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殺殺殺!!!

再大的風雪也有停的時候,此時天色大亮,晴空萬裏,茫茫白雪覆蓋著大地。伯牙從夜裏開始就一直站在城頭,而幕僚朱博文站在他的身側。兩個人遙望著遠處山下的烽火,心裏都捏著一把汗。伯牙為了避免狼族湧入夏國境內,孤注一擲,幾乎傾盡全城兵力突襲狼族營寨,勝敗在此一舉。倘若偷襲失敗,那麽天脊城則變成幾乎沒有守軍的空城,再無力防禦狼族的入侵。

此時,伯牙和朱博文隻能望見遠處山下徐徐燃起的大火和縷縷黑煙,卻看不見猩紅的血,也聽不見婦孺的哀號。

“大人,屬下始終不明白,您這次何以用嶽猛將軍,而不是其他將軍……”朱博文說到這裏欲言又止,他的意思很清楚,相比其他幾位天脊軍的將領,嶽猛無論是才幹、人緣,還是戰鬥能力都難以讓人放心。

“隻有他夠狠!”伯牙麵色冷然地道。

“大將軍的意思是?”朱博文心裏一驚,他雖然已經明白了三分,但還是脫口而出地問道。

“狼族這次有一半以上是平民,如果換作其他將軍去打,他們會怎麽做?”

朱博文聞言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嶽猛心狠手辣,必定不分男女老少,屠盡狼族,而其他幾位將軍怕是難以做到。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要不要再等等鹿大人,或許他會查到這次狼族異動的原因……”狼族雖是異族,但終究也是血肉之軀,朱博文於心不忍。

“大丈夫做事,豈能有婦人之仁!不管是什麽原因造成狼族舉族逃竄,隻要此役成功,夏國西北從此就再無威脅,這乃是千秋之功!”伯牙的聲調不禁提高了幾分,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

“大人深謀遠慮,屬下慚愧。”朱博文說完還是輕輕歎了口氣。

八萬精銳步兵,鐵甲銀盔,長槍皮盾,五人一小隊,二十五人一方,百人一陣,千人如流!八萬步兵猶如滔天海浪,滾滾而入,殺入狼族營寨。楓國有縱橫雲州的鐵騎,那麽夏國能與之媲美的就隻有天脊軍的步兵列陣。

天脊軍與夏國的其他軍隊完全不一樣,他們長年累月在天脊山附近與狼族鏖戰,所以時刻處於高度戒備之中,訓練從未中斷。而特殊的位置以及艱苦的條件,也讓大多數紈絝子弟唯恐避之不及。也正因為這樣,天脊軍幾乎成為夏國最為精銳的軍隊。

如今狼族的士兵基本上全在前麵與天脊軍三路先鋒軍作戰,眼看就要擊敗來犯之敵,戰意甚濃。然而在他們的後方,幾乎全是逃竄而來的老弱婦孺。天脊軍主力此時猶如狼入羊圈,狼族百姓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慘遭殺害者眾,投降以及被俘虜者更是不計其數。八萬步兵卻並不停留,繼續向前掩殺,直撲狼族主力部隊。

好不容易重整軍容的狼族士兵,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們後麵還有一支主力部隊,以潮水般的強大聲勢奔襲而來。本來還在苦戰的三路先鋒軍忽然發現壓力大減,狼族士兵大部分又轉身離去,而且他們很快就聽見主力部隊的戰鼓以及軍號聲。三路先鋒立刻按照原定計劃,開始瘋狂反攻。

十幾萬狼族士兵頓時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一場史無前例的廝殺就此展開,任何一方都沒有退路,要麽生,要麽死!長槍刺穿這方的身體,狼刀則砍斷對方的脖子,你來我往,誰能堅持到最後?

兩軍從清晨殺到黃昏,白雪被染紅、融化,變成滾滾血水沿著高地流淌而下,蜿蜒成溪,令人驚懼。嘶吼聲、哭泣聲、驚叫聲、兵刃的撞擊聲、激昂的戰鼓聲、嘹亮的號角聲……它們統統匯集在一起,化作煉獄悲歌。最終,這場戰事以天脊軍的勝利而告終,不過他們也付出了慘重代價。天脊軍九萬人僅剩五萬不到,除了統帥嶽猛,未有不傷者。

狼族八部共計士兵十七萬,平民二十餘萬。大戰過後,僅剩兩萬士兵或俘或降,平民被俘者則近十幾萬,還有大約兩三萬人逃出,不知所終。整個營寨則被付之一炬,大火燒了整夜未熄。

嶽猛命令所有部隊就地紮營,暫不返回天脊城,並命令士兵在營寨附近挖數百個約莫一人高的深坑,每個坑可容納百餘人。所有俘虜不分士兵貧民,皆丟入這些坑中。大坑四周安排士兵駐守,倘若有俘虜膽敢往上爬,殺無赦!

