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文以載道

夏國的科舉考試,三年一辦,乃是夏國選取人才的主要途徑。今年是新皇登基後的首次科舉考試,朝野上下甚為關注。半年前,已有一千多名考生通過春試,而這幾日考生們全部趕到洛安,準備參加三日後的秋試。

秋試後的前三十名可以參加殿試,由皇帝欽點出狀元、榜眼和探花。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其餘進士經過考試合格者,授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後考試合格者,稱為散館,分別授予翰林院編修、檢討等官,其餘分發各部任主事等職,或以知縣優先委用。所以自夏國開國以來,普通百姓要想做官,必須通過科舉方有出路。然而夏國在夏穆宗李賦玉之時,官場已盡被豪門望族把控,科舉士子再難受重用。夏慶宗李浩存之時又經曆“西王之亂”,科舉考試停辦數年。廟堂上下的有識之士無不哀歎,朝中如今人才凋零,淨是一些溜須拍馬、昏庸無能之輩,倘若不是夏國底蘊甚厚,恐怕經不起這般折騰。

民間學子對此次科舉考試寄望尤高,希望能迎來一番新景象。

洛安城內也因秋試而熱鬧非凡,城中客棧更是一床難求。尤其是城西一家名為“狀元紅”的客棧最是火爆。夏國自建國以來,有十幾位學子曾在這裏入住,然後考取狀元。無論是巧合還是杜撰,民間百姓最喜歡這種故事,而學子們在考試前也都喜歡來這裏住,期望沾點兒福氣。久而久之,這家狀元紅客棧名滿天下,就算是平日也不容易訂到一間房,更別談秋試之時。但即使如此,許多學子還是紛紛前來,哪怕沒有房間,在客棧裏喝杯酒水、吃頓飯也是極為樂意的事情。

“兄長,你走快兩步,前麵就是狀元紅了!”一個麵目俊秀的年輕士子急匆匆地走在前麵,回頭喚道。

“聖人有雲:成事者,不可亂於心,急於氣。子晨如此浮躁,不可為……”那被稱為兄長的男子,一身青色長衫,頭戴方巾,相貌粗獷,皮膚黝黑,眉宇間有股英氣。

“飛羽,你可真是迂腐,就不能少說兩句?”麵目俊秀的年輕士子幹脆又折回來,拉住洪飛羽的手腕,拖著他快步向前。

洪飛羽素知林晨的性子,拗不過他,不禁搖頭苦笑,隻得加快步伐。

兩人來到狀元紅客棧門口,此時已是下午,雖然早就過了用膳的時間,但客棧前麵的酒樓仍舊賓客如雲,大多都是來參加秋試的士子,三五一群,飲酒作賦,指點江山。

洪飛羽和林晨兩人站在堂前,卻找不到一個空位置。

“兩位客官,你們要不先在這門前歇息片刻,待有了空位,我再引你二人進去?”一個店小二連忙上前來招呼他們。

洪飛羽平素喜歡安靜,見這裏如此喧嘩,更是興味索然。

“子晨,要不我們去另尋一酒家?”

“既來之則安之……”

兩人話還未說完,忽然間聽見有人叫洪飛羽:“洪兄!”

洪飛羽聞聲望去,在二樓雅座有一白衣書生正揮手叫他。這白衣書生大有來頭,名叫蘇慕,乃是大學士蘇遲的三子,早已躋身翰林院,在洛安城頗有名望。

“蘇兄。”洪飛羽認出對方,微微拱手示意。蘇慕則一邊拱手,一邊走下樓來。

“三月作別時,我就知洪兄必會來洛安。”蘇慕親熱地拉住洪飛羽的手說。

“蘇兄見笑了。”洪飛羽接著又引薦林晨,“這位是在下的表弟林晨。”

“子晨見過蘇兄。”林晨雖不知這蘇慕的來曆,但見他錦衣華服、氣宇軒昂,頓也心生好感。

“兩位都不要客氣,隨我上二樓,坐下再聊。”

洪飛羽此時也不好再推辭,雖不喜熱鬧,應酬卻不可避免。

樓上雅間內富麗堂皇,一邊窗戶還臨著未名湖,從裏向外望去風光秀麗,景色宜人,也沒有樓下那般喧嘩。屋內有一張精雕細琢的紅木圓桌,桌上擺放著美酒佳肴,除了他們三人,還有兩人早已坐在圓桌旁飲酒閑談。兩人見蘇慕帶著陌生人進來,皆望之。

