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債

天脊城的渾天台建於城北,看起來好像是浮出天際的一隻手掌,蔚為壯觀。不過這渾天台卻是充滿殺氣與戾氣的地方,天脊城中凡是被處以極刑的人便在這裏行刑。

這一日,由城中去往渾天台的階梯上人山人海,天脊城中的百姓聞訊趕到這裏,為的是觀看通敵賣國的叛徒被處斬。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三人身負枷鎖,由士兵押解著走向渾天台。雖然士兵們極力維護秩序,但沿路的百姓還是把各種垃圾、石塊扔向張大山三人,口中也咒罵不停,恨不能生啖其肉。張大山三人神情漠然,卻昂首挺胸,即使滿身傷痕,額頭血跡斑斑,也未哀號一聲。

渾天台上,劊子手手持銀環大刀立於中間刑台上,負責監斬的正是被張大山他們三人挾持的右將軍嶽猛。

張大山三人不肯下跪,被身旁的士兵強壓著跪了下去。嶽猛看著他們,不由得冷笑,問道:“你們三個反賊可知罪嗎?”

“無須多言,要殺便殺!”鐵牛吼道。

“行刑!”嶽猛拋出令牌。

劊子手高舉的刀就要落下,此時刑場外卻傳來喝聲:“刀下留人,大將軍有令!”

來者正是鹿一鳴,他手持令牌,匆忙趕來。

“不用管,斬!”嶽猛置若罔聞,急催劊子手。劊子手不敢違抗軍令,揮刀便斬。可刀卻忽然憑空折斷,刀身跌落地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刑場嘩然,人人都以為是雪鷹衛鹿一鳴憑空折斷了大刀,可真正出手的人卻是跟在鹿一鳴身後的宗主。鹿一鳴感激地回頭看了一眼宗主,宗主避開他的目光,神情冷漠。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此時也扭過頭,看到了鹿一鳴。

“鹿兄弟!”三人異口同聲地叫道。

鹿一鳴快步上前,把他們扶了起來,刑場上無一人敢攔。他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道:“三位兄弟受苦了。”

“鹿兄弟……”張大山剛想要解釋,鹿一鳴卻打斷了他道:“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鹿大人,擾亂刑場可是大罪,你擔當得起嗎?”嶽猛寒著臉站起來,他沒想到鹿一鳴會突然出現。

“嶽大人言重了,在下可是持伯牙大將軍的令牌和手書而來。”鹿一鳴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念道,“張大山三人違抗軍令,本應處斬,念三人有軍功在身,特赦免死罪,驅逐出境,永不得入夏國疆土。”言必,他把手書和令牌遞給嶽猛看。

嶽猛接過來一看,確實是伯牙手書和大將軍令牌,一時語塞,雖怒氣難消,卻也無可奈何。

“此事我必上奏朝廷!”嶽猛惡狠狠地丟下這句話,就憤然離去。

鹿一鳴也不再理會其他事,轉身過來幫張大山他們解開枷鎖。

“此地不宜久留,你們必須立刻離開天脊城,去‘黃昏之地’。”鹿一鳴歎口氣說道。

“鹿兄弟,看見你平安歸來就好。”張大山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讓他開心的不僅僅是自己撿回一條命,還有鹿一鳴的歸來。

“兄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麽一個人去狼族冒險?下次可要帶上我們!”鐵牛心思簡單,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鹿兄,日後我們怕是沒機會再為你效力了。”莫留情想到要離開夏國,有些不舍。

鹿一鳴苦笑,但是關於自己失去武功,受製於人的事絕口不提。

“三位兄弟放心,隻要有機會,我必定求皇上赦免你們,到時候我們再相聚。”鹿一鳴不給他們再多說話的機會,匆忙把他們三人送出了天脊城。

宗主始終與他們四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卻也如影隨形。張大山和莫留情都是聰明人,他們早已看出跟在鹿一鳴身後的人不同尋常,而且鹿一鳴說話都是支支吾吾的,全然沒有往日的隨意灑脫。鐵牛卻不明所以,指著宗主叫道:“你這人,老跟著我家兄弟幹甚?”

