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三

回想起整件事,就像做了一場噩夢,甚至帶有一絲詭異色彩。

蠻子出事前,何平曾收到一則陌生人的短信,暗示蠻子身處的險境。

還沒等何平找到蠻子,他就出事了,過程和短信上的內容驚人一致。

何平回撥過那個陌生的號碼,始終忙音。到通訊公司去查,辦卡的身份證是偽造的。何平猜,這個發短信的人肯定知道內幕,隻是因為某種原因不方便站出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件事與方琦的麵試有關,與連秋平有關。

連秋平被打,接著蠻子就出了事,這種江湖路數,恩怨契合,一眼就能洞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個江湖上有很多規則,僧多粥少,狼多肉少,所以必須講清楚。大佬是江湖食物鏈的頂層,如果有外來物種橫亙在大佬眼前,肯定是要被滅掉的。做這種事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所以要鬼使神差,殺人如草不聞聲。做這種事是有風險的,如果失敗,將被置於萬劫不複的境地,所以行凶者必得心狠手辣。至於失手,方琦逃過暗算,連秋平就預感到會有麻煩了。

方琦放棄了麵試,但並不表明她打算咽下這口氣。蠻子的病危通知是一場虛驚,他還年輕,雖然斷了三根肋骨,但求生欲望戰勝了死神的邀約。方琦把蠻子托付給母親,把何平叫出去,說,我現在就去找連秋平,為我哥討個說法。

何平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我們沒有證據。

你怕了?方琦反問。

何平便不再遲疑,開車帶方琦去找連秋平。

連家的房地產公司很氣派,前身是大型企業,專接一些修路建橋的工程,生意一度做到海外。何平把車停在連秋平那輛改裝了的三菱跑車旁邊,周圍泊的都是名車,寶馬、卡宴、捷豹,甚至還有限量版的雪佛蘭房車。這些車名義上是公司的,實際上是連秋平的私家車。何平還看到一輛熟悉的銀白色奔馳轎跑,她停在黑色卡宴的旁邊,之間似有某種牽扯。

來不及過多思考,何平和方琦就找到了連秋平的辦公室。看門的保安忙著提一桶水仔細擦拭寶馬的車輪輪轂,這應該也是他們的工作範圍,就像董事長從車裏出來,他們就立刻迎上去,將手平伸在董事長的頭上一樣。

連秋平的辦公室很大,之前是他父親的,現在是他的。

辦公室的牆壁上掛一張世界地圖,上麵圈著很多陌生的地點,標注著這個公司的實力與輝煌。連秋平的辦公室空曠如小型足球場,一麵牆上掛著名人字畫,旁邊的櫥櫃裏高低錯落著價值不菲的文玩,辦公桌很大,家具全部由珍貴的木料打造。另一麵牆邊擺的是一張喝茶的桌子,上麵擺滿了茶具和各種上好的茶葉。連秋平不太喜歡喝茶,擺這些東西主要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文化。辦公室的東麵有一道門,裏麵是臥室,裝修富麗堂皇,連秋平在裏麵做過許多很私密的事情。

連秋平的年輕讓何平驚訝於他所擁有的財富,有的人在他這個年齡,甚至超出這個年齡很多倍,依然在幹著擦洗汽車輪轂的工作——而他,隻因為有個好父親,就可以對世間大多樹美好的東西唾手可得。

他的臉上粘著創可貼,何平懷疑這小子是在知道他們興師問罪之後,在某個垃圾桶裏又撿起來,重新摁上去的。

你好,方琦克製了一下說,我叫方琦。

哦,連秋平指著臉上的創可貼,說,這就是你哥給打的。

明人不做暗事,何平說,既然到了這裏,我們不妨就把事情挑明了,蠻子的事情是不是你幹的?

我當是誰呢,連秋平傲慢地說,原來是Lucy酒吧的老板,還玩車嗎?

何平與連秋平之前有過一麵之緣,很多人喜歡在淩晨飆車,他和連秋平都參加過,隻是沒有單獨比賽。

這個城市有很多富有的人,有很多錢花不出去的人,賽車就成了花錢的一個由頭。飆車黨是這個城市裏特殊的族群,他們隻在淩晨出沒,駕駛百萬級別的跑車,在城市的街道上風馳電掣。和《速度與**》裏演的不一樣,這些飆車黨的賽車遠沒有那麽炫酷,而且比較低調,也沒有穿著清涼的美女舉著牌子走來走去。他們通常比賽完就回家了,不回家就到酒吧裏喝酒,喝醉了回家。連秋平是這夥飆車族裏駕齡最長的,他還在讀小學的時候,他爸就開寶馬了。有一次,連秋平不高興,把他爸的寶馬開出去逛了一圈,差點兒上了高速。

不僅是我,何平說,你應該對方琦身邊的人都很熟悉吧?

我為什麽要熟悉方琦?連秋平說,隻因為她長得漂亮?

這是個很高明的無賴,連秋平是個出了名的公子哥、情場浪子,對所有漂亮的女人都能說出恭維之詞。

我希望你明白,我們不是來調查取證的,方琦說,我今天來隻想代表我哥,向你討個說法。

連秋平嬉皮笑臉地看了眼方琦。

說法?連秋平說,那好,這件事讓我母親出麵解決好了。

說完,他摁下桌上一個按鈕,就有人推門而入了。

連秋平戲謔地說了聲“母親”,一個年輕女人走了進來,是劉美麗。

表麵上,劉美麗是連秋平的媽,但他們在年齡上是很接近的。雖然劉美麗已經在穿著打扮上刻意把自己“變老”,但青春是掩藏不住的氣息,這反而讓劉美麗看起來更加性感。如果非要在劉美麗身上找出老舊的東西,可能就隻剩下心態了。劉美麗曾在何平麵前說過一段話:小的時候,我們都長身體了,所以很天真,很快樂。等長大,不長身體,就都長心眼兒去了,就活得很累了。

何平和方琦驚訝地站起,幾乎說不出話來。

劉美麗倒顯得十分鎮靜,她示意他們坐下,取出杯子,給他們泡上茶水。

秋平,劉美麗說,這件事交給我好了。

連秋平盯著劉美麗,這個他口中的“母親”,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人。何平似乎明白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銀白色奔馳轎跑,陌生手機短信,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和很多超級富豪的故事一樣,劉美麗應該是連氏家族現在的掌門人,她大概是憑借著年輕和高超的功夫(何平體驗過),擠走了連秋平的母親,並取而代之。

劉美麗穿著黑絲,粗細均勻的腿足以征服任何男人。

何平想象著一幅肉豔的畫麵,赤身**的劉美麗,騎在年老體邁的連董事長的身上,一邊扭動一邊喊:以“騎人之道還治騎人之身”……

方琦大概也想到了,因為她不再像之前那麽驚訝,隻是冷冷地看著劉美麗。

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場景,在座的四個人年齡相仿,卻分別有四種身份:同學、情人、兒子和母親。

何平在想,如果他把劉美麗在**的表現講出來,連秋平的臉上會有怎樣的表情,會不會把這事兒興奮地轉告他的父親。

劉美麗坐下來,一條嫩腿壓在另一條嫩腿上,如果不懷好意,甚至能看到她的白色**。