“兩位好友,今日我為你們引見一人,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洪飛羽,人稱風羽先生。”蘇慕拉著洪飛羽的手,愛才之情溢於言表。

洪飛羽沒想到他會如此介紹自己,急忙拱手道:“蘇兄說笑了,在下末學後進,一介書生,不敢當……”

“你就是寫《草堂集》的風羽先生?”一位身著淡黃色長衫、麵目清秀的公子,打斷了洪飛羽的自謙之語。

“確是在下的拙作。”洪飛羽禮貌地回道。

“這位是我的表……弟,呂木楠,久仰洪兄的才學。”蘇慕連忙說道。

呂木楠聞言卻瞪了一眼蘇慕,又對洪飛羽拱拱手,不再言語。

“詩詞歌賦不過是奇技**巧,我倒是十分喜歡洪兄寫的《國策論》,受益良多,隻是沒想到作者竟然如此年輕。”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著皮甲軍衫,英武高大,一看就是將門中人。

“謝大哥此言差矣,詩詞乃見人性,比起那些治國之論,更為有趣。”呂木楠兩眼一翻,不高興地說道。中年男子聞言隻是微笑,卻也不反駁。

“洪兄,這位是謝侯爺。”蘇慕連忙岔開話題,恭敬地介紹中年男子。

“晚生洪飛羽見過謝侯爺。”

“不用拘禮,我不過比你們癡長幾歲,叫我大哥即可。”謝名浩乃是三品軍侯,執掌都城護衛,也算是頗有權勢。

洪飛羽見此人率性直爽,心中頓生好感,便也不再拘禮,叫了一聲:“謝大哥。”

五人落座,相談甚歡。

“飛羽賢弟,對當今局勢有何見解?”謝名浩忽然問道。

洪飛羽初出茅廬,心思單純,不假思索地直言道:“內憂外患。”

謝名浩眉頭一皺,追問道:“如今太平盛世,賢弟何以有此之言?”

“閑談莫論國事!”不等洪飛羽再說話,蘇慕端起酒杯,打斷了這場還沒開始的討論。

謝名浩自然明白蘇慕的意思,便不再繼續說。洪飛羽雖然耿直,但並不愚笨,正所謂禍從口出。他也是見在座之人都是性情中人,才直言不諱,既然蘇慕有所顧忌,他也就避開了話題。如此一來,談話的氣氛大減,閑聊幾句後,洪飛羽便起身告辭。

“洪……飛羽兄,不知如今居於何處,改日我再登門拜訪,請教一二。”呂木楠席間話不多,但聽聞洪飛羽要走,臉上倒是露出不舍之情。

“呂兄言重,在下與賢弟暫住客滿樓,隨時候教。”洪飛羽說完再一拱手,然後便不再耽擱,與林晨退出了雅間。林晨走得並不情願,雅間裏的人皆是顯赫一時的權貴,此時正是結交攀好的機會,沒說兩句就走,實在有些不通世故,錯失良機。

“兄長,怎麽走得如此匆忙?”

“再不走恐怕會惹火燒身……”

“我們這番來,就是要在洛安點把大火,你如此畏首畏尾,如何成事?”

洪飛羽看著林晨直搖頭,見兩人走入小巷,四下無人,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他的頭,道:“如果像你這樣魯莽行事,別說點火,我們的小命恐怕都要一命嗚呼了。”

“有我在,你盡可放心,誰敢傷你?無形無相,一指乾坤!”林晨說著伸出右手食指,朝著旁邊一塊花崗岩劃過,一陣疾風吹過,整塊岩石仿佛豆腐塊一樣被切成了兩半。

洪飛羽最看不慣林晨賣弄武藝,忍不住又要敲他腦袋。林晨也不敢閃避,由著洪飛羽敲了自己一下。

“未經我許可,以後絕不可亂用無相乾坤指!”