宗主目光一寒。鹿一鳴連忙道:“鐵牛,不可魯莽,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鐵牛聞言一愣,用手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原來是鹿兄弟的大恩人,鐵牛這裏給你賠罪了。”說完,他竟然要跪下給宗主磕頭,感謝她對鹿一鳴的救命之恩。

“好了……”鹿一鳴拉住鐵牛道,“這位姑娘不會介意的,你們趕快走吧,事遲恐變。”

宗主原本伸出衣袖的手,這才緩緩又退了回去。

張大山和莫留情走上前,拉著鐵牛向鹿一鳴辭行。鹿一鳴借著和張大山擁抱的機會,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去迦樓城,找安多麗。”

張大山雖然滿腹疑問,卻不動聲色。迦樓城、安多麗,他聞所未聞,但既然鹿一鳴讓他們去找,他們自然會去找,也許到了迦樓城,找到安多麗,就會明白鹿一鳴現在的處境。

三人之中,以莫留情的武功最高,他發現鹿一鳴走路說話的氣息都與原來大相徑庭。學武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周身便會生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場,即使是平常走路說話也可感覺到。但是莫留情在鹿一鳴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氣場。鹿一鳴走路說話宛如浮萍,飄**無根,與普通人無異。出現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鹿一鳴有意收斂氣息,裝作普通人;第二種則是武功全失。可是鹿一鳴完全沒有必要在他們麵前裝作普通人,難道是為了在那女子麵前隱藏?莫留情不敢往他武功全失的方麵想,但又不得其解,分別時唯有說道:“鹿兄弟,保重身體!”

鹿一鳴自然聽出了莫留情話中有話,他卻也不能解釋,隻好默然點頭。

“時間差不多了。”宗主在一旁終於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三位兄弟上路吧,我們來日再聚!”鹿一鳴拱手,跟著宗主匆忙離去。

張大山三人看著鹿一鳴離去的背影,心中都已經完全肯定鹿一鳴在受那個女人的驅使。

“沒想到鹿兄弟也是多情的種啊!”莫留情感慨道。

“啥意思?”鐵牛拍拍腦袋,突然明白了,“啊!你是說鹿兄弟和那女人有一腿!”

“你們別瞎猜了,鹿兄弟讓我們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張大山皺著眉頭,他不覺得鹿一鳴和那女人有私情。

“鹿兄弟又救了我們一命,無論去哪裏,去找誰,我們都責無旁貸!”莫留情神情肅穆地說道。

“沒錯!張大哥,鹿兄弟讓我們去哪裏,去找誰?”鐵牛拍手讚同道。

“迦樓城……安多麗……你們聽說過嗎?”張大山轉過身,望著赤紅的“黃昏之地”,一臉的茫然。

莫留情和鐵牛也都搖了搖頭,不知道迦樓城在哪裏,那安多麗又是何人。

鹿一鳴跟著宗主上了馬車,車夫趕著馬車沿著崎嶇的山路緩緩離開天脊城,往夏國內陸而去。馬車內十分寬闊,布置雅致,有茶台、熱水壺、糕點,還有休息的靠枕和毛毯,與幾日來的風餐露宿相比,這裏簡直就像宮殿了。鹿一鳴坐在宗主的斜對角,他們的中間隔著一個長方形的茶台。

“多謝宗主,讓我可以去見伯牙大人,救下這三位兄弟。”鹿一鳴誠懇地感謝道。

“本宗主很好奇,你是拿什麽換回他們三個人的命的?”宗主問道。

鹿一鳴淡淡一笑,說道:“宗主對伯牙倒是了解,可惜我也是方才知曉他的真性情。”

“雪鷹衛終究隻是一介武夫。”宗主冷冷地說道。

“宗主罵得對,所以我這一介武夫能拿得出來的也隻有武藝了,伯牙大人倒也爽快,他對傳說中的雪鷹三式頗有興趣。”鹿一鳴苦笑道。

“雪鷹三式?”

