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活屍

千裏香用特有的藥物和花草提煉而成,是雪鷹衛專門用來追蹤的法寶。不過普通人拿到千裏香卻毫無用處,因為必須修習一種特殊的功法才能聞到千裏香,而這種功法隻有雪鷹衛才會。

鹿一鳴和燕若馨一起,一路憑著千裏香追蹤著黑甲巨斧兵的蹤跡,竟發現黑甲巨斧兵最後的落腳點是在大學士蘇遲的府邸附近。

“你確定嗎?”如果黑甲巨斧兵是蘇遲所控製,那麽事情就不簡單了,所以燕若馨非常慎重地問道。

“絕不會錯……隻是……”鹿一鳴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

“千裏香的味道在大學士府這裏消失了,換句話說,那些黑甲巨斧兵要麽上了天,要麽就是入了地。”鹿一鳴一隻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

“會不會是他們發現了你留下的千裏香,所以……”

“那不可能。”鹿一鳴果斷否定了這種猜測。

“依你這麽說,飛天是絕無可能了,隻能是入地,大學士府的地下另有乾坤也說不定。”燕若馨說出來的更像是氣話。

“那我們要想辦法進去看看……”鹿一鳴話沒說完,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

燕若馨一道淩厲的目光射出去,喝道:“誰?”

“確實另有乾坤。”洪飛羽和林晨大大咧咧地從一旁巷子裏走了出來。

“你們怎麽會來這裏?”燕若馨知道他們也是丞相的人,便收起外散的功力。

“我們也是為那黑甲巨斧兵而來。”洪飛羽拱手道。

“大學士府這裏不算偏僻,視野開闊,官道交錯,如果黑甲巨斧兵是從這裏進出,豈會沒人看見?”燕若馨問道。

“地道。”洪飛羽甩開手中的扇子道,“雖然我還沒有找到地道的出入口,但是可以非常肯定大學士府的地下一定別有洞天。”

鹿一鳴雖然也這般猜測,卻沒有十足把握,所以問道:“風羽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早些日子,洛安大雨,四周街道皆有積水,但地勢較低的大學士府卻沒有半點兒積水。”洪飛羽說到這裏,鹿一鳴和燕若馨也恍然大悟。

“入口必然在大學士府中,隻是裏麵戒備森嚴,高手如雲,暗道縱橫,還有界陣護衛,就算是本宗主……”燕若馨不由得歎口氣,顯然她早就試過潛入大學士府,卻以失敗告終。

“何必舍易求難,我們在那樹林裏遭遇了黑甲巨斧兵,那邊必有出入口,哪怕對方封閉了,也會留下線索痕跡。”洪飛羽收起白扇,拱手道,“此番來找二位,正是希望借助二位神通找到出入口。”

“願助風羽……”鹿一鳴話未說完,就被燕若馨打斷,她心懷戒備道:“你可有丞相手令?”

“丞相金牌在此,還請宗主過目。”洪飛羽從懷中取出韋不群親手交給他的令牌。

燕若馨見到金色令牌,臉色驟變,雖不情願,但還是單膝跪下。

“宗主無須多禮,請起。”洪飛羽躬身抬手,燕若馨這才起來。

丞相有三種令牌,其中以金牌最為珍貴,持金牌者猶如丞相親臨,屬下必須聽令行事。燕若馨貴為鬼隱宗的宗主,丞相也未曾授予她金牌。由此可見,韋不群對洪飛羽是另眼相看,委以重任。

鹿一鳴見狀也是大吃一驚,一向高傲的宗主竟然跪拜洪飛羽,可見此人已成丞相心腹,風羽先生當真是名不虛傳。不過他心裏又歎了口氣,但凡有些才能的人都被權貴招攬了,當今皇上卻無人可用,國之如此,何以為繼?

洪飛羽四人回到昔日遭遇黑甲巨斧兵的叢林,在這裏重新開始搜尋。

“鹿大人,千裏香沿途都可散發出來,直到學士府才消失,說明外麵的地道並不深,你看能否找出地道的路徑?”

