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騎虎難下

夏國太極殿乃是皇上召見群臣,商議國事的要地。平日裏肅穆威嚴,文武百官決不可在此喧嘩,即使是皇上要在大殿上發脾氣也會竭力克製。可今天的太極殿上卻好似集市,官小的在下麵竊竊私語,官大的在皇上和太後麵前各抒己見,鬧得不可開交。

李昊煜坐在龍椅上,幹脆閉上眼睛,一言不發。太後則皺著眉頭,對於幾位大臣的言語也完全聽不進去。

謝名浩率兵奇襲,擊敗楓國三十萬大軍,並斬殺楓國君主風顏亮。這個事情來得太過突然,震動朝野,幾乎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隻有一個人—— 大學士蘇遲,神態平和,他安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看著如今亂作一團的朝堂。

韋不群向皇上身旁的小公公使了個眼神,小公公立刻心領神會,扯著嗓子喊了一句:“肅靜!”

尖厲的嗓音滑過大殿,嘈雜的議論聲終於漸漸平息。李昊煜也睜開了眼睛,不過他並沒有向群臣問話,而是側身轉向太後,輕聲說道:“此事還請母後定奪。”

太後看著皇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近來皇上甚為孝順,無論大事小事都聽從她這個母後的建議,也不枉她當年費盡心力助他登上帝位。

“哀家聽了眾位卿家的想法也有了決斷,一來,謝名浩殺敵有功不可不表,下旨召回洛安,封為安邦公,賞賜宅邸一座、黃金一千兩;二來,為防止楓國報複,太尉呂素領五萬精兵前往岩石城,鞏固城防。”說到這裏,太後眉眼稍稍一抬,問道,“眾卿對此安排可有意見?”

“太後、皇上聖明。”群臣異口同聲道。

所有人都明白,太後明裏是嘉獎謝名浩,實則削了他的軍權,而太尉去岩石城除了加強防衛,更重要的是把呂家的勢力進一步延伸。誰要是這個時候站出來反對,誰就是有心和太後作對了。

韋不群雖然也附和,心中卻是十分不安,他不禁把目光瞟向蘇遲。蘇遲的目光恰好也瞟向了他,兩人皮笑肉不笑,對視一眼後,各自又低下頭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夏國自李成淵開國以來已有六百餘年,如今人人心裏都不禁有一個疑問:這份基業還能持續幾年?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三個人在“黃昏之地”搜尋有關迦樓城和安多麗的消息。幾日來,他們在天脊山下附近也找了幾個村落,但是都已荒廢,不見人煙。“黃昏之地”要比他們想象中大得多,荒原、峽穀、山巒、河流……仿佛看不到盡頭。

“張大哥,看來我們還要再往深處走走。”莫留情一邊大口撕咬著一隻兔腿,一邊說道。

他們在荒廢的村落裏找到一間還不錯的石屋,這兩天他們就住在這裏療傷,並在附近的林中狩獵。幾日來的休息,讓他們恢複了體力和精力。

“這鬼地方這麽大,我們要往哪裏走?”鐵牛插嘴道。

“當日那些狼族的平民都是朝著西邊逃走,我們就往西去,他們幾萬人走過的地方,一定會留下痕跡,追蹤起來也比較容易。”張大山早就做好了打算。

“那我們還等什麽,趕緊上路啊!”鐵牛放下手中的兔肉迫不及待地說道。

“急不死你,我問你,遇見狼族人,你會說他們的話嗎?怎麽問他們迦樓城在哪裏?安多麗是誰?”莫留情兩眼一翻道。

鐵牛摸摸腦袋,不過還是堅持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語言不通,我……我可以打手勢,再不行還有動作、身體來溝通!”

