任帶著兩個保安衝了進來。

我這才想起,阿幹早就在事態還沒發展起來的時候,尖叫著跑出去告狀了。那聲音淒厲而尖銳,一點也沒有辜負他“娘炮”的名聲。我常常私下裏和阿馳說他是趙行的狗腿子,如今看來絕對不算是汙蔑他。

趙姐站起來躲到角落裏,瑟瑟發抖,生怕我動作太大傷到她。

兩個保安趕在我下手之前,拉住我的胳膊,把鐵架台搶了過去。我看著趙行在地上痛苦地打滾,竟笑出聲來。

這個時候,主任身後的阿幹冒出來,用手指著我,歪著頭,大聲控訴著:“初鋅先動手的,我都看見了。”

這時趙姐也走了過來拉著我,苦口婆心地告訴我:“小初啊,你太衝動了,人家就是跟你鬧著玩兒。”

趙行在地上躺了許久,終於緩過神兒來,想要還擊,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合適的工具,便破口大罵了起來。

對於這個局麵我早已習以為常,曾經我也不止一次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對才讓大家這樣孤立我,前思後想終不得答案。而無論我怎樣強顏歡笑地討好著他人,大家也隻是離我越來越遠。是啊,誰願意冒著被其他人孤立的風險去和我產生友誼呢。

“趕緊送醫院!”主任厲聲命令阿幹,同時目光直視著我。

主任原來是軍人出身,據說以前也是在軍隊中研究什麽生命科學的。他身材高大魁梧,言語間給人一種無法違抗的壓迫感。

我不想像小學生一樣告狀,隻好默默地看向別處。

“初鋅,你這脾氣可得改改了,這是社會,不是你家,你知不知道你這叫暴力,人家趙行是可以報警的。”眼前的主任做足了領導派頭訓斥著我。

“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解釋,但是我現在要告訴在場的所有人,就算不喜歡我,也別來惹我。”

大家沉默了,和往日的我一樣。

趙行嬉皮笑臉的樣子總是揮之不去,我還是沉浸在無比憤怒的情緒中,其中還夾雜著委屈和無辜。我需要發泄。於是,我砸了眼前能砸的所有東西。

事後我每每回憶起這個場景時仍然熱血沸騰,覺得自己帥得一塌糊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臨走時門摔得不夠響亮。

盡管把公司攪得天翻地覆,我的怒火並沒有因此而減少一點兒。我媽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那會兒我剛剛衝出研發中心,坐上出租車,手上拎了一堆最近這些天的實驗數據分析報告。可是我媽有個毛病,如果她打來電話,我沒有馬上接到,那麽她就會鍥而不舍地一直打下去。

“寶貝,最近工作怎麽樣啊?”電話接通時,我媽的聲音充滿了喜悅,看樣子心情不錯,可這偏偏讓我覺得有點不爽。我總是這樣,越是不開心的時候,越受不了親近的人開心,好像被背叛了一樣。

“不怎麽樣,我要辭職。”我刻意調節了音調,方便我媽能馬上感到我的不開心。

“又怎麽了?”我媽有些驚訝,聲音裏的喜悅退去了一半。她的“又”字說得好像我經常這樣無理取鬧,這讓我更加不爽。

“還能怎麽樣,總是和這些惡心的人在一起,我怕我自己也會變得惡心。”如果我媽能看到我此刻的表情,那麽她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同事趙行捏著我的臉,大聲笑話我的牙齒那誇張的表情再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

“你總不能每次遇到麻煩就放棄吧。”我媽的語調已經完全沒有了剛剛的興奮,家鄉的口音也暴露出來了。說話之前還加上了一段沉沉的歎息,好像特意歎給我聽一樣。然而此時所有的勸慰對我來說都是火上澆油,所有的鼓勵都是隔靴搔癢,而我想聽的,不過是一句“你做得對”這樣的假話。在此之前,我已經辭掉了一份工作,那份工作也是我爸媽花了大價錢找了各種關係把我硬塞進去的。想到這兒,我便被深深的愧疚包圍。可是,我的一生可不能白白地葬送在這愧疚上麵。