幾日以來,天寒地凍,這些俘虜既沒有篝火取暖,也沒有水和食物,在坑中哀號不斷,甚至有些體弱多病和受傷的人已經在坑中被凍死、餓死。有些狼族人試圖從坑裏爬出來,立刻便被守衛的士兵以長矛刺死。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經過這些大坑,看到坑中還有母親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嬰兒依偎在母親的懷中,又冷又餓,啼哭不已。此情此景,真尤勝煉獄。莫留情甚至看到自己救下的那個小女孩兒也在坑中。

小女孩兒也看到了莫留情,她能感覺到這個叔叔是可以信賴的人,他救過自己。小女孩兒伸出手,使勁兒踮起腳,朝著莫留情大聲喊著。莫留情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是他知道小女孩兒是想讓他救她。他走上前,想去把小女孩兒從坑中帶出來,卻被士兵攔住。

“未有嶽將軍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士兵乃是嶽猛的親兵,所以即使莫留情的級別比他高,他也全然不放在眼裏。

“這王八蛋想幹什麽?那些狼族士兵殺了也就罷了,這些婦孺又何罪之有?”鐵牛心中不岔,罵出聲來。

張大山急忙把莫留情和鐵牛拉到僻靜處,小聲道:“兄弟,這裏可都是那‘王八蛋’的親兵,讓他們聽見,我們怕是要惹上麻煩。”

鐵牛一股子蠻勁道:“我怕他個熊,大不了老子不幹了!”

“我也想不到嶽猛會如此狠,連婦孺都不放過,如果我沒猜錯,明天一早他便會下令活埋這些俘虜。”張大山眉頭緊鎖,握著拳頭,雖然他盡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身體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他真敢這麽做?”莫留情不禁深吸一口氣,想起坑中的那個小女孩兒,實在於心不忍,道,“我這就去天脊城找伯牙大將軍!”

“沒用的。”張大山拉住莫留情道,“沒有伯牙大將軍的許可,嶽猛他不敢坑殺十幾萬俘虜。”

“可……可還有……還有孩子啊,就算在夏國誅九族,也不殺十歲以下的孩子啊!”莫留情臉色變得蒼白,說起話來都不利索了。

張大山長歎一口氣,說道:“伯牙野心頗大,他是想要滅了狼族……”

“難道我們就隻能這麽幹看著?!”鐵牛瞪著眼睛,拔出腰間的刀,就想往嶽猛的營帳裏衝。

“我張大山雖為一介武夫,但絕非不分黑白之人,如此慘無人道的大屠殺,實難坐視不理。”張大山看著莫留情和鐵牛,一字一句繼續說道,“我有一計,或許能救些人,但恐怕從此以後就要亡命天涯,兩位兄弟可願意和我一起幹?”

“幹,老子早就受不了了!”鐵牛一把扯下腰間的令牌,丟到地上。

莫留情聞言一愣,他看看張大山,看看鐵牛,又看看坑中那些絕望的眼神。

“罷了,罷了,還是采花的營生適合老子!”莫留情也解下腰牌,扔進了一旁的臭水溝裏。

安多麗日夜兼程,渴了、餓了就和哇卡一起吃漿果,累了就找避風的洞穴休息,幾日後終於遠遠望見了巍峨雄壯的天脊山。她擔心沃巴或者族人發現她,阻止她前往夏國,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族人的集中地,打算等夜幕降臨,就悄悄翻越天脊山。可當她靠近天脊山的時候卻發現狼族聚集地冒出火光和濃煙,隱隱約約還是廝殺聲傳來。

“難道蝠猙已經殺到這兒來了?”安多麗擔心族人的安危,讓哇卡掉轉方向,往族人的集結地而去。在半路上,她就遇見了成群結隊從集結地跑出來的族人。他們滿身是血,步履蹣跚,眼神悲涼。

“發生了什麽事?”安多麗立刻跳下哇卡,抓住一個逃難的族人問道。

“夏國人偷襲我們,死了好多人……死了好多人……”族人神情恍惚,一邊嘟嘟囔囔地說死了好多人,一邊推開安多麗繼續往前跑,顯然受了很大刺激。

安多麗聞言心急如焚,她在逃難的人群中抓住每一個經過身旁的人,詢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過迦樓部的沃巴,但這些人都搖頭不知。正在這時,忽然逃難人群又騷亂起來,一隊夏國的士兵正追殺過來,意圖趕盡殺絕。安多麗大怒,抽出腰間的狼刀衝了上去,砍倒一個夏國士兵,從他的長槍下救出一個老婦人。