“先前我也試過,隻是這些黑甲巨斧兵人數眾多,行走路線散漫,千裏香又是揮發之物,所以隻能找出大概範圍,難以精準到具體位置。”鹿一鳴頗有些為難道。

“有大致範圍就可以,接下來就要靠燕宗主了。”洪飛羽點點頭,胸有成竹道。

“本宗主?”燕若馨不明所以。

“燕宗主,林護衛所學功法能感自然之變化,日月之盈虧,黑甲巨斧兵乃陰邪之物,違天地而生,有損天道。他們所過之處,皆會破壞天地之和諧,所以林護衛能據此感應他們的行跡。隻是……”洪飛羽看著林晨,後麵的話顯然是讓他自己來說。

“隻是我功力不夠,感應的範圍有限,如今鹿大人能進一步縮小範圍,而如果燕宗主能助在下一臂之力,那麽未嚐不可找出那些黑甲巨斧兵的出入口。”林晨坦言道。

“本宗主盡力而為。”燕若馨雖然知道林晨武功不弱,但也沒有想到他會這等奇功,這風羽先生的護衛倒不可小視。

鹿一鳴憑借千裏香,把黑甲巨斧兵在林中大致行走的範圍標示了出來。林晨和燕若馨在這個範圍裏緩緩移動遊走,燕若馨的手掌貼著林晨的後背,不斷把功力傳輸給他。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個人的額頭不斷冒出汗來。

洪飛羽和鹿一鳴在一旁看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尤其是鹿一鳴,他明白林晨和燕若馨兩人現在的功力都提升到了極點,如果還找不到出入口,時間一長,對他們的身體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這時,林晨終於長呼一口氣,收斂功力,燕若馨也放下了手掌。兩個人緩緩坐下,開始調理內息,長時間的發功,讓他們內力消耗巨大。

洪飛羽和鹿一鳴不敢催促,兩個人靜靜守在一旁。良久之後,燕若馨先行起身,她已調息完畢。又過了一會兒,林晨才睜開眼睛。

“可有線索?”洪飛羽低聲問道。

“大家跟我來。”林晨點點頭,站起來。

四人來到一處山丘前,山丘下岩石成堆,大大小小,散落於地。山丘上長著一些常青樹木,岩石旁則長著一些綠色的植株。林晨彎下腰,拔起一塊岩石旁一棵綠色植株道:“你們看。”

這些綠色植株雖然外表看起來沒什麽異樣,但是根部已經潰爛,隻需用手輕輕一拂,就掉落在地。

“洪大人,你試試用腳踢這棵樹。”林晨笑著對洪飛羽說道。

洪飛羽依言朝著身旁的樹用力踢了一腳,他本以為以自己的力氣,樹隻會抖一抖,卻沒想到他這一腳直接踢倒了樹。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洪飛羽驚道。

“太詭異了,這些黑甲巨斧兵究竟是些什麽?”燕若馨忍不住問道。

“如果我沒猜錯,這些黑甲巨斧兵就是活屍兵。”洪飛羽雖說是猜,但語氣肯定。

眾人聞言無不色變,被禁止數十年的活屍術竟然又重現人間。

大約在七十多年前,被稱為神醫的賈文建癡心研究醫術,希望找出讓人長生不死的藥物。然而他沒有製造出長生藥,卻意外造出一種讓人生不如死的藥物。活人服食此種藥物後,體質會增強數倍,卻會失去自我意識和所有的感覺,好似行屍走肉。賈文建剛開始並沒有太多想法,隻是把這種藥物歸於又一次失誤,然而一直資助他進行藥物研究的節度使王亞西卻對這種藥物十分感興趣。王亞西偷出了藥物的配方,又找來數十奇人異士對這種藥物進行改良,經過十數年的不懈努力,他們製造出能把活人變成活屍兵的藥物。這些活屍兵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經過訓練可以聽從指揮者的命令,他們沒有恐懼、疼痛和情感,簡直就是無與倫比的屠殺機器。