“你不就是怕我這次再辭職還要回去啃你們的老嗎?你怕你們這次把我弄進來的錢又白花了,還怕你們的人情又白搭了,怕丟麵子,怕別人說你們的女兒沒有正事,就是個廢物?”我聽見自己這樣說著,司機師傅抬起眼睛從鏡子中看了我一眼。我覺得羞愧,這不是我的真心話,可是這卻是即將發生的事實。我並不是想要用惡毒的語言去傷我媽的心,隻是替他們當父母的不值,養出我這樣連一份正經工作都找不到的女兒。

“你個小白眼狼。我給你一天的時間反省,明天你要是不跟我道歉,看我怎麽收拾你。”

電話那頭傳來忙音。我坐在出租車上泣不成聲。

我沒有資格怪別人,路都是自己走的。我隻恨我自己如此沒用,連拒絕自己討厭的事的能力都沒有。

冬天的夜總是來得那麽匆忙,我打開家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隻手尋著燈的開關,雙腳著急地為對方把鞋子脫下來。燈開了,房間瞬間被光芒覆蓋,我聽見電流的聲音轉瞬即逝,出門前碰掉的杯子還躺在地上,早晨來不及整理的床鋪還留有我掙紮著爬出來的痕跡。打開冰箱,裏麵空空****,洗碗池裏麵裝著我擁有的所有碗筷。

我站在房子中間,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心中充滿了悲涼。

帶上膠皮手套,打開水龍頭,或許我還有力氣收拾我這糟糕的生活。

碗池裏是囤積了一個星期的碗筷。上一次蒸的雞蛋羹已經生出了灰色的菌落,盤子上麵那些曾經光鮮亮麗的食物的殘渣早已幹癟,油漬掛在精致的湯鍋上麵嘲笑著我。屋子裏隻有水流和那些瓷器碰撞的聲音,我機械地做著清洗的動作,像是長期在流水線工作的工人。

“啪……”是玻璃破碎的聲音。前一秒我還條件反射地彎腰低頭,企圖搶救那隻我下了狠心花了八十八塊錢買的杯子。可下一秒鍾,我能做出的反應隻有暴躁地踢開那些玻璃碎片,狠狠地摔下手套,轉身離開的時候還不小心磕到了門框。

“操!”我咒罵了一句。比起普通女孩子們那一聲聲嬌滴滴的“哎呀”,似乎這樣粗魯的詞語才更容易從我的嘴巴裏跑出來。可是我在罵什麽呢?

最近家裏的蟲子越來越多,我會猜測它們在我這房子裏的某個角落瘋狂地產卵,卵變蠕蟲再變蛾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或許我沒喝完的湯水中包含它們的足跡,或許沒倒掉的咖啡中有它們的屍體,這就是這個家裏的生態平衡,我饒它們不死,讓它們幫我消耗這屋子裏多餘的氧氣和空**。我並不是仁慈,隻是希望生活中能有個人對我也如此手軟。

對麵的樓盤還在施工,時時傳來工地上特有的敲打聲。我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倚著落地窗觀察著地麵上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們。指甲好久沒有修了,食指的指甲劈了,就那樣湊合著重新長成醜陋的樣子。上一次化妝還是去年過生日的時候。早上出門太匆忙,竟然絲毫沒有注意到襪子穿得根本不是一雙。

好好的生活怎麽就被我過成這樣了呢?我想發火,想遷怒,想推卸責任,想找一個替死鬼,狠狠地抽他,質問他,為什麽把我的生活弄成這樣。然而,連個可以怪罪的人都沒有。所以我隻能和自己生氣。死了吧,死了就什麽都結束了。

最近常常產生這樣的念頭。一向沒心沒肺的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死。自從我的人生變得不堪入目之後,這個原因似乎變得清晰了許多。

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或許這天的情緒太過低落,我竟然思考起這樣深邃的問題。打開窗,冷風撲麵而來,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一句該感歎什麽呢?正這樣想著,我的背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量,整個身體便從窗子中折了出去。

身體摔在地上的時候,那一刻世界上所有的聲音向我襲來,汽車的鳴笛,紅綠燈轉換,人們的私語。我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聽到血液流淌的聲音。或許已是深夜的原因,路上行走的人不多,並沒有人注意到從高處突然跌落的我。視線中的霓虹燈光由模糊變得清晰。我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雙手支起身體,緩緩起身,這公寓大樓這麽多個燈火通明的窗子,哪一個是屬於我的那扇呢?