“好,你現在就可以好好想想,到時候就由你來用身體語言和人家溝通。”莫留情說完,三個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張大山三人在村落裏又收集了一些路上能用的東西,一切準備妥當後,這才上路。正如張大山所言,幾萬平民遷徙所留下的痕跡十分容易找到,他們一路沿著狼族人逃走的路而行。一路上,他們看到不少狼族人的屍體,多半是老人和孩子,甚至來不及掩埋,慘不忍睹。

張大山三人走了約莫三日,終於在遠處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城池。

“想不到狼族也有這樣宏偉的建築。”莫留情忍不住驚歎道,他一直以為狼族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但一路走來,發現自己以前實在是錯得離譜。

“夏國和狼族交戰數百年,互相仇恨,許多事以訛傳訛……”張大山歎道。

“這會不會就是迦樓城?”鐵牛沒他們那般多愁善感,隻想知道找對地方沒有。

“這個你要進去問狼族人了。”莫留情苦笑道。

“如今狼族人看到我們怕是會把我們大卸八塊吧……”鐵牛倒是不傻,摸著腦袋,一臉犯愁。

“我們要想個辦法混進去。”張大山說著就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莫留情和鐵牛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冒險了吧?”莫留情舔舔嘴唇,“即使換了衣服,但是一開口,我們怕是就要露餡兒。”

“那就別開口,啞巴不行嗎?”張大山笑道。

“膽小鬼,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鐵牛拍了拍莫留情的肩膀道。

“那倒沒有……”莫留情確實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三個人又往回走,從死者身上找到了合體的衣服換上,又蒙上麵巾,看起來倒和狼族人沒什麽兩樣。

“混進去後要怎麽辦?”莫留情還是有些不放心。

“見機行事。”張大山說著搖搖頭。

城門口有許多人進進出出,守衛倒也沒有一一盤查,三個人輕而易舉就進了城。

張大山他們倒是沒有走錯,從天脊山下逃出的人都來了這裏。城中街道兩旁都是臨時搭建的帳篷,許多人都暫時居住在帳篷裏,還有不少士兵正在維持秩序,分發物資。除此,還有一些帳篷正在搭建,陸陸續續又有不少從其他地方來的狼族人進城,一些士兵正在竭力安頓他們。看起來,這些外來的人,有的是來避難,有的則是在找人,熙熙攘攘擠作一團,城中不免有些混亂的感覺。張大山他們走在其中,倒也並不顯眼。

“城門口太亂,我們往裏麵走。”張大山壓低聲音,在莫留情和鐵牛耳邊說道。

三人穿過人流,往城中心走去。沒多久,他們就看到一個發放食物的救濟點,人們正排著隊,依次從士兵手中領取食物。不過這種食物,張大山他們倒是頭一次見,不是大米、麵粉或者玉米、高粱,而是一種比拳頭略大的紅色漿果。

一個小男孩兒高興地從士兵手中接過三個漿果,抱著就往自己帳篷的方向跑去。可還沒跑幾步,卻被一個大孩子攔住,從他手中搶走了漿果。

那大孩子搶走漿果,剛好從鐵牛身邊跑過,鐵牛一雙大手就立刻抓住了他。那大孩子哪裏經得起鐵牛這一抓,立刻痛得哭起來。鐵牛不敢說話,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示意大男孩兒把漿果還給小男孩兒。這時小男孩兒也跑了過來,從大孩子的手裏拿回了漿果。鐵牛這才放開大孩子,拍拍他的頭,然後用眼睛凶了凶他,示意他不要再欺負小男孩兒。大孩子嚇得立刻跑開了。

小男孩兒抱著漿果給鐵牛鞠了個躬,然後嘴巴沒停地說了一大堆。鐵牛他們雖然聽不懂,也猜到多半是些感謝的話。鐵牛用手指了指耳朵,又“啊啊”了兩聲,告訴小男孩兒自己聽不見,說不了話。

小男孩兒有些憐憫地看著鐵牛,猶豫了片刻,把自己懷裏的漿果遞給了他一個。鐵牛連忙擺手,示意不要。張大山和莫留情擔心暴露身份,不等鐵牛再比畫,就拉著他離開了。

“奶奶的,你手勢比畫得那麽好,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是啞巴。”莫留情見旁邊無人,壓低聲音在鐵牛耳邊說道。鐵牛假模假樣地打了他一拳,睜大眼睛瞪著他。

“好了,別鬧了。”張大山怕他們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們要先想辦法弄清楚這個城叫什麽。”