“不錯,就是我在天脊山下一劍擊殺鬼隱者的劍法。”

宗主聞言皺了皺眉頭,說道:“他的胃口倒是不小。”

“三招劍法換三個大活人,倒也是合算的買賣。”

“有些可惜了,本宗主倒是想試試你那三招劍法。”宗主目露寒光。

“今生怕是無望了,學了二十幾年,我也就學會了一式……反倒是宗主武功蓋世,在下即使武功不失也絕非敵手。”鹿一鳴倒不是拍馬屁,剛才宗主在刑場上隔空震斷劊子手的大刀的功力,確實驚世駭俗。

宗主這時卻忽然笑了,原本有些沉悶的車廂裏頓時宛如春風拂麵,桃花盛開。鹿一鳴是第一次見宗主笑,不由得也愣住了,那種美實在用語言難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便是寒冰上綻開的牡丹,奪人心神。

“你這麽一說,那伯牙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宗主笑起來好美……”鹿一鳴忍不住脫口讚道。

宗主一愣,麵色先是一紅,跟著一白,右手抬起一揮。鹿一鳴隻感覺臉龐火辣,隔空被宗主扇了兩個耳光。

“再敢造次,本宗主就割了你的舌頭。”宗主怒斥,然後轉過身,把背影留給了鹿一鳴。

鹿一鳴摸著刺痛的臉龐,敢怒不敢言。

楓國皇城汐月宮內,君後納蘭蘇這幾日總是心緒不寧,按理說女兒銀鈴公主已經回來了,她心裏總算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可這夜她又突然莫名地驚醒。

“白霜,白霜!”納蘭蘇大聲喊著。

宮女白霜慌忙地從外麵跑進來:“君後娘娘,奴婢在。”

“白霜,你去乾坤宮問問稟司禮的公公,可有君上歸朝的消息。”

“奴婢遵旨。”白霜說著就往乾坤宮去了。

納蘭蘇睡不著,她披了件衣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陣寒風灌進來,讓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夜色深沉,月光如水,她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風顏亮時的情景。

那一年,她剛滿十六歲,正值楓國舉辦一年一度的狩獵大典,所有皇族以及五大部族年滿十六歲的成年男女都要參加。楓族人在建國之前原是馬背上的遊牧民族,所以即使如今建國已百餘年,習俗也早已改變,但依舊十分重視騎射,每年都會舉辦狩獵大典,讓皇族以及百姓們不要忘記祖先的豐功偉業。

狩獵大典在萬獸林裏舉辦,這裏方圓數百裏,是皇族專用的圍獵場,林外有圍網,一般老百姓不許入內。納蘭蘇雖是第一次參加,但那時她初生牛犢不怕虎—— 她自幼在騎射上受名師教導,連許多男子都不如她,所以心高氣傲,希望能拔得頭籌。

那天她一馬當先,箭無虛發,確實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就連在高台上觀看的君上都為她豎起了大拇指。可正當她誌得意滿之時,從林中忽然躥出一隻猛虎,撲倒了她身下的坐騎。眾人大驚,卻都離得太遠,眼見從馬上跌落的納蘭蘇就要被猛虎所害。

就在這緊要關頭,一支利箭從密林中飛出,正射中猛虎額頭。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年郎策馬而來,伸出手拉起了納蘭蘇。那個少年郎便是風顏亮,當納蘭蘇也伸出自己的手給對方的時候,便知道自己今生都不會再放手。

想到這裏,納蘭蘇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可就在這時,她看到白霜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往這邊跑了過來。她不禁感到奇怪,從這裏去乾坤宮來回至少要大半個時辰,怎麽白霜這麽快就回來了?她再定睛一看,在白霜的身後是一幹文武大臣,個個神情惶恐,腳步匆忙地往汐月宮走來。納蘭蘇見狀,急忙走出去。

“君後娘娘,君後娘娘,君上……君上……”白霜一看見納蘭蘇就跪倒在地,嘴裏嘟嘟囔囔,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在她身後的大臣們也都跪下來痛哭流涕。

“君後,夏國背信棄義,趁我軍退軍之時,從背後偷襲,君上……君上歸天了。”智淵侯歐陽心麵容憔悴,兩眼水腫,淚痕未幹,他跪在地上,痛哭失聲地說道。

納蘭蘇隻感到頭暈目眩,不由得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洪飛羽、林晨和曹莽為躲開追兵,喬裝打扮,繞過官道,往洛安而去,如今能夠庇護他們的也就隻有丞相韋不群了。