“快走!”安多麗一邊推開老婦人,一邊又轉身禦敵。這時哇卡也飛撲上來,連撕帶咬,把這一隊夏國士兵衝散了。

天脊軍中的隊正看見竟然還有未死的狼騎,急忙吹響信號,更多的士兵往這個方向撲了過來。安多麗本可騎著哇卡突圍,但是這樣一來,其他族人便要慘遭毒手,為了掩護更多的人逃離,她隻能奮力血戰!

雖然有哇卡神勇無比,但是隨著天脊軍的聚集,層層疊疊的士兵以槍陣把他們團團圍住,如今就算想突圍也不可能了。哇卡身上也已負傷,發出沉重的喘息聲。安多麗拚命揮刀抵擋,但密集的長槍讓她防不勝防,一個不留神,她的小腿就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殺!殺!殺!”天脊軍整齊劃一的喝聲,讓人膽戰心驚。安多麗和哇卡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小,眼看就要斃命在長槍之下。這時,忽然從一旁的石林中衝出數十狼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進天脊軍軍陣中,圍攻安多麗的天脊軍瞬間被衝散。

安多麗抬頭一看,來者正是沃巴和他手下的狼騎。沃巴瞬間便衝到她的身邊,一臉的關切。

“大哥!”

“你怎麽來了?”

“我……”安多麗剛想答話,一根長槍刺來,她急忙避開。

“殺出去再說!”沃巴揮刀砍翻兩個夏國士兵,護住安多麗道。

在數十狼騎的衝擊下,夏國的軍陣變成一盤散沙。沃巴帶著安多麗殺出敵陣,往石林中跑去。數十狼騎來去如風,天脊軍隻能望洋興歎。

沃巴和安多麗擺脫了天脊軍後便找了一個隱秘處藏身,安多麗急忙為哇卡包紮傷口,好在沃巴他們帶著藥草,哇卡總算沒有大礙。

“怎麽會這樣,我們的族人呢?”安多麗焦急地問沃巴。

“我們到的時候,天脊軍已經把聚集地包圍了,我們衝殺了幾次,始終無法突破他們的防線,還折損了五頭狼騎……我們隻能撤退……”沃巴神情沮喪道,“族人多半被殺,還有一些被天脊軍俘虜了。”

“我們去救他們……”

“這樣衝進去無疑自尋死路!”沃巴一把抓住衝動的安多麗道,“等到天黑,我們再想辦法。”

“其他部的人呢?都敗了嗎?”安多麗還是有些不相信,他們八部共計十幾萬士兵,怎麽會如此不堪一擊?

“其他各部情況可能更糟,他們本就被蝠猙嚇破了膽,隻想著逃走,連狼騎都沒帶。”沃巴搖搖頭道。

安多麗默然,突然出現的卡木西多斯和蝠猙讓狼族元氣大傷,否則怎會如此不堪一擊。

“對了,你不是在迦樓城嗎?怎麽會突然來這裏?”沃巴想起來問道。

“鹿大哥可能出事了……”安多麗神色更見黯然,她把哇卡獨自回來以及鹿一鳴孤身一身誅殺卡木西多斯的事情告訴了沃巴。

沃巴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道:“鹿兄弟真乃神人也,他必是狼王之子,來助我狼族複興之人!”

“可如今他下落不明,無論千山萬水,我一定要找到他,這樣我才能安心。”安多麗露出無比堅毅的神情。

沃巴聽完後,安慰道:“你不用擔心,鹿兄弟必然無礙。”

安多麗點點頭,跟著拔出腰刀,說道:“在那之前,我們先要把無辜的族人救出來!”

鹿一鳴甜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後,雖然功力依舊全無,精神卻好了許多。他從**慢慢爬起來,穿好衣服,推開門,來到外屋。那女人正坐在前廳喝茶,見他出來了,微微抬起頭道:“你倒是睡得安穩。”

“如今我就是案板上的一塊肉,著急也沒用。”鹿一鳴說著就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坐到桌旁,拿起桌上的幹糧和水,一頓狼吞虎咽。

女人皺皺眉頭,卻也沒說什麽。鹿一鳴吃飽喝足後,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看著女人笑問道:“此去洛安城,千山萬水,還請姑娘賜教芳名?”

