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原罪

我們走著迷失了方向,盡在岸的河邊彷徨。

不知是世界離棄我們,還是我們把他遺忘。

——《蘇州河邊》

何平在蠻子創業初期,幫他做了很多事,因為帶有“原罪”性質,所以差點兒受到牽連。他們當時講究利益最大化,隻要能掙錢,就不擇手段,也一度失去了方向。很多次,當何平醉生夢死,抱著馬桶吐酒的時候,何平就仿佛在道德的河邊彷徨。何平知道這是潛規則,大家都這麽玩,你想潔身自好,結果隻能是個死。

何平改變不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紅色的,像胃裏咳出的血。

為了某些理想,何平隻想贏,不想輸。男子漢不怕輸,沒輸過的人,常常會輸得一塌糊塗;沒摔過跤的人,跌倒了往往爬不起來;沒體會過饑寒的人,貧困注定會成為他的歸宿;沒曆經拚搏的人,屬於他的多數不會長久。什麽被你輕視了,終會被你看重;你專注於一個方向,終會比別人走得更遠。花香,常在夜色中;奮進,常在孤寂裏;成敗,常在路途上。何平贏過,也輸過;他贏過事業,但卻輸過方琦,並且輸得一敗塗地。

夏沫曾經勸過何平,不要逞強,喝酒不要玩命。她是對的,隻是作為女人,她忽略了酒場上的江湖規矩。有些酒你可以不喝,但有些酒你必須擰著自己的脖子往裏灌。有時何平也耍詐,偷偷往桌子底下潑酒,然後沒事人似的把酒杯悄悄推回原處。

有一次,蠻子坐何平旁邊,喝完酒回家,才發覺濕了半條褲子。

他後來就不再讓何平管理Lucy酒吧,把何平安排到生產保暖管的廠區做了監理。為了照顧何平的生活起居,他把夏沫調過來,當了何平的保姆。大概他也認為,何平和方琦的情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到此為止的意思是,從此陌路,不再走下去。那些發誓要陪你走完一生的人,總是走到半途就迷路了。有些人就這德行,張嘴就說愛你,然後又偷偷溜走。別輕言誰是你的世界,也別輕易就付出所有;別吵著說回憶多洶湧。靜下來你會發現:時間從不喧嘩,生命從來不回答。你要做的就是迎風走下去,慢慢去接受,很多人最後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比如何平與方琦,他們之間如果說還有什麽關係,也就隻剩下曾經。

就這樣,何平和夏沫在廠區找了間宿舍,光明正大住到了一起。

每到周末,何平會騎一輛二手破摩托車,帶著夏沫逛街,看電影,日子倒也過得有模有樣。

自從上次被魚頭營救出來,夏沫就名正言順成了何平的女朋友,他甚至還沒承認她的地位,這個朝鮮妞兒就一頭紮進何平的懷抱。

她知道何平和方琦的事兒,也知道劉美麗。

何平曾提醒過她:如果有一天,方琦回心轉意了,該怎麽辦?

她居然說,那我也不走,跟定你了。

何平就把她抱過來,說,放心,即使有那一天,你也是先入為主,也是正房,堂堂正正的大奶!

有夏沫在的日子,生活變得井井有條。

她會把房屋打掃得一塵不染,把何平換下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而且炒得一手好菜。她的廚藝很精湛,以至於何平的胃被寵壞了,每下一次館子,都會拿當家廚師的手藝跟夏沫比較。有時,館子裏推出新菜,老板讓何平談一下試吃的感受,倘若比不上夏沫,何平會很誠懇地告訴他:如果從純粹生理角度的饑餓感來看,這菜,還是可以吃的……