林晨有些不服氣,但還是“哦”了一聲。

洪飛羽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無相神功乃是雲州禁忌,一旦被人發現,會給我們惹來無數麻煩。別說你這點兒微末道行,就算你武功天下第一,就能為所欲為了?昔日劍神燕旭伯睥睨天下,結果還不是被人滅門……更何況,我們要做的事情,如果單憑武力就能解決,那反而是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了。”

“說不過你,總之師父讓我什麽都聽你的,接下來該怎麽做?”林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恨不得立刻直搗黃龍。

“你先回客棧,如果我所料不差,定會有人登門拜訪,你先幫我應付一下。”

“你呢?去哪兒?”

“我要去一趟蘇府。”洪飛羽攤開手掌,手心裏是一張紙條,是剛才蘇慕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塞給他的。

大學士蘇遲的府邸位於洛安近郊,和其他官宦人家相比,這裏要小氣許多,前院、後院,房間不過數十間。雖然宅邸不大,布置卻也精巧,簡而不凡,彰顯出主人高雅的品位。

洪飛羽跟著管家繞過前廳,來到後院書房,蘇慕早已在門口等候。

“洪兄,請!”蘇慕熱情地拉著洪飛羽走進書房,下人早已把茶水、糕點備好。兩個人先是一番寒暄,蘇慕看著洪飛羽喝了茶,這才把話慢慢說到正題。

“洪兄,有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蘇兄但說無妨。”

“洪兄早已名滿天下,昔日我奉家父之命,請洪兄入仕,洪兄斷然拒絕,為何今日卻來參加科舉考試?”

“彼時學業未成,如今業滿,當為國家效力。”洪飛羽隨口答道。

蘇慕看著洪飛羽,心中雖然有些疑問,卻也找不到什麽不合情理的地方。

“恕我直言,洪兄雖然才高八鬥,但是如今朝政被韋賊把持,科舉不過是走過場,沒有門路和財路,恐怕……”蘇慕搖頭歎息道。

“正是如此,我才更要一試。”洪飛羽神情平淡地說道。

蘇慕愕然,不過轉念一想,卻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換作別人,自然是空口白話,但是洪飛羽不同。他雖從未入仕,但文章早已在夏國廣為人知,甚至當今皇上也曾想召見他。如此人物,參加科舉考試,確實是給韋不群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韋不群如果以才取人,那麽洪飛羽必然高中狀元,那時候韋不群自己的人就要讓位;如果不給洪飛羽一個功名,或者評判不公,那麽必然要遭到天下人的唾罵。

“好,舍弟就以茶代酒,恭祝洪兄金榜題名!”蘇慕笑著舉起茶杯。

“托蘇兄吉言。”洪飛羽含笑陪著蘇慕飲下一杯茶。

“洪兄,你來得正是時候,山後一片**盛開,甚是清雅秀美,那裏還建有清風亭一座,我們且去那裏飲酒作詩,賞菊一番。”蘇慕有意招攬洪飛羽,所以不免找機會親近他。

洪飛羽頷首答應,在他的計劃中,蘇家也是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蘇府宅院雖小,院後卻有一片山林,林中有樹有花,還把山中泉水引流,修有河渠,涼亭、棧道一應俱全,比起別家的園林倒是更勝一籌。山林四周雖然未見圍牆,但也有家丁和私軍護衛,平常百姓是進不來的。

洪飛羽臉上神色如常,心中卻不由得哀歎,蘇學士在民間素有美名,不過也都是表麵文章而已。無論是以韋不群為首的所謂“相黨”,還是以蘇遲為首的所謂“清流”,兩派激鬥,都是為權為利。洪飛羽心裏倒是更佩服韋不群,因為他壞得明目張膽,天下人即使不敢說,在心裏也都認定韋不群是大奸臣,這夏國沒落的罪責也由他一人扛了。而蘇遲得了天下的好名聲,卻不幹一件實事。

此時恰逢金秋時節,林中黃菊盛開,漫山遍野,甚是壯觀。半山腰上有一座涼亭,由玉石雕琢而成,在陽光下散發出淡藍色的琉璃光,美輪美奐。亭中坐著一位年芳十七八的少女,膚白如雪,明眸善睞,清秀脫俗,她雙手撫琴,一曲《清泉流水》奏得如泣如訴。

洪飛羽卻見那女孩兒有些麵熟,一時間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待他二人走到近前,少女剛好彈完一曲。