女人斜了鹿一鳴一眼,也不知他是真沒心沒肺,還是另有目的。堂堂雪鷹衛,如今武功盡失,猶如廢人,卻看不到他臉上有一絲沮喪,反而喜笑顏開,精神奕奕。她出手如閃電,一把扣住鹿一鳴的手腕,探查他的氣勁。

“放心,真的一點兒功力都沒有了。”鹿一鳴神態輕鬆,任由她扣著自己的手腕。

女人確認無疑後,這才放開他,冷漠地說道:“你可以叫我宗主。”

“宗主?”鹿一鳴想笑卻又不敢笑,為了自己舌頭著想,終是忍住了。

“這裏看起來像是民宅,隻是原來的主人去哪裏了?該不會是你們……”鹿一鳴一邊好奇地問道,一邊站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宗主倒也沒有阻攔他,以他現在的狀況,是跑不了的。

這是一個荒廢的狼族小村落,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不過村內房屋都完好無損,四周也井然有序,看起來就好像一夜之間所有村民都消失了,隻留下這些空****的房子。鹿一鳴輕輕歎了口氣,他猜測村民恐怕是因為畏懼蝠猙,所以逃往天脊山了。

“讓夏國畏懼的狼族,如今竟然千裏不見人煙,這裏怕是發生過什麽事情……”宗主此時也走出來,若有所思地看著空****的房子。

鹿一鳴並沒有說出卡木西多斯和蝠猙的事情,若非親眼所見,恐怕其他人很難相信。

“宗主操心的事情真是不少。”鹿一鳴笑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宗主抬舉,在下哪有那麽大能耐,能知天下事。”

宗主麵帶疑色,但這畢竟是異域之事,她也懶得深究。

“你已恢複體力,我們立刻返回洛安。”

“這就走?不多住兩天?”外麵風大,寒氣逼人,鹿一鳴如今沒有神功護體,冷得直哆嗦。

“你是自己走,還是讓本宗主用繩子牽著你走?”

“不勞宗主費心,我自己走。”鹿一鳴哭喪著臉跟著宗主往天脊山方向走去。

嶽猛陰沉著臉,大帳內燭火搖動,四下無聲,氣氛凝結。幾個守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處,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三個人圍著他。

“你們好大的膽子,想造反嗎?”嶽猛怒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人要坑殺幾萬老弱婦孺,實在做得太絕!”張大山說道。

嶽猛冷笑道:“婦人之仁,狼族乃我夏國心腹之患,正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日狼族攜狼騎卷土重來之時,敢問張大將軍擋得住嗎?”

“兩國交戰,疆場相逢,不管擋不擋得住,張某都會不惜性命為國血戰,但若是有些人以戰為由濫殺無辜,張某也絕不坐視不理!”

“你可知今日你們三人做此逆行,可是殺頭之罪,為了異族,值得嗎?”嶽猛皺眉問道。

“大丈夫行事但求問心無愧!”張大山說得斬釘截鐵。

“大哥,跟他廢什麽話,把令牌交出來!”鐵牛手中匕首一緊,一道血絲出現在嶽猛的脖子上。嶽猛倒也不是寧死不屈之輩,他從懷裏急忙掏出令牌,道:“你們一定會後悔!”

張大山拿過令牌,不再理會嶽猛。

“莫兄弟,你手持令牌去命守軍釋放婦孺。”

莫留情拿過令牌,快步走出。

“嶽將軍,失禮了,煩請小睡一會兒。”

“你們……”

鐵牛一掌拍在嶽猛腦後,讓他暈了過去。

張大山和鐵牛脫了軍服,換上便服,兩個人溜到營外,等候莫留情。

“傳嶽將軍令,釋放婦孺!釋放婦孺!”莫留情手持令牌奔走於各個大坑,高聲傳令,讓守衛放走坑中的婦孺。

老人、女人和孩子陸陸續續地從坑中爬出來,相互攙扶著往“黃昏之地”的深處走去。他們茫然無助,眼中充滿恐懼,有的甚至走著走著就倒在了地上。有些人站起來了,繼續往前走,有些人則永遠地躺下了。

莫留情看著這些人緩緩離去,心中總算有了些安慰,他們能力有限,也隻能幫到這裏了。這些人能否活下去就靠他們自己了。不過“黃昏之地”終究是他們的故土,他們應該知道如何生存下去吧?想到這裏,莫留情歎了口氣,有些事情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感覺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他回過頭,竟然是那個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沒有哭,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莫留情。莫留情有些慌亂,他蹲下身子,指著正緩緩離開的人流,對小女孩兒說道:“去,那裏!去那裏!去找你的族人,明白嗎?”

