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脊城

天脊山脈延綿數百公裏,山峰高聳入雲,山頂終年積雪,是夏國西北的天然屏障。天脊山脈的另一邊則是被稱作“黃昏之地”的荒原,那裏植被稀少,缺乏水源,自然條件極為惡劣。然而,在“黃昏之地”還生活著一群令夏國人千百年來都畏懼的異族——狼族。夏國人一直認為狼族雖然體格強壯有力,但尚未開化、不通語言文字,隻知茹毛飲血,極其彪悍。狼族多半群體行動,作戰時騎狼禦風,凶殘暴虐,可謂無人可擋。

天數曆七十二年,夏國皇帝李載純因西北邊境時常受到狼族侵擾,派大將軍霍剛領兵十萬前去征討。然而從未有過敗績的霍剛卻大敗,僅僅帶著數千殘兵越過天脊山逃了回來。在後來約莫一百年裏,夏國都派兵征討狼族,然無一不敗。迫於無奈,夏國完全放棄了天脊山以西的領土,依靠天脊山的天險,抵禦狼族侵襲,總算穩住了陣腳。

夏國雖然占有天險之利,但山脈綿延數百公裏,防線過長。夏國在此駐防的兵力卻每況愈下,所以狼族的大軍雖然難以越過天脊山,小規模的侵擾卻從未停止。尤其是近幾年,夏國國力衰弱,朝政腐敗,軍紀鬆弛,狼族更是蠢蠢欲動,侵擾不斷。

在天脊山上,夏國建了一座天脊城,經過數百年的修葺完善,整個城市恢宏龐大,內外三層。城內大到宮殿,小到房舍,全用岩石建成,擁有駐軍和平民共計四十萬,這個建在半山腰的天脊城被人稱為“奇跡之城”。不過,也有人私下叫它“罪惡之城”,因為數百年來,夏國所有的重犯都被流放於此,成為守軍,並且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必須永遠留在這裏,守衛夏國西北邊境,與狼族作戰。

當然,除此之外,天脊城內也有夏國的正規軍,他們裝備精良,每隔兩年一輪換,身份自是高人一等。天脊城因為地理位置特殊,所以城內全部實施軍事化管理,並沒有通常意義上的官吏。城內最高長官是由皇上直接冊封的天脊大將軍。大將軍享有城內的一切生殺大權。如今的天脊大將軍伯牙正是由新皇李昊煜冊封。伯牙原是禦前侍衛統領,李昊煜登基後,自己拿主意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冊封伯牙為天脊大將軍,駐守西北邊境。這天脊大將軍聽起來雖然威風,但實則是發配邊疆,遠離權力中心。不僅條件惡劣,還有生命危險,著實是個苦差事。所以李昊煜提出冊封伯牙,沒有任何人反對。

狗蛋領著十幾個人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活著爬到了天脊城前。他雖然早就聽說過天脊城,但當親眼看到它的時候,還是被深深震撼了。整個城建在兩座山體之間,宛如橫空出世,最高處直入雲霄,抬頭望去,讓人目眩神迷。開國皇帝李成淵的巨大石像屹立在城中位置,即使隔著高高的城牆,也能看到他雄偉的英姿。

張大山每年押送囚犯要來這裏好幾次,大多數初次看到天脊城的人都會被它的宏偉壯觀所震撼,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座城市是用火與血澆灌而成。

“諸位兄弟,雪鷹衛鹿一鳴多謝各位舍命護送!”狗蛋轉過身,鄭重其事地躬身說道。他此時終於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也就是真把這幫人當作了自己的兄弟。

眾人聞言一愣,也都連忙拱手。

“鹿大人言重了,你也救了我們兄弟的性命。”張大山出列,扶起鹿一鳴,說道。

此時,城外的守衛早就看到這十幾個衣衫襤褸、猶如乞丐的人,他們提高了警惕,手持長槍圍了過來。城牆上的弓箭手也拉上了弓弦,隻待一聲令下,立刻就能把下麵的人射成馬蜂窩。

“什麽人?”領軍手持長劍,指著狗蛋,大聲嗬斥道。

“兄弟,是我,是我!”張大山一躍而出,臉上滿是笑容。

“大山?!你怎麽搞成了這樣?”領軍收起長劍,一抬手,回頭對手下喊道,“沒事,自己人。”

