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禦龍行動

第二天六點,天還蒙蒙黑,胖子把我叫起來,說張國生讓我們收拾一下即刻啟程。借著幾分鍾的時間我和胖子閑聊了幾句,他的名字叫陸飛,西南人,祖輩三代都是部隊出身,不折不扣的軍人世家。

其他的也沒有多說什麽,他就往前走了。楊董這個小滑頭跑到我旁邊扯著嗓子叫我快點兒,張國生和李申已經走出去好遠了。

我趕快收好帳篷,攜帶的東西裏無緣無故出現一個通體漆黑的鐵盒,沒有記錯的話,是從載張國生他們的車裏抬下來的。黑盒質地是十分尋常的鐵皮,不是很大,不過足以裝下一個成年人的腦袋。

裏麵不知裝了什麽東西,開口處設有密碼鎖,三排密碼,每一排有五個數列,也就是說得輸對十五個數字才能打開。

楊董問要不要打開來看看,指不定裏麵會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也讓我們見見世麵。

我說密封得這麽好就是為了防止打開,要是真有了不得的東西也不該我們看。我心裏隱隱對楊董有些疑惑,他真是個當兵的?

說話間楊董的手已經在轉動密碼鎖旁側的旋轉鈕了,一隻手忙不過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將黑盒抱在懷裏,也不去看,側著耳朵,兩隻手飛快地旋轉著那些按鈕。

我正要出手阻止,楊董瞥了我一眼,朝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雙手繼續擺弄,原來他在聽聲音,密碼還能這麽解?

我以為他不過是在逗我玩,難度這麽大的密碼組合如果用聽的就能解開,那還真是稀奇了,沒去理他,背起背包就要走,還沒等我邁開步子,隻聽身後“哢”一聲細響,楊董緊跟著嘿嘿一笑:“開了!”

不可能吧?

我把頭轉了回去,楊董已經把黑盒蓋掀開了。

黑盒當中鋪著一層很厚的紅色棉布,似乎是為了保護當中的東西。楊董將手伸進去,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銀色薄片,看上去不像銀箔,比那要厚上一些,是個什麽東西?

楊董盯著那薄片看了一會兒,遞給我說:“吳哥,你看這是什麽?”

我接了過來,涼涼的,但摸上去又很潤,就像握著一塊玉似的,和一般的金屬有很大的不同。薄片通體銀白,隻不過可能因為年代久遠,邊沿部分有些許的殘缺和翻卷。相比這些,這塊薄片最能引起注意的還是當中文刻的那些奇形怪狀的符號。

那些符號,或者不能說是符號,看上去就像有人故意在上麵胡亂刻上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線條,線條扭曲地重疊在一起,布滿薄片正反兩麵,密密麻麻,說起來更像是畫著某種東西,不過究竟是什麽,實在看不出來。

楊董也許是見我翻來覆去地看,走到我旁邊踮著腳尖,抓了抓頭,道:“吳哥,你說會不會是個古董?不然怎麽會是純銀的,上麵還刻條蛇?”

不可能是純銀做的,摸上去的感覺太奇怪了。

不過,蛇?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楊董把薄片在我手裏掉轉了個位置,這麽一看,確實像是一條蛇,不過沒有蛇身,那些雜亂的線條此刻都順著同一個方向,無數的線條看上去像極了一顆吐著芯的蛇頭。

隻是這個紋路似乎和我身上……

“哎呀,老頭兒來了,吳哥快給我。”楊董一把抓過我手裏的薄片,飛快地將它重新塞回黑鐵盒中,蓋上鐵蓋,打亂了密碼重新鎖上。

我轉回頭去,隻見張國生喘著粗氣跑了回來,麵容緊張不已,看見地上的黑鐵盒後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說:“都是些地質勘查的儀器,還是我來拿妥當。”說著就要去拿起來。

我看著他挺費力,往後的路還不知要走多遠,讓他把黑鐵盒拿給我,我替他拿。張國生點點頭,再三叮囑黑鐵盒裏的東西重要得很,要小心保管。

我背起行軍背包,隻感覺腰上一沉,這鐵盒可真夠重的。

張國生這回走得不是很快,離我和楊董很近,時不時走幾步便往後看我們幾眼,對我似乎並不是很放心。我知道他恐怕是在擔心我背包裏的黑鐵盒,可一個地質學家帶那麽一個奇怪的東西做什麽?