“張大哥,你覺得鹿兄弟會狼族語嗎?”莫留情突然問道。

張大山聞言一愣,想了想,說道:“鹿兄弟雖然神通廣大,但應該還不會狼族語。”

“那就是了,他既然知道狼族有迦樓城,我估計他說的那個安多麗一定是懂咱們夏國話的人。”莫留情的鬼主意一向多,腦子也確實轉得快,“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找到安多麗這個人。”

“說起來容易,怎麽找?”鐵牛抬杠道。

“這……”莫留情一時語塞。

“並不是沒有辦法,我們不認識安多麗,但是安多麗肯定認識鹿兄弟吧?”張大山忽然興奮地揮了揮手。

鹿一鳴此時站在韋不群的對麵,兩個人雖然是老熟人,但是這一次見麵的情形卻截然不同。以前,一個是皇上的重臣——丞相大人,另一個則是皇上的心腹—— 雪鷹衛。現在,一個是公然挑釁皇權的奸臣——

韋不群,另一個則是武功全失的階下囚—— 鹿一鳴。

“不才鹿一鳴,叩見丞相大人。”鹿一鳴單膝跪地,以下臣之禮拜見道。

韋不群沒想到鹿一鳴見到自己竟然會跪拜,雪鷹衛地位特殊,向來隻拜天地、皇上、恩師和父母。“鹿大人能屈能伸,真丈夫!”韋不群莞爾一笑,扶起鹿一鳴道。“丞相大人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自當結草銜環相報。”鹿一鳴臉上堆著殷勤的笑。

“鹿大人是聰明人,本相也不想和你兜圈子,我請你來隻為一件事。”韋不群溫和地說道。“丞相請說,凡是在下能做到的,又豈敢不做?”鹿一鳴苦笑道。“好!”韋不群笑道,“據說雪鷹衛有一本世代相傳的書,名為《天幕雪誌》,本相想借來一觀,不知鹿大人可否行個方便?”

鹿一鳴聞言一驚,《天幕雪誌》這本書確實是雪鷹衛世代相傳,可就是皇上也不知道有這本書,卻不知韋不群是從哪裏知曉的?

“家師意外身故,這本書下落不明,在下也不知道它現在在何處。”鹿一鳴所說確是實話。

韋不群也曾聽聞上一代雪鷹衛死於天幕雪,所以對鹿一鳴的話算是半信半疑。

“如此重要之物,鹿大人難道真的對這本書的下落毫不知情?”

鹿一鳴歎口氣說道:“事後我也尋過這本書,卻未曾找到,想是師父藏在了隱蔽的地方。”

韋不群目光閃動,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後,說道:“鹿大人身中奇毒,此事我們日後再說,這幾日還要委屈鹿大人在相府小住。”

鹿一鳴知道自己想要走出相府怕是不易,韋不群扣押雪鷹衛已然是擺明無視皇權,恐怕天下大變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但憑丞相做主。”鹿一鳴也不多說,拱手退下,門外早有仆人候著,領著他去了後院安頓。

宗主從陰影中現身,躬身道:“韋大人,如今雪鷹衛不過廢人一個,留他何用?”

“廢人?”韋不群聞言笑了,“倘若以武功論英雄,我豈不也是廢人一個?”

“若馨不敢。”宗主一改往日的清冷,在丞相麵前自稱若馨,倒顯出了女兒家的嬌態。

“這裏沒有旁人,你也不用如此拘謹,我問你,鹿一鳴的武功真的恢複不了了嗎?”

“麒麟毒極其霸道,武功越高毒性越強,就算是我也隻能設法散去他的一身武功,才能暫時幫他壓製毒性。”若馨搖頭道。

“麒麟毒,當今世上誰能解?”