其他士兵紛紛收起兵器,重回隊列,動作整齊劃一,訓練有素。

領軍名叫農泗,與張大山素有交情,隻是此時張大山狼狽不堪,灰頭土臉,又沒穿軍服,竟一眼沒認出他來。

“路上遇到了伏擊,隊正大人已身亡,就剩下了我們這些人……”張大山歎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我要求見千衛大人,勞煩農大哥……”

“不用,我要立刻見伯牙,速去通傳。”鹿一鳴此時走了出來道。

“大膽,敢直呼將軍名諱!”農泗再次拔劍而出。

“兄弟,不可,不可,他是雪鷹衛鹿大人。”張大山連忙阻止道。

農泗聞言一驚,雪鷹衛何等人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他素知張大山的為人,絕不會信口開河,一時間半信半疑,不知如何是好。

“有何憑證?”思慮再三,農泗還是決定先問清楚,畢竟事關重大,如果弄錯了,那他可是要掉腦袋的。

鹿一鳴解開衣衫,胸口的銅牌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光芒。

“參見雪鷹衛大人。”農泗慌忙跪拜,其他將士看到銅牌後也紛紛跪下,就連城牆上的守衛也都行以大禮。

軍事會議堂內,伯牙眉頭緊鎖,在他左右兩側分別站著天脊軍裏最重要的幾位將領,人人神情嚴峻。

“初三、初八、十二、十七、十九,狼族持續越過甲城、戊城、平城、匯城,進行小規模的騷擾,我軍疲於奔命,傷亡過百人,宏村、老牛村和石岩村三個村落遭到劫掠,傷亡十七人,財物損失也頗為嚴重。還請大將軍給我三千輕甲兵,我必殲滅入境狼族!”千人長趙信年輕氣盛,介紹敵情的時候,毫不掩飾情緒,咬牙切齒,語速急促。

“趙信,不可放肆,大將軍麵前,豈敢冒進!”嶽猛出言嗬斥,他是軍中右將軍,軍部直係,也就是韋丞相的人,處事圓滑,頗有心計。

趙信單膝跪地,雖不敢反駁右將軍嶽猛,但仍舊請戰。

“趙信,你先退下。”伯牙揮揮手,語調不高,但不容置疑。

趙信拱手,心有不甘,但也隻能恭敬地退出會議堂。

此時,堂中除了大將軍伯牙、右將軍嶽猛,還有左將軍黃宗琪、偏將軍毛慶、城都衛曠衍非,以及幕僚長朱博文。一時間,堂內落針可聞,竟無一人開口說話。

“博文,說說你的看法。”大將軍伯牙輕咳了一聲,朱博文是軍中智囊,也是他的親信,由他開始再好不過。

“是。”朱博文對伯牙行了個軍禮,然後指著桌上的軍事地圖說道,“天脊山脈綿延數千裏,雖然建有長城,能夠杜絕大軍侵襲,小規模的偷襲卻難以防範,數百年來本已是常態。往常狼族隻在冬季缺糧之時才會冒險越過長城,近幾個月卻一反常態,尚未入冬,就頻繁騷擾,實在不同尋常。”

“我也感覺狼族最近異動頻繁,似要有大動作。”左將軍黃宗琪已在天脊城十幾年,早已在此安家落戶,朝廷本有意將他調回,但他厭惡朝中的鉤心鬥角,所以屢次請留,本就沒人願意來,軍部幹脆就做了順水人情,讓他留了下來。

“怕他個熊,來一個殺一個,大不了我們加派人手在各城樓巡防。”偏將軍毛慶說得粗暴,他臉上掛著一道長長的刀疤,就是在和狼族作戰時留下的傷口。他本是被流放於此的囚犯,因為戰鬥英勇,屢立戰功,好幾次死裏逃生,由兵甲一路升為偏將軍,實屬異數。所以雖然他的職位在堂中最低,卻無人敢輕看他。

“毛將軍所說也確是一個應急之策,不過卑職認為應該派人去偵察敵情,了解狼族的動向。”朱博文此言一出,眾將領都麵露駭色,就連毛慶也不例外。

“朱先生可能有所不知,天脊山以西乃是平原地形,毫無遮擋,禦狼而戰的狼族來去如風,我們以前也曾派出探子去打探軍情,但都是有去無回……”黃宗琪說完歎了口氣。

“諸位將軍多慮了,有天脊城在此,狼族小兒又能怎樣,這數百年來狼族也曾大舉來犯過幾次,哪次不是慘敗而歸?”嶽猛不以為意。

“末將……”朱博文還想爭辯,卻被大將軍伯牙打斷:“諸位將軍說得都很有道理,狼族屢次來犯不可小視,我軍應予以痛擊,以安民心。”伯牙說到這裏,拿起桌上的令牌,“偏將毛慶聽令。”