越往山上走氣溫越低,空氣也愈加稀薄,兩位地質學家還算比較有精神,想來做他們這一行的也是長年累月在外邊跑。除了看起來很是清瘦的李申一路上喝了不少的水,剛開始的時候還要去牧民家裏方便,上山之後再也沒有辦法,憋也憋不住,又跟不上我們,隻能在後麵隨地解決。

張國生看著很不是滋味,一再要求讓他先行回去,有他就夠了。李申卻一再搖頭,說:“事態已經這麽嚴重,多個人也算多個幫手。”張國生沒有辦法,隻能讓我跟在後麵照看。

大夥兒其實都已經基本熟識,這次任務不同以往,為了打發時間,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天來。

楊董的話最多,陸飛和他一直在為部隊裏的夥食爭論不休,陸飛認為他們部隊的夥食很成問題,一天才吃得到一隻雞腿加幾兩豬肉,牛肉隻能偶爾吃到,部隊對他們的健康極度不重視。他邊說邊往嘴裏送花生,我看他一路上都在吃,就算再多的花生恐怕也已經吃完了,可他總能從大衣的口袋裏摸出一把來,莫非他身上能種花生?每天洗洗澡就當澆水,不久之後便能收獲長滿身子的花生。

我不禁跟著想象了一下,白白胖胖的身子,上麵掛滿了一顆顆飽滿的花生。這裏本來就很冷,又這麽一想,隻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楊董聽罷一臉的不服氣,扯著脖子,脖頸上的筋都凸起來了,叫嚷道:“什麽?你說什麽?還有雞腿?還有牛肉?你跟我說說看你是哪個部隊的?回頭我讓我們隊長去考察一下,回來給我補償點營養,你看看,我都快瘦成猴精了!”說完,突然想起什麽,又嘟囔了句:“好像也沒機會了……”神情一下子黯淡不少。

其他幾位沒有我離他這麽近,最後這句誰也沒有聽到,卻讓我感到萬分奇怪,難道他也同我一樣麵臨著遣散?

多吉聽他說完,一陣“哈哈”大笑,對楊董說:“楊董兄弟,有機會去我家啊,我給你宰犛牛吃。”

楊董擺擺手,道:“不行不行,我還是喜歡我們部隊裏的夥食。”說完神情又低落不少。

張國生走在前麵帶隊,一直聽著沒有說話,聽我們說了一會兒,突然停下來說:“過了這個山穀,大冰川也越來越近,在沒有進入之前就先休息一下,補充一下體力。”

時間已近中午,太陽熱辣辣地掛在頭頂,山上的植物少得可以,到處都是怪石嶙峋的大崖壁,地上的雜草上滿是冰晶,也沒有坐的地方。我們已經到達這座山峰的雪線位置,接下來的路恐怕更不好走了。

山穀下凹程度很大,我們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小坑,說不上深,不知道是怎麽形成的,四麵都是壁立千仞的大冰山,行走其間我們好像就是一隻隻渺小的螞蟻一般。這種感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徒步走過杳無人煙的羌塘大荒原,爬過連綿起伏的千裏巴山,橫渡過幾乎全長的湄公河,對了,最近還穿越了中緬邊界的熱帶雨林。嚴酷的天氣,千奇百怪的毒蟲異獸,雖說不是完全能夠應付且全身而退,至少能夠活著出來。但那些地方沒有一處同這裏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它的致命你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在這些巨大的山穀和冰山麵前,一切似乎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平和而又靜謐,不過喪命的方式卻又輕而易舉,一個噴嚏、一個響屁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關鍵是,根本無處可逃。

換句話來講,從走進這些山穀開始,死神就已經貓在背後,將一把恰好可以準確卡住脖頸的、泛著寒光的鐮刀抵在你脖子的肉上,無論是你還是他,隻消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腦袋搬家。

沉悶的氣氛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家的臉色都變了一個模樣,顯然是被壓抑得太久,太令人絕望了。張國生這些從事地質勘探的專家,心理素質到底強悍到了何等地步?

張國生蹲在地上,嘴裏咀嚼著一塊壓縮餅幹,我看著想笑但又笑不出來。有個說法,進山人休息時千萬不能坐在地上或者樹墩上,否則就是得罪了山神。原來科學家也有這種忌諱。

他望了望遠處雪白色的高山,樂嗬嗬地看著我們,說要講個故事。

張國生大半輩子的時間都在從事地質勘查,他可以說是翻越了中國所有的大山大林,有時一次勘查延續長達到幾年。長期遠離人群,終日麵對著連綿不絕的大山和叢林,幾十年穿越其間,沒有經曆過的人根本無法體會到其中的艱辛和窒息般的空虛感。許多能夠重新走出大山的同僚在回歸社會後,都患上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最終隻能抑鬱而死。

好在張國生運氣頗好,隻不過瞎了一隻眼睛。說著他把眼鏡摘了下來,指著那隻瞎眼說:“你們看看我這隻眼睛有什麽不同?”說著他把眼皮使勁兒往外翻,好讓我們看清。

張國生的左眼眼眶空空如也,隻留下一塊小小的息肉還在眼眶中間。我吃了一驚,張國生的眼球是被狠狠地摳出去的!