王亞西利用這些藥物意圖秘密建立了一支軍隊,想以此用來謀反,可他的軍隊剛剛建了一半,卻就被賈文建發現了這件事。賈文建大驚失色,他沒有想到自己在一次失誤中製造出的藥物,卻被王亞西利用,並且他還毫無人性地將活人變成這種不人不鬼的怪物。

賈文建伺機逃出王亞西的府邸,向朝廷揭發了王亞西的陰謀和野心。王亞西不得不提前發動叛亂,然而終究因為準備不充分而最終失敗。王亞西當時擁兵三萬,其中活屍兵不足兩千,但正是這兩千活屍兵讓朝廷的十萬圍剿大軍幾乎傷亡過半。當時負責圍剿王亞西的大將軍徐達風曾經在自己的手記裏記錄了那場慘烈的戰爭:“活屍兵力大無窮,手持巨斧,揮舞一圈便可殺數十人,衝入軍中,宛如奪命羅刹,幾無可擋者……”

叛亂平定後,夏熹宗李泰全仍然心有餘悸。為了避免有人再拿到製造活屍兵的藥物,他下令誅殺了王亞西的九族,以及所有參與研製藥物的人。就算是舉報有功的賈文建也在不久後被賜了毒酒,他家中更意外遭遇了一場大火,據說沒有一人活著逃出來。

從此以後,活屍兵就再沒有出現過,沒有想到幾十年後,大學士蘇遲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又造出了活屍兵。

“這個蘇遲滿口仁義道德,沒想到竟然幹出這種喪盡天良之事。”林晨破口大罵。

“讀書人要是作惡,可比販夫走卒狠得多。”洪飛羽並不吃驚,對於蘇遲,他早有論斷。

鹿一鳴沉默不語,如果這些黑甲巨斧兵真是蘇遲所為,那麽他以前可真是看錯人了。

“這岩石似有機關。”燕若馨手扶那塊林晨挑出的岩石,左右旋轉了幾下,然後用力一推,四周突然發出“轟”的一聲,地麵塌陷,一個地道出現在眾人眼前。

地道寬有兩米,足夠五人並排而出,由此一直通往學士府,可想工程何等浩大,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洪飛羽仔細查看了地道口,手摸冰涼潮濕的石磚,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道:“地道至少已經修建了百年以上,看來早在學士府建造之前,這龐大的地下工程就存在了。”

“可是誰敢在皇城底下搞這麽大的動靜?蘇遲又是怎麽找到這兒的?”林晨探頭望了望通往地下的地道。

“這個疑團隻能靠你們去調查了。”洪飛羽找了個舒適的地方坐下來道,“我和鹿大人可就不適合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

鹿一鳴聞言苦笑,他自然知道自己武功全失,地道裏也不知會有什麽樣的機關,萬一遇到黑甲巨斧兵,他和洪飛羽反而會成為累贅。

“本宗主向來獨來獨往。”燕若馨冷著臉說道。

“燕宗主神功蓋世,來去容易,自然不需要援手,但是林護衛頗有些不同尋常的能力,對於調查黑甲巨斧兵一事會多有助益。”洪飛羽笑著解釋道。

若是沒有旁人,林晨必然要和洪飛羽抬杠,可此時也隻能默不作聲,任由洪飛羽調侃自己。

燕若馨對於這點確實無法反駁,如果不是林晨,他們不可能找到這個地道。

“兩位進去隻為探明情況,速去速回,切不可打草驚蛇。”洪飛羽收起笑容,語氣嚴肅地說道。

燕若馨和林晨也知道事關重大,微微頷首,然後兩人不約而同縱身進入地道,皆是身法飄逸,瀟灑萬分。

此時,天色將晚,林中陰暗,寒風又起。洪飛羽和鹿一鳴不由得跺腳搓手,兩人相視一笑,俱是尷尬與無奈。他們拾來幹草和樹枝,點燃篝火,圍坐一旁,這才驅除了寒意。

“鹿大人做回凡人,怕是有諸多不習慣吧?”洪飛羽笑道。

“確實不習慣,今日出來遇到山坡,一時忘了自己的狀況,縱身一跳差點兒沒摔死。”鹿一鳴自嘲道。

“聽說是麒麟毒。”洪飛羽微微一頓,然後側頭看著鹿一鳴道,“天下人都認為這種毒無藥可解,但其實並非如此……”

