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倒吊深淵(上)

那東西沉甸甸的,至少有五公斤,四隻尖利的爪緊緊地扣在我的肚子上,深深地陷進我的肉裏。外麵的天色已經稍微亮堂了一些,細看之下我才發現它臉上的白色眼珠子其實是一片片鋥亮的貝殼,那些貝殼似乎並不是鑲嵌在上麵的,而是和那張黑臉融為一體,看上去很是詭異。而在它真正眼睛的位置則是兩孔黑漆漆的深洞,當中透出一絲忽閃的紅光,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我不敢輕舉妄動,這東西看來不是什麽善類,並且離我實在太近,就算是一個細微的動作,我也肯定跟不上它的速度。不過它好像並不想拿我怎麽樣,一個勁兒地對著我的嘴嗅,隻是那個味道實在太難聞,熏得我一陣頭昏腦漲。

這東西完全沒有要從我身上離開的意思,現在該怎麽辦?我在心裏把所有應對的法子都想了一遍,可風險都太大了。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帳篷外突然響起陸飛的聲音:“吳朔,大清早你號個什麽勁兒?”

離我不遠,正好就在帳篷邊上,我一驚:這下子玩兒完了!果不其然,那東西聽到聲響後便停止了一切動作,四隻爪猛地繃緊,疼得我心裏一顫。緊接著,它身子微微抬高了一些,那顆怪異的頭顱朝向聲源處觀望。

這一會兒的工夫,讓我徹底看清了這個趴在我肚子上的怪物的真容。這東西的頭十分碩大,差不多是整個身子的一半,沒有一丁點兒毛發,上麵長著一塊塊斑駁的綠斑,似乎是青苔。它的身子很像隻猴子,可又比猴子胖多了,黑色的、像人的頭發一樣順直的體毛至少有二十厘米長,密密麻麻長滿全身,看著很是瘮人。

我趕緊趁著它走神的瞬間從旁邊抓過衝鋒槍,不管它到底是什麽東西先喂一梭子彈再說。正在這時,帳篷的入口“呼”的一聲被拉開,可我分明記得拉鏈被我拉上了。我的心髒一下子提了起來,掄起衝鋒槍往它那顆碩大的腦袋上拍。

這東西明顯已經感覺到我的舉動,把頭“哢嚓”一聲扭回來,接著高高仰起,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它的頭和脖子在這時竟然分裂開來,一張幾乎可以把我的頭整個吞下,長滿牙簽般粗細密密麻麻、少說也有幾百枚尖牙的大嘴露了出來,這張嘴裏沒有舌頭,全都是那些駭人的牙齒,一股巨臭的腥味直往我鼻孔裏噴。我被嗆得不輕,衝鋒槍舉到半空,手上再沒有力氣往它頭上砸。

那東西不知是被周圍的聲音還是我的舉動激怒,兩孔黑色眼眶中的紅光更甚,“嘿嘿”怪叫著就往我臉上咬來,那聲音聽上去就像一個笑得喘不過氣的老太婆。

這一嘴下去我可能就要身首異處,在這緊要關頭,我趕緊扭動身子站起來,卻不想陸飛一個箭步衝過來,對著那東西的屁股就是一記飛腿。他這是明顯是往死命踢的,我隻感覺肚子上的肉好像全被那些尖利的爪子給扯掉了,緊接著一團黑色的影子發出一聲淒叫聲,翻滾著從我腦袋上方飛去,“噗”的一聲撞破帳篷上的厚篷布,直接飛到外麵去了。

“你娘咧,嚇死胖爺我了,老K你媳婦兒怎麽長得這麽磕磣?”陸飛嬉笑著把我扶起來,看到我衣服上幾道血淋淋的抓痕接著說:“不僅磕磣還凶殘,她練過九陰白骨爪?我覺得你不姓吳,應該姓陳。”

這他媽哪兒跟哪兒啊?不過沒他這一腳我恐怕已經玩兒完了,忍著鑽心的疼痛問:“我為什麽會姓陳?”