洪飛羽冠絕天下的易容術讓曹莽驚歎不已,他一個年近五十的人竟然變成了一個年輕書生的模樣,而洪飛羽和林晨則成了大腹便便的商販。

洪飛羽三人這日來到紅旭鎮,這裏離洛安城還有不到兩日的路程。他們一路風餐露宿,極少住店,眼前洛安城在望,便打算在鎮中休息一晚,飽餐一頓。鎮上有一家叫風雨樓的客棧,吃住行一條龍服務,生意甚是興隆,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洪飛羽三人剛一落座,便從鄰桌聽到一個震撼人心的消息。

“我大夏這次可真是長了威風,謝大將軍神勇,以一當十,大敗楓國三十萬大軍,還斬殺了楓國君主,痛快!痛快!”一個大漢一邊神情興奮地說道,一邊拉著同伴喝酒。

“狼子野心,也不掂量一下,我大夏立國數百年,萬邦來朝,區區蠻夷也敢進犯,簡直不知死活!”大漢的同伴說起話來也是眉飛色舞。

洪飛羽、林晨和曹莽聞言,不禁驚訝萬分,如遭雷擊。

“兩位兄台,你們剛才所說之事不知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洪飛羽深吸一口氣,然後走到鄰桌禮貌地問道。

兩個大漢反而一臉吃驚地看著洪飛羽。

“這位老板,你是打哪兒來啊?如今大街小巷,就連三歲孩童都知道的事情,你卻問我從哪裏來的消息。”一個大漢笑道。

“兄台見笑了,我們三人幾日來一直趕路,未曾歇腳,所以不知。”洪飛羽心中一涼,知道這兩大漢絕非信口開河。這時店中小二過來上茶,也說道:“岩石城大捷也就三天前的事情,幾位客官沒聽說也不稀奇,不過如今卻是傳遍大夏,聽說皇上還要嘉獎三軍……”

“麻煩大了……”曹莽眉頭一皺,脫口而出。

“客官……”店小二一愣。

“他說肚子餓了,你且快些上菜。”林晨岔開話道。

“好嘞,小的這就去催催。”店小二轉身走了。

洪飛羽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大口茶。

“謝名浩這是捅了天大的婁子!”曹莽壓低聲音道,“如果楓國國君真的被殺了,楓國必定群情激憤,舉全國之力來報複!”

“曹大人所言極是,隻是謝名浩不過幾萬人,他是如何偷襲楓國三十萬大軍,還斬殺了楓國君主的?此事實在蹊蹺,恐怕不簡單。”洪飛羽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他雖和風顏亮隻有一麵之緣,但是對他頗有好感。如今聞他死訊,不免一陣悲涼之感襲上心頭,而且遭此巨變,不知銀鈴公主現在可好?

“詳情如何,這些人未必知道,怕是一傳十,十傳百,當成故事來說了。”林晨說道。

“我們立刻趕去洛安,丞相大人一定知道詳情。”

“也好,稍作休息,我們就繼續趕路。”洪飛羽心中焦急,形勢突變,楓夏兩國如今絕難善了,一場大戰再難避免。

正在這時,門外又進來兩人,一男一女。女的清麗脫俗,麵冷如霜,倒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男的劍眉星目,滿臉笑容,隻是麵色有些蠟黃,步態飄浮,身子骨看起來有些虛弱。這兩人正是由天脊城回洛安的鹿一鳴和宗主。兩人找了僻靜的位置坐下,鹿一鳴忙前忙後地為宗主端茶倒水,又喊店小二來點了菜。

曹莽以前覲見皇上的時候,曾見過雪鷹衛鹿一鳴,忽然見他在此出現,不由得一驚。他連忙四處打量,心中詫異,莫非皇上來了?