鹿一鳴聞言渾身一顫,他本已完全不抱希望,看著洪飛羽道:“還請風羽先生直言。”

“鹿大人可聽說過天幕雪的九轉金蓮?”

鹿一鳴沉吟片刻,點點頭,道:“曾在古書中看到過記載,據說九轉金蓮一年枯一年容,九年後方才開花,其花無毒不解,實為天下奇珍……但從未有人真正看見過這種東西,恐怕是杜撰……”

“確實有,家師就曾得到過一朵九轉金蓮,我親眼見過他用此物救了一個身中劇毒之人。”洪飛羽非常肯定地說道。

鹿一鳴微微一愣,他忽然間明白了洪飛羽的用意,冷冷地問道:“風羽先生莫非是來為丞相大人做說客的?”

“不錯。”洪飛羽爽快地承認道,“不過我所說的也是實情,能救你的隻有天幕雪的九轉金蓮。”

“可惜,那《天幕雪誌》我確實沒有。”鹿一鳴雙手一攤說道。

“我相信你現在確實沒有這本書,但是你想找的話,也一定能找到。”洪飛羽坦言道,“據說《天幕雪誌》裏記載了進入天幕雪的方法,你找到這本書,給不給丞相,那是你的事,但你若是想要解麒麟毒,就必須進入天幕雪,找到九轉金蓮。”

鹿一鳴沉默不語,半晌之後才開口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想請教風羽先生。”

“知無不言。”

“風羽先生的書,我都曾一一拜讀,曾歎為天人,今日一見更覺得是名不虛傳,隻是如先生這般的人物,何以要做韋不群的鷹犬?”鹿一鳴神色中露出輕蔑之意。

洪飛羽不慍不怒,麵帶微笑道:“我所效力者,天下蒼生而已。”

“風羽先生的口才不輸大學士。”

洪飛羽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夏國積弊已久,內憂外患,不久已。鹿大人卻隻想著保一人之生死,一族之興衰,何談真英雄、真丈夫?”

“我如今都已自身難保,風羽先生就別用激將法了。”鹿一鳴往篝火裏添了一根樹枝。

“天下將亂,風雲變幻,往後的事情,鹿大人怕是會身不由己。”洪飛羽說完不禁長歎了一口氣。

“我有個不情之請。”鹿一鳴看著漸漸燃盡的篝火,忽然說道。

“鹿大人不用客氣。”

“幾日後便是祭天大典,我知屆時必有一番狂風驟雨,還請風羽先生能盡力保全皇上的性命,如此我鹿一鳴當感激不盡。”

“說來我也是皇上名義上的老師,自當竭盡全力。”洪飛羽說得誠懇。

林晨對燕若馨的武功著實敬佩,適才她源源不斷輸送的內力,不但讓自己有機會找到地宮所在,還讓自己終於突破了無相神功的第七層。

“燕宗主,適才多謝援手。”一向高傲的林晨向燕若馨表達謝意道。

“說起來,天海老人昔日於我有恩,你既是無相門的人,又同為丞相大人效力,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一向冷漠少言的燕若馨此時話倒是多說了幾句,“無相神功參天地之造化,奇妙無比,可惜你隻修到第七層,倘若修到九重天之境,足以睥睨天下。”

林晨聞言即驚又愧,燕若馨來曆神秘,她自稱為鬼隱宗的宗主,怎會認識恩師,又受了恩師怎樣的恩惠?他雖然滿心好奇,卻又不便開口問之。

“原來燕宗主與恩師有故交,在下實在慚愧,恩師早逝,我學藝未精,讓宗主見笑了。”