“妹妹見過兩位哥哥。”少女起身微微一福,抬起頭,調皮地看著洪飛羽。

“你是呂木……”洪飛羽此時已經認出眼前的少女就是剛才在酒樓中見過的呂木楠。

“洪兄好眼力!”蘇慕大笑道,“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舍妹蘇月盈。”

“月盈再見過洪哥哥。”蘇月盈麵色緋紅。

“失禮。”洪飛羽拱手苦笑,他在酒樓裏竟沒看出對方是女子。

“我這妹妹嬌縱慣了,喜歡胡鬧,洪兄別見外就是。”蘇慕一邊說,一邊拉著洪飛羽坐下。蘇月盈為他們斟上酒後,也坐了下來。

“如此美景,洪兄何不賦詩一首?”蘇慕舉起酒杯,先幹為敬。

“蘇兄又給我出難題了。”洪飛羽笑著陪了一杯。

“這都難倒了,還是風羽先生?”蘇月盈激將道。

“妹妹,不可無禮……”

“無妨,剛才聽舍妹彈奏的《清泉流水》,正有所感,那我就獻醜了。”

“來人,筆墨伺候。”

一旁的下人早已備好筆墨紙張,端上前來,在涼亭的石桌上鋪展開來。

洪飛羽提筆一書而就。

一曲流水入東海,遍繞林邊日漸斜。

百般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此花開盡更無花……”蘇月盈讀到此處,眼眶不由得紅了。

蘇慕在一旁看完洪飛羽寫的詩,連聲讚歎,自愧不如。洪飛羽自謙了幾句,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蘇慕客氣挽留,洪飛羽再三推辭。

“既然洪兄有事,我也不便強留,改日我再登門拜訪。”

“告辭。”洪飛羽拱手,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蘇月盈,卻見她還盯著自己寫的詩詞發呆,眼角那一絲淚痕竟讓自己心有所動。

“妹妹……”蘇慕清咳了兩聲。

蘇月盈回過神兒來,也起身相送。

“蘇姑娘留步。”

“先生慢走。”

蘇月盈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目光始終停留在洪飛羽的身上。

再說林晨被洪飛羽訓斥了一頓,憋了一肚子氣,回到客棧正無處發泄,就有幾個凶神惡煞的漢子找上了門。他們一共七人,身穿相府私兵的服飾,錦衣綢緞,紅黃相間,胸口繡著一隻麒麟,好不威風。領頭那人,腰間束著玉帶,掛著令符,頭戴羽帽,一臉橫肉,可謂眼高過頂,傲氣十足。

因“西王之亂”,無論是權貴還是富豪,皆以勤王的名義養有私人武裝。戰亂平息後,這些武裝力量卻都沒有解散,成了各府的私兵。京城內雖然對各府私兵的數量有所控製,但即使如此,這些私兵還是經常惹是生非,而他們背後又大多是權貴,官府也不能拿他們怎麽樣。

“可有一個叫洪飛羽的人住在此處?”領頭那人一進客棧就抓住老板的衣領問道。

店老板看到是相府的私兵,嚇得臉色蒼白,話都說不出來,隻能連連點頭。

“哪間房?”

“樓……樓上春蘭廂房……”

店老板話音未落,已被領頭那人摔了出去,撞倒大堂裏一片桌椅,食客們紛紛避讓,猶如見到鬼,一個不剩的全跑了。林晨在房間裏聽到下麵的吵鬧聲,推開房門,正好看到這幫相府私兵欺負店老板,他一躍而下,扶起店老板。

“你們為何出手傷人?”林晨質問道。

“不是……不是,我自己滑倒了……”店老板還不等對方開口,就連忙說道。

那幾個相府私兵聞言,大笑起來。林晨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

“幾位老爺,這位公子就是和你們要找的人一起入住的。”店老板這時還不忘討好地說道。

林晨氣不打一處來,雖然他並不在乎這些人是來找誰的。

“小廝,讓那洪飛羽下來!”領頭的人趾高氣揚地說道。

“小廝叫誰?”

“小廝叫你……”領頭的人臉色一變,“你敢戲弄大爺我,弄不死你!”

“白頭領,先辦正事。”旁邊一位長相斯文的相府私兵勸住了白頭領。

白頭領想想也對,壓住火氣,說道:“我們奉相爺之命,請洪飛羽過府一敘,你趕快讓他出來。”

林晨聞言大笑,他坐下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大手一擺,說道:“不去!”

