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錢是世上最好的**。

這句話當年被蠻子掛在嘴邊,奉為經典。還有另一種說法,把“錢”換成“權”,仔細想想,這個替換也不無道理。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有錢,也沒有權,大概是不能跟漂亮姑娘上床的。

蠻子每次喝醉酒,都喜歡講同一個故事。

說他有一次,開著那輛奧迪A6到大學裏辦點事。天兒熱,周圍是數不盡的美腿熱褲,個個都是細腰。他渴了,把車窗落下,拿出一瓶純淨水喝。馬上,就有穿著吊帶的女生湊過去,問:咱們去哪兒?

蠻子這才知道,半條胳膊和純淨水,是收降女大學生的暗語。

前提必須有錢,蠻子說,你蹬輛單車過去試試,把農夫山泉喝倒閉了,也不會有女生跟你走。

這些話,何平在不同的飯局上聽蠻子講過多次。他那天喝醉了酒,偷偷把何平從宿舍裏叫出去,在他那輛二手奧迪A6上又說了一遍。何平不明白他要去哪兒,蠻子說,找個妞兒,補一補。何平說,身體有病,那得吃藥。

蠻子就哼唧一聲,說,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陰陽互補!

他這些歪理邪說,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總是振振有詞。蠻子那天沒帶司機,親自開車接的何平,然後拐彎抹角,曲裏拐彎找了一家洗腳城。何平這人雖生性**,但洗腳城一類的地方卻還是頭一回進。

說是“城”,其實也不甚大,上下三層。

“洗腳城”仨字被花花綠綠的燈泡挾持,有節奏地閃耀著曖昧的光芒。

何平不肯下車,說,蠻子,今天算我請客,你的費用我全包了,但我可以不上去嗎?蠻子說,你敢。

他的力氣很大,加上酒勁兒,一把就將何平拖下車。

何平說,夏沫還在家等著我。

瞧你這點兒出息,蠻子笑話何平,說,不就是洗個腳嘛,害怕個屁。

何平被劫持著下了車,少爺們齊聲說了句歡迎光臨,裏麵的小姐就飛了出來。

與何平之前想的不太一樣,蠻子並沒有胡來,他點了“水晶泥”,就領何平到房間裏坐下。天兒很熱,何平打開空調,吃了桌子上預備好的蘋果。洗腳城的房間很多,上樓的時候,不時有端著腳盆的年輕女人,從裏麵悄悄退出。

有的房間很安靜,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也有少數,放浪形骸,大呼小叫。

沒等多久,兩個穿著統一服裝的美妞,端著木桶和專業家什推門進來。她們在桶裏兌上水,然後把他們的腳放進去。頓時,一股倦意襲來。

何平學著蠻子的樣子,躺在沙發上,閉眼吹空調,光腳洗湯藥。

也許是太過無聊,兩個小姐居然一邊工作一邊聊天,說些打工仔關心的話題,甚至未來的打算。也許是聲音大了,吵醒了蠻子,他睜開眼,很不耐煩地問:這兒有按摩的嗎?

何平就知道這小子動機不純,洗腳隻是一個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後麵的按摩。何平說,蠻子,你先在這兒按著,我先回去了。

他的酒勁兒沒過,把何平按住,說,你小子甭在我麵前裝,瞅你那樣兒,是不是很久沒……嘿咻嘿咻嗯哼嗯哼過了?

何平吃了一驚,說,你怎麽看出來的?

蠻子就很不屑地說,如果現在把你的**切片,然後用顯微鏡觀察一下,人家是蝌蚪的話,你就該是青蛙了。

蠻子說得對,何平是很久沒有嘿咻嘿咻嗯哼嗯哼了。這小子在男女關係上很有天賦,連這種事也能看出端倪。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狀況,主要是何平的錯。夏沫某一天突然告訴何平,她很久沒來那個了。

他們晚上出去遛彎,順便買了兩根測早孕的試紙。

從廁所裏出來,夏沫舉著兩條紅杠,神情沮喪地說,懷上了。

他們之前都很小心,安全措施都很到位。想來想去,倒是何平還在開酒吧的時候,跟姑娘們鬼混,那時很放縱,居然也從未出過事。何平和夏沫一起回想可能存在的破綻,隻有一次,何平撤退得晚了些,直接撂裏麵了。