何平想說的是,在當下這個社會,像夏沫這樣的女孩子,已經近乎是絕種了。

還有另一層含義,那就是,何平是幸福的。

何平會在每天早晨起床,吃到夏沫為他準備的早餐,床頭是她為何平準備好的衣服,重要的場合還會給何平預備領帶,並親自為他打好。

何平最喜歡夏沫給他係領帶了,她摟著何平的脖子,身上的香氣襲人,每一次何平都忍不住親吻她的脖子,被她的性感刺激得靈魂出竅。

何平和夏沫在一起很有感覺,也很有默契,很合拍。他們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憎惡,甚至連笑點都是一樣的。真真切切談過戀愛的人,和沒談過戀愛的空想暢談的人之間,隔的不是一兩個代溝,而是萬水千山。如果你真的愛過,你就會知道,所謂藝術品位、文學造詣、道德水平這些統統無關緊要,當你以這些要求作為重點的時候,你很可能誤導了自己。“合拍”才是一切感情的基礎。和方琦相比,夏沫也許隻是一個灰姑娘,但何平和灰姑娘吃路邊攤的時候,會感受到幸福。

何平不再像從前那樣有錢,銀行卡裏僅有的幾萬塊也交給了魚頭,不然也不會出來得這麽早。在廠區做監理時,何平每月隻拿很少的工資,又要吃喝玩樂,所以就變成了“月光族”。手頭拮據的時候,夏沫會調整食譜,買價格便宜的菜蔬,僅有的肉和排骨都讓給何平,揚言減肥。

這讓何平很感動。患難過來的姑娘,你一定要珍惜,這是上帝賜予你的禮物。

經曆了這麽多,用時間考驗過感情,何平對夏沫可謂倍加珍惜。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他穿插在我們生命的每一個角落裏,看著我們從懵懂的孩童時期到羞澀的青春年華,再到以後的以後。我們也從開始的忽略到現在的珍惜,在感歎流年飛逝的同時,我們也在悄悄成長。那些逝去的歲月裏的日子,有我們的歡笑,也有我們的淚水。這讓何平開始考慮時間的意義。

唯一讓何平不解的是,每月的花銷,總有一些對不上號。一開始,何平認為是夏沫寄去了朝鮮,後來才發現,她竟是給了素不相識的人。

這個廠區建在市區郊外的一個村落,工人是臨時招聘的,很多是當地村子裏的百姓。生產保暖管是一項比較危險的工作,經常發生保暖管脫落,砸斷腿腳的意外。比如上次在蠻子為何平接風的飯局上,有一個滿身是血的工人衝進來,敘說了一名工友是如何被保暖管砸斷了腿,骨茬匕首般刺出,血流如注。

蠻子當時很鎮定,吃了一口菜,喝了一口酒,說,知道了。

那個滿身是血的工人,盯著杯盤狼藉的酒宴,就這麽被打發掉了。

這件事對夏沫打擊很大,她的父親在朝鮮挖礦,過著窮苦的生活,她完全理解那些工人的窘境。夏沫當時在飯局上質問蠻子,為什麽對這些人這麽冷漠。蠻子說,他們是簽了勞動協議的,既然幹了這份工作,就要為風險承擔責任。

夏沫當時就摔筷子走人了。

盡管出現了流血事件,但蠻子是不會太在意的。他教過何平處理此類事情的秘訣,就是一個字:快。第一時間送進醫院,找家屬協調賠償。農村人不懂法律,賠點錢基本就完事兒了。如果遇上難纏的家夥,你就告訴他,官司很難打,一拖就是幾年,弄不好就人財兩空。

如此一來,這一招竟成了“應急預案”,隻要人沒死,工廠就一切照舊。

也許是對於弱勢群體的同情,夏沫每遇上此類事情,總會或多或少去接濟。何平告訴她,全天下的窮人太多,我們是月光族,也需要被救濟,以後就量力而行吧。每到這時,她就很難過,為自己能力有限而傷心。

她是個善良的姑娘,對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缺乏理解,不懂得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

她也是從這時起,萌生了讓何平離開蠻子的想法。

會的,何平向她保證,但現在不是時候。

蠻子是個極有遠見的人,自從他被連秋平送進醫院,那顆容易暴怒的頭顱忽然就開了竅。

拳頭隻能解決眼前,而頭腦則能決勝未來。

明白了這一點,他就收購了酒吧,建立了工廠,並在極短時間內創造出巨大財富。

他用賺來的錢購入生產設備,規模在不知不覺中擴大,利潤在無聲無息中積累,附近醫院裏躺著的斷腿工人數目也就不斷增加。

何平勸過蠻子,是否不要再買二手設備,新機器的安全指數顯然更高。

他對何平的建議不是很感興趣,反倒勸他管好夏沫。她和那些人走得很近,蠻子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他還建議何平趁這個時候買一套房,即使付不清全款,交上首付也行。

何平那時對房價過於樂觀,加之每月沒有盈餘,也就一笑了之。除了當監理,何平還給蠻子當會計,他辦公室電腦裏的密碼還是何平給設置的。有時開玩笑,何平說,等我什麽時候不幹了,你就把密碼換了。蠻子瞅瞅何平,說,死都不換!