燕若馨不再說話,提氣一縱,已是數十丈開外。林晨緊緊跟上,如影隨形,無相神功突破第七層後,他的功力大進,他能感覺到自己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

兩人沒用多久便接近了地宮的核心區域,這裏遠比他們想象中的大,宛如一個地下世界。明亮的燈火、獨具匠心的建築、地下河、假山石林、奇珍異獸……無一不有,令人歎為觀止。除此,裏麵機關重重,界陣密布,即使是林晨與燕若馨也是步步驚心,如果洪飛羽和鹿一鳴也跟著闖進來,隻怕會有進無出。

他們在一片開闊的平地上看見了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黑甲巨斧兵,大致一數,至少也有三千之眾。而且不時還有黑甲巨斧兵在隊列中進進出出,沿著不同的地道被派遣出去。這些黑甲巨斧兵訓練有素,行動敏捷,不過卻發出陣陣腐臭味,讓人窒息。

黑甲巨斧兵的周圍有一些穿著灰袍的人,他們遊走在黑甲巨斧兵之中,不時用手翻開黑甲巨斧兵的眼睛,仿佛在做什麽檢查。灰袍人會將某種黃褐色的藥物塞入一些黑甲巨斧兵的鼻子裏,黑甲巨斧兵吸入這種藥物後,臉部就會變得通紅,發出“呼呼”的嘶吼聲。這種場景實在是可怖又詭異。

林晨和燕若馨躲在地宮頂上的一塊岩石後,再往前,幾無藏身之處,又見地勢開闊,人多眼雜,他們打算先退出地宮。正在此時,遠處忽然有一錦衣華服之人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走來。燕若馨定睛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晨也注意到了她情緒的波動,隱藏行跡的氣牆出現縫隙,他急忙用無相神功幫她補上縫隙。他小聲提醒道:“燕宗主……”

燕若馨回過神兒來,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人是西王李銘基。”

林晨聞言也不由得大吃一驚:“李銘基?傳言他不是兵敗死了嗎?”

“誰也沒見過他的屍體,看來黑甲巨斧兵的事情是他在幕後操縱,沒想到蘇遲竟是他的人。”燕若馨眉頭緊皺道。

“如此說來,事情恐怕並不簡單,我們先出去。”林晨知道茲事體大,一場惡戰恐怕在所難免。

燕若馨點點頭,西王的事情,她必須盡快稟報丞相韋不群。

通天閣內,香煙寥寥,大祭師與楓國智淵侯歐陽心相對而坐,任誰也想不到,一場腥風血雨後,兩國權臣會在此推心置腹,品茶相談。

“侯爺的霹靂手段,令人佩服,老夫自歎不如。”大祭師彌矢亞一身白色的長衫,長眉細目,若不仔細看,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

“若無大祭師巧妙安排,此事怕也難成。”歐陽心皮笑肉不笑地道,“那風羽先生倒是有些手段,竟然隻靠一張嘴就能讓風顏亮退兵,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如今謝名浩立下大功,洪飛羽叛逆之事已然坐實,他在夏國朝堂之上再難立足。”彌矢亞輕輕摸著手中的茶杯,杯中茶水的顏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綠,變幻莫測。

“楓國大喪,七日後必將以舉國之力討伐夏國……”歐陽心胸口忽然感到一陣絞痛,手中的茶杯差點兒跌落。

“侯爺最近施法太多,看來界源之力已經開始反噬。”彌矢亞語調平緩,然而他的話語卻像尖刀一樣刺進了歐陽心的心裏。

“冥牙族真能幫我們破除界源之力嗎?”歐陽心的額頭滲出汗來。

彌矢亞從懷裏掏出一個好似牙齒的黃褐色小物件,小物件散發著淡淡的白光。歐陽心一看到這個小物件,立刻沒了淡定,眼神裏充滿了渴望與貪婪:“虛空石,虛空石……給……給我……”