僅僅一次,夏沫就懷上了,不得不說,這個妞兒在某些方麵的能力是超群的。

怪不得夏沫總說不太舒服,有時會產生嘔吐的欲望。尿檢之前,何平問她,以前有沒有想嘔吐的感覺。也會有的,夏沫說,有時沒有吃早飯,等等。當何平笑著在**等她的時候,夏沫就舉著兩條紅杠的試紙進來了。她問何平怎麽辦,何平說,隻能打掉。

睡覺前,熄燈,夏沫把何平的手拿過去,放在她的肚子上,說,最後摸一摸你的親生骨肉吧,明天可就不在了……

不是寶寶,何平說,也就是一個細胞。

總之,你是扼殺了一條生命,夏沫很不服氣地說。

他們躺在**,沒怎麽說話,好像都有一肚子心事。你猜,夏沫說,這個孩子會長成什麽樣?

何平從**躥下來,說,不是孩子,是細胞,隻是一個細胞!

何平快被夏沫的敏感逼瘋了,她看到一個細胞,就能聯想到一條生命。太敏感的人,總是因別人隨便的一句話就胡思亂想;不是因心機重,而是太善良。不要把別人的閑言碎語當成禮物,因為你並不是收破爛的人;做好自己,當你真正完全投入到當下的事情中去時,不管這個事情多麽簡單卑微,你都能感受到無窮的樂趣。所以,何平開導夏沫不要胡思亂想,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因為他們隻是想八卦你。提升自己,隻能甩開別人。

雖然這麽說,其實,何平也覺得是扼殺了一條生命。

何平隻是不想讓夏沫有任何負罪感,她太善良,丁點兒罪惡也會變成折磨。

第一次流產,何平找了個學醫的女同學,她家開診所,各種藥品一應俱全。何平把她約出來,細細講述了來龍去脈,請她幫忙。看在老同學的份兒上,她當著夏沫的麵,把何平罵了一頓,然後回診所,翻箱倒櫃找出幾粒黑色藥丸。

藥丸一共有兩種,前後吃的時間有間隔,很講究。

臨走時,她還贈了夏沫幾盒益母草顆粒。

也許是看出了他們當時經濟上的窘迫,所以,那幾盒益母草是她友情讚助的。

何平之所以找她,而不去醫院,也是為了省錢。藥丸幾十塊錢一粒,手術幾百元一次,對於月光族來說,前者更有吸引力。

幾十塊錢的藥丸,那也是藥丸,功效卓越。

吃完當天,隻隔了幾個小時,夏沫就把身體裏那個血赤呼啦的肉團給排了出來。

看,夏沫指著馬桶驚叫道,我們的孩子!

不管何平以後是否追悔,這個孩子注定是沒有了,一個何平與夏沫的骨肉,這顯得相當決絕。無論如何追悔,如何追悔當初的決絕,決絕已然決絕,時光不會倒流,讓你去重新選擇;無論如何責備,如何責備當初的錯誤,錯誤已然犯下,破鏡亦難重圓;我們的人生,活在這個快節奏的社會,許多錯誤與後悔,皆因彼此的一時口快,於是某些人,把珍惜變成珍重。何平輕吟道,珍重方琦,珍重我未出世的孩子。

何平當時太年輕,沒怎麽讓姑娘流過產,不明白夏沫為此受到的身體上的損害。

她當時一個人待在出租屋裏,痛得隻能躺在**,喝廉價的益母草顆粒。這些何平都全然不知,甚至沒有買些魚肉,改善那幾天的生活。

夏沫是個很能吃苦的女孩子,打完胎,每天仍舊按時做好飯,等何平回家,沒有半句怨言。

夏沫為何平犧牲很多,流產其實是一件十分傷身體的事。賣何平流產藥的女同學曾經說過,如果再晚幾天,就不是吃藥那麽簡單了,還要“刮宮”。言下之意,有動刀的危險,都拜何平這渾蛋所賜。