小女孩兒聽不懂莫留情在說什麽,或許她能理解他的動作,但她還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不鬆手。莫留情急得滿頭大汗,他又試著向小女孩兒解釋了幾次,但是小女孩兒依舊不鬆手,不挪步。莫留情實在沒有辦法了,隻能扯開小女孩兒的手,然後急步離開。可他還沒走出兩步,小女孩兒就倒在了地上。他急忙反身抱起小女孩兒,這才發現她渾身滾燙,發著高燒。他慌忙找來水,喂進小女孩兒的口中。

小女孩兒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看到莫留情後不禁露出笑臉,跟著又昏睡了過去。莫留情抱著小女孩兒,一時竟愣住,不知如何是好,但看著孩子紅撲撲的臉蛋和急促的呼吸,他還是咬咬牙,決定先治好她的病再說。

張大山和鐵牛沒想到莫留情竟抱著一個小女孩兒回來了,他們倒是認出這個小女孩兒就是莫留情在箭雨中救下的那個孩子。

“這個孩子病得很重,需要大夫。”莫留情解釋道。

張大山摸了摸孩子的頭,又為她把了把脈,道:“孩子怕是染了風寒,要盡快送她去天脊城,我在那兒有個相熟的大夫。”

“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三人帶著孩子趁著夜色往天脊城匆匆而去。

安多麗和沃巴原本打算偷襲天脊軍營寨,救出族人,可當他們過來時卻發現天脊軍釋放了所有婦孺。

這些人經過幾日的戰火煎熬,身體條件極差,缺衣少食,如果就此放任不管,恐怕大多數人都很難活著走回家。沃巴和安多麗商議後,決定不管是不是迦樓部的人,都帶他們去迦樓城,城中食物儲備充足,狼騎精銳仍在,可保他們的安全。

他們帶著手下在人群中找到一些各部族的長老或主事,告訴他們卡木西多斯和蝠猙已被鏟除,他們可以返回家園或者暫時去離此處最近的迦樓城,迦樓部可向他們提供一切所需物品。

消息迅速在幾萬人之中傳開,而這消息中也有許多走樣的部分,好比鹿一鳴被傳為狼神下凡,有三頭六臂,一口便可吞食一個蝠猙。還有迦樓城之戰,狼神以一己之力殺盡卡木西多斯和蝠猙。人們喜歡這樣的神話和奇跡,這給他們帶來了希望和勇氣!

逃難的人們開始呼喊,由零零星星的聲音匯聚成整齊劃一的轟鳴,他們不斷重複著兩個字:狼神、狼神、狼神……

鹿一鳴失去了武功,不能像以前那般飛來飛去,日行百裏。如今他跋山涉水,皆是一步一個腳印,遇到實在過不去的地方,宗主就像提小雞一樣把他提過去。

鹿一鳴跟安多麗學會了如何識別樹林中的漿果,“黃昏之地”有著特殊的自然環境,在這裏生長著各種各樣的漿果,至少有數百種。它們除了顏色形態各異,有些營養豐富、清甜鮮美,有些則澀口難吃,還有一些則有毒。

宗主進入“黃昏之地”的時候帶著幹糧,可如今十來天過去了,早已見底。

“宗主大人,多虧你一路照顧,我幫你摘了個果子。”鹿一鳴從樹上趴下來,手裏抱著兩個好像小西瓜般的紅色漿果,“這個可好吃了,你試試。”

宗主冷漠地搖搖頭,吃著手裏幹巴巴的餅子,這餅硬得就像石頭,就著水方能勉強下咽。

鹿一鳴也不介意,放下一個紅色漿果在地上,拿起另一個,用手指戳開一個洞,用嘴先吸了漿果裏的水分,然後才徹底剝開皮,開始吃裏麵的果肉。他一邊吃,一邊說:“真香、真甜,夏國可吃不到這樣美味的東西。”

宗主看著自己手中的“鐵餅”,忍不住輕輕咽了咽口水,雖然她已經盡力掩飾,但還是沒能逃過鹿一鳴的眼睛。

“宗主大人,切莫客氣,我看過,方圓十裏,這種漿果就兩個,這個是我特意留給你的,是為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鹿一鳴急忙獻殷勤,對於如今的他來說,極力維護好和這位宗主大人的關係,絕對是保命的不二法門。