記得剛進部隊那會兒,有一次近身搏鬥,大家都缺乏安全意識,盡管教官交代了數次,有一組隊員(兩人一組)因為打得太凶,其中一名的眼珠被對手不慎摳出。當時空曠的場地上滿是鮮血,被摳出眼球那人一個勁兒地掙紮,一隻被血染紅的眼珠掉在血泊中。

我們都沒有說話,張國生笑著把眼鏡戴回去後,和我們講起了這隻瞎眼的故事。

他說那場事故發生得太突然,突然到所有在場的人都猝不及防。也因為那次,他這個無神論者開始學會了相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不要不相信,這可不是什麽天方夜譚。”

五十二年前,張國生曾以勘探技術人員的身份被調往大興安嶺腹地進行實地勘查,包括他總共有二三十人參與了這次勘查。等到他們被大卡車運到目的地的時候,大家都很是奇怪。因為這次勘查沒有下達任何有關命令,沒有領隊,也沒有具體任務行程。現場還有很多行蹤詭異的軍人。張國生一行人慢慢嗅出了這次勘探的不一般,大家都在猜測大興安嶺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他們就被帶到一條河邊,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個地方叫什麽名字,具體在大興安嶺腹地的什麽位置。隻記得那是一條說不上寬的河,混濁不堪,水流大的時候,到處都是漩渦,很不尋常。河邊許多地方都被大棚布緊緊蓋了起來,不過一些建築物因為太高,沒有蓋住的地方可以看出來是類似瞭望塔的軍事建築。

直到張國生發現不遠處的一麵破破爛爛的外國旗幟,他才意識到這裏是一個荒廢的外國軍事遺跡。但是究竟把他們帶來這裏幹什麽,所有人都還被蒙在鼓裏。

他們在河邊逗留了幾天,這幾天當中完全被限製了自由,每天吃的是行軍罐頭、幹糧。許多人水土不服,渾身浮腫得像一顆顆充滿氣就要炸開的球,這些人陸續被帶走,帶去哪兒了?不知道。

上邊傳達下來“三不許”:不許問、不許看、不許動。

不許問,顧名思義就是無論你看到什麽,都不準和其他人交流,也不許和駐軍說任何話;不許看,遠離大棚布,不準往裏看,看一眼,立刻帶走;不許動,這就有點像孫悟空用金箍棒在地上畫個圈,所有人不得出這個圈的意思。

他們所有人的行動都被限製得死死的。

這在以往的勘查行動中是從來沒有遇到的,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什麽事,要在這裏被秘密處決了。

在這種莫名的強壓下大家都過得很不好受,沒曾想不久之後,終於來了一個大人物,他組織開了個會,向他們透漏了這次名為“禦龍”行動的具體任務。

行動的名字倒是稀奇古怪,張國生說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禦龍”到底代表著什麽。

一個月前,河道不知為何突然幹枯見泥,不久後河床底部的淤泥逐漸龜裂,一條條縫隙布滿了整個河床,深不見底。

後來,他們在河床下方發現一個地下空間,經過初步勘探,得知這個地下空間是德軍的秘密基地,初步勘探推算開鑿時間為“二戰”時期。不過,他們不遠萬裏到這片大山大林裏來做什麽,誰也不知道。

起初開鑿這片空間的時候或許還沒有這條河,河道出現之後不斷衝刷地下空間頂部的泥土,使得用於穩固頂層的密密麻麻的鋼筋**,河水下滲,這也就造成了湍急的河水中滿是漩渦的奇怪景象。

初次挖通並進入地下空間時,他們發現裏麵沒有任何儲備物資,隻不過是一個空空如也的大坑。由地質學家和工程兵組成的第二小隊在進去勘探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整隊二三十個人全部失蹤,他們所攜帶的一些勘探儀器、隨行物品卻完好無缺地擺放在洞內。沒有一絲痕跡,所有人就這樣憑空消失在一個空空如也的大石洞裏。

聽到這裏,我想起了我們即將進入的天山大冰川,他所講的這個故事和這裏會不會有什麽關聯?神秘的地下空間,莫名失蹤的勘探者,或者用“消失”恐怕會更貼切一些。

張國生講到這裏,略微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遠處被陽光照得刺眼的白色山脈,接著說:“我聽到那位大人物說的這些話,起初隻感覺到奇怪。我們可是唯物主義的科學家,什麽時候也管這類神秘事件了?就算從這裏活著出去了,外麵世界又怎麽能饒我?我的親人已經基本全死了,難道……”

他似乎意識到偏離主題了,歎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將話題重新拉了回來。

當時或許被限製了太久,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秘密基地是屬於德國的。據傳,“二戰”時期,希特勒曾兩次秘密派人前往中國最神秘的地方——西藏。

如果傳言是真的,如這裏所展示的,德國人也深入到了這裏。希特勒到底在尋找什麽?

那個大人物說完了第二小隊失蹤的事後臉色陡然一變,帶著幾分威脅,或者說命令的口氣,一字一頓地說:“接下來給大家展示的東西隻要現在記住就可以了,等離開了這裏,務必請求各位忘得一幹二淨,國家會記住你們。”

他們惴惴不安地被帶進守備森嚴的大棚布裏麵,那些東西,那些神秘至極的東西,隻一眼,折磨了他整整五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