相府私兵沒有想到這個年輕的書生如此大膽,他們平日裏何曾受過這種氣,個個臉色漲得通紅,隻等白頭領一句話,就把對方大卸八塊。

“好小子,你真是不想活了!”白頭領再也按捺不住,抽出腰間的佩刀,一招“力壓千鈞”劈了過去。

林晨心中大怒,這些人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如果自己真是一介書生,或者換作洪飛羽,此時麵對如此凶狠的一刀,還不歸西?不過這次相府的私兵卻挑錯了人。林晨穩坐靠椅,隻伸出兩指便夾住刀刃,輕輕一帶,白頭領就好像斷線的風箏一般摔了出去。其他人看都沒看清林晨究竟做了什麽,隻看見本來揮刀的白頭領,此時卻摔了個狗啃泥。

白頭領畢竟不是販夫走卒之輩,他也是練家子,師承洛安天刀門,深得師父真傳,三十六式天門刀法更是爐火純青,雖然剛才自己隻是隨手一刀,但對方僅僅憑兩根手指就化解了,可見對方的武功不弱,甚至相當可怕。

白頭領爬起來,再不敢大意,如今他騎虎難下,不光是屬下,店外有些愛看熱鬧不怕死的人也紛紛探著頭往店裏看。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提刀,運起十成功力,出手就是天門刀法中最厲害的一招—— “天羅地網”。

隻見無數刀影猶如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罩向林晨。林晨卻看也不看,一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另一隻手輕輕一揮,刀網便猶如坍塌的木屋,支離破碎。

白頭領再一次飛了出去,撞到牆上,嘴裏吐出一大口鮮血。此時,他終於明白自己跟對方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

其他相府私兵見頭領受傷,紛紛拔出刀劍,圍住林晨。

白頭領此時心裏清楚,就算一擁而上,他們也絕不是眼前這個書生的對手,正為難之時,負責城內治安的金務衛闖了進來。金務衛是洛安城內的治安軍,隸屬洛安府,由知府直接管轄,城內大到殺人放火,小到坑蒙拐騙,都由他們處理。

“什麽人,敢在城內鬥毆!”金務衛隊正穿著一身青甲,身後的十幾個金務衛著銀甲,手持長槍,把客棧團團圍住。店老板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相府私兵的白頭領此時卻笑了,這金務衛的隊正乃是他的熟人。

“王大人,你來得正好,此人仗勢行凶,把我打傷了……”

王隊正認出白頭領,知道他是相府的人,連忙拱手,態度頃刻間一百八十度轉變:“這……這不是白頭領嗎?哪個不長眼的敢把您打成這樣?”

“就是這小子!”白頭領壓住胸口的痛,紅著臉,指著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林晨。

“大膽凶徒,還不跪下!來人,把他給我鎖起來!”王隊正一擺手,兩個金務衛就上去抓人了。而圍著林晨的相府私兵便收起兵刃,散開兩邊。

林晨冷哼兩聲,表麵不動聲色,暗中卻把功力灌注腳下,四周布下無相真氣。兩個上來抓人的金務衛仿佛撞上了一堵牆,眼看著離林晨隻有三五步的距離,卻難進分毫。

“你們兩個站那兒幹什麽?還不給我把人抓起來!”王隊正看著兩個手下站著發愣,不禁嗬斥道。

“大……大人,走不過去……”兩個金務衛滿頭大汗,他們好像被捆住了手腳,進退兩難。王隊正皺皺眉頭,親自走上前去,可當他的手觸碰到其中一個金務衛的時候,發現自己手一抖,然後整個人就仿佛被樹枝纏住了,同樣也動彈不得。

“你……你搞什麽鬼?”王隊正看著坐在椅子上仍在悠閑喝茶的林晨。

“大人,你這一進來,不分青紅皂白,不問前因後果,就要抓我,又是搞什麽鬼?”林晨放下茶杯,悠然自得地看著王隊正反問道。

“這……這還用問,你把白頭領打成這樣……屬於蓄意傷人,不抓你抓誰?”