宗主依舊冷若冰霜,但還是接過鹿一鳴畢恭畢敬奉上的漿果。

“這種漿果水分多,而且皮軟肉稀,宗主大人先在上麵開個小孔,喝完果汁,再吃果肉。”鹿一鳴在一旁仔細說著吃漿果的方法。

宗主伸出纖纖玉手,依言在漿果的上方用手指戳破一個小孔,然後掏出手帕,擦幹淨手,這才捧起漿果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一股濃稠的果汁流入喉中,香氣怡人,味道甘甜,確實十分美味解渴。

“看宗主大人吃東西真是一種享受,果然美食還需美人來配,像我這樣的吃法,簡直暴殄天物。”鹿一鳴躬身說道,語氣、神態近乎獻媚。

宗主皺了皺眉頭說道:“知道的,你是雪鷹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宮裏的公公。”

“比起雪鷹衛,我倒寧願做公公。”鹿一鳴苦笑道。

“恐怕你以後是真做不了雪鷹衛了。”宗主淡淡地說道,“麒麟毒無藥可解,本宗主也隻能散去你全身功力,才能暫時幫你壓住毒性。”

“多謝宗主救命之恩……”

“若非丞相有命,本宗主豈會管你。”

鹿一鳴笑而不語,他知道自己這次算是走了大運。他一時大意,中了卡木西多斯的暗算,若非韋不群一直派人追蹤自己,又豈會有如此巧合?若非如此,自己怕早已葬身“黃昏之地”了。

宗主和鹿一鳴一路相伴而行,雖然宗主冷若冰霜,但鹿一鳴還是竭盡所能地討好她,隻為從她那裏盡可能多地獲取一些好感和信息。日後他回到洛安如何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這位冷豔的宗主大人怕是關鍵。

兩個人行了幾日,終於來到天脊山下,遙望雲海中的天脊城。然而,除了巍峨聳立的天脊城,他們還看到山下一片廢墟和無數屍體。即使火焰燃盡,青煙不在,他們也看得出這裏曾經發生過一次慘烈的廝殺。

“天脊軍這次的行動倒是十分大膽,看樣子他們偷襲了狼族聚集的營地。”宗主並不喜歡彌漫在空氣中的空氣中彌漫著地那些死亡和腐敗的氣息。鹿一鳴一言不發,眉頭緊鎖,他心裏百感交集,無論誰勝誰負,他都不願意見到今日之慘況。他本以為自己解了狼族之困,狼族各部就會回歸家園,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伯牙啊伯牙,老子真小看你了!”鹿一鳴在心裏罵道。

天脊軍雖慘勝,不過總算解除了狼族“圍城”之困,且基本瓦解了狼族的軍事力量,除了在戰場上殺了十多萬狼族人,還坑殺了幾萬狼族俘虜。不過因為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的叛亂,脅迫嶽猛,違抗軍令,放走狼族婦孺八萬餘人。伯牙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一方麵上報朝廷,另一方麵則下令追捕張大山等人。

如此一場慘烈的大戰,天脊城中的百姓卻並不知道詳情,他們隻是慶幸多年難得一見的大風雪終於過去了。而與此同時,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帶著一個小女孩兒,悄無聲息地混進了天脊城。他們到了城中,發現城裏大街小巷都貼著他們的畫像,天脊大將軍伯牙懸賞黃金五百兩通緝他們。

“他們的動作可真夠快的啊!”莫留情拉低了自己的帽子。

“飛鴿傳書也就半炷香的時間。”張大山點點頭說道。

“可惜我下手還是太輕,要不那嶽猛起碼會多睡好幾個時辰。”鐵牛不免責怪自己。

“三個人五百兩,伯牙未免太小氣了。”莫留情撕下一張通緝令道,“我們三個起碼一千五百兩,每人五百……”

“走!”張大山看見有不少人圍過來,為避免生事,拉著莫留情和鐵牛往小巷深處走去。

張大山對天脊城十分熟悉,他專挑僻靜的小路走,繞了個大圈,來到城中一家不起眼兒的小醫館。醫館裏的大夫姓許,名寶藥。話說這許寶藥出生在醫學世家,三代從醫,但到了他這一代就開始衰落了。他更是在一次出診中,因為病人病重,無力回天,病人家屬認為他是庸醫,所以才誤了事,就將他告上了衙門。雖然官府並沒有治他的罪,他的名聲卻一落千丈,他在當地待不下去了,幾經輾轉,後來就流落到了天脊城。

