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倒吊深淵(下)

不會吧,這些屍體不知在這裏吊了多少歲月,還能起死回生不成?雖然這麽想,我還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把視線重新放回到那個吊著七八具屍體的地方,隻有這裏看得最清楚。

不知什麽時候,一陣非常細小的“嘿嘿”聲從林中傳出,而那些屍體——我再次眯起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李申的眼睛比我的好多了,他說得沒錯,那些屍體確實動了起來,而那些奇怪的“嘿嘿”聲正是從他們身上傳出來的。

那七八具屍體扭動的幅度很小,從黑色的頭顱開始,一下又一下地**,隨後整個屍體都跟著扭動起來,如同一條條被人捏住尾巴尖的蛇。慢慢地,頭顱**的頻率越來越快,勢必要與身體分離開來一般,又過了一會兒,頭顱以下的脖頸越拉越長,越拉越長……我已經看呆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身後的李申隻怕也是如此,急促的呼吸噴得我的耳後根癢癢的。

“教授,怎麽辦?”

“別急,再看看。”李申的話剛說完,那些屍體的脖頸已經被拉長到一個非常誇張的程度,看上去那些頭顱根本就不屬於倒吊的屍體,如今要徹底分開了。

就在這時,“嘿嘿”聲接二連三地傳來,聲音大了很多,來自地下空間的四麵八方。不僅是這片小小的區域,那些成千上萬的屍體都在進行著一樣的行為!是因為我們這群不速之客突然闖進這裏,叨擾了某些東西的緣故?

其他人在聲音響起之後終於注意到這裏的詭異情況,隻不過他們還沒有發現林後數不盡的屍體,不明就裏地側著耳朵聽。

“是誰在唱歌?”李癮冷不防冒出這麽一句來。

陸飛立即接上:“你這耳朵要不要得?要不涼拌了算,這哪是唱歌,分明是風在吼、馬在嘯,有人在奸笑!”

我趕緊打住他們的對話,這倆活寶都這時候了還不消停。我的眼睛一直盯在那些屍體上,隻見屍體扭動的幅度又大了幾分,就在頭顱完全脫離軀幹時,一團濃黑色的東西從上麵整個滑落出來,“嘭嘭”地掉落在地上,樹上隻留下一具具沒有頭顱的屍體。所有的異狀此時都解開了。

“下降!快下降!”我幾近嘶吼著大叫了一聲,我們已經降下來一段距離,利用八字環和繩索上升的難度雖然和下降差不了多少,但上升的速度太慢,現在唯有一鼓作氣直接衝到下麵去才有活下來的一線生機。因為之前咬了阿納托利的那個東西又來了!這次不是一隻,而是成千上萬隻!

我本該想到那個東西能在短短時間內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定是躲在某個地方,卻萬萬沒有料到他們會躲在這些屍體的軀體當中。

黑色頭顱根本就不屬於倒吊的屍體,那些東西把屍體當作寄主,硬生生給他們拚湊出一個頭來,等它們從軀體中脫離,屍體瞬間幹癟,隻剩下一副空皮囊。在它們掉落在地上的時候我還不能十分確定,但他們身上那些女人頭發似的體毛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油亮的光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來不及了。

震耳欲聾的“嘿嘿”聲此起彼伏地響徹整個地下空間,我感覺自己拉動繩索的手都快磨出血來,其他人也差不多,把速度加快到了極致。

“老K,我又看到你媳婦兒了!這回好像還不止她一個人,可能把她七大姑八大嬸都帶來了!”陸飛顯然已經注意到林後的異樣,“呼啦呼啦”降得飛快,一不留神就到我下麵去了。

我心想:這他娘的哪是七大姑八大嬸,整個直係、旁係的大家族都出動了!正在這時,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一抬頭,在我們上方黑壓壓的全是那種東西,他們從林間高高躍起,龐大的數量遮天蔽日,隻留下一團團耀眼的流光在它們黑色的身軀之間跳動,“嘿嘿”的怪叫猶如一陣陣悶雷在我們頭頂連續不斷地炸開。