“若馨不知。”

“那倒真是有些可惜了……沒想到在‘黃昏之地’還有會用麒麟毒的術士。”

“丞相,鹿一鳴的事情暫時可放一放,城外突然出現的黑甲巨斧兵才是迫在眉睫,究竟是誰製造出了這些邪兵?”最讓若馨感到心驚的還是這件事。

“我派人去查看過,但是他們在樹林裏沒有任何發現,你所說的那些黑甲巨斧兵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韋不群眉頭深鎖,他也在為這件事憂心,“不過夏國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不外乎有三股力量。”

“大祭師、大學士和太後。”若馨脫口而出。

韋不群點點頭,說道:“看來這些人都迫不及待了。”

“丞相大人打算如何應對?”若馨問道。

“黑甲巨斧兵就由你們鬼隱宗繼續調查,務必在我們行動前弄清楚他們的來曆和背後的勢力。”韋不群嚴聲說道。

“丞相放心,若馨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還有一件事,洪飛羽和曹莽他們你可安頓好了?”

“若馨已派人去截住了他們,讓他們暫時住在城外私宅裏。”

“我要親自去見見他們。”韋不群站起身來,喚來管家,讓他去安排馬車。

韋不群走出房間,西邊夕陽正濃,他避開刺眼的晚霞,眺望東方,一勾殘月不知何時已經升上天空。

鹿一鳴的住所倒是僻靜,為獨立宅院,院中有涼亭、假山,風雅精致。隻是宅院之外卻守衛森嚴,旁人想要進出先不說那些武功高強的看守,就是要找到這裏,怕是都不容易。相府裏不單單是大,除了那些常規的建築,還有許多暗門和隱蔽的通道,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迷宮。

鹿一鳴明白自己現在就是進了大牢,在這裏吃穿不愁,除了沒有自由。他這幾日來都在腦海裏搜索著自己看過的書、學過的林林總總,也試過一些解毒的法子,但始終沒有辦法恢複自己的功力,也沒有辦法驅除體內的麒麟毒。由此,他不得不佩服那位宗主,竟然有能耐把麒麟毒全部封在自己體內,而不讓它們發作。這位宗主實在是充滿了神秘感,她自稱宗主,卻又對丞相唯命是從,也不知是哪一路的宗主?

不過他現在最擔心的還是安多麗,伯牙偷襲狼族聚集地,大肆殺戮,也不知迦樓部如今怎麽樣了?她又安好嗎?張大山他們能找到她嗎?一想到這些,他便坐立不安。他不能在這裏繼續浪費時間,他必須想辦法出去,去找安多麗。

院子裏落著雪,鹿一鳴裹著厚厚的棉衣坐在涼亭裏,溫著熱酒,賞著紛紛落落的雪花。

“雪落等誰坐?你倒是挺有閑情雅致。”宗主冷冰冰的聲音在他的身後傳來。

鹿一鳴站起身來,回過頭,露出慣有的笑容,說道:“一路多謝宗主照顧,方能平安回到洛安,宗主若不嫌棄,何不坐下,我為宗主溫一杯酒。”

宗主麵無表情,但還是坐了下來。

“看這擺設,你早知我會來嗎?”

“我倒不知是宗主,我隻想丞相大人應該會再派人來遊說。”

“你雖武功盡失,但丞相大人還是很看重你,隻要你交出《天幕雪誌》,效忠丞相大人,日後還能有一番作為。”

鹿一鳴不置可否,拿起溫好的酒壺,為宗主倒了一杯酒。

“宗主來做說客,我卻還不知宗主如何稱呼?”

宗主聞言,麵容緊繃,想要發作,卻還是忍住了,半晌道:“鬼隱宗宗主燕若馨……”

“燕宗主,嚐嚐我溫的酒可好?”

燕若馨捺著性子嚐了一口酒,酒是陳年的女兒紅,喝進嘴裏卻又多了一股花香,她竟忍不住一飲而盡。

“首先,那本書我現在確實不知道在哪裏,再來雪鷹衛我是做不了了,但是我也不能做反賊……”鹿一鳴話未說完,隻感覺咽喉一緊,一隻無形的手把他整個人從石凳上拽了起來。

“不知死活,如果不是丞相大人有交代,你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燕……燕宗主……咱們……有話……慢慢說……”鹿一鳴感覺喘不過氣來了。

