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閃婚

“當陽光照在海麵上,我想你,當朦朧月色灑在泉水裏,我思念你。”

夏沫喜歡看《假如愛有天意》,何平躺在沙灘上胡思亂想的時候,憶起這句話。

很多時候,何平認為,感情之於夏沫,是不公的。在夏沫的眼裏,何平會不會是一個注定離開的人。女人一生如花,隻為悅己者容,但要用多少青春年華來等待一個決心離開的人,大概,一輩子的時間都不夠。忘記一個人,了一段情,成全一個人,無非隻是憋著眼淚親手毀掉自己的幸福,轉過身仍要強顏歡笑地麵對現實,生活還是生活,愛情卻不再是愛情。夏沫不會毀掉自己的幸福,假如愛有天意,她一定珍惜自己與何平之間的感情。

何平悄悄跑到海灘發神經的舉動沒有瞞過魚頭,他是何其精明,如褪了毛的猴子,何平前腳剛走,魚頭後腳就捏著手電筒追來了。何平說你甭擔心,我是不會跳海的。魚頭說,瞧你丫德性,我是怕你拿了我們家東西,畏罪潛逃了。

他自從若幹年前去了一趟北京,罵人就總是丫丫的。

不管怎麽說,魚頭對何平幫助挺大,雖然經營Lucy酒吧的時候他做過手腳,但那也是被何平逼的。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出賣酒吧的老板,是不能指望員工忠誠的。如果不是趙趙趕來,魚頭會陪何平一個晚上。

趙趙的身後跟著夏沫,當手電筒掃到何平的時候,夏沫跑著撲到何平的懷裏。

她不知道這次不辭而別造成了怎樣的混亂,她隻是搭了一輛順風摩的,去了一趟市區,買了點東西。回來的時候,因為司機臨時有事,隻好等到很晚。何平沒有責備夏沫,她至今隻能躲在這個該死的漁村,也都是何平害的。

何平問她買了什麽。夏沫說,早孕試紙。

等她洗完澡,披著濕漉漉的頭發與何平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夏沫把那張有兩條紅杠的早孕試紙交給何平,並恭喜他中獎了。

何平說,你今天大老遠跑進城,就為了買這個?

夏沫點點頭。

何平說,上帝,找時間還真得買彩票,這中獎率實在太高了。

何平本來還有點兒“性致”,但被夏沫的兩條紅杠給嚇回去了。

在他考慮怎麽搞掉夏沫肚子裏的情況的時候,這個朝鮮妞兒不知從哪兒摸出一粒藥丸,從容不迫吞了下去。

何平問那是什麽?夏沫說打胎藥,6小時後還要吃一粒。

何平說你也沒征求我的意見,就把這個生命扼殺了?

夏沫說是的,我了解你,你是不會要這個孩子的。

何平坐在沙發上摟過夏沫,這個朝鮮女人的膽識讓他羞愧,她冒著被人盯梢的危險出了趟遠門,居然隻是為了兩粒藥丸。

何平為自己第二次當爹的事實非常汗顏,首先想到的是種馬,其次是夏沫的身子,老實說,何平對**的事兒有些後怕了。

何平說對不起。夏沫說沒什麽,我身體好著呢。何平說以後咱不買便宜貨了,咱也試試杜蕾斯、傑士邦。何平似乎想起不久前的一次“滲漏事故”,當時圖便宜,15塊錢買了一盒套套。何平開始相信“貨真價實”這四個字了。杜蕾斯和傑士邦是以後的事兒,所以他們隻能在沙發上聊天。

夏沫給何平講了她上初中的事兒,說當時住在一個部隊幹休所的旁邊,每次騎單車上學,很多兵哥哥都會趴在宿舍二樓門口目送,有時還能聽見口哨和起哄。

何平撫摸著夏沫的身體,說,你當時就已經發育得夠豐滿了吧?