**很快傳到離我們最近的樹林之中,“窸窸窣窣”的聲響不斷傳來,細看能夠發現數不盡的黑色身影快速地閃動。來不及了!我朝背後的李申喊了句“注意安全”,把挎在脖子上的衝鋒槍解下,對準雨點似的俯衝下來的怪形。這些東西張著駭人的大嘴,密密麻麻的尖牙閃著亮光,哪怕隻是被輕輕地咬上一口也吃不消。

槍聲一響,其他人也知道逃不過了,拿著武器對準頭頂扣動扳機。因為都是衝鋒槍,加上天色暗,槍口上都噴出火舌,交叉火力來回掃射,形成一個很大的火力網,那些東西的碎骨、殘肢和肉塊簌簌往下直落,奇怪的是它們的頭顱非常脆弱,一槍出去碩大的頭顱就掉了。

張國生被李癮和藏哥圍在中間,結衣揮舞著手中的武士刀,刀鋒所到之處,必定會有幾截被砍下的碎肉。

那些東西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源源不斷,打了這麽久絲毫沒有減少,子彈有限,等打完了該怎麽辦?大家不隻是扣著扳機開槍,還要兼顧落單躥到身邊來的怪形,身子被繩索吊在半空中,等體力消耗殆盡又該怎麽辦?

然而更大的威脅隨後就降臨了。

隆隆的雷聲再次咆哮起來,這個聲音我記得很清楚,這個深洞當中如今滿是怪形的嘶叫,我們手中的衝鋒槍雖然裝了消聲,不過幾把槍一同開火,聲音也是非常大的,在這種情況下、這種環境中,引發雪崩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

這裏的雪崩顯然比這些麵目猙獰的家夥要可怕得多,摧枯拉朽,被淹沒隻是一瞬間的事。

那些怪形也聽到了雪崩引發的雷響,他們對此好像很是忌憚,不再理會我們,紛紛躍到旁側的樹上,密密麻麻地蹲在樹幹上仰著頭觀望。

整個地下空間此時硝煙彌漫,影影綽綽的陽光顯得一點兒也不刺眼了。棉絮一般的雪花從天而降,而後越積越多,伴隨著隆隆的巨響,由碎冰、雪屑構成的白色雪流仿佛決堤的洪水,從深洞口連綿不絕地倒灌下來。陽光被徹底遮住,借著最後的一點兒亮光,我發現那些怪形已經全都躲進之前所在的地方,哪裏還見得到它們的影子。

頭頂劇烈的壓力讓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

我突然想起底部的綠水湖,就像一下子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盡力氣大喊道:“割繩!跳!”趕緊從腰間把刀子抽出,將刀鋒對準繩索狠狠地切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切斷,頭頂的雪洪早已將我淹沒,我隻感覺眼前一黑,腦子裏一片空白,身子隨之急速下墜,心髒幾乎要從嘴邊跳出來。

在身子落入水的頃刻間,我猛然清醒了過來,巨大的落差和重量讓我墜得很深,忍不住深吸了口氣。還好這些水沒什麽怪味兒,隻是被嗆了一下。睜開眼睛,雪崩已經結束,陽光從水麵射來一束又一束的光線,因此水中的情況還算清晰。在我的周圍漂浮著很多還沒來得及化掉的冰塊,直入骨髓的冷,許許多多被我們打下來的怪形屍體也在水中沉沉浮浮,已經完全死透。它們身上的長毛似有生命,水草般直挺挺地漂在水裏,在紅綠色湖水的映襯下顯得很是瘮人。

我想起背上還背著個人,趕緊把身上的繩索解開。背著他根本遊不動,隻能先解開了再拉著一起遊出去。

好在李申沒有出什麽問題,隻是看上去有些虛弱,他使勁兒朝我點了點頭,指著水麵以上,繞過我遊了上去。這下可好辦了,他會遊泳。我趕緊跟在他後麵遊過去,一用力,腳上不知被什麽東西纏住,使不上勁兒。我用力蹬了幾腳還是不行,扭頭一看,怪形奇長的毛發全往我臉上飛,腳就是被這些毛發纏住的。

我趕緊潛下去拉扯,那隻怪形的身子隻剩下上半截,想來是被結衣砍斷的,入水之後它那半截身子的毛發全漂了起來,看不見真容。我使勁兒拉了幾把那些又滑又長的毛發,怪形的頭顱一下子被我甩飛了。

黑色的頭顱直往下墜,我看了一眼那怪形,吃驚不小,它怎麽長著兩顆頭?