蠻子在那一年買了一輛二手奧迪A6,花了幾萬塊,油耗能趕上悍馬。

他認為,自己再不濟,也是個公司裏的“總”,最差也是要坐奧迪的。窮人乍富,都有燒包的衝動,更何況手裏還有點散碎銀兩。

蠻子也是在那一年結了婚,雖然很招女人喜歡,身後總有成堆的女人前赴後繼,甘願當他的炮灰,但是,蠻子隻有一個。據說,那個霸占了蠻子的女人,將蠻子的名字文在身上一處非常隱秘的角落,由此獲得了參加結婚典禮的機會。

方琦在蠻子結婚當天回了山東,雖然她看不慣蠻子的生意,看不慣蠻子的做法,但他畢竟是方琦的親哥,小時候還曾經為了方琦跟何平打過架。

他們在蠻子的婚禮上見了麵,她變化不大,卻總說自己瘦了。

夏沫主動跑過來跟方琦打了招呼,她是從何平的心形吊墜裏的照片上認識的方琦。

夏沫後來跟何平說,方琦和蠻子真不應該是一對兄妹,一個那麽壞,一個那麽好……

何平說,蠻子並不是壞人,他從小沒了父親,所以不得不使自己變得很強。

夏沫說,如果他不是壞人,婚禮上怎麽會發生那樣的事?

夏沫口中“那樣的事”,發生在蠻子婚禮的中途。一群斷了腿的殘疾人,扮成趕喜模樣,借恭喜發財的名義,向蠻子討要賠償。他們之前曾是保暖管廠的工人,被砸斷腿後,基本喪失了生活能力。他們找過工廠,被告之是簽過勞動協議的,也找過公司,都被蠻子趕了回去。萬般無奈下,他們出此下策,上演了一出“八仙過海”的好戲。

雖然保安衝散了趕喜的隊伍,但多少影響了眾人的心情,特別是方琦的。

她在婚禮上看到了母親的眼淚,設想如果父親還在,該是多麽幸福的景象。

她也對蠻子的絕情失望,當眾人看到了蠻子的光芒,她卻感到了掩藏在背後的隱憂。

何平說,還是要回武漢嗎?方琦就點點頭,說,我哥現在所做的一切,是注定要摔跟頭的,我希望你在能力範圍之內,將這個時間盡量拖延,越慢越好……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預言,不幸的是,竟然被方琦猜中了。

她隻說回武漢,具體沒說從事什麽職業。她的氣色不是很好,不再像以前那樣開心。沒想到,很快何平就又和她見麵了,而見麵的原因非常尷尬。

蠻子沒有挽留方琦,他本想給方琦一筆錢,卻被拒絕了。

他對母親說,這錢給方琦攢著,直到她嫁人的那一天。

蠻子結婚後,和結婚前的生活沒有太大改觀。雖然有了老婆,但他身邊總不乏更年輕漂亮的女人。甚至有些身價過億的富婆,在公開場合宣稱:如果蠻子願意離婚,她的億萬家產就是蠻子的。

她們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麽,蠻子說,她們隻會給我挑選內衣,偶爾自作主張,挑自己喜歡的**。

有一晚,他把那輛二手奧迪A6停在何平的宿舍前,偷偷把何平叫了出去。

他把何平摁到洗腳城的沙發上,挑了個很**的妞兒伺候何平,自己也找了一個。

他喜歡和女人“過家家”,何平閉著眼,聽到旁邊沙發上小姐的抱怨:人家身上的東西給你玩就不錯了,還挑肥揀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