她用清澈的眼睛很無辜地看著何平,說不知道。

何平說,你竟然上過學?夏沫說,我雖然是朝鮮人,但從小在東北長大。何平沒有問她被拐賣的經曆,想必有難以言說的苦痛。夏沫還說了一些往事,山上的野生蘑菇,大冬天跟兄弟姐妹擠一個炕,等等。夏沫的聲音很好聽,何平說,你已經充分繼承了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東北話。

夏沫第二天早晨吃下第二粒藥丸,忍著劇痛,終於排下一個肉團。

她還居然叫醒何平,說,毛乎乎的,要不要看?何平說中國的80後小時候看過一部動畫片,叫《哪吒鬧海》,裏麵的風火輪小子就是一坨肉團。

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魚頭的表情比較凝重,他前幾天還在為作品完成而激動不已。趙趙的工作比魚頭還要忙碌,她是顧不得欣賞魚頭臉上的表情的。

何平告訴魚頭,吃完飯他會帶著夏沫進城轉轉,魚頭點頭,神態木訥。

漁村裏的摩的很好搭,單身女性可以免費,所以夏沫昨天走得很從容。他們一起去了市區,何平想帶著夏沫好好玩一天,以彌補犯下的過失。因為很久沒有出過狀況,所以他幾乎把連秋平給忘了,事實證明,忽略你的敵人是很危險的。

意外發生在棧橋,有一個眼鏡男攔住了夏沫,他當時端著相機問,我是《半島都市報》的記者,請問你是不是朝鮮人,名字是不是叫夏沫?

何平趕上去,推開那名“記者”,拉著夏沫就走。當時有一個龐大的旅行團從這邊經過,正好把他們和“記者”隔開。“記者”很懊惱,掏出手機撥了三個阿拉伯數字:110。雖然隔開一段距離,但110的號碼何平還是看得很準。問題很嚴重,“記者”不僅知道夏沫的身份,還知道她的名字。更糟糕的是,那位“記者”並不打算罷休,跟著他們,一度追了很遠。

青島的地勢很奇特,高低起伏,巷道彎曲,這給了他們擺脫追蹤的機會。終於,在五四廣場的時候,“記者”因為被人央求拍照而被甩掉。

為了保證絕對安全,何平拉著夏沫胡亂坐了一天公交車,最後連自己在哪兒都不清楚了。何平打電話給魚頭,說天已經黑了,但不知道身在何處,隻看到路兩邊有很多美容店。

見鬼,魚頭說,你們是怎麽跑到四方區去的?

回漁村前,夏沫陪何平在四方區的商場買了一件打折的長袖衣服,青島晝夜溫差太大,穿短袖吹海風是要出人命的。

他們打了一輛出租車,連夜返回,去漁村的路上何平一直在看反光鏡,這個舉動讓司機發毛。快到漁村的時候,司機把他們放下,說,你們走吧,錢我不要了……

隻能麻煩魚頭,他騎著那輛破摩托車把他們接回去。何平在路上給他講了這一天的逃亡經曆,雖然很生動,但這小子居然無動於衷。

何平問沒事吧。

魚頭說,老板跑了,跑了。

何平這才知道,魚頭的事業遭到了重創。

他的動漫工作室辛辛苦苦創作了一年的成果,最終被老板獨吞,攜款而逃。被騙的不止魚頭一個,他的工作室,7個同事,瞬間集體下崗。

何平說你是副總啊,連副總都騙,沒人性!

把夏沫和趙趙放在家裏,何平和魚頭騎著摩托車去最近的燒烤攤喝了頓酒。從下午7點,一直到淩晨3點,兩個人總共喝了108瓶啤酒。

他們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夏沫和趙趙都過上好日子。他們還回憶了很多往事,電擊治療網癮的學校,河南登封的曆險,Lucy酒吧的同舟共濟,以及後來找關係把何平從製服手裏救出。喝到最後,魚頭撒尿的時候都要扶電線杆,單腳著地。

喝到最後,魚頭倒下,隻剩何平一個人。何平傻傻地攥著酒瓶,感到了不可名狀的孤獨。人到了某個人生階段,最好還是能接受點孤獨。酒肉朋友隨喝隨有,但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時候卻很難得。一個人待著,讀書、散步,又或者是坐在某個地方什麽也不幹。外頭的天空其實挺好,冷風吹在臉上的感覺也不是想象中那麽糟糕,什麽也不用去想,什麽也不必對抗,大概才是生活原本的模樣吧。何平想,如果可能,他會帶著夏沫,去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誰也不見,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為了安慰魚頭,趙趙特意請了幾天假,買來海鮮精心烹製。雖然跟著沾光,但何平的心思還不在吃上,他在想為什麽無論走到哪裏,總有人能認出夏沫。