“末將在。”毛慶拱手聽令。

“速領五千精兵,加強長城沿線的巡防,敵若敢再犯,務必殲敵於城下。”

“領命!”毛慶接過令牌,就風風火火地走出了會議堂。

“我記得前幾日我軍抓到幾個狼族士兵,嶽將軍,可從他們嘴裏問出了些什麽?”伯牙這時看著嶽猛問道。

嶽猛搖頭歎道:“這幾個狼崽子,不管我們說什麽,他們都聽不懂,寫也看不懂,性子還烈,沒幾日都咬舌自盡了。”

眾人都不吃驚,以前天脊軍也俘虜過不少狼族士兵,但從來沒問出過任何情報。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侍衛突然來報。

“啟稟大將軍,雪……雪鷹衛求見。”侍衛說到“雪鷹衛”三個字,舌頭都有些打結。

“雪鷹衛?”大將軍伯牙的眉頭輕輕**了幾下。

其他將領俱是大驚,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大膽,妄言者斬!”嶽猛忽然跳出來嗬斥侍衛道。

“卑職不敢。”侍衛嚇得大驚失色,跪倒在地。

“嶽將軍莫急,見過來人自有分曉,傳見。”大將軍伯牙說道。侍衛如釋重負,慌忙站起來,準備退下傳令,可這時門口卻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好大的架子,伯牙兄,一段時日不見,官威可是長了不少!”話音未落,狗蛋已經入了會議堂,他可沒那閑工夫等通傳,頂著雪鷹衛的名頭,一路**,無人敢攔。

會議堂是軍事重地,乃是天脊城軍事首腦聚會議事的地方,非通傳不可入內。眾將士見此人闖進來,本能地拔劍而出,一擁而上。

“不可!”伯牙急忙喝止,他撥開眾人,走到狗蛋麵前,一臉驚詫地道,“鹿一鳴,真是你!”

“如假包換。”鹿一鳴笑嘻嘻地說道。

雪鷹衛,一代一人,乃是皇上身邊最為親近之人,他不單單隻是護衛,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一般而言,雪鷹衛絕不會離開皇上身邊,而如今鹿一鳴不遠千裏來到西北邊陲,怎不讓伯牙大吃一驚?

“你……你做了雪鷹衛?那穆大人呢?”伯牙曾經是禦前侍衛,與鹿一鳴算是舊識,他離開洛安的時候,鹿一鳴卻還不是雪鷹衛。

鹿一鳴苦笑一聲,歎了口氣說道:“家師已仙逝……”

伯牙聞言又是一驚,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我夏國又少了一位頂梁柱……”

“伯牙兄,此番我來,有皇上口諭,煩請不幹人等先行退下。”

“狂妄小兒……”嶽猛大怒,雪鷹衛雖然名頭大,但無品無銜,竟然敢對軍中一二品大員呼來喚去,他身為韋丞相的親信,連伯牙都不甚放在眼裏,更何況一個皇上身邊的侍衛。

“嶽將軍,不可無禮!”伯牙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堅決,不容置疑。然而此時他心中卻在哀歎,雪鷹衛本是皇權的象征,十幾年前,哪個臣子敢大聲嗬斥,可如今皇上勢微,大權旁落,自然也沒人把他身邊的人當作一回事。

嶽猛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眾位將軍先行退下,傳我口令,任何人等不得入內!”伯牙下令道。

其他將領拱手行禮,默然退出。

鹿一鳴見人已走完,這才低聲說道:“愛卿伯牙聽旨。”

“臣在。”伯牙單膝跪下。

“命你十二月十七日領精兵十萬趕往木魚鎮,等候調遣。欽此!”

伯牙聞言一愣,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兒來。

“伯牙,還不接旨?”

“臣接旨。”伯牙說完卻沒有站起來,“皇……皇上就這麽說的嗎?”