“既然你冥頑不靈,我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燕若馨放開了鹿一鳴,起身欲走。

“燕宗主留步。”鹿一鳴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喊道。

“回心轉意了嗎?”燕若馨轉過身看著他道。

“我的心意隻有保命而已。”鹿一鳴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別的事我暫時無能為力,那黑甲巨斧兵,我卻能幫你找到他們。”

“就憑你?”燕若馨正在為這事發愁,她盡遣鬼隱者,卻毫無消息,仿佛那些黑甲巨斧兵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燕宗主未免太小看雪鷹衛了,我武功雖然沒了,其他本事卻還在,好比煮酒,好比那千裏香……”

“千裏香?你是說你在那些黑甲巨斧兵的身上下了千裏香……”

“不錯,那些黑甲巨斧兵就算上天入地,我也能找到他們。”鹿一鳴信心十足地道,“不過你要帶我出去,我才能幫得上忙。”

“帶你出去?”

“燕宗主提議,想必丞相大人一定會同意。”

“要是找不到那些黑甲巨斧兵,或者你敢耍花樣,我一定取你項上人頭。”

燕若馨看著鹿一鳴,那目光仿佛能刺透他的心。

洪飛羽、林晨和曹莽本想趕去洛安城,半路卻被丞相派來的人截住,讓他們先在城外住下。無奈之下,他們隻能聽從安排,去了城外一處隱秘的私宅。宅中有雜工、仆役和護衛,等他們到的時候,下人們早已為他們安排好房間,並準備了豐盛的酒食。

洪飛羽他們如今確認了謝名浩大敗楓國大軍以及斬殺了楓國君主風顏亮的消息,同時也就明白了丞相為什麽不讓他們回洛安。謝名浩如今已是夏國的大英雄,現在無論洪飛羽他們如何解釋,也洗刷不了叛國的罪名。

第二日晚間,丞相韋不群終於出現在他們麵前。曹莽看到韋不群後尤為激動,跪拜在地,痛斥謝名浩誣陷栽贓。

“曹大人莫急,此事本相日後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韋不群一番安慰後,打發了曹莽,留下洪飛羽單獨說話。

“風羽先生這次的差事可辦得不漂亮。”韋不群直言不諱。

“但盡人事,餘聽天命,以一人之力扭轉乾坤的事情,在下從未曾想過。”洪飛羽苦笑道。

“如今夏楓兩國再無和平之可能,全麵開戰隻是時間問題,風羽先生卻又做何打算?”

“在下隻能靜觀其變,倒是丞相大人位高權重,卻又做何打算?”

韋不群被洪飛羽反問了一句,不禁心中一驚,莫非這洪飛羽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不過他還是不動聲色地說道:“本相也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洪飛羽手中折扇一搖,微微笑道:“恕在下直言,十日後就是祭天大典,皇親國戚、朝中重臣皆要離開洛安城,前往紫金山,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恐怕會有不少人興風作浪,還請丞相大人要多加小心。”

“風羽先生言重了,皇上仁德,太後……”

“丞相大人還是不信在下。”洪飛羽幹脆直截了當地打斷了韋不群的話。

韋不群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氣,洪飛羽的這番話已經是在公然挑釁他了。

“在下所憂者隻有一事,便是冥牙族,雖知希望渺茫,但全力以赴聯合雲州大陸所有的力量,共抗冥牙族的侵襲是在下誓死必須完成的事情。”洪飛羽神情肅然、眼神堅毅地說道。

韋不群雖然已見過了冥牙刀,但對於冥牙族會侵襲雲州大陸一事依然半信半疑,他道:“風羽先生,單憑一把冥牙刀,你無論說得多麽天花亂墜,恐怕信的人也不會多。”

“在下自然知道,單憑一把刀還遠遠不夠,所以在下想請丞相幫一個忙。”洪飛羽躬身拱手道,“請丞相幫我借一條船。”

韋不群一愣,他沒有想到洪飛羽會忽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他也明白洪飛羽所要的不僅僅是一條船那麽簡單。