陸飛大笑道:“你媳婦兒是鐵屍梅超風,那你不就是銅屍……哈哈,銅屍陳玄風了?哈哈哈!”,說到最後他自己也憋不住,把一張大肥臉都給笑歪了。

我說:“別在這扯犢子了,那東西看著不簡單,咱們快出去看看。”帳篷的篷布很厚,應該是那東西的爪子碰到篷布後給撕開的。

陸飛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說:“對,是應該去看一下你媳婦兒,雖然看上去怪凶,可好歹也是你媳婦兒。”

我沒理他,抓過衣服披在身上跑了出去,跑到帳篷的拉鏈旁邊發現拉鏈被拉開了,可我記得陸飛是直接掀開進來的,我又十分確定昨晚肯定已經拉上,否則早就凍成冰雕了,而帳篷除了那個破洞沒有地方破損,地上也沒有刨出來的洞。那麽隻有一個可能,那東西是自己拉開了拉鏈進來的,究竟是什麽東西這麽聰明?

藏哥和李癮或許是聽到動靜跑了過來,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情。陸飛也從帳篷裏鑽出來,趕快接上話道:“家事,家事,你們倆就別問了。”說完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想:那東西如果真那麽聰明隻怕已經跑得沒影了。於是朝他們擺了擺手,徑直跑到帳篷後方察看。果不其然,那東西早就不見蹤影了。昨晚沒有下雪,地上隻有一層厚冰,它究竟逃去哪兒了?

我感覺這個事情不簡單,趕緊讓他們把人都叫起來,叫到阿納托利的時候卻怎麽也沒有得到回應。阿曆克賽聽我說了之前發生的事情,擔心會有什麽變故,拉開帳篷一看,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阿納托利斷掌傷口處的血流得滿地都是,在低溫的狀態下已經凝固成一大攤果凍似的物體,整個身子呈現怪異的絳紫色,這種情況下,皮膚下的血管應該很分明才是,但一根血管也看不到,這是怎麽回事?

“全身的血管都在皮下爆裂,他究竟遭遇了什麽?”懷特博士的話讓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難怪看不到血管,原來絳紫色是這樣形成的。我突然想起在進天山之前張國生所講的那些工兵,他們的死因和阿納托利的似乎差不了多少。

阿曆克賽一聽,立刻把頭朝向結衣,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兩隻眼睛被淚水浸得通紅,全身繃得緊緊的,勢必動手。

他可能是把阿納托利的死怪到結衣身上了,可我想事情隻怕沒這麽簡單。湊近一看,果然發現了蹊蹺。

阿納托利的屍體早已凍僵,斷掌的那整條手臂上覆蓋著一層血液凝固成的冰,可如果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皮膚上麵留著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孔,就像被牙簽戳過的洞,這麽密集的小孔除了那東西的那張恐怖的嘴,還能是什麽咬出來的?我忍不住有些心驚肉跳,沒想到那東西的嘴這麽毒,要是那會兒沒有陸飛那一腳,被那張嘴咬上一口,就算沒像阿納托利一樣當場橫死,隻怕也要走上黃泉路了。

我叫李癮告訴阿曆克賽趕快住手,那東西聰明得很,說不定現在就在哪兒貓著,冷不防跳出來給我們一口,那可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阿曆克賽仔細看了他的傷口,氣呼呼地在帳篷周圍繞圈找來找去,可什麽也沒有找著。一個大男人忍著痛,眼淚無聲無息地從臉頰滑落,看著很是心酸。

大家一起找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那東西太狡猾,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過了一會兒太陽升起,天色完全大亮,我們決定先離開這裏。阿曆克賽讓我們等他一會兒,在他哥哥死去的那個帳篷裏拿自己幹淨的大衣把屍體裹上,拉上拉鏈,還在帳篷外麵支了個簡單的十字架,口中喃喃自語。李癮說,他對他哥哥承諾,等做完主教交代的任務就接他回故鄉,把他葬在他們倆小時候經常爬的那座山上。說完抹抹眼淚就回帳篷裏去了。