“皇上說得文縐縐的,不過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鹿一鳴笑嘻嘻地扶起伯牙。

伯牙苦笑,沒想到這個鹿一鳴如此膽大妄為,連皇上的口諭也敢亂改一通。

“鹿兄,皇上的旨意,怕是有些為難……”伯牙歎口氣道。

“伯牙將軍莫非想抗旨?”鹿一鳴威脅道。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天脊軍駐守天脊山脈,不可擅離職守。一旦大軍離開,狼族定會趁機揮兵東進,到時候生靈塗炭,大好河山盡入異族,誰敢擔責?”伯牙直言不諱道。

鹿一鳴沉默不語,知道伯牙所言非虛。

“不瞞鹿兄,近日狼族異動,天脊山外怕是有變……”伯牙還想解釋,卻被鹿一鳴打斷:“伯牙兄,你知道皇上雖然還未成年,但智慧過人,沉穩隱忍,此番若非事態緊急,絕不會讓我奔襲千裏來調兵。如今朝政被奸臣賊子把持,皇上能用之人並不多,還望伯牙兄莫傷了皇上的心。”

“微臣對皇上絕無二心,天地可表。”伯牙拱手向東,真情表露,接著又道,“但職責所在,不可妄動……除非……”

鹿一鳴此時才恍然大悟,雙手交叉在胸前,冷笑道:“好你個伯牙,原來是想讓我做事,有什麽就說吧。”

伯牙的小算盤被鹿一鳴看穿了,不免尷尬地笑了笑,道:“目前確實有些為難的事情,想請鼎鼎大名的雪鷹衛幫忙。狼族最近頻繁騷擾,我軍疲於奔命,我們派出去探察敵情的探子沒有一個活著回來,如果不查清楚狼族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麽,天脊軍不敢妄動。”伯牙說得斬釘截鐵,他雖然忠於皇上,但深知比起朝中的權鬥,甚至是與楓國的戰爭,都比不上防範狼族入侵要緊。他親眼看到狼族的彪悍和凶殘,一旦讓他們跨過天脊山,整個雲州大陸必定生靈塗炭。

“好,我幫你去探察!”鹿一鳴抓住伯牙的胳膊,“但是如果這件事解決了,你不借兵給我,我就以抗旨之罪取你項上人頭。”

“一言為定!”

伯牙與鹿一鳴擊掌為誓。

張大山、鐵牛和莫留情三個人帶著一幫兄弟坐在驛館裏,焦慮不安地等著消息。一向口無遮攔的莫留情也變得十分安靜,手裏玩著劍鞘,目光不時地瞟向門口。張大山則喝著茶,麵無表情。隻有鐵牛走來走去,嘴裏還不時罵罵咧咧:“這麽久,該不是那什麽大將軍在玩兒花樣吧?”

此話一出,下麵的兄弟們也開始竊竊私語。

“鐵牛!”張大山放下茶杯嗬斥道,“鹿大人自有安排,你再胡言亂語,擾亂軍心,我可不客氣了。”

鐵牛哼了一聲,不過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嘎吱”一聲,木門被推開,一位身著紅色錦衣的俊俏將官帶著兩個侍衛走了進來。張大山一眼就認出領頭者正是軍中幕僚長朱博文,如今天脊軍中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末將參見朱大人。”張大山起身跪拜。

朱博文微微點頭,身後侍衛遞上一卷文書。

“眾將聽令!”朱博文手持軍令,威嚴喝道。

在張大山的帶領下,眾人單膝跪地,俯首聽命。

“大將軍令,火長張大山,囚犯鐵牛、莫留情等人,護衛雪鷹衛有功,特此嘉獎。擢張大山為千人長,其餘將士均賞金十兩。鐵牛、莫留情等人免去罪身,賞金十兩,去留可自行安排……”朱博文緩緩念著,又讀了一長串名字和獎賞的內容。不過基本上除了鹿一鳴承諾的黃金,原是官家的人就升職,囚犯則免去罪身,重獲自由。

聽完軍令,眾人紛紛起身,個個麵帶笑容。此時從門外又走進來許多下人,手捧黃金,現場發放,一時間好不熱鬧。可是眾人卻不見鹿一鳴的影子。張大山走到朱博文麵前,先拱手致謝,然後問道:“朱大人,為何不見鹿大人?”