自夏國建國以來便實施了海禁,對普通漁船以及商船的大小都有嚴格規定,使得這些民用船隻能在近海航行,而不能遠航。唯有官方才能建造巨大的戰船,也隻有這些戰船才具有遠航的能力。換句話說,洪飛羽想要的不是一艘普通的船,而是一艘戰船。他要出海遠洋,除了戰船,還要有經驗豐富的水兵,把這些都配齊,需要的不僅僅是金錢,還要有權力。

“你想出海尋找冥牙族?”韋不群開口問道。

“原本在下想按部就班,可惜時局變化太快,如今不得不如此為之。”洪飛羽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到冥牙族的下落,以及他們準備侵襲雲州的有力證據。

“本相可以幫你,但是……”韋不群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本相也素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洪飛羽並不意外,笑道:“在下也不喜占人便宜,關於十日後的祭天大典,在下有一句話送給丞相。”

“哦,一句話就換本相一條船?本相倒是要掂量掂量了。”韋不群依舊不動聲色地說道。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洪飛羽笑道。

韋不群聞言一驚,他沉思片刻才開口說道:“風羽先生想要船可以,但是單憑這句話,分量可能還不夠。”

“在下不是不想幫丞相大人,隻是大人需要信任在下才行,否則在下留下也毫無意義。”洪飛羽直言道。

“本相做事向來謹慎,但今日唯獨對先生推心置腹。”說著,韋不群從袖中拿出一張圖紙。他在案台上鋪開圖紙,是一張繪製精美的洛安地圖,圖上有各種標記和人物圖像,惟妙惟肖,比例精準,內容詳細,甚至勝過軍事地圖。

洪飛羽掃了一眼,便知道這張圖紙就是韋不群在祭天大典那日的行動部署圖。他拿起圖紙,當著韋不群的麵撕成碎片。韋不群雖然瞠目結舌,卻並沒有阻止洪飛羽。

“謝丞相信任,在下不才,願助丞相立於不敗之地。”洪飛羽拱手而立,風采卓然。

迦樓城裏這幾日倒是出了稀奇事,大街小巷裏到處畫著一張畫像,畫的是一個男子的頭像,頭像旁邊還有奇怪的符號。圍觀的不少人認為畫像中的人物就是他們的狼神。

街頭出現畫像的事情被士兵稟告到迦樓部族長沃巴那裏,沃巴出門一看,這不就是鹿一鳴嗎?他急忙叫來妹妹安多麗。安多麗看到畫像後也確認畫像上的人就是鹿一鳴,究竟是誰畫的這幅畫像,還滿城畫?頭像旁邊有一些符號,看起來像是夏國的文字,沃巴和安多麗雖然會一些夏國話,但是對於夏國的文字一竅不通。

“畫這些畫像的人應該是夏國人,他們是希望能引起我們的注意。”沃巴推測道。

“是不是鹿大哥有危險?派人來找我們了?”安多麗一心隻擔憂鹿一鳴的安危。

“那也未必,他們留了文字,可惜我們看不懂。”沃巴也是一籌莫展。

“畫畫的人一定還在城裏,我們把他們找出來。”安多麗急道。

“如今城裏魚龍混雜,怕是不容易。”沃巴一邊說,一邊想著怎麽才能把人找出來。

“我有辦法!”安多麗用手撫摸著凹凸不平的畫道。

安多麗的辦法簡單粗暴,她召集了幾乎全城的士兵,教了他們一句夏國話:鹿一鳴是朋友,安多麗在城中廣場。

士兵們四散而出,沿著大街小巷喊著這句話,希望能引起畫畫人的注意。安多麗和沃巴來到城中廣場,搭起高台,焦急等待著畫畫人的出現。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三人忙活了一晚,累得夠嗆,饑寒交迫之下,他們也加入了難民的隊伍,排隊領取食物。三人第一次吃狼族的漿果,讚不絕口。

“想不到,想不到……”鐵牛一邊說,一邊舔手指。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彪悍的狼族人竟然是以漿果為生。”莫留情吃完一個,手裏還拿著一個,不過他小心翼翼地守著,生怕鐵牛來搶。