我們也各自去收拾東西,準備前往下一站,那個奇異的深洞。

站在深洞邊沿往下看,和昨天的差不了多少,淡紅色的晨曦好像給深洞當中綠意黯然的景色蒙上一層紅紗,十分壯觀。經過一夜的冷風吹,裏麵連一丁點兒冰的痕跡都看不到,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小瀑布根本堅持不了幾小時就會被凍成冰柱,可沒有,實在是太奇怪了。

阿曆克賽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登山繩,密密匝匝好幾大捆,應該夠我們幾個人的。登山繩看上去很纖細,不過十毫米左右粗細,不過這些以尼龍纖維為原材料的繩索抗拉力都是千公斤級的,因此就算是三個陸飛串在一起吊著也不會斷裂。因為是要從上往下降,因此還需要用到八字環,一種很小的物件,兩邊有孔。雖然小,但這種八字環都是用航空材料做的,抗拉力是繩索的三倍左右,兩個配合使用起來能省很多力氣。登山時發生的意外基本都是繩子碰觸到了山體的尖銳角。在極大的拉力下出現這種狀況幾乎是致命的。

考慮到張國生和李申的耐力,可能爬到深洞中間就沒力氣了,我們決定背著他們下去。李申沒說什麽。張國生哈哈一笑,連說“不用”。他的年紀雖然大,但身體硬朗,一路上我們也是見識過他的體力,就沒有多說什麽。李申則捆在我背後由我背著,他一直對我說“抱歉”“麻煩”之類的話,我笑笑說“沒事”,心想:李申也挺不容易的,如果不是他妻子的事情,他現在大概就能在家頤養天年,沒事下個棋、打打麻將,又何必一把年紀還跑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

楊董的手受了傷,也無法爬下去,李癮說他可以背著,楊董點點頭什麽話也沒有說,斷指以後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聽他說過話了。

登山繩的長度似乎之前就已經測量過,陸飛從上麵一直扔到深洞底部還留有長一段,中間還有隔開了很多樹枝。我一看沒問題就去捆綁李申。過了一會兒,突然聽到陸飛趴在深洞邊沿喊:“我他娘的一直以為這個洞底下是塊草地呢!沒想到是個湖,老K你過來看,這樣的綠湖你見過嗎?”

我吃了一驚,跑過去一看,陸飛手裏的繩索一頭垂在底部,已經被水淹沒,雖然隔得遠,不過依舊看得見一圈又一圈**起的漣漪。

這麽說我之前並沒有看錯?

陸飛推了我一把:“想什麽呢?”我搖頭說“沒什麽”。現在想想,那時候看到的從水裏冒上來的頭顱實在是太清晰了,這麽遠的距離連看清湖麵的漣漪都費勁兒,肯定是我看錯了。

陸飛和李癮把繩索一條條綁好,提醒我們一定要注意安全,繩索旁邊全是橫生的樹木,下去的時候盡量不要讓繩子摩擦到,否則繩子斷裂就麻煩了。

眾人大包小包背好,經過陸飛再一次確定岩釘已經固定好在冰層後的岩縫裏,繩索也綁緊之後,我們弄好八字環就接二連三**了下去。邊沿下方兩三米還有冰層,再往下就是一些樹木,在冰層時候還感覺不到異樣,一到樹木附近一股熱氣從底下升騰而起,暖洋洋的,溫度差不多在二十攝氏度左右。難怪這裏的會長有植物,還能不受寒氣的影響生長得這麽旺盛,隻是這股熱流來自什麽地方?底下那潭綠水難道是溫泉?

這些橫生在石縫中間的植物果真成了我們下降路上最大的阻礙。深洞的形狀呈“凹”字,上方空間較窄,到了植物生長的這個大範圍內,岩體開始向內深陷。也不知道這些植物在這裏存活了多長時間,不僅長得旺盛還稀奇古怪,到處都是枝蔓,使我們每一步都要遠遠繞開,行進速度慢了許多。

李申趴在我背後看了一會兒,說:“小吳,這些植物很奇怪,可能是新物種,我都沒見過。”聽他這麽一說,我仔細看了一下,不就都是一個樹幹許多枝葉嗎?我可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我說:“教授您還懂這些呢?”