許寶藥為了謀生,在天脊城開了個小醫館,卻屢遭地痞流氓騷擾。一次,張大山路過這裏,為許寶藥解了圍,兩人還結為好友,從此那些地痞流氓再不敢來生事。

張大山為了救這小女孩兒,隻能冒險來許寶藥這裏求醫。許寶藥看到張大山他們三人,麵色一變,急忙拉著他們進門,並讓妻子去把前門關了,休業停診。

“張大哥,你為何會被人汙蔑通敵賣國?如今城裏到處都在通緝你們。”許寶藥壓低了聲音關切地問道。

“說來話長,許兄弟先莫問這些,此番哥哥來是想讓你救人。”張大山說著把目光投向莫留情懷中抱著的小女孩兒。莫留情急忙把孩子抱到許寶藥麵前,許寶藥接過孩子,查看一番後,說道:“這孩子怕是很久沒進食了,體質虛弱,又染了風寒,還好你們送來的及時,再晚一時半刻,怕是性命難保。”許寶藥抱著孩子進了內堂,先施針灸,然後灌下湯藥。

“孩子……沒事了吧?”莫留情一直緊張地站在一旁,見許寶藥滿頭大汗地忙完,這才開口問道。

“沒事了,隻需好生休養幾日,按時服藥,就可康複。”許寶藥露出笑容道。

“許兄弟,謝過了,你再幫我們開些藥,帶在路上給孩子服用。”張大山拱手說道。

“張大哥何必這麽著急,不如在小弟這裏休息幾日,待孩子病好再走不遲。”許寶藥挽留道。

“許兄弟的心意我領了,隻是如今我們乃戴罪之身,恐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我許某豈是怕事之人,更何況是張大哥的事。”許寶藥急道。

“我也想留下來和兄弟敘敘舊,隻是時不待我,你我總有再見之時。”張大山拍拍許寶藥的肩膀道。

莫留情抱起了孩子,鐵牛裝好幹糧和水,三人向許寶藥辭行。許寶藥見挽留不住,隻能配了藥方和藥物給了他們,並詳加囑咐,方才放心。

張大山三人帶著小女孩兒正欲離開,卻發現許寶藥的醫館已被士兵團團圍住。領頭之人正是天脊大將軍的心腹朱博文。

“張大山、莫留情、鐵牛,你們已經被團團包圍,馬上出來受降,否則莫怪我手下無情。”朱博文在醫館外高聲喊道。

鐵牛大怒,拔刀抵住許寶藥,斥道:“是你告的密?”

許寶藥一臉茫然。

“鐵牛,不可魯莽!”張大山急忙阻止鐵牛道。

“諸位兄弟,我絕對沒有出賣你們!”許寶藥憋紅了臉道。

“弟妹何在?”莫留情忽然問道。

“賤內?”許寶藥隻感覺似是被閃電劈中了一般,他那妻子素來嫌他窮,莫非真是她為了賞金告的密?

“蘭梅!蘭梅!”許寶藥叫了兩聲妻子的名字,卻無人應答。他整個人立刻軟了下來,癱坐在地上。

“我先砍了這對狗男女,再出去拚命!”鐵牛手中的刀就往許寶藥的脖子上砍去。

“住手!”張大山抓住鐵牛的手腕道,“此事不能怪許兄弟。”

“哼!”鐵牛收回刀,心裏卻還是怒氣衝衝。

“沒想到那賤人如此狠毒!”許寶藥氣急而悲。

“莫兄,把孩子交給許兄弟。”張大山知道事已至此,再埋怨已無意義。莫留情聞言一愣,但看著張大山的眼神,知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莫留情把孩子重新放到**,為她蓋好被子,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他露出了笑容。

“許兄弟,孩子就托付給你了。”張大山說道。

許寶藥知道如今再說什麽也無法辯解了,他隻能悲痛地點點頭,說道:“從今以後,她就是我自己的孩子。”

張大山長舒一口氣,然後把目光投向莫留情和鐵牛,平靜道:“我們出去吧。”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三個人走出醫館,門外弓手、鐵騎、長戟裏裏外外圍了數十層,他們想要殺出去,無疑是螳臂當車。

“朱大人,久違!”張大山把手中的刀擲在地上,莫留情和鐵牛也跟著放下手中武器。

朱博文看到他們三人,麵上並無喜色,昔日是他傳伯牙之令給他們加官晉爵,如今不過數十日,卻又是他來捉拿他們,實在是造化弄人。他從馬上下來,穿過士兵,走到張大山三人麵前。

“張大人,千山萬水,為何偏要回來?”朱博文心中歎息,以他們對天脊山的了解,完全可以不回天脊城,浪跡天涯,外麵天大地大,又怎會輕易被抓住。

“有些事非做不可,有些地方非去不可。”張大山麵無悔色道。

朱博文內心雖敬重這三條好漢,但是軍令不可違。

“你們還有什麽話要與大將軍說?我必定如實轉告。”

“無須多言。”

“你們可知違抗軍令,挾持主帥的後果?”