“吃飽了,我們再找些地方畫畫像。”張大山用樹葉擦了擦手,又出懷裏掏出一塊黑石頭,在旁邊的牆上用力畫著鹿一鳴的頭像。

“張大哥,你太牛了,真沒想到你還會這一手。”鐵牛蹲在一旁,看著張大山用石頭作畫。

“軍旅生活太過枯燥,閑來無事就畫著玩兒,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張大山笑道。

“要我說,這‘黃昏之地’還不錯嘛,狼族的女孩兒也挺美……不如我們就在這裏安家吧……”莫留情蹲在角落裏,把最後一個漿果放進嘴裏,看著從街道上走過的狼族美女。

“你就做夢吧……”鐵牛正想上前奚落莫留情,此時街道上卻是一陣喧嘩。

“鹿一鳴是朋友,安多麗在城中廣場……鹿一鳴是朋友,安多麗在城中廣場……”幾個士兵從街道上跑過,大聲喊著,人們紛紛上前圍觀。

莫留情手裏的漿果差點兒掉在地上,張大山也放下了手中的石頭。莫留情從牆角站了起來:“我沒聽錯吧?那些士兵喊的是夏國話,他們……他們……”

張大山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我們沒聽錯,看來安多麗已經看到了我們的畫像。”

“安多麗在狼族的地位看起來不低,竟然可以調動如此多的士兵來找我們。”莫留情推測道。

“鹿兄弟的能耐實在是超乎想象。”鐵牛咋舌道。

“走吧,我們去看看安多麗到底是何方神聖。”張大山拍了拍莫留情和鐵牛的肩膀,輕鬆地說道。

他們來到城中廣場,一眼便看到台上有一男一女,隻是不知道這安多麗是男還是女。張大山他們沒有立刻現身,在四周觀察了一下,沒看到太多士兵,也不見有什麽埋伏。

“你二人先在一旁候著,如果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立刻離開。”張大山為防萬一,讓莫留情和鐵牛先藏在暗處。

一切就緒後,張大山這才朝著廣場中的那一男一女走去。

安多麗站在台上四處觀望,很快就發現了向她走來的張大山。這個中年男人雖然穿著狼族的衣服,但是五官和氣質全然不像是狼族人。安多麗等不及他靠近,就自己跳下高台,朝他跑了過去。

“你就是安多麗嗎?”張大山看著向他奔來的安多麗問道。

安多麗克製住激動的心情,問道:“你是鹿大哥的朋友嗎?”

張大山知道他們這次算是找對了人,連忙拱手道:“在下張大山,正是鹿兄弟的好友,受他所托,來迦樓城找安多麗。”

“鹿大哥現在在哪裏?”安多麗喜極而泣,她四處張望,卻沒看到鹿一鳴的影子。

“說來話長……”張大山歎了口氣,“對了,我還有兩位兄弟一同來此。”

張大山揮揮手,莫留情和鐵牛這才從暗處出來。

“這兩位是莫留情和鐵牛。”張大山介紹道。

莫留情和鐵牛拱拱手,彎起嘴角偷笑,安多麗竟然是個大美女,看來雪鷹衛鹿大人也是個多情的種子。

此時,沃巴也走了過來。

“他是我哥哥沃巴,迦樓部酋長。”安多麗一邊回禮,一邊向他們介紹。

“幾位是鹿兄弟的朋友,那便是我沃巴的朋友!”沃巴熱情地一一擁抱張大山他們三人。

張大山三人全蒙了,沒想到狼族的酋長竟然會說夏國話,他們既高興又驚訝。

“幾位兄弟隨我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沃巴說完就拉著張大山他們三人走了。安多麗高興地跟在旁邊,因為狼族被天脊軍偷襲,傷亡慘重,這些日子,她一直跟著哥哥安置百姓。她心裏雖然一直在擔心鹿一鳴的安危,卻根本走不開。現在,終於又有了鹿一鳴的消息。