李申在我背後笑了笑說:“常年在深山老林裏邊跑,也多多少少認識一些。這種植物看起來是一些年代較為古遠的,和現在常見的植物有很大的區別,我給你分析一下。”

古遠?難道還能古遠到史前去?我來了興致,等他給我分析,可等了會兒他還是沒開口,我心想:這些搞科研的就是麻煩,跟你說點兒科學上的事還要等人同意了才肯說,就說:“教授,那您給我講一下吧。”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他開口,我加了句:“教授,我在等您給我……”話沒說完,李申突然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小聲道:“小吳,我怎麽感覺這些植物深處站著一排排的人呢?他們正盯著我們看呢!”

他這句話是靠近我耳根說的,話一說完我隻感覺自己的頭發一下子奓開了。李申看來根本就不適合做什麽地質學家,去當個裝神弄鬼的小說家倒是挺合適的。這地方除了我們這些人會來,還有誰會願意來這兒受罪,還一排排的,他肯定是看花眼了。

“你看你看,就在那兒,從那兒看過去。”李申伸出手指著一個枝葉間的縫隙,“就那兒,往裏看。”

我滿心疑惑,停下擺弄繩索和八字環,眯著眼睛朝他所指的地方看了過去。

此時的太陽正好在我們的頭頂上,亮堂堂的陽光照得有些刺眼。李申指的位置很深,看進去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我眯起眼睛讓視線稍微適應一下黑暗,乍一看,心髒“怦怦”地急速跳動起來。

因為這些植物的關係,很難看到深處的狀況,使我**在這座深淵當中這麽久都沒有發現隱藏在背後的駭人場麵。

這裏的樹木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棵,一層又一層,伸出的樹根幾乎將岩體全部掩蓋,那些隱藏在深處的植物和外部的差不多,同樣長得稀奇古怪,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樹的枝幹上密密麻麻吊著一具又一具屍體。那些屍體早已風幹呈現出胡椒粉似的顏色,頭顱卻是黑色的,應該是充血所致,摻雜著暗綠色的斑,可能是青苔。等等,這腦袋看上去為什麽和之前那東西那麽像?

不過屍體的體形卻和那東西相差很大,和一個成年人不相上下。無一例外的是屍體都被一根繩索捆住腳吊著,頭朝下,兩隻手垂在半空。因為沒有風的關係,屍體一動不動,就這麽靜靜地吊著,仿佛和周圍的一切早已融為一體。

那麽小的空間下至少吊著七八具屍體,我把視線往周圍移動,適應黑暗之後視野開闊了許多。果然,那些倒吊的屍體幾乎遍布了整個地下空間,暗灰色的屍體此時在我的眼睛裏顯得十分突兀,當我的眼睛將那些蔥鬱的樹木忽略後,視線當中出現了成千上萬的屍體。

我能想象得到這些人被殺(或許根本就沒被殺)後被人用繩索吊著腳捆在這片外人難以涉足的地方,他們痛苦的哀號因為這個空間的獨特構造而久久在天山之巔難以散去,漸漸地,有些人因為饑餓、痛楚開始死去,半死不活的一睜開眼,無數的同胞赤條條地出現在眼前,牲畜一般被倒吊著,腦袋因為充血而變得異常龐大,如此可怖景象,讓這裏徹底變成死亡深淵。

“小吳,小吳,你先別出聲,他們都還沒有發現,咱們趕快離開這裏。”

李申的話把我從無盡的恐怖思緒中拉扯回來,我把頭轉過去,其他人確實還沒有發現,現在告訴他們隻會亂了陣腳。這裏究竟怎麽回事?

我點點頭,重新拉動八字環上的支繩慢慢往下墜,心髒的劇烈跳動一直沒有停下來。

“等等,等等……小吳,你再看一下,那些人是不是……我感覺他們是不是動起來了?”

此時的地下空間除了炙熱的陽光,依舊沒有半點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