因為情況特殊,何平很長時間沒有碰夏沫,一來保護,二來有心理陰影。

至於蠻子是怎麽看出來的,何平就不得而知了。何平隻想拉住他,好讓他取消按摩的打算。雖然第一次來,但何平多少明白按摩是怎麽一回事。何平不想在夏沫身體不好的情況下尋歡作樂,再說,這裏麵幹不幹淨,都還是未知數。

蠻子叫來了領班,問什麽價。領班說,褲腰帶以上20,褲腰帶以下200。蠻子說,來個20的。

領班說,您先在包房等著。

結果按摩的過來一看,蠻子已經把褲腰帶係在腳脖子上了……

何平後來對他說,你也忒不要臉了,你咋不係腳指頭上呢,足療的錢都省了。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蠻子說他是故意這麽搞,喝醉了尋開心。

他監督著把一個小姐塞到何平懷裏,然後自己摟著一個,很仔細地玩。玩的時候還調情,怨人家某些部位長得不太成熟。何平側著身子,聽到旁邊沙發上小姐的抱怨:人家身上的東西給你玩就不錯了,還挑肥揀瘦。

他們在洗腳城待了兩個小時,一個小時洗腳,一個小時按摩。何平那晚是穿著拖鞋去的,洗完腳,又穿著拖鞋回去。剛好下過一場大雨,享受了高檔服務的腳,立即又被肮髒的雨水浸濕。

之前的興致一掃而光,就像那稍縱即逝的快感。

把何平送到門口,蠻子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何平從車上下來,拖鞋踩進泥坑,絲毫看不出是剛剛被一雙多麽柔嫩的女人的手給伺候過的。

蠻子落下車窗,說,最近廠區裏的意外比較多,工人情緒不穩定,你得看緊點兒。何平說,好吧。何平知道蠻子請自己洗腳是有目的的,他倒是對電腦裏的賬目絲毫沒有懷疑,更不要說修改密碼了。

在何平眼裏,蠻子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活得很累,好像背負了一個沉甸甸的行囊。一個行囊,如果已經裝得太滿,就會很沉、很重、很累。一個生命背負不了太多的行囊。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人生大道上,我們注定要拋棄很多。果斷的放棄是麵對人生、麵對生活的一種清醒的選擇。隻有學會放棄那些本該放棄的包袱,生命才會輕裝上陣,一路高歌;隻有學會走出煩惱的困擾,生活才會絢麗富有朝氣。何平想,他會勸蠻子如何輕鬆地活著。

為了不再讓他請何平洗腳,何平隻好把監理的事情做好。這是目前何平能做到的。為此,何平平息了幾次工人們的“無理取鬧”,吵得最凶的一次,一名工人為了索取賠償,當場削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他的父母都是農民,老婆沒有工作,全家指望他一個人賺錢,還變成了殘廢。

保安把他架走,帶著他的那根斷指。他顯得很生氣,身體懸在空中,大聲質問:你們都是吃裏扒外,隻會組織跳繩、發**,你們還會幹些什麽?!

何平發現,那些憤怒的人,大抵因為恐懼。而那一直讓我們恐懼的不是外麵的殘酷的世界,而是我們自己的內心。未來的路我們誰也說不清楚,什麽時候醒來,什麽時候又睡著了,路的盡頭有什麽,這些我們都無從知曉。人生如此,我們都是走一程風景看一程煙雲,我們不要抱著那些不著邊際的幻想,我們隻需給自己多一點的空間,多出去吹吹風,看看海。在何平看來,風與海,未嚐不在人的心中。

每座廟裏都有冤死的鬼,更何況隻是一根手指呢。

在何平繼續幫助蠻子傷天害理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接到了方琦的電話。

她在武漢,給何平打的長途。也許是遇到了棘手的問題,她突然在電話裏吞吞吐吐起來。何平說,咱們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能不能……借我點錢……100塊也好。方琦在電話裏說。

何平不知道方琦在武漢過著怎樣的生活。

100塊錢又如何成了一道難題。

而現實竟比何平想象得更加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