張大山他們也不推辭,跟著沃巴和安多麗來到了迦樓城的宮殿。沃巴安排下人為張大山他們洗漱更衣,又在大廳裏備好宴席,以迦樓部最高禮儀為他們接風洗塵。

張大山他們自從離開天脊城,還未洗過澡,一路風餐露宿,苦不堪言,如今煥然一新,隻感通體舒暢。張大山三人在下人的帶領下,來到大廳,安然入座。此時安多麗再也忍不住,急問道:“張大哥,鹿大哥現在在哪裏?他人還好嗎?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咳咳咳……”沃巴連咳幾聲,打斷安多麗一連串的追問道:“各位兄弟莫要見笑,我這妹子就是急性子,你們先吃點兒東西,我們再慢慢聊。”

“沃巴酋長言重了,就算安多麗不問,我們也想先把事情說清楚,否則吃東西怕也吃不香。”張大山說完,微微一沉吟,理清頭緒後,這才一五一十地把他們為何來到“黃昏之地”,以及他們和鹿一鳴的關係娓娓道來。

沃巴和安多麗安靜地聽完張大山的話,神情變得肅穆,兩個人齊齊站起來,單膝跪下,右手握拳放在胸口,沉聲道:“三位義士的大恩大德,我狼族永世不忘。”

“兩位快快請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男兒應行之事,豈可受此大禮。”張大山急忙扶起沃巴和安多麗。

“八萬狼族婦孺的性命,多大的禮三位義士都受得起!”沃巴和安多麗執意行完大禮,這才重新落座。

張大山問起沃巴他們是如何與鹿一鳴結識的,又何以說得如此一口流利的夏國話。

安多麗微微一笑,回憶起往事,心頭泛起甜蜜。她便從自己和族人被卡木西多斯抓住說起,然後鹿一鳴如何救她,而後他們一起死守迦樓城,大敗蝠猙等事情一一道來。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聽得瞠目結舌,宛如聽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會,如果不是安多麗和沃巴親口道來,他們絕難相信天底下會有卡木西多斯和蝠猙這樣的怪物。直到此時,他們也總算弄明白了為何狼族會在天脊山腳下集結,原來是害怕蝠猙,這才逃離家園。

張大山三人又知道了原來安多麗已經是鹿一鳴的妻子了,連忙起身道賀,宴席之上的氣氛開始熱鬧親近起來。沃巴和安多麗也都是豪爽之人,一時間大家頻頻舉杯,暢飲敘舊。

狼族的酒與夏國的酒完全不同,夏國酒以穀物釀製,味辛辣,烈如火。而狼族的酒是以林中漿果釀製而成,味道香甜,口感極佳,酒勁卻絲毫不輸夏國,甚至還勝過三分。張大山三人剛開始喝的時候,把這狼族酒當作果汁來喝,幾杯下肚後,開始渾身發熱,麵紅耳赤,這才知道狼族酒的厲害。

莫留情酒一喝多,嘴巴就閑不住了:“弟妹,我們鹿兄弟能娶到你,是他八輩子的福分……不過,你可要把他看好了……”

“莫大哥,你說反了,是我娶他,我娶他!”安多麗立刻糾正莫留情的“語病”。

莫留情大笑道:“對,你娶他。”

“莫大哥剛才為何說讓我看著他?”

“咱家鹿兄弟,人帥、本領高,少不了一些輕浮女子纏著他……”莫留情一邊喝酒,一邊不以為意地嬉笑道。

“莫大哥可是看見了什麽?”安多麗臉色微微發紅。

莫留情卻全然沒有注意到安多麗的變化,繼續胡掰道:“可不是,他這次回洛安,有個凶巴巴的女人一直纏著他,他連話都不敢與我們多說……”

“他敢!”安多麗忽然拍案而起,抽出腰間的刀,“啪”的一聲插在桌子上,入木三分。

莫留情的酒瞬間就被嚇醒了,他沒想到自己胡說了幾句,安多麗反應會這麽大。

“妹妹,你怎可在三位義士麵前舞刀弄劍?”沃巴正和張大山喝得開心,沒想到妹妹這邊忽然大發雷霆。

“我不管,我要去洛安找鹿大哥!”安多麗麵紅耳赤,手握彎刀,說得斬釘截鐵。

鐵牛在一旁喝酒吃肉,莫留情對安多麗說的話,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此時,他忍不住偷笑著抱住莫留情的肩膀,耳語道:“兄弟,這回你可是闖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