“好一個白頭領……”林晨冷笑道,“看來大人和那位白頭領是老相識。”

王隊正臉上一紅,惱羞成怒,喊道:“大膽刁民,敢戲弄本官……你們這些人還站著幹什麽,上來幫忙!”

其他金務衛看著王隊正和另外兩個同僚站著不動,都不解何故,此時聽到隊正命令,立刻一擁而上。可這十幾個金務衛一走到林晨身旁,卻都好像被施了定身法。

王隊正額頭直冒冷汗,自己和十幾個手下就這麽傻乎乎地站著,除了能說話,看起來就好像石像。

“反了,反了,去……去通知校尉大人,派人來……”王隊正嘴裏雖然這麽說,但自己的人全部定住了,哪裏還有人去報信。

白頭領看到這番景象,知道今天是遇到高人了,自己本是奉丞相之命來請人的,如今越鬧越大,怕是收不了場了。如果丞相知道了,多半要怪罪下來,到時候自己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想到丞相的霹靂手段,他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

正在僵持之時,洪飛羽回來了。他看到眼前這番奇異的景象,倒也不吃驚,隻是搖頭笑了笑。他早就知道隻要自己一現身,韋不群一定會派人來找自己,所以他特意讓林晨在這裏候著,以林晨的性格,必然要鬧出一番事來。

“胡鬧!林晨,還不撤去氣勁!”洪飛羽故作生氣地訓斥道。

林晨心不甘情不願,但也不敢不聽洪飛羽的話,腳尖輕輕一點,便散去真氣。一眾金務衛失去平衡,七倒八歪地摔在地上。

“王大人,舍弟頑皮,多有得罪。”洪飛羽急忙上前扶起王隊正。

王隊正正要發飆,可一看洪飛羽,有些麵熟:“你……你是……”

“在下洪飛羽,大前年,您曾和莫大人來府上喝過茶。”

“風……風羽先生……不敢,不敢,早知道……”王隊正想起眼前這人正是名聞天下的風羽先生,自己曾經作為知府大人的護衛去過他的府邸。

“大人客氣,多半有些誤會,我請將士們喝酒。”洪飛羽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金子,塞到王隊正的手裏。

“豈敢,萬萬不可……”王隊正連忙推辭。

“一點兒心意,王大人切莫推辭。”

“那……”王隊正把金子放入懷中,“多謝風羽先生。”說完,王隊正整了整甲衣,然後轉過身對一旁的白頭領說道:“白大人,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一定要解釋清楚,不可動手動腳,否則我可不好向知府大人交代。”

王隊正知道這兩撥人自己都惹不起,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說完這番台麵上的話,他就帶著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白頭領見洪飛羽三言兩語就把王隊正打發了,又想起管家讓他來請人的時候務必客氣有禮,心裏早就腸子都悔青了。

“洪大人見諒,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惹怒了小爺,還請大人不要怪罪。”一想明白,白頭領立刻跪倒在地。遇弱則強,遇強則弱是他的看家本領。

“白大人,言重了,快快請起。”洪飛羽扶起白頭領道,“我和相爺也算舊識,自當前去拜訪。”

白頭領聽到這句話,腿又是一軟,如果不是洪飛羽扶著,怕是又跪了下去。他做夢也想不到一個書生會和相爺是舊識。林晨坐在一旁看著這幫勢利之徒,心中一陣惡心。

“白大人盡可放心,你們先走,我稍後自會去相府。”

“多謝洪大人……”白頭領又跪下來磕了幾個頭,這才心驚膽跳地帶著手下惶恐離開。

“你真要去相府?”林晨皺著眉頭問道。

洪飛羽點點頭。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今天你這麽一鬧,人人都知道相府請我去做客,現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相府。”洪飛羽笑著說道。

洛安城內夜色如虹,繁花似錦,燈映琉璃,人來人往,比起白日,更添一分繁華。

洪飛羽換了一套青衫,手持白扇,隻身來到相府。一扇朱紅的大門,白虎和麒麟石雕分列兩旁,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相府門口早有下人恭候,看見洪飛羽過來,連忙上前問安。洪飛羽淡淡一笑,知道自己的行蹤已受到監視,但他不動聲色,跟著相府的下人入了府。