“朱大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張某隻有一事相求。”張大山拱手道。

“張大人請講。”

“若朱大人遇見鹿兄弟,幫我們和他說一聲,他的恩情我們無以為報,兄弟情義隻能來世再敘!”

“朱某必當盡力而為。”朱博文說著轉身吩咐侍衛道,“來人,把他們三人押入死牢!”

張大山三人鐐銬加身,被侍衛帶走了。

朱博文看著三人背影,百感交集,如今能救他們的怕隻有雪鷹衛鹿一鳴鹿大人了。

鹿一鳴本以為宗主會帶著他繞過天脊城,從僻靜處翻過天脊山,再往洛安進發。然而宗主卻帶著他走上官道,直奔天脊城而去。鹿一鳴想不出宗主何以會鋌而走險,雖然自己武功全失,但是天脊城中可有不少自己人。而且伯牙如果知道自己被挾持,恐怕也不會坐視不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宗主瞟了一眼鹿一鳴,眼神中露出一絲憐憫。

“宗主大人神機妙算,有鬼神莫測之力,在下肚子裏的那點兒小思量自不敢隱瞞……我隻是好奇宗主為何去天脊城?”鹿一鳴賠笑道。

“你來天脊城竟然是來幫小皇帝求援兵,也不知是小皇上幼稚,還是你太幼稚?”宗主冷漠地問道。

鹿一鳴聞言猶如被人當頭一棒,渾身禁不住一顫。他此番來天脊城借用天脊軍之事,除了自己和皇上,也就伯牙知道了。

“雪鷹衛不過就是隻看家護院的狗,卻妄想扭轉乾坤,豈不讓人笑掉大牙?”宗主搖頭歎氣道,“也不知丞相看中了你哪一點,知道了你們那點兒小伎倆,卻還偏要我把你帶回去。”

鹿一鳴沉默不語,心裏卻已明了,皇上一直視為心腹的伯牙其實也是韋丞相的人,難怪自己來找他調兵,他卻推三阻四。想起自己為此竟還真的深入“黃昏之地”,實在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知。不過若不是如此,自己又怎會認識安多麗呢?想到這裏,他又不禁莞爾一笑,反正如今自己已功力散盡,一介凡夫俗子,爭權奪利的事情與他再無關係。

宗主不見鹿一鳴大發雷霆,反而笑得甜美,不由得一愣:“麒麟毒是不是把你腦子也毒壞了?”

“非也,我的腦子比沒中毒之前更清醒,正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如果不是這樣,在下又豈能遇見美麗的宗主大人?”鹿一鳴調笑道。宗主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她生怕對方看到自己轉瞬即逝的表情,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鹿大人……”朱博文看見鹿一鳴一時語塞。

“朱大人,別來無恙。”鹿一鳴隻是拱拱手,並未多言。

朱博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宗主和鹿一鳴的臉色,便知道關於伯牙大將軍的事情,這位雪鷹衛怕是已經知道了實情。雖然他有很多疑惑之處,但他也非常清楚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絕不能多問。

“宗主大人,馬車已備好,所有物件一應俱全,大將軍吩咐,宗主若還有其他需要,我們都將盡力而為。”朱博文轉向宗主恭敬地說道。

宗主點點頭,冷冷地道:“本宗主有要事在身,就不去叨擾大將軍了,就此別過。”

宗主走向馬車,鹿一鳴緊隨其後,甚是乖巧。

此時,朱博文想起一件事,急忙說道:“鹿大人留步,在下有一事相告。”

“朱大人客氣,請講。”鹿一鳴回過頭道。

“張大山、莫留情和鐵牛三位兄弟因為違抗軍令、挾持主帥已被打入死牢。”朱博文直言道。

“什麽?”原本一直淡定的鹿一鳴大吃一驚,抓住朱博文的胳膊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朱博文一五一十地把他們挾持嶽猛,奪取令牌,放走八萬多婦孺的事情告訴了鹿一鳴。鹿一鳴聽完後,頓時猶如電擊,他沒想到這三人竟然如此大義凜然,為了無辜的異族百姓,寧願犧牲自己的榮華富貴和大好前程。朱博文見鹿一鳴和宗主關係甚好,而且他又與伯牙大將軍是至交,天真地以為如果鹿一鳴肯出麵求情,那麽張大山三人或許能有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