“曹大人,遇見熟人了?”洪飛羽見曹莽神態,不由得問道。

曹莽端起茶杯,壓低聲音說道:“那男子乃是雪鷹衛,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

洪飛羽和林晨聞言一驚,不禁都向那一男一女的方向望去。雪鷹衛在夏國是人盡皆知的傳奇,人人都說雪鷹衛有通天徹地之能,乃是皇族的堅盾和利劍,在曆史上無數次挽救了皇族和整個王朝。

“曹大人,確定嗎?我觀此人沒有半點兒氣場,比起普通人尤要弱三分。”林晨狐疑道。

曹莽又暗中觀察了一番,非常肯定地說:“絕不會錯。”

“那女子又是何人?”洪飛羽問道。

“這個我倒不認識了。”曹莽搖搖頭。

“那女人武功深不可測,說她是雪鷹衛我倒是相信。”林晨笑道。

宗主似乎察覺到有人在打量他們這邊,一雙冰冷的眼睛投向洪飛羽他們三人。林晨瞬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勁暗中襲來,他立刻運起無相神功,擋住這股暗勁,護住洪飛羽和曹莽。洪飛羽雖然不會武功,但是也感覺到氣氛不同尋常。

“我們走吧,不要節外生枝。”洪飛羽看著林晨說道。

“小二,結賬。”曹莽喊道。

宗主這時收了氣勁,林晨也終於鬆了口氣,他剛才已經運起十成功力,才勉強抵擋住對方,如果時間再長一點兒,他怕是就要露出破綻了。林晨不免感慨: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出道以來遭遇的幾番挫折,讓他深知自己的實力遠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強。

洪飛羽三人走出酒樓,為了加快腳程,他們在鎮上買了三匹馬,快馬加鞭往洛安趕去。

宗主等到洪飛羽三人離去後,才問鹿一鳴道:“那三人可是你認識的人?”

“或許是,但他們都易了容,我也不知他們的真麵目。”鹿一鳴一邊說一邊夾菜吃。

“易容?”宗主一臉疑惑,顯然她沒有看出洪飛羽三人是易過容的。

“我武功沒了,可眼睛不瞎,他們的易容術雖然高明,卻還是有破綻……”

“你是說我眼睛瞎了嗎?”宗主麵色又是一寒。

鹿一鳴急忙用雙手捂住臉,生怕她又是兩耳光,然後拍馬屁說道:“不敢,不敢,宗主神功蓋世,不管是誰,看到宗主都要落荒而逃!”

“其中一人武功倒是不弱,既然易了容,本宗主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些什麽人?”宗主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這……這飯還沒吃完呢,太浪費了吧?”鹿一鳴還沒吃兩口,屁股粘在椅子上舍不得離開。

夕陽斜下,洪飛羽三人縱馬而行,為了盡早抵達洛安,他們沒有走車水馬龍的官道,而是鑽進樹林,抄了近道。曹莽在前,洪飛羽居中,林晨殿後,三馬一前一後,在林間的狹窄道路上奔跑。林中濕冷陰森,不見陽光,馬蹄踏在厚厚的腐葉和泥土上發出“啪啪”的聲音,令人心裏感到焦躁。

“幾年前我也走過這條小道,好像不似今日這樣。”曹莽在前麵越跑越覺得不對勁兒,所以拉住韁繩停了下來。

“不錯,即使是冬日,林中也不該這樣毫無生機。”洪飛羽把馬停在曹莽身邊說道。

偌大的樹林裏連一隻活螞蟻都看不見,更別說野兔、老鼠之類的動物。

“我在林中感應到十分強大的死亡氣息,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林晨不斷調整呼吸,他心跳加速,一種莫名的不安感一陣又一陣地侵襲著他。

“林護衛所言的死亡氣息是何意思?”曹莽一臉茫然道。

“曹大人有所不知,我這護衛自幼習得一種武功,能感應天地萬物之氣息。”洪飛羽簡單說道,這確實是無相神功特殊的地方。

“也罷,不管如何,我們先去洛安才是正事,走……”曹莽話未說完,卻發現林中有人正向他們靠近。

林晨眉頭一皺,伸手向前方打出一串石子,若是普通人被擊中,必然血濺五步,可是如今隻聽到幾聲脆響,並沒有人倒地的聲音。此時,他們也終於看清來人,全部身著黑色的盔甲,手持巨斧,臉上一片灰白,麵無表情,猶如蠟像。