“鹿大人另有任務,已經離去,這裏有書信一封,讓我轉交給你們。”朱博文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張大山。

張大山見過鹿一鳴寫的字,所以看到書信後便確認這是他親筆所寫。

“諸位兄弟,我去狼族的地盤玩兒幾日,回來再與大家痛飲三天,你們可別跑得太快!”張大山順口念出,眾人頓時哄堂大笑。隻是張大山卻笑不出來,他深知狼族的厲害,而且近三十年來,越過天脊山,去到狼族那邊能活著回來的不過三個人。

第一位是劍神燕旭伯,雖然他活著回來了,卻身負重傷,足足躺了一個月才恢複過來。第二位是天脊軍裏的一個探子,他也算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人,靠著高超的輕功和隱身術總算活著回來了,卻斷了一隻胳膊。第三位是個女人,這個女人原是住在天脊山脈附近的村莊裏,狼族襲擊了村莊,把她掠了去,本來家裏人都以為她死了。可過了兩年,她卻突然帶著一個孩子跑了回來。當時盛傳孩子是狼族的種,所以女人和孩子受到了村民的排斥和攻擊,沒過幾天,女人帶著孩子就又消失了。為了這事,天脊軍當時還派人調查,但因為女人帶著孩子跑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鹿一鳴竟然隻身前往狼族,不可謂不凶險。

“朱大人,鹿大人當真一個人去了西邊?”張大山雖然看到了鹿一鳴的手書,但還是難以置信。

朱博文點點頭,對於張大山的質問,並未惱怒,他從鹿一鳴那裏聽到了關於這幫義士的所作所為,知道他們都是有情有義的血性漢子。

張大山一拱手,朗聲說道:“末將請命,願同鹿大人共去絞殺狼族!”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附和,放下手中黃金,一同請命。

“諸位與鹿大人的情誼,朱某甚為感動,但是此次鹿大人前往西邊乃是探察敵情,人多反而壞事,所以還請大家少安毋躁。”朱博文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如果靠人多就能擊敗狼族,那夏國早就滅了狼族,又何以像現在這樣依靠天險固守。

張大山長歎了一口氣,如今隻能為鹿一鳴祈求平安。

天脊山的夜晚寒氣逼人,這裏早晚溫差極大,白天可以打著赤膊喝酒,晚上卻要裹著棉衣禦寒。鹿一鳴遠離天脊城,找到一個豁口,在夜色的掩護下,利用繩索下到了天脊山的另一邊。說來倒也奇怪,隔著一個天脊山,兩邊的環境卻截然不同,夏國那邊土質鬆軟肥沃,適合種植糧食,而狼族這邊地表卻盡是岩石沙礫,少見植被,一派荒涼景象。在這樣的地方,無論怎樣的高手想要隱匿身跡都相當困難。唯一可以憑借的唯有黑暗的夜色,但是天總會亮。

鹿一鳴在宮廷的藏書閣裏曾看到過一些介紹狼族的書籍,但是這些書裏除了描述狼族的殘暴,對於狼族的習性、風俗、文化等的描述卻極少。一個與夏國爭戰數百年的敵人,夏國竟然沒有人去真正了解他們,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鹿一鳴當時就對此產生過疑問,夏國數百年來能人輩出,不可能沒有人想過去摸清狼族的底細。同為敵國,夏國對於楓國的資料收集就要詳細千百倍,各種書籍文章整整占了藏書閣兩層樓。所以這次他前往狼族,不僅僅是為了完成皇命,更多的是對狼族的好奇。

鹿一鳴膽大,卻也心細,論武功,他恐怕還比不上劍神,論才智,也排不上號,他唯一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一個不把自己當高手的高手,才是最可怕的高手!所以現在他能裝扮成一塊岩石,猶如烏龜一樣,匍匐前進。

天色已白,鹿一鳴躲在自製的“龜殼”下,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看到狼族的人,也沒有被狼族發現。唯一讓他有些難受的是酷熱,陽光強烈,“龜殼”裏麵猶如烤爐。他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爬了五六個小時,終於聽到了水流聲。他小心翼翼地把“龜殼”打開一條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一條潺潺河水,由遠處蜿蜒而來,順流而下。不遠處原本平緩的地麵出現了巨大的落差,水在那裏傾瀉而下,宛如九天瀑布,蔚為壯觀。