黑色的頭顱掉了之後一顆隻有之前那顆一半大小的毛頭出現,上麵長著和身子上差不多的黑色長毛,有鼻子有眼,除去那張長在下巴處的巨嘴,看上去完全就是一隻猴子。我心裏疑惑,朝掉下去的頭顱看了一眼,沒想到頭顱內部是中空的,原來如此,這些東西把屬於倒吊在林間的屍體的頭顱據為己有,扣在自己的腦袋上,然後又占用了屍體的軀幹。究竟是什麽樣的動物能做出這麽駭人聽聞的事來?

腳上纏著的毛發終於被我解開,我忍不住又往下看了一眼那顆掉下去的頭,這一看,立刻被震驚得無以複加。

這潭綠水的深度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深,不過因為陽光的照射能夠一眼看到底,整個水底被人精心設計過,一層層構成同心圓的台階往下延伸,從上至下逐漸變細,形如一個深陷在水底的內凹的巨大陀螺。最底下的部分是一個呈長方形的銀光閃閃的事物,很突兀,恐怕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但因為隔得實在太遠,根本看不清楚是個什麽東西。

我感覺有點兒憋不住氣了,匆匆掃視了一眼水底的奇怪景象,準備轉身往上遊,可就這一眼,我再次發現了異常。

那些內陷的台階上不知懸掛著什麽東西,輕得很,風箏似的被一根根鐵索懸掛,起起伏伏地漂浮在水中。

我心裏一緊,這場麵好像在哪兒看過?

正想著,頭頂傳來一陣響聲,還沒等我回過頭去,一個鉗子般的東西猛地捏住我的肩膀,力量大得幾乎要把骨頭捏碎。我一吃痛,嗆了不少水,難道那些怪形還有沒死透的?想起它們那張可怖的血盆大嘴,我趕忙伸手去抓,想掙開,可它絲毫不給我機會,硬生生地把我往後拖拽,遊行的速度非常快,加上水的阻力,我完全無法把頭扭回去。

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我驚覺自己的頭已經伸到水麵上來了,那股力量終於停下,我趁此機會猛地把拳頭往後揮舞了過去,拳頭碰到一團肥肉。這時,我的臉也已經轉了回去,隻見陸飛扭曲的臉,從他嘴裏噴射而出的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圓弧的花生屑,這……

“娘的,老K!你還是人嗎?你還是人嗎!”他揉了揉嘴,又往懷裏掏了把花生塞到嘴裏,“浪費我那麽大把的花生,不行,娘的,你得賠我!”

太極品了,潛到水裏還要往嘴裏塞花生。我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大家都已經濕淋淋地站在小島上,周圍依舊是“嘿嘿”的怪叫,四麵的樹林中都是那些怪形……不對,現在應該叫它們為怪猴。現在這麽看來,它們似乎很懼怕這裏,或者是怕水,站在樹枝上一個勁兒地朝我們咆哮,千百張血盆大口當中的尖牙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現在算是安全了,但是下一步呢?下一步要怎麽走?我往周圍看了一圈,這個深洞到這裏就已經是盡頭了,完全沒有我想象中的岔道,什麽都沒有,難道這裏就是目的地?我突然想起水底的場景,或許目的地是在那裏。

“老K,想什麽呢,有事沒事?沒事跟我下去撈李癮去,我在下邊找半天沒找那旱鴨子,反倒把你這個大活人給撈上來了,要是知道會被你收拾,那就是給我十個膽兒都不動你。”

我和他說了聲“抱歉”,還以為是樹上那些東西要把我咬回去做壓寨老公。陸飛沒接我的話,瞥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又一頭紮進水裏去了。

我感覺有點兒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家夥不是很愛和李癮開玩笑嗎,怎麽我難得開回玩笑還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了?