連續關注了幾天《半島都市報》,和朝鮮有關的新聞都是搞核試驗,並沒有夏沫的新聞。

何平意識到這件事並沒有完,而且隻要稍加放鬆,夏沫就會在任何一個茫茫人海中被認出,然後被交給製服。雖然至今何平還不明白連秋平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但他現在必須要做的是,找到蠻子,遞交辭呈,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保護夏沫。

這個比喻是何平在方琦的婚禮上學到的,主持人煽情用的,但把方琦感動得夠嗆。

很湊巧的是,當何平找蠻子的時候,方琦也在。

她對蠻子的態度有所改變,至少比以前的“老死不相往來”要好。蠻子的房地產生意越做越大,經過幾年打拚,雖然比不上連氏集團,但規模已相當可觀。

剛想敲門的時候,正趕上蠻子和方琦吵架。具體緣由不太清楚,隻隱約聽到一句“反正我已經嫁人了,什麽也改變不了了”。

方琦的缺點就是太好強,期望值太高。但他不明白,一件事期望值太高就輸了,一份情付出太多就累了,一個人等的久了就痛了。生活中沒有過不去的難關,生命中也沒有離不開的人。如果不被珍惜,不再重要,要學會華麗轉身。你可以哭泣、可以心疼,但不能絕望。這是何平在心底,對方琦的忠告。

何平想起婚禮舉行當天,方琦在洗手間問他要煙的事兒,至今還覺得蹊蹺。

何平走進辦公室,這可以讓他們消停一會兒。遞交辭呈的時候,蠻子站了起來,說,你們一個個是不是都瘋了?

蠻子說,以前窮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現在有錢了,卻琢磨著離開。

何平說,不是我不想留下來陪你攻城略地,確實是迫不得已。

蠻子做了最後的挽留,並隨時歡迎何平回來。

何平說再見。

方琦也站起來,和他一起跟蠻子道別。

蠻子坐在老板椅裏,無力地揮揮手,有眾叛親離的感覺。

方琦看上去氣色並不很好,也許是剛剛吵完架的緣故。她問,急著走?何平說還行。就一起吃飯。方琦的頭發燙了,這樣看起來更像是有夫之婦。

何平說你就不怕被老頹看到?洞房還沒熱乎,新娘子可就外遇了。

方琦沒理他,說,嘴還是那麽貧。

何平拿出煙,試探性地給方琦一支,她居然接了。

恐怕你不知道,方琦說,我和老頹的婚事我媽並不同意。

何平說那還不是結了?對,標準的閃婚,方琦說,但我母親心頭的疙瘩還是沒解開。方琦說她母親請人算了她和老頹的生辰八字,結果是凶險無比。我哥也不喜歡老頹,方琦說,所以結婚那天他花了很多錢,就是想讓老頹難堪。

何平說,其他人的想法隻能作為參考,最主要的是你對老頹的感受,真心相愛才是最重要的。

也許吧……方琦說。

方琦的含糊讓何平感覺她並不怎麽幸福,雖然她現在已經當了律師,而且還嫁了一位相當有錢的老公。

何平說你應該知足了。

是嗎?方琦反問,你知道什麽是婚姻嗎?

“婚姻有如黑社會,外麵的人不知道,裏麵的人知道了不敢說。”

方琦的話讓何平非常震驚,他開始反思自己,耳邊傳來李宗盛的歌聲。後來何平才發現李宗盛那麽動人,是因為他寫的愛情裏從不哭泣自己的付出,多的是對曾經的反思,和歲月流過的一聲輕歎。年輕人愛聽傷感的情歌,傾其所有依然得不到你,那麽愛你,你卻拋棄了我和曾經,在李宗盛那裏沒有。他說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每當你記起一句,就挨一個耳光。是空空****,卻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