“什麽人?膽敢在此聚眾!”曹莽大喝一聲,抽出腰間長劍,刺向馬前一個擋住道路的黑甲巨斧兵。劍鋒正入對方咽喉,卻不見半點兒血濺出。那黑甲巨斧兵一手握住曹莽的劍,另一隻手揮斧便砍。曹莽想把劍抽出來,卻發現對方力量驚人,自己難動分毫。無奈之下,他隻能棄劍閃躲。然而他雖然躲過了巨斧,身下的馬卻躲不過。這驚天一斧,把曹莽身下的馬竟然劈成兩半,馬甚至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命喪黃泉。

曹莽墜落在地,他何曾見過這樣的怪物,渾身濺滿馬血,頓時嚇得麵色蒼白。

“跟我來。”林晨掃了四周一眼,這裏至少有數百個這樣的黑甲巨斧兵,實在難以力敵。

林晨和洪飛羽跳下馬,拉著曹莽往身後的林中跑去。然而這些黑甲巨斧兵看似身材笨重,行動卻十分敏捷,何況如今包圍圈已經悄然形成,哪裏容得他們輕易跑出去。無奈之下,林晨隻能拚死一搏,搶在黑甲巨斧兵蜂擁而至之前,從身後打開一條缺口。

林晨剛才已經看到了曹莽的遭遇,這些黑甲巨斧兵猶如行屍走肉,不懼刀劍,不畏生死,著實可怕。所以他一出手便是無相乾坤指,氣勁所到之處,瞬間削斷了兩個黑甲巨斧兵的腿。

這些沒了腿的黑甲巨斧兵雖然跌倒在地,但仍然以手中巨斧劈向林晨,動作絲毫不受影響。林晨側身避開,又以乾坤指削去他們的雙手,這才作罷。然而就這片刻工夫,其他黑甲巨斧兵又圍了上來,林晨不得不回身去救洪飛羽和曹莽。

無相乾坤劍雖然霸道,但是極為損耗精力。黑甲巨斧兵層出不窮,一個倒下,又有兩個補上來。林晨他們三人四周全是黑甲巨斧兵的殘肢斷臂,但即便如此,他們也都掛了彩。

在不遠處,卻還有兩個人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詭異一幕。

“洛安城不過距此數十裏,這些黑甲巨斧兵究竟是什麽來頭?”鹿一鳴看著宗主問道。在他看來,在皇城外安排這樣一支令人恐怖的軍隊,除了韋不群,不知還有誰能做到。

宗主皺著眉頭,她知道這些讓人發毛的黑甲巨斧兵絕不是丞相大人部署的。這片密林極其偏遠,方圓數十裏都無人煙,如果他們不是跟蹤這三個易容者,根本不可能碰到這些黑甲巨斧兵。更讓人恐懼的是究竟是誰把這些“怪物”布置在離洛安城如此近的地方,他們想做什麽?

“你待在這裏別動。”宗主寒著臉說完,就如一縷青煙飄向黑甲巨斧兵。

鹿一鳴哪裏敢動,如今的他怕是擋不住那些黑甲巨斧兵的一根手指頭。

林晨此時氣喘籲籲,猶作困獸之鬥,如果再想不出其他辦法來,倒下隻是早晚的事。就在這時,從空中忽然飄來一人,正是他們在客棧裏遇見的女子。隻見從那女子的袖中分別飛出一條繩索,纏住了洪飛羽和曹莽。女子雙腳在樹枝上借力一縱,便把洪飛羽和曹莽兩個人瞬間帶離地麵,宛如九天仙女,從一片黑甲巨斧兵的頭頂飄然而去。

地上不少的黑甲巨斧兵紛紛向女子、洪飛羽和曹莽擲出巨斧,然而那些巨斧卻在近身之時被一股氣勁彈開,掉落地上。

林晨不用再保護洪飛羽和曹莽,壓力頓時大減,以他的身手想要逃出來並不難。

四個人一前一後都脫離了黑甲巨斧兵的包圍,消失在密林之中。

安全之後,洪飛羽和曹莽就被女子拋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們身上的繩索猶如活的一般,又縮回了女子的衣袖中。林晨也趕了上來,扶起洪飛羽和曹莽。

“你們沒事吧?”