彌矢亞把手中的虛空石遞過去,歐陽心迫不及待地一把抓在手中。

歐陽心手握虛空石,胸口的疼痛頓時消失,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猶如一個渴了三天的人突然喝下一杯清水。

“冥牙王允諾過,隻要大事能成,他就可以用虛空石幫我們破除界源之力。”彌矢亞這句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說給歐陽心聽,但他每多說一次,都會給歐陽心和自己帶來希望,讓他們更加堅定地為冥牙王做事。

歐陽心極不情願地攤開手掌,那塊小小的虛空石已經失去了光芒,一陣風吹來,頓時化作塵埃,隨風而去。

“我還需要更多的虛空石,更多的,你明白嗎?”歐陽心把麵前的一杯茶一飲而盡,卻感覺絲毫不能解渴。

“上次冥牙王大人送來的虛空石已經不多了……”彌矢亞不禁歎了口氣。

“那……那可如何是好?”這句話實在不像是智淵侯歐陽心說出來的。

“楓神之葉。”彌矢亞為歐陽心倒上一杯茶道,“拿到楓神之葉,冥牙王就會親自召見你,到時候別說虛空石,說不定他會直接幫你破除界源之力。”

“我已試過好幾次了,但是始終無法靠近楓神之葉,據我所知,隻有楓神血脈才能拿到那片葉子……”歐陽心皺起眉頭道。

“歐陽大人,你可是鼎鼎大名的智淵侯,這等小事又有何難?”彌矢亞露出淺淺的笑容,拿出一小袋虛空石遞給歐陽心道,“這是我剩下的最後一點兒虛空石了,望歐陽大人好自為之。”

韋不群坐於中堂,洪飛羽、林晨、燕若馨和鹿一鳴分立兩旁。

燕若馨早已把在地宮所見稟報了韋不群,眾人也皆知此事,如今齊聚一堂,商討對策。

“縱然是玉石俱焚,也決不能讓李銘基卷土重來。”韋不群目光堅定,語氣鏗鏘有力。

鹿一鳴聞言一驚,他確實沒想到韋不群會有如此反應,以韋不群今日的地位和實力,能說出“玉石俱焚”這四個字來,可謂不言而喻。“玉石俱焚”顯然也不是權力的爭奪和政治鬥爭的方式,而是少年意氣,不惜一切代價的決絕。

單憑韋不群的這番表態,鹿一鳴對他的感觀略有改變。因為西王李銘基實在是夏國建國以來最為臭名昭著的王爺,民間的那些傳聞或許有些誇張和杜撰的嫌疑,但是他以雪鷹衛的身份所知道的事情足以讓人觸目驚心。

西王李銘基乃是夏慶宗李浩存的兄長,也是夏穆宗李賦玉的長子,不過他的生母卻是一名宮女,地位低賤,在生下李銘基之後,就被太祖太後以惑亂君上之罪賜死。

李銘基自幼就被送出皇宮居住,由其奶母照顧。雖不受皇族待見,但畢竟是皇子,所以生活富足、衣食無憂。但這奶母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從不給李銘基請先生,而是自己教他讀書識字。平日裏奶母也是對他百依百順,寵愛萬分。更有甚者,待到李銘基成年後,奶母竟色誘之。李銘基就在這樣混雜不堪的環境中長大,其人脾氣古怪,不知禮數,不分黑白。

李銘基十九歲時,太祖太後去世,夏穆宗李賦玉憐惜這個流落民間的長子,封他為西王,賞地千畝,掌管西郡。西郡雖偏遠,卻有城池七座,人口數十萬,更盛產馬匹,經濟富庶。可從那以後,也為夏國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

李銘基成為西王後,西郡百姓便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他除了大肆征稅,還強搶民女。隻要是他看中的女子,都被強迫送進西王府,供其**樂。他還喜歡殺人,隻要是自己看著不順眼的人,不管有多大的功勞,都會以各種稀奇古怪的名義殺掉。李銘基甚至連自己的結發妻子都不放過,理由是她妨礙了自己和奶母的戀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銘基的殘暴逐漸達到了變態的地步。他時常讓王府中的侍女和男子在殿前**地發生關係,自己則在旁邊觀看取樂。在路上遇到同行的親兄妹,他竟要求二人**,遭到拒絕後,他便命人將這對兄妹在集市中淩遲。

李銘基雖然荒**暴虐,卻很會演戲,在夏穆宗李賦玉麵前,他總是一副淒苦的模樣,甚至弱不禁風,卻又深知孝道。夏穆宗念其母慘死,又見他體弱多病,越發憐惜,即使有臣下向他稟報西王做的一些荒唐事,他也最多發旨訓斥一番,並不處理。

夏穆宗總覺得自己虧待了長子,不但封李銘基做了西王,後來更加封他為右山公。可李銘基卻並不滿足,目光一直盯著皇帝的寶座。

夏穆宗李賦玉駕崩後,李銘基行事變本加厲,弄得民怨沸騰。新即位的夏慶宗李浩存起初也是好言相勸,繼而發旨斥責,然而此時李銘基羽翼已豐,完全沒把這個皇上說的話放在心上,處心積慮隻等著時機成熟,起兵造反。然而沒過多久,西郡就發生了一件舉國駭聞的事情。

李銘基急於籌措軍糧,就派人四處搜刮。西郡中有一城名玉樓城,城中有數十百姓實在無錢無糧,便造了反,殺了征收官。李銘基知道後勃然大怒,立刻派兵鎮壓,不但殺了那數十個造反的百姓,還下令屠城。據後來朝廷統計,除了少數人跑出來,城中共計三萬餘人,不分男女老幼,盡數被殺。整個玉樓城猶如修羅地獄,最後還被李銘基放了一把大火焚燒,枉死者連屍骨都沒留下一具。

此事震驚整個夏國,李浩存勃然大怒,命李銘基立刻赴洛安請罪。李銘基知道再難推托,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這便有了後來長達八年的“西王之亂”。

所以如果讓西王李銘基這樣的人間惡魔卷土重來,夏國怕是要就此變成人間煉獄了。

韋不群要奪權,但並不想天下大亂,所以他竭盡全力維持著這個搖搖欲墜的龐大帝國。他不滿足於隻成為一個治世之能臣,而是要做開創盛世的一代明君。

“活屍兵被我們意外撞見,也算是老天有眼,如今敵在明,我在暗,我們何不偷襲地宮?解除了活屍兵的威脅,大局方可定。”燕若馨自信有必勝的把握。

“萬萬不可!”洪飛羽勸阻道。

“風羽先生恐怕有所不知,活屍兵雖然厲害,但鬼隱宗門下的鬼影者實力超絕,如果布置妥當,來個攻其不備,勝算倒是不小。”鹿一鳴見識過鬼隱者的厲害,倒是認為燕若馨的計劃可行。

“活屍兵並非我們意外發現,而是西王有心讓我們發現。”洪飛羽搖搖手中折扇道,“而且燕宗主和林晨所見到的活屍兵恐怕隻是西王手中真實兵力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難道西王有三萬活屍兵?”燕若馨驚問道。

韋不群這時皺眉道:“蘇遲負責修建洪江大堤,征募勞工近七萬餘人,如今堤上卻隻有四萬人不到,其餘皆下落不明。”

“我懷疑這些人全都被蘇遲和西王暗中變成了活屍兵。”洪飛羽說道。

燕若馨和鹿一鳴聞言一愣,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雙方實力相差懸殊。

“西王和蘇遲都是謹慎之人,活屍兵如此隱秘之事,怎會有那般巧合,偏偏讓洪大人你們遇到?他們故意用活屍兵伏擊洪大人你們幾個人,實則是欲行甕中捉鱉之策!”韋不群長歎了一口氣,若非洪飛羽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告訴他其中關鍵,恐怕他就會采納燕若馨方才提出的策略。

“風羽先生既然知道這是西王之計,何以還要尋找地宮?”燕若馨不解地問道。

“將計就計。”洪飛羽淡淡一笑道。

“想來風羽先生早已有了全盤對策。”鹿一鳴察言觀色,推測韋不群和洪飛羽早已商量出禦敵之策。

“夏國如今已是危如累卵,能否逃過一劫,還需要鹿大人助一臂之力。”洪飛羽看著鹿一鳴一字一句地說道。

鹿一鳴一愣,問道:“何出此言?”

“西王萬事俱備,隻待天時,也就是三日後的祭天大典,屆時他會突然發難,且勢不可當,朝中重臣和皇上都將被他一網打盡。”洪飛羽所說的事,眾人自然心知肚明,就連韋不群本也想借祭天大典改朝換代,奈何如今風雲突變,這才不得不依從洪飛羽,改變策略。

洪飛羽又繼續說道:“鹿大人是雪鷹衛,也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想請鹿大人幫一個忙,勸皇上離開洛安。”

“離開洛安?”燕若馨和鹿一鳴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問道。

“不錯,西王如今所懼者隻有兩人,一是韋丞相,二是皇上。皇上目前雖無實權,卻是夏國正統的象征,隻要他在一日,便可號令天下。以目前的形勢,在洛安與西王死戰毫無意義,留在洛安恐怕這也正是西王希望我們做出的選擇。”洪飛羽解釋道。

“離開洛安,去哪裏?”鹿一鳴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

“古都荊帝城,背靠山巒,三麵環江,隻可水攻,黑甲巨斧兵雖然厲害,在那裏卻無用武之地。”韋不群說道。

鹿一鳴沉默不語,按照目前的情況,韋不群和洪飛羽的安排無疑是最現實的。對於皇上李昊煜而言,與其死在西王的手中,還不如成為韋不群手中的傀儡,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可即使自己能說服皇上同意離開,但是山高路遠,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怕也不容易。

“皇上若允,如何離開?”

“隻要出了皇宮,一切皆有安排。”洪飛羽成竹在胸地道。

“讓出洛安,也就是讓出了夏國半壁江山,西王殘暴,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百姓要死於這場戰火了……”鹿一鳴長歎一口氣道。

眾人皆沉默,亂世之中,上至天子,下至黎民,誰又能置身事外?

丞相府中有山一座,高一百餘丈,山上種滿了毛竹,山頂有一亭,名翠竹亭,韋不群時常來此登高望遠。家中晚宴之時,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匆匆辭別眾人,獨自登上了翠竹亭。

站在亭中往東望去,便可看到巍峨的皇城。雖已入夜,但皇城中依舊燈火通明。

明月華夜,張燈結彩,人聲鼎沸,好一派繁華景象,然而過了今夜,洛安怕是會變成人間煉獄。更令他感到可悲的是,自己傾盡一生之所謀,卻仍阻擋不了這樣的變故。人算不如天算,他如今縱有雄兵在手,卻仍舊不夠實力與西王放手一搏。

“離開洛安,保存實力,以待來時。”

當他聽到洪飛羽輕飄飄地說出這十二個字的時候,對於這個年輕人的超然和冷漠不禁生出一股寒意。這個人人稱道的風羽先生,自稱為解雲州浩劫而來,膽識、謀略、手段等俱是超人一等,最難得的似乎還有心懷天下之誌。然而,此人麵對眼前即將發生的慘劇卻又格外冷漠,別說自己這個丞相,就算是太後、皇上、西王、大祭師、大學士……乃至黎民百姓,仿佛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可攻、可守、可退……韋不群甚至有種錯覺,洪飛羽儼然像一位超然於世外的弈手,整個雲州大陸就是棋盤,眾生都是他的棋子……而唯一不知道的是,究竟與他對弈的人是誰?

想到這裏,韋不群額頭竟然滲出冷汗。

“冥牙族嗎?”韋不群迎風而站,說出這幾個字後搖了搖頭,又忽然笑了起來,可那笑容卻讓他一瞬間仿佛老了不少。他扶住了身旁的欄杆,才不至於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