“小吳,小心。”李申坐在岸上朝我喊了一聲,我點點頭跟在陸飛後邊鑽回水裏去了。

陸飛的身子雖然胖,但遊起泳來快得跟隻海豹似的,我根本追不上他,遠遠的隻看得到他那雙靈活的肥腿。水下的空間很大,並且到處都充斥著怪猴的屍體,得邊遊邊扒,遊起來很費勁兒。我把眼睛睜大尋找李癮的蹤影,一眼望去卻隻看到一團團糾纏在一起的怪猴毛發。陸飛越遊越深,離水底那個內陷的建築近了許多,我趕忙追上去。下麵堆積了一大批屍體,找起來可能會很費勁兒,已經過去了這麽長時間,再找不到他就完了。

我邊遊邊看,不知道是不是在水裏憋太久的緣故,兩顆眼球酸麻麻的。這時,陸飛忽然停下來,轉過身指著身下朝我擺了擺手。

找到了嗎?我們隔得有些遠,我趕緊遊到他旁邊。我攤手問:他在哪兒?他指了指下方那個內凹的圓錐似的巨大空間,隨後遊了下去。

我在那兒劃著水往下看,這次比起剛剛在水裏的時候離底部已經近多了,懸掛在那些台階上的東西現在看起來清晰了不少,好像是……人的屍體?

再往下遊一段距離,我終於看到李癮,他躺在其中一塊台階上,雖然隻看得清輪廓,不過已經足夠確認那個人就是他,因為同這裏透露著詭異的古怪比起來,他的存在,不,應該是我們的存在都顯得極其突兀。

底部的空間很明顯是人為建成的,不過那麽大的規模,加上還在如此深的水底,這究竟是何人所為?並且,這個內凹的圓錐體建築根本沒有我所看到的那麽簡單,從遠處看那一層層的台階呈現銀灰色,靠近了才發現這種灰色其實要亮得多,因為水深的緣故,陽光根本完全射不到最下方,整個建築上仿佛籠罩著一層蒙蒙朧朧的黑霧。

而那些被鐵索拴住懸掛在台階上的東西,即使除去散落在各處的怪猴屍體,那些東西的數量仍舊極其龐大,密密麻麻,至少數以千計,靠近了,終於看清那些東西的模樣。

我不知道這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屍體,從深洞開始,一直到這裏……正如第一眼看到這裏時的猜想,我又一次猜對了,漂浮在水中被鐵索懸掛著的就是屍體,無窮無盡的屍體,隻是這裏的跟外麵的有很大的區別,屍體全身**,也許是被水浸泡的緣故,泛著豬被放血殺死之後的那種白光,雙腳被捆綁,一顆顆慘白的頭顱就像收攏的花苞,直直地對準天空,起起伏伏。

這裏會不會是某種邪惡的祭祀場所?數以萬計的人在這裏被殘忍地殺死,死後依舊得不到安生,被鐵索捆綁起來,吊在這個恐怖的深淵當中。究竟是誰會這麽做?

陸飛靠得比我近得多,顯然已經注意到這些數不盡的倒吊屍體,他遲疑了一下,轉回頭看了我一眼,朝我擺了擺手,繼續往深處遊了下去。

我緊跟在他身後加快速度,現在要趕快帶李癮離開這裏,實在是太古怪了。

遊了一會兒,我已經到達陸飛之前所在的位置,而他則已經潛入到那些屍體所在的範圍之內。隻見他側著頭看了一眼當中一具白條條的屍體,突然,似乎被嚇了一跳,身子抽搐了一下,跟著“咕嚕”一聲,一大團白色的花生碎粒從他嘴裏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