天空忽然飄起雪來,一大片一大片的,整個世界在街燈的映襯下竟有種童話般的色彩。

幾個大膽的年輕人看到坐在地上穿著睡衣的我,拿出手機大膽地拍了起來。我想要大聲製止,嗓子卻好像被什麽堵上,發不出聲音。或許是幾個小時沒有說話的緣故吧。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大難不死的另一個意思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你,還好嗎?”一個瘦高的年輕男人從夜幕中穿越燈光向我走來,我仿佛看到他身上閃爍的騎士光環。

還好嗎?我把手放在他伸過來的手中,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我的雙腿還可以支撐起身體,四肢還能很好地聽從大腦的指揮。我低頭看著自己,眼淚奔騰而出。不是因為神經元正不間斷地向大腦傳遞著疼痛的訊號,而是因為這些疼痛告訴我,我還活著。可是我好嗎?我真說不準,我真的很討厭這樣沒有刻度的詞語——好嗎?疼嗎?喜歡嗎?它們沒有標準,沒有任何一把尺子可以丈量它們的深度,也從沒有任何界限讓我知道——哦,達到了這個數值,就是好。

“你愛我嗎?”以前小車經常這樣問。那是我迄今為止唯一交過的男朋友。盡管我們已經分手很久,可是他問這話的表情和聲音總是會在我腦子裏回**。從那會兒開始,我就一直思考到底什麽樣程度的喜歡才能算是愛。

在高考結束後第二天的散夥飯上,我們確立了關係。在此之前並無多少交集,似乎我們的戀愛就是一次宣告我們自由的號角。不過由於我們沒有報考同一所大學,所以在一起沒多長時間,便開始了漫長的異地戀情。和其他情侶一樣,我們每天都會打很多個電話,說些自己都膩歪的情話。

很可惜,並沒有像量筒或者杆秤一樣的計量工具能夠衡量“愛”這個東西。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樣的程度可以稱之為“愛”。每次他這樣問的時候,我都笑著回答“當然了”,卻從來不敢把這問題在心頭好好過濾篩選一下。

我隻是想,我可以清掃他宿醉後的嘔吐物;可以在沒有夜宵的午夜把最後的牛奶讓給他喝;在他生病發燒時,我願意翹課陪他去醫院,忍受那裏壓抑的氣氛和疾病的味道;更不介意在早上起床時被他那沒有刷過牙的嘴親吻。這是愛嗎?

可是,某個許久未見、千裏迢迢相聚的夜晚,兩個風塵仆仆的身體相擁在昏暗的旅館中的時候,我卻總覺得此時眼前的人不該是他,可是那該是誰呢?沒錯,那晚我了。

“你愛我嗎?”他弓著後背低著頭坐在**,昏暗的燈光讓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各自心懷鬼胎。半年以後,我隔著電話和遠在兩千多公裏以外的他宣告了這段感情的結束。

他很痛快地同意了。這讓我有些驚訝。這半年原本就是我自私地留給自己當作適應接下來單身生活的過渡期,沒想到在這件事上我們竟有著如此驚人的默契。回憶之前我們甜蜜的種種,也無非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甚至都登不上幾年之後回憶青蔥歲月的大雅之堂。

而那些“你愛我啊,我愛你”的情話也不過是大家痛快痛快嘴巴,讓對方找到點存在感的眼力見兒而已。

其實我覺得我是愛小車的,可是心裏的另一個聲音總是在阻止我去愛他。就好像高中時那場曠日持久的暗戀,明明想要靠近,可身體總是不聽話。

“嘿,嘿。”那個男人抬起手,在我的眼前打了個指響。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瞬間煙消雲散。他的臉終於在我的視線中清晰起來。

熟悉、親切、讓人心動的同時帶著絲絲酸澀等等一係列複雜到難以言表的情感一股腦兒地湧現出來,可更多的還是那來自久遠時光中被深深藏在心底的渴望。

是他。

對方似乎也變了臉色,我分明從他的眼神中也看到了難以置信和似曾相識。他死死地盯著我,企圖把我從他的記憶深處挖掘出來。

“郭易學長!”我率先叫出了他的名字,竟然真的是他。

青春年少時的懵懂和青澀再次向我襲來。那個我暗戀了整個高中生涯的少年和眼前這個正努力思考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盡管如此,我卻還是被一種“身上很癢卻沒有撓對地方”的感覺緊逼不舍。可這很快就在我們的交談之中慢慢散去。