鹿一鳴深吸了一口氣,幹燥的空氣中終於有了濕潤的氣息。他披著“龜殼”緩緩移到水邊,全身功力提至十成,感應四周,確認附近安全,這才從“龜殼”裏溜出來,跳進水裏。他已憋了許久,此時在涼爽的水中不由得欣喜若狂,上躥下跳,濺起陣陣水花。他順著河流而下,慢慢向懸崖遊去,到了瀑布口才遊上岸。

他站在懸崖邊向下望去,地形落差至少百尺以上,河水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奔騰而下,在穀底重新匯聚,流入鬱鬱蔥蔥的森林之中。整個荒原猶如被綠色的森林從中間劈開,兩邊是赤褐色的荒原,下麵卻是密不透風的樹林。鹿一鳴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景觀,一時間不由得看得忘情。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聲狼嚎。鹿一鳴抬頭望去,河流對岸,數百狼騎正向自己這邊呼嘯而來。他心中大驚,也不知這狼族是怎麽發現自己的行跡的,如果被這些狼騎包圍,那自己真是插翅難飛了。

想到此處,鹿一鳴再不猶豫,縱身一躍,跳入穀底。他好像流星一般隨著瀑布墜入河水中,掀起巨大的浪花。他浮出水麵,抬頭望向崖頂,隻見崖上狼騎嚎叫,卻徘徊不前,不敢下來,仿佛在這穀底密林中有什麽讓他們恐懼的事物。鹿一鳴心中雖然狐疑,但也別無選擇,他爬上岸,環顧四周,林中幽靜異常,不見一鳥一獸,一陣穿林風吹過,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邪門兒!”鹿一鳴一邊抖落身上的水,一邊搓著手走進林中。他在林中找了塊稍微平整的地方,拔去野草,找來樹枝,然後從懷裏掏出玉尺。他手握玉尺,口中輕念口訣,玉尺一頭竟然變紅,發出熱光,點燃了樹枝。

“那幫術士要是知道我用這法寶點火,肯定會氣暈過去。”鹿一鳴收起玉尺,揚揚得意。

火光在幽暗的林中閃耀著,宛如墨綠色絲帶上的一顆紅色寶石,不同尋常,還透出些許的詭異。鹿一鳴在溫暖的火光中並沒有放鬆一絲警惕,他本能地感覺到某種威脅正悄然向自己靠近。雖然還是白天,陽光卻一絲一毫也透不進樹林裏來,四周昏暗潮濕,唯有火焰燃燒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林中的寒氣越來越濃,四周升起白霧,猶如怪獸般想一口吞噬火焰。

此時,鹿一鳴身上的衣服已然烤幹,他抽出腰間的軟劍,轉過身來,目光如炬,盯著白霧中的密林。這把軟劍非同一般,人稱紅蛇劍,乃是鑄劍大師歐陽一修的傑作,也是伯牙最喜愛的珍藏。紅蛇劍質地柔軟無比,平常猶如腰帶係在腰間,用時發力則堅,削鐵如泥。鹿一鳴知道伯牙手中有這把寶劍,這次到狼族來,便趁機向他借劍。伯牙雖不願,但也不好推托,終究還是借給了他。

紅蛇劍在鹿一鳴的催動下,發出陣陣嗡鳴,猶如一條蓄勢待發的響尾蛇。

此時,整個樹林裏的空氣仿佛也都凝結了。一陣寒風迎麵而來,篝火裏最後一絲火光也熄滅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濃霧中突然衝出,直撲鹿一鳴。鹿一鳴早有戒備,手中紅蛇劍劃出個弧線,向白影挑去。那白影快如閃電,竟然徒手抓住紅蛇劍,發出駭人的嘶吼。

鹿一鳴這時才算看清白影的形貌,縱然他見多識廣,也不由得心驚膽戰。這白色怪物身似蝙蝠,頭似碩鼠,腿如人形,一雙利爪堅硬如鐵。然而白色怪物顯然不知道它抓住的究竟是什麽劍,那絕非普通刀劍,而是一把曠世神劍。

鹿一鳴雖驚不懼,身形微微往前一步,手腕跟著輕輕一轉。怪物發出一聲慘叫,一雙利爪被紅蛇劍齊齊斬斷,淡綠色的**從怪物的手腕處流出來。怪物雖然受了傷,卻越發狂怒,嘴裏發出低沉的哀鳴聲,將整個身體抱成一團,朝鹿一鳴撞過來。