“不礙事,落下來的時候有點兒急……”洪飛羽苦笑道,一手扶著腰,另一隻手扶住林晨。

曹莽倒是硬朗,爬起來哼也沒哼一聲。

“多謝女俠出手相救。”洪飛羽見那女子飄然落下,連忙拱手致謝。

女子正是宗主,鹿一鳴看見他們,也跑了過來。

“鹿大人,別來無恙!”曹莽本能地拱手施禮。鹿一鳴裝作聽不見,站在宗主旁邊,靜觀其變。

“三位是何人,還請一露真容。”宗主語氣冰冷地說道。

“原來在下的易容術早被女俠看穿了,慚愧,既是救命恩人,在下理當以真麵目見之。”洪飛羽說著撕下臉上的人皮麵具,林晨和曹莽也跟著撕下人皮麵具。

“不才洪飛羽見過女俠,這位是在下的護衛林晨,這位是……”

“原來是曹大人,失敬!失敬!”鹿一鳴這時總算認出曹莽了,他知道這位曹大人可是韋不群身前的紅人,如今巴結起來自然不遺餘力。

“洪飛羽?新科狀元洪飛羽?你就是風羽先生?”宗主臉色微微一變,看著洪飛羽連番問道。

“慚愧,今日幸得女俠相救,否則早已身首異處。”洪飛羽再次表達謝意。

林晨臉上微紅,自己技不如人,今日若非這女子出現,他們三人怕是都沒有好下場。

“鹿大人,您素來陪伴皇上左右,何以在這裏?”曹莽好奇地問道。

“說來話長,說來話長……”鹿一鳴尷尬地笑道。

“三位此去洛安還是走官道的好。”宗主知道曹莽和洪飛羽都是丞相的人,態度便有所緩和,這番出手她也算是救對了人,尤其是這個風羽先生,丞相時常提起,讚譽有加。

“多謝女俠提點,不知女俠如何稱呼?日後有機會我們必當報此大恩。”洪飛羽問道。

“不過機緣巧合,我們就此別過。”宗主冷冷說完便轉身告辭。

鹿一鳴向洪飛羽、林晨和曹莽三人拱拱手,便急忙跟上宗主。

“鹿大人,請留步片刻,在下有事相問。”洪飛羽急忙喊道。

鹿一鳴停下腳步,卻也不敢回身,隻等宗主表態。

“我在前麵等你。”宗主點頭說道。

鹿一鳴沒想到這個洪飛羽有如此大的麵子,竟然讓這個冷漠至極的宗主也給他三分臉麵。

洪飛羽更是驚訝萬分,要知道雪鷹衛的身份何等尊貴,而且據說神功蓋世,如今竟然對一個女子唯命是從,簡直讓人難以想象。

“洪大人有何賜教?”鹿一鳴轉過身把目光投向洪飛羽,洪飛羽也同樣把目光投向了他,兩個人都未回避對方的目光,相視一笑,淡定從容。

“閣下就是雪鷹衛鹿一鳴鹿大人嗎?”洪飛羽十分認真地問道。

“大人稱不上,鹿一鳴正是在下。”鹿一鳴倒也不否認。

洪飛羽不免又多看了鹿一鳴一眼,神情嚴肅地說道:“古書語‘雲海翻騰雪鷹飛,**盡冥牙萬裏塵’,鹿兄可知其中意思?”

鹿一鳴倒是聽過這句話,不過那隻是年代久遠的傳奇故事,在夏國人盡皆知(前麵所述夏國開國皇帝李成淵與雪鷹的傳說)。但故事不過是故事而已,夏國正史典籍裏都不敢這麽寫,這個洪飛羽初次見麵卻莫名其妙地說這個,實在讓人費解。

“怕是要讓風羽先生失望了,我可飛不起來。”鹿一鳴搖頭調笑道。

洪飛羽卻並沒笑,他深吸一口氣,道:“他日雲州蒙難,還望鹿兄能一飛衝天。”

“風羽先生的話太玄乎,恕在下愚笨,難以領會,告辭。”鹿一鳴被洪飛羽說得一頭霧水。

“或是時機未到,他日你我或許就都會明白其中意思,鹿大人保重,告辭。”洪飛羽也不再多說,許多事正如他說言,他自己尚且還沒有頭緒,又如何說給別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