對方的疑惑還沒消失。我雖然有些失落,卻不得不承認這是理所應當。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和他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三句。

從高中開始,我就很明確自己對郭易學長的感情。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每當鼓起勇氣想要做點什麽的時候,就會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阻撓。就好像身體裏還有一個更加強大的力量在控製著自己的行為一樣。

我說不好那種力量是什麽,這種情況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日趨嚴重。因此,我曾經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在心理醫生確認我沒有問題後,隻好用“沒有緣分”來概括。

我不知道此時的重逢是否意味著我們的緣分已經來到。但我確信,這一次,我一定會戰勝所有阻撓。

此時距離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已經過去七年了。

“你不認識我也是正常的,我高中那會兒還是個矮胖的牙套妹。”我低著頭,用手輕輕地將發絲繞過耳後,暗自慶幸身上的粉色睡衣沒有變髒。周圍的人群漸漸散去,冷空氣肆意穿透我的衣服,我不敢發抖,害怕這個久違重逢的男人會體諒地與我分別。

“這個不重要,我親眼看到你從高空中掉下來。”對方滿臉驚恐地說著,並沒有心思和我敘舊。我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彎著膝蓋,動作誇張地指著上方,臉上的表情生動地表現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是啊,或許我本身還沒想死,老天就留我一條命。”我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神了。你身上哪兒也沒受傷嗎?”這個男人還沉浸在這神奇的事件中。他一會兒拍拍我的頭,一會摸摸我的膝蓋,無比活躍,比我這個大難不死的人還要興奮,活脫脫像個上躥下跳的猴子。這和印象中那個木訥寡言的他大相徑庭,不由得感歎時間的力量。

我低頭頷首,腦袋裏拚命地尋找著能把對話繼續下去的話題。

“你冷嗎?我看你一直哆嗦……也是,你穿得太少啦。”郭易學長還是看出了我的身體對於寒冷做出的自然反應,關心地說道,然後把身體往棉襖裏麵縮了縮,又四處望了望,雙手放到領子處。我以為他要脫下衣服給我,再一次害羞地低下了頭。許久沒見什麽動靜,再抬頭時,發現他不過是將圍巾緊緊地纏繞了一下而已。

後來,郭易從懷中掏出一支鋼筆和一塊素色手帕。這讓我不禁對他更加喜歡了一些。這個年代竟然還有隨身帶手帕和鋼筆的男人。

“這是我的電話,常聯係。”他把號碼寫在手帕上遞給我,認真地說道,“既然咱們認識,我也存一下你的電話吧。你叫什麽?”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很小,顯然是對於自己沒有想起我的名字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並不在意,真正重要的是,時隔七年,我重新和這個男人建立起了聯係。

“我會找你的。”這是分別時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即使是24小時便利店,到了午夜,也幾乎沒有人光臨。店員們打著瞌睡,絲毫不在意我穿著睡衣坐在窗邊。窗子擦得很亮,以夜色為背景映出了我的輪廓,我微笑著,玻璃上看不清我的臉。摔下來的時候我並沒有鑰匙,物業早已下班,怎麽著也要第二天才能有人幫我進到房間。此時我饑腸轆轆,身無分文,沒有手機能夠求助,也沒有任何大衣幫我避寒。我知道我的樣子一定狼狽極了,可我並不失落。或許是劫後重生,白天公司裏的煩惱竟然變得微不足道,或許是與初戀的久別重逢,我對未來再次充滿了希望。可是,到底是什麽讓我摔下來的呢?