鹿一鳴沒想到這怪物負傷之下還能如此凶狠,手中紅蛇劍來不及變招,隻能雙腿一彎,整個身體後仰倒下。即使如此,那怪物來勢迅猛,身上的皮膚又堅硬帶刺,仍然劃斷了鹿一鳴的幾根頭發。鹿一鳴借勢滑到怪物的身後,回頭就又是一劍。這一劍快如閃電,狠、準、穩!鋒利的劍身刺穿了怪物的頭顱,綠色的血噴射而出。

然而,鹿一鳴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忽然發現白霧已散開,無數白色的怪物猶如潮水般從四周向他湧來,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仿佛急促的戰鼓,讓人不由得心慌意亂。

鹿一鳴倒抽了一口涼氣,縱然他神功蓋世,手持紅蛇劍,如果是對付三四個或者十來個這樣的怪物,或許還行,可如今放眼望去沒有上千,也有幾百,自己絕難力敵。他知道自己唯一的生機就是趁對方還沒有形成包圍圈,跳入湍急的河水,順流而下,或許才能擺脫這些怪物。

主意已定,鹿一鳴就不再猶豫,雙腿在身旁樹樁一蹬,借力而出,猶如離弦之箭。他手中的紅蛇劍仿佛惡鬼羅刹,擋路者死。這些怪物卻也不是任人屠宰的羔羊,雖然被鹿一鳴斬殺,卻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傷痕。在更多怪物聚攏之前,鹿一鳴終於殺出一條血路,跳入奔騰的河流。他潛入水底,遊出一段距離後才冒出頭觀望,那些白色怪物在岸邊發出刺耳的鳴叫,卻並沒有下水追擊。

鹿一鳴總算放下心來,身上卻火辣辣地痛著,這次潛入狼族的地界,沒想到竟然遭遇到怪物的襲擊。難怪剛才懸崖上的狼族士兵沒有下來追擊自己,看來他們似乎也對這些怪物有所顧忌。想到這裏,他滿腹疑問,這些怪物到底是什麽東西?它們怎麽會聚集在這峽穀之中?狼族的村落又在什麽地方?他不由得歎口氣,目前對於狼族的情況一點兒都沒摸到,自己卻已傷痕累累。

河水湍急,中間還有岩石,盡管鹿一鳴水性了得,還是挨了不少撞擊和刮擦,著實狼狽不堪。但為了躲避那些怪物,他也不敢貿然上岸。大約漂流了兩個多時辰,他再沒發現附近有怪物的身影,這才慢慢向岸邊靠近。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遠處有女人的呼喊聲。

鹿一鳴鑽進叢林,循著聲音,悄然靠近。他躍上一棵大樹,舉目望去,隻見前麵遠處的樹林裏,有許多灰色橢球體吊掛在樹幹上,而求救的聲音正是從那邊傳來。為了看清楚情況,他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越過十來棵樹,此時距離發出聲音的灰色球體不過七八米。

鹿一鳴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灰色球體上露出一張人臉,雖然被灰塵和奇怪的絲線遮掩了部分,但依舊可以看出是一張女人的臉。女人的嘴和鼻孔並沒有被封死,她掙紮著呼喊,聲音卻越來越微弱。

救人要緊,鹿一鳴來不及多想,立刻上前,用紅蛇劍劃開灰色球體,小心翼翼地把包裹其中的女人放下來。他為女人慢慢撕開覆蓋在臉上的汙物,然後從河邊取來水,喂她喝了少許。女人棕黑色的皮膚,光滑細膩,亞麻頭發,五官精致,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和藍色的眼睛與夏國人大相徑庭。她喝過水後,呼吸漸漸勻稱,意識也清醒過來。

“呼各呀西……”女人嘴裏嘟囔著,可當她看清鹿一鳴的樣子後,不禁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驚訝,“你……你是夏國人?”

鹿一鳴沒想到對方會說夏國話,雖然發音有些生硬,吐詞也並不清晰。他點點頭,問道:“你是狼族人嗎?這些到底是什麽東西?”說著,他指了指林中其他倒掛在樹上的球狀物,那些被包裹在裏麵的人就沒有她這麽好運了,一個個被厚厚的絲狀物裹得嚴嚴實實,早已斷氣。

女人看著一個個早已死去的族人,渾身瑟瑟發抖,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下來。

“蝠猙……蝠猙……蝠猙……”女人突然抓住鹿一鳴的胳膊喊道,“燒了他們,快!燒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