相府的麵積比蘇府至少大了十幾倍,房屋不下幾百間,府內亭台樓榭、湖泊假山應有盡有,布局精致奢華,雕龍畫鳳,宛如皇宮。走廊之上,每隔五六步就有一盞琉璃燈,光彩奪目,照得整個府邸猶如白晝。洪飛羽跟著相府的下人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來到府邸深處,這裏有一片人工湖,湖邊除了一幢小樓,再無其他建築。

“洪大人,相爺在樓內恭候,小人先行退下。”下人一拱手,一鞠躬,退步離開。

洪飛羽甩開折扇,大步流星地走進小樓。樓內檀香陣陣,琴音悠揚,湖麵吹來習習涼風,令人舒坦。韋不群坐在一方木台之前,品茶聽琴,看見洪飛羽進來,揮手讓侍女退下。

“韋大人,打攪了。”洪飛羽收起折扇,微微一拱手。

韋不群放下手中的茶杯,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似乎對洪飛羽的無禮並不介意。

“你終於還是來了。”

“讓韋大人為難了。”

“有什麽難不難的,都是分內的事情。”韋不群擺擺手,示意讓洪飛羽坐下來,“見過蘇學士了?”

“沒有。”洪飛羽放下折扇,先為韋不群倒上茶,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慕和蘇月盈倒是見著了。”

“這隻老狐狸。”韋不群冷笑道。

權臣相鬥,各有手段,這些事情洪飛羽聽得多、看得多,也知道得多,他並非為此而來,聞言隻是笑而不語。

“風羽一動雲雨落,聞名天下的風羽先生此番來應該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莫非真是來鬥我這個權臣的?”韋不群手握茶杯,看著洪飛羽,不怒自威。

洪飛羽把手中的茶一飲而盡,麵色卻變得凝重起來,道:“此番來,為天下蒼生!”

“先生此話何意?”韋不群冷哼了一聲。

“雲州大陸,危如累卵!”

“我看先生是危言聳聽……”

“西邊狼族蠢蠢欲動,東海之上冥牙旗飄!”洪飛羽一邊說,一邊斟茶。

韋不群握著茶杯的手卻抖了抖,水濺了一手。

“冥牙?此話當真?”韋不群顧不得失態之舉,反手扣住洪飛羽的手腕。

洪飛羽用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一件奇特的物件,形似月牙,顏色黝黑,材質不是金屬,敲擊卻能發出清脆的聲音。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月牙物件上沾有斑斑血跡。

“冥牙刀!”韋不群手中的茶杯跌落地上,摔成碎片。

“三個月前,有出遠海的漁民翻了船,生還者漂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島,發現島上居民全部被……啃食而亡,在其中一個死者殘缺的屍體下看到了這把冥牙刀。”

韋不群放開洪飛羽的手,拿過冥牙刀仔細打量,他舉起刀輕輕往桌角一揮,看似毫無鋒芒的冥牙刀竟然把桌角擊得粉碎。

“冥牙刀,果真是冥牙刀,書上所記是真的!”韋不群瞠目結舌,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世上真有冥牙刀,“冥牙一族以食人為樂,相傳伯尤就是來自冥牙族,此族據史書記載,居於東海旭日島,遠離雲州大陸,中間隔著萬重海,他們怎會突然出現在雲州附近的島上?”

“不瞞相爺,家師曾到過旭日島,見過冥牙族,他們人麵獸心,猶如地獄羅刹,千百年來幸得大海相隔,他們如果有了渡海的能力,一旦登陸雲州,勢必生靈塗炭。”洪飛羽麵色凝重地說道。

韋不群額頭冒出冷汗,他也讀過書,看過記載,知道洪飛羽所說絕非信口開河。但是他現在仍舊不能以一把冥牙刀就對目前的形勢做出判斷。

“風羽先生說這番話,想如何?”韋不群重新坐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恢複漠然的神態。

“在下想與丞相大人聯手。”洪飛羽直言道。

韋不群聞言大笑,又打量了一番眼前聞名天下的風羽先生。

“風羽先生和天下皆知的大奸臣聯手,必定讓人刮目相看。”

“丞相絕非奸臣,而是梟雄。”

“好,好,好一個梟雄,先生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泉州港水軍的軍權。”

“不算過分,我也有想要的東西……”

“倘若僥幸渡過此劫,我願助丞相取得天下。”洪飛羽信誓旦旦,說完後,把杯中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