實驗室裏還有一把家裏的備用鑰匙,我靠乞討的方法湊到了點錢,到了上班時間,打車去了公司。

第一次這麽早上班,竟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想著昨天的尷尬場景,我站在門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道歉嘛,我是肯定不會的,可是就此認輸而辭職的話,怎麽想虧的都是我自己。

“早上好。”公司門口,我從出租車上躥出來,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鑽進室內,正好看見另一個實驗組的阿馳,便笑著和她打著招呼。

阿馳點著頭算作回應,同時莫名其妙地看著我,那眼神裏充滿了對陌生人的客氣。這也難怪,我此時穿著睡衣出現在這裏,無論是誰看了都會覺得奇怪。她可是我同事中唯一在工作之外的時間裏還會保持聯係的人。不僅是年齡相仿、興趣相投,最重要的是她和我一樣都是想從這個工作中逃離出去的人。不過和我不同的是她們實驗組裏的人都很友善,不會隨隨便便地孤立一個人。想到這裏我歎了一口氣,我怎麽就不能幸運點呢。

她再一次點了點頭,皺著眉毛匆匆走了進去。難道就因為我打了董事長的侄子連她也不願意理我了嗎?我有些悲哀地想著。

“誒誒誒,閑雜人不能進去。”門衛周叔將我攔住。雖然我和他在工作上並沒有什麽交集,可是每天早上還是會打招呼的,就因為我穿著睡衣就變成了閑雜人,這也未免太不通情麵了。

“趙行!”一個熟悉的聲音喊著我討厭的名字。我的身體如同觸電一般抖了一下。轉過身,我看到了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她帶著我慣有的表情,梳著和我一樣的發型,甚至穿著的衣服也是我最喜歡的那套。

她一邊推著門一邊叫著趙行的名字,同時遞給了他一塊包裝精美的蛋糕。

“昨天,不好意思了……”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露著羞澀的笑容,然後低著頭,右手小心地將散落下來的發絲別到耳後。

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當時我心中的震驚,隻聽見腦袋裏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再也發不出任何指令。

“小姑娘,說你呢,要是沒什麽事也別在這裏擋路啊。”周叔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緩緩回過頭去看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又機械地把頭轉向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此時趙行接過她手中遞過來的糕點,毛躁地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道:“昨天也是我不對,以後我也不惹你了。”

前些日子網絡上總流行這樣一句話——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個自己,做著我們不敢做的事情。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正好讓我遇到了,可她做的並不是我不敢做的事,而是打死我都不會做的事情。

“周叔早。”那張和我一樣的臉洋溢著溫暖的笑容,目光越過我對著周叔點頭。

“小鋅啊,這麽快就跟趙行和好了?”周叔也微笑著對著她叫著我的名字。我張了張幹涸的嘴,卻發不出聲音,公司大廳暖氣給得很足,我卻隻能用冰冷的雙手攥著拳頭。

“哎呀,周叔,你可別笑話我了。”她打趣著,用我的聲音。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那個假冒我的人虛偽地和身邊的人周旋,氣急攻心。

“你誰啊?”我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大聲地質問。

“你神經病吧。”對方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我第一次以第三者的眼光去看自己,才知道原來自己做出這個表情是多麽的醜陋。“你怎麽穿著我的睡衣?”她瞄到正抓著她衣領的袖口上繡著“初鋅”兩個字反問。這是小胖妞送我的生日禮物,竟成了她的。

趙行什麽時候對我這麽好了?不,此時,我們仍然是敵人,他不過是在保護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假冒偽劣產品。陰謀,一定是趙行想要報複我的陰謀。我不知道他從哪裏找到這樣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但我確信,這個陰謀一定是我短時間內無法解決的麻煩。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判斷,我再一次抓住趙行的頭發,屈起膝蓋,頂向他的肚子,想要再一次重現昨天的場景。可卻被他輕鬆躲過,輕而易舉地將我的手掰到身後。

來上班的同事越來越多,他們驚訝地停下腳步,看著我就這樣被製伏在趙行的手中,我羞恥地低下頭,想要反擊,卻發現絲毫沒起作用。

熟悉的手機鈴聲悠然響起,打破了尷尬的局麵。那個和我一樣的女人從棉襖口袋裏拿出電話,手指優雅地在手機上滑動,我知道,那是勝利者的姿態。

“喂,你好。”她用我的語氣回應著電話另一頭的人:“郭易學長?你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她這樣說著,臉上露出了嬌羞的神情。郭易打來的?難道就連電話也成了她的嗎?

兩個搬著鏡子的工人似乎感受到了我們緊張的氣氛,他們停止了清晨的閑聊,大步無聲地從我們中間走過。也就在這時,我才終於看清楚鏡子中被趙行抓著本該是我的女人,露出和我一模一樣驚恐的表情,卻頂著一張完完全全陌生的臉。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