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祭天大典

鹿一鳴回到皇宮就猶如回家,也隻有雪鷹衛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皇宮裏的任何角落。宮中的一草一木、一扇扇門、一條條通道……他都了如指掌。完全不誇張地說,他閉著眼睛都可以在宮內暢通無阻,而不驚動一個護衛。關於這一點,他成為雪鷹衛以後,也對夏國開國皇帝給予雪鷹衛這樣的特權感到疑惑不解,因為這無疑把以後夏國所有皇帝的腦袋都放在了雪鷹衛的手裏。就算那時候的雪鷹衛對當時的皇上有大恩,忠心耿耿,可誰能保證以後每一代雪鷹衛都不變節,不起異心?以開國皇帝之英明神武自然不會想不到這些事情,但何以讓他能如此放心雪鷹衛?

雪鷹衛皆是一代一人,代代相傳,唯有到了鹿一鳴這裏,前一代雪鷹衛,也就是鹿一鳴的師父穆先河留下一封遺書,離奇“死亡”。鹿一鳴在尚未出師的情況下便接任了新一代的雪鷹衛。至於穆先河,沒有人見到他的屍體,但有人看到他去了天幕雪,又有遺書為證,所有人便都認定他已經死了。他在遺書中也言明要去天幕雪調查一件事,但去了天幕雪的人,從古至今都沒有活著回來的。

夏慶宗李浩存駕崩,前雪鷹衛穆先河下落不明,鹿一鳴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接手了雪鷹衛的職位……之後,他奉新皇李昊煜之命去往天脊城找伯牙借兵,意欲在祭天大典助李昊煜掌控朝政,可是不但兵沒借來,自己還陰錯陽差地中了麒麟毒,如今別說保護皇上,自己的性命還不知能苟活到哪天。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讓皇上明白當前的形勢,至於皇上會如何選擇,怕是自己無法左右。不過有一點非常清楚,他會竭盡所能地活下去,活著去見安多麗。

鹿一鳴推開一扇活門,轉進內道,低著頭穿過花園,走進一間空房。房間裏有一個機關,他輕巧地掰了掰,牆邊的木櫃緩緩移開。走進地道,大約行了百餘丈後,便看到牆上掛著一個金色的小鈴鐺。鹿一鳴搖了搖鈴鐺,屏住呼吸,等待著回應,等待著皇上的回應。

過了片刻,隻聽到牆的另一邊也響起了同樣節奏的鈴聲。鹿一鳴深吸一口氣,用力推動麵前的石牆。石牆向一側移開,又出現一條暗道。他走了進去,不出三丈有一珠簾,他撩開珠簾,便看到了久違的皇上李昊煜。

“臣參見皇上。”鹿一鳴跪下,眼睛卻看著李昊煜,不過幾個月未見,這位新皇便瘦了許多,眉宇間則更添憂愁。

李昊煜看見鹿一鳴,眼睛裏幾乎放出了光來,他疾步上前,扶起鹿一鳴,急問道:“天脊軍來了嗎?”

鹿一鳴搖搖頭,沉聲回道:“伯牙已投靠韋不群,臣也誤中麒麟毒,武功全失。”

李昊煜聞言一驚,連退三步,鹿一鳴這一句話已然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逆臣賊子!逆臣賊子!”李昊煜怒火衝天,拍案大罵。

“皇上息怒。”鹿一鳴站起來,勸慰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朕為何要忍,這是朕的天下,這是李家的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李昊煜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一腳踢翻了身旁的圓凳。

鹿一鳴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

李昊煜沮喪地坐下來,額頭已是冒出微汗,然而更讓他驚駭的事情還在後麵,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

“朕累了,你退下吧。”

“臣,不能退。”

“還有何事?”李昊煜意興闌珊地道。

鹿一鳴深吸一口氣,拱手道:“啟稟皇上,西王李銘基未死,與蘇遲聯手,舉三萬活屍兵、十萬甲士謀反,欲在明日的祭天大典圍剿紫金山,攻占洛安城。”

李昊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裏,然而腳尖傳來的痛感,讓他又格外清醒。

“不……不可能!”李昊煜喘著氣,盯著鹿一鳴,他嘴上雖然這麽說,但知道鹿一鳴絕不可能信口開河。

鹿一鳴幹脆坐下來,他與李昊煜雖然分屬君臣,但兩人自幼一起讀書玩耍,稱兄道弟。不過自從鹿一鳴正式成為雪鷹衛,李昊煜登基後,兩人便謹守君臣之禮,平日裏除了公務,甚少再像年少時交心而談。

“大蟲。”鹿一鳴輕聲叫道。

李昊煜渾身一顫,這是他兒時的諢名,也隻有鹿一鳴敢這麽叫他。

“還記得地啟年的事嗎?幾個皇子欺負咱們。”

“記得,朕被打得鼻青臉腫,你雖然有一身武功,卻也隻能擋在朕的前麵,不能還手。”李昊煜苦笑道。

“那時候你可曾想過會成為天子?”

“能活著就是萬幸了,何曾敢想。”

“不錯,活著就有機會,那些皇子最後都沒你活得長,所以你當了皇上。”

“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說什麽,盡可直言。”

“我來是想勸皇上離開洛安。”鹿一鳴不再繞彎子。

“離開洛安?”李昊煜重複著鹿一鳴的話。

鹿一鳴為打消李昊煜的疑慮,從自己如何到天脊山說起,為借兵前往狼族打探,然後誤中麒麟毒……一直說到如何發現西王和活屍兵,以及洪飛羽所籌謀之事。

雖然鹿一鳴隱去了許多人物和事件,言簡意賅,但李昊煜還是聽得瞠目結舌。他之所以瞠目結舌,除了鹿一鳴整個遭遇本身的驚心動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終於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了。簡而言之,留下來九死一生,離開洛安雖然會受製於韋不群,卻是一條生路。

李昊煜是聰明人,他如果不懂得如何選擇,早就死了十七八回了。更何況如今他受製於太後,再換一個韋不群來又有什麽關係。

“朕要離開洛安!”李昊煜不用鹿一鳴再多勸說,當機立斷地抓住了他的手。

林晨看著洪飛羽有條不紊地發布各種命令,他的每一個決定或許都會影響夏國的未來,甚至整個雲州大陸幾十年的局勢。他明白洪飛羽現在所算計的是天下的大局勢,忽略不計的是個別人,甚至是相當一部分人的性命。比如,洪飛羽就算明知地宮是個陷阱,為了穩住西王,他依舊安排敢死隊去突襲地宮,這些人必定有去無回。再者,為了讓真皇帝順利出逃,洪飛羽用易容術安排了替身,代替李昊煜去紫金山送死。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人命已不是人命,而是必須做出取舍的棋子。林晨心裏常常疑惑和歎息,被犧牲的人固然可憐,但來決定取舍的人又是怎樣一番心境?不過好在無論是犧牲,還是取舍的人,至少目前都不是他。

然而,林晨現在最佩服的倒不是洪飛羽,而是韋不群。如此重大的布局,韋不群不但把所有權力完全移交給洪飛羽,甚至連人影都沒出現。而據他所知,韋不群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和洪飛羽見麵不過三次,每次說話不超過十句。單是這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氣度,普天之下怕是再無第二人。此時他也理解了為什麽洪飛羽出山後對他這樣說:夏國安危係於韋氏一人而已。

此時此地,沒有兵刃,沒有廝殺,沒有呐喊與鮮血……林晨卻感覺這就是戰場,冷酷、緊張、你死我活……容不下半點兒慈悲。

呂淑怡看著銅鏡裏雍容華貴的自己,笑了。

她確實應該笑,也值得笑。三十年來,她從一個不被人待見的妃嬪,在後宮殘酷血腥的廝殺中一步一步走來,終於以今天這樣的姿態母儀天下。

論美貌,她雖不是獨占鼇頭,但也曾讓先皇李浩存心醉神迷;論心機,她讓賢貴妃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誰害死的;論心狠,她掐死過剛出生的嬰兒;論手段,她玩弄皇親國戚和權臣們於股掌之間。

如今莫說後宮,便是朝政也大半歸於她手。但是她還有擔心的人,就是那些位高權重的老臣。無論是韋不群,還是蘇遲,他們表麵上看似對她唯命是從,背後裏卻做了不少事情,都是些陰陽兩麵的人。不過好在這兩個人水火不容,鬥得死去活來,也正因為這樣,她可以高居廟堂,玩弄帝王的平衡術。

皇上李昊煜也是由她一手撫養長大,對她百依百順,呂家借勢掌控了洛安城內的軍政大權。下一步,她要把呂家的勢力向外延伸,而呂素控製岩石城就是第一步。最終,夏國將成為她呂家的夏國。而現在一切都在按照她所預想的方向發展,今天的祭天大典,正是她向世人顯耀榮光的一刻。

祭天大典是夏國最為隆重的活動,每隔十年一次,始自開國皇帝李成淵,世代流傳,數百年來從未中斷。

日出前七刻,太和鍾響起,太後、皇上以及文武百官聞鍾起駕。自皇宮出發,直抵紫金山。三千禁軍護衛,浩浩****,綿延數十裏,穿過大半個洛安城。

沿途百姓聚集在道路兩旁,一睹盛景。

隻是今日祭天大典並不算順利,一是皇上李昊煜有些抱恙,說是感染了風寒,雖然堅持參加祭天大典,但一路上基本就坐在龍輦裏,極少露麵;二是丞相韋不群也告病,雖然同樣堅持出席了祭天大典,卻無法誦讀祭詞,改由禮部尚書代勞。

原本應該是皇上李昊煜站在金輅車上向夏國百姓澤沐皇恩,此時卻由太後呂淑怡代替。

呂淑怡頭戴九龍四鳳冠,漆竹絲為圓框,冒以翡翠,上飾翠龍九、金鳳四,正中一龍銜大珠一,上有翠蓋,下垂珠結,餘皆口銜珠滴。她身上著紅色繡著金線鳳凰的羅裙,逶迤拖地煙紗裙。她雖然已年過半百,但依舊肌膚如雪,麵似芙蓉,眉如柳,雍容華貴,儀態萬方。

呂淑怡不時揮手向圍觀的百姓示意,她每經過一處,便惹來人群的一陣歡呼和膜拜,這種君臨天下的感覺,讓她宛如飄在雲端。

正午時分,隊伍終於來到紫金山。

紫金山頂設有紫金壇,專用於祭天,稱為“露祭”。紫金壇設七神位,神位前擺列著玉、帛以及整牛、整羊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皇帝的拜位於正南,身後台階兩側陳設多件樂器組成的中和韶樂,排列整齊,肅穆壯觀。

此時,紫金壇東南燔牛犢,西南懸天燈,煙雲縹緲,燭影搖紅。

禮部尚書上前誦讀祭文,大祭師彌矢亞手持法器圍繞著紫金壇作法祈福。皇上“李昊煜”攙著太後呂淑怡一步一步走向紫金壇。

祭天大典本應由皇上獨自一人跪拜天地,詠讀祝文,數百年來未曾見有女人登上紫金壇。群臣看著,卻皆不敢言。

呂淑怡麵帶笑容,泰然自若。“李昊煜”低眉順眼,躬身不言。

兩人來到紫金壇的皇帝拜位,剛剛準備祭拜天地,卻忽然從山下傳來喧嘩聲。

“大膽!祭天大典,何人敢在山下喧嘩?”呂淑怡大怒,目光掃向禁軍統帥呂子建。

呂子建慌忙一拱手,急忙帶著副統領去山下查看。不過他剛走到台階邊,喧嘩聲已經變成了清晰的廝殺聲。

一個禁軍將領渾身是血,沿著台階連滾帶爬地來到紫金壇。

“發生了什麽事?”呂子建已察覺到事情有異,急忙上前一把抓住驚慌失措的禁軍將領喝問道。

“呂……呂統領,有來曆不明的軍隊圍攻紫金山,我們的人快抵擋不住了。”

“放屁,山下有三千禁軍,還有一萬餘名城防軍,有什麽擋不住的?”呂子建揪住禁軍將領的胸口,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膽敢惑亂軍心,殺無赦!”

“他們……他們根本不是人……不是人……”禁軍將領的眼睛瞪得猶如銅鈴一般大。

太後、皇上,以及紫金台上的文武百官此時都把目光投向了呂子建這邊,他們都能感覺到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呂子建感覺到了背後的目光,又驚又怒,他一腳把這位禁軍將領踢下了台階。

“來人,與我下山查看。”呂子建一揮手,身後護衛百餘人迅速跟上。然而不等呂子建下山,又有一隊士兵往紫金台奔來。他們之中混雜著禁軍和城防軍,皆是狼狽不堪。

呂子建居高臨下,看得一清二楚,剛想大聲斥責,卻發現在這些敗軍之後還有身著黑甲的不明軍隊正在追殺他們。有部分禁軍眼看逃脫不掉,又回身過去廝殺。一名禁軍手持長戟,猛力刺向黑甲巨斧兵。禁軍手中的長戟乃是精鐵打造,鋒利無比,瞬間就刺穿了黑甲巨斧兵的胸膛。

呂子建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很快他的笑容就變成了恐懼。長戟雖然刺穿了黑甲巨斧兵的身體,但黑甲巨斧兵並沒有倒下,甚至連動作都沒有因此遲緩片刻。黑甲巨斧兵一手抓住禁軍的長戟,另一隻手中的巨斧猶如割菜一般砍下了對方的腦袋。其他幾個轉身的禁軍也都先後身首異處,不過他們的犧牲總算為其他士兵贏得了時間。

“護……護駕……護駕!”呂子建被逃跑的士兵撞倒在地,此時也終於回過神兒來,一邊大喊,一邊往太後和皇上的方向跑去。

紫金壇四周有皇帝的數百親衛,他們皆是由武功高手組成,發現異動後立刻衝了上去,擋住了黑甲巨斧兵。原本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此刻也都慌忙地爬起來往後退去,他們被護衛的士兵擋在後麵,卻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呂淑怡站得高,自是看見了那些殺上紫金壇的黑甲巨斧兵。此時她的身邊也圍上來十幾個護衛,把她和皇上團團護住。

“皇兒莫要害怕,親衛一定會拿住這些作亂的宵小。”呂淑怡以為有大軍在山下,這些黑甲巨斧兵必然是提前埋伏在山中的刺客。她心中惱怒,事後必定要嚴懲負責安全的呂子建。

哪知皇上“李昊煜”臉上並無半點兒驚慌,也不說話,隻是眉頭深鎖,四處張望,仿佛在尋找什麽。呂淑怡心中有些疑惑,剛想質問,呂子建就驚慌地跑了過來,卻被護衛攔住。

“大膽,沒長眼睛嗎?我是呂統領,趕快讓開!”呂子建大怒,罵道。

“統領自重,未得皇上傳召,任何人不得靠近。”護衛職責所在,若無命令,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入保護圈。

“太後,太後,是我,是我!”呂子建無奈之下,一邊回頭望,一邊大聲喊。

呂淑怡看到呂子建如此失態,氣不打一處來,不過現在卻不是發怒的時候,她急需知道如今的情況,便道:“讓呂統領進來。”

護衛聞言,這才放呂子建進去。呂子建一看到太後,連忙抱住了她的大腿:“太……太後,那些黑甲巨斧兵不是人……”

“放肆,成何體統!”呂淑怡一腳踹開呂子建,她這個侄兒實在是太沒用了。

此時,紫金台的入口處,負責護衛的皇家親衛們越戰越心驚。他們雖然憑借著高超的武藝可以暫時與黑甲巨斧兵纏鬥,卻僅僅限於目前衝上來的黑甲巨斧兵與他們這些護衛的數量相差不大,可一旦有更多的黑甲巨斧兵衝上來,他們就會顧此失彼,再難保護紫金台上其他人的安危。

文武百官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看到護衛們和黑甲巨斧兵的纏鬥,無不膽戰心驚。這些黑甲巨斧兵不畏生死,沒有感覺,就算被砍斷了腿腳,也還在倫斧戰鬥,簡直猶如地獄來的修羅惡煞。

紫金台三麵懸崖,唯有一條路通往山下,此時就算眾人想跑也無路可走。

呂子建雖然膽小,人卻精明,他親手布置的防衛,更加知道此刻的危急。這些黑甲巨斧兵能衝上來,說明山下的軍隊已然潰敗。

“太後……太後、皇上,形勢危急,還請立刻回避。”呂子建從地上爬起來,慌忙說道。

“回避?”呂淑怡氣不打一處來,“往哪裏回避?!究竟這些刺客是怎麽上山的?還不速調山下的禁軍來絞殺!”

“他們……他們不是刺客,是叛軍……山下已經沒兵可調了。”呂子建臉色蒼白地道。

呂淑怡聞言一愣,她此時方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傳大祭師!”呂淑怡想到此時能救他們的或許隻有大祭師彌矢亞,憑借法術,一定可以逃離這裏。

一個護衛連忙去通傳,但這時才發現大祭師彌矢亞早已不見了蹤影,他連忙回稟:“太後,大祭師彌矢亞……不見了……”

呂淑怡聽到後渾身一顫。

“丞相和大學士呢?快傳!”呂子建不等太後和皇上說話,就急忙喊道。

雖然百官亂作一團,但護衛們還是在人群中找到了丞相“韋不群”,隻是大學士如今也下落不明。“韋不群”被護衛們扶到呂淑怡的麵前。

“太後,丞相大人在此,不見大學士……”

呂淑怡揮揮手,護衛便退到了一旁。

“韋大人,你可知道究竟是何人作亂?”呂淑怡目光如炬,在她看來,能在洛安附近作亂的人,他這個權傾朝野的丞相不可能不知道。

“韋丞相讓我給太後捎個話。”“韋不群”說著就揭開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一旁的護衛大驚,幾把鋼刀立刻架在了“韋不群”的脖子上。

此人本是死士,故而麵無懼色地道:“西王李銘基與大學士聯手謀反,臣自知難以力敵,已護駕北去。”

呂淑怡連退三步,頭上的冠冕散落一地。她指著身邊的“李昊煜”,失魂落魄地問道:“你……你不是皇上?”

“李昊煜”也撕下了人皮麵具,道:“皇上也讓我給太後捎句話。”“李昊煜”丟掉了手中的麵具,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後可還記得嫣貴人,朕從未敢忘!”

呂淑怡勃然大怒,順手抽出身邊護衛的刀,向“李昊煜”砍了過去。“李昊煜”就地打滾,避開了刀鋒。

“逆臣賊子!全都是逆臣賊子,殺了,都給我殺了!”呂淑怡披頭散發,再顧不得儀態萬方,猶如發狂的潑婦。然而,她身邊的這些護衛已經顧及不了這兩個死士,因為黑甲巨斧兵猶如黑雲一般遮天蔽日,洶湧而來。

天數曆一一八二年正月初八,夏國祭天大典之日,西王再次起兵謀反,史稱“祭天之難”,民間也把這一日稱為“修羅日”。以太後呂淑怡為首,二品以上官員共計七十三人被西王生擒。當日被西王屠殺的文武官員,有品級的共計一千七百八十六人。禁軍和城防軍無論投降與否盡被屠殺殆盡,死亡人數約一萬五千餘人。洛安城內百姓死傷更是不計其數,雖然一直沒有準確的數字,但在“祭天之難”前,戶部冊籍上統計的洛安人口約有一百八十七萬,而在那之後的一年,戶部統計的洛安人口隻剩下七十一萬。

洛安城內外有兩條護城河,城內還建有四通八達的溝渠,在祭天大典這一日,原本清澈的護城河和溝渠裏全部被血水染紅。

西王李銘基踏著數以萬計的屍體,蹚過血河,終於坐到了龍椅之上。以大祭師和蘇遲兩人為首,早已歸降的文武官員分列兩側,每個官員背後還站著一個黑甲巨斧兵。官員們個個都戰戰兢兢,那身後的巨斧會隨時落下一般。

大殿之下,一幹皇親國戚和朝中重臣匍匐在地,渾身癱軟,頭都不敢抬一下。在他們一側,已經有兩個親王和三個二品的官員被砍了腦袋。

即使如此,西王李銘基仍然怒火難消。他雖然一舉拿下洛安城,活捉了包括太後在內的大小官僚數百人,可至關重要的人卻全部逃脫,除了皇上李昊煜、丞相韋不群、兵部尚書沈三複、戶部尚書顏芩震這幾個核心人員,朝中各個關鍵部門的多數精英也都逃走。西王的大軍雖然剿滅了禁軍和城防軍,但總數也不過才一萬餘人。當西王的軍隊按計劃突襲洛安城周邊的各個府軍軍營的時候,卻發現這些軍營早已人去樓空。直到此時,李銘基才恍然大悟,韋不群這個老狐狸根本沒有中計,也沒打算與他在洛安決一死戰。韋不群不過是佯裝偷襲地宮,然後安排各路替身參加祭天大典,實則金蟬脫殼,帶著小皇帝,乘船沿著洪江順流而下,去了荊帝城。

西王李銘基氣得咬牙切齒,他走下龍椅,來到太後呂淑怡麵前,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淑怡,你可還記得本王?”李銘基此時露出一臉猥瑣的笑容。

呂淑怡怎麽可能忘記這張令她膽戰心驚的臉,昔日李銘基進宮拜見先皇李浩存,恰巧在禦花園遇見了她。這廝竟然敢調戲於她,事後她礙於顏麵,而對人絕口未提。

“你……要殺便殺……”呂淑怡嘴上雖然強硬,發抖的身體卻出賣了她。

“本王怎麽舍得你死,皇兄的那把破椅子本王已經坐過了,如今他的女人,本王要好好玩玩。”李銘基大笑道。

呂淑怡羞憤難當,幾欲暈倒,她想咬舌自盡,卻又貪生怕死,不甘心就此香消玉殞。李銘基見她這番姿態,那樣子倒有七分與他的奶母相像,便越發欲火攻心。

“你若把本王伺候好了,本王就留你一條賤命。”說完,李銘基大笑著把呂淑怡抱在了懷裏,徑自往後殿而去。群臣愕然,卻無一人敢說話。

此時,倒是一直沒說話的大祭師站了出來,攔住了李銘基。呂淑怡以為大祭師會為她說話,所以一臉乞求地看著他。然而大祭師卻看也不看她一眼,隻是望著西王李銘基問道:“殿下,剩下的這些人該如何處理?”

李銘基停下腳步,倘若是旁人,他必會勃然大怒,可是對於大祭師,他卻格外客氣。他能在白水之戰中生還,乃至今日東山再起,全靠大祭師彌矢亞。

“這些人便交給大祭師定奪。”李銘基說完擺擺手,便急不可耐地抱著呂淑怡去了龍椅後的屏風後麵。

呂淑怡的慘叫聲透過屏風,在夏國莊嚴肅穆的太極殿內此起彼伏。屏風外,無論是階下囚,還是歸附者,無不頭暈目眩、心驚肉跳。一位歸附西王的臣子實在堅持不住,竟然暈倒在地。

大學士蘇遲皺了皺眉頭,向大祭師告辭,緩步退出了太極殿。

大祭師彌矢亞閉上眼睛,站在殿中一動不動,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洪江,一條貫穿整個夏國的河流,發源於天幕雪山,沿途流過十一府七十二城,經由泉州匯入東海,全長兩千餘裏。此時洪江之上,數十隻大船以長蛇陣的姿態航行著。這些大船全是夏國水軍的軍船,以堅木和鐵皮打造而成,船長有三百丈長、寬六十餘丈、高一百餘丈,有船員兩百餘人,可裝載士兵千人。軍船之上,還設有火器與投石裝置,威力驚人。

長蛇陣中,有一艘旗艦,名“護國號”,這艘船比一般的軍船還要大上許多,旗幟迎風飄展,船體猶如巨獸,劈風斬浪,威猛雄壯。洪飛羽和韋不群兩人站在船尾甲板上,舉目眺望便可看到烽煙四起的洛安城。

如今計劃雖然已成功,他們順利逃離洛安城,並保存了大部分實力,但兩個人都眉頭深鎖,難展笑顏。夏國的衰敗與四分五裂已經難以避免,甚至整個雲州大陸都已經被拖入戰火。西王李銘基慘無人道,奪取洛安城後,必定會向四周繼續擴張力量,未來一場血戰難以避免。

“你放走了鹿一鳴?”韋不群言語間頗有不悅。

“留著鹿一鳴在身邊對丞相大人毫無意義,如今他重獲自由,必定會去尋那《天幕雪誌》。”洪飛羽回道。

“何以見得?”

“雪鷹終歸要翱翔九天,如今他要恢複武功的唯一辦法就是去天幕雪,而且前任雪鷹衛的失蹤也和天幕雪有關,他要弄清楚師父的生死,也需去那兒。”

韋不群淡淡一笑,說道:“世道艱險,本相也希望鹿大人能一路平安,所以安排了燕宗主暗中保護。”

“看來丞相對於天幕雪興趣斐然啊。”洪飛羽說著便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韋不群。

韋不群卻對此避而不談。

“風羽先生,此去海浪滔天,你可想清楚了?不若留在荊帝城,共抗西王。”韋不群想挽留洪飛羽。

“西王雖來勢洶洶,但多行不義,不得人心,勢必不久。丞相大人運籌帷幄,以皇命詔天下共擊之,必能旗開得勝。”洪飛羽輕搖折扇道,“冥牙族一事,在下不敢拖延,一日不明敵情,心中始終難安。”

“風羽先生既然心意已決,本相就祈願先生平安歸來。”

“多謝丞相成全。”洪飛羽拱手道。

此時,船隊轉過一個彎,一片霞光之中,遠遠看到荊帝城聳立在半山間,巍峨雄壯。在城下江麵之上,百舸爭流,進出各個碼頭的商船、漁船絡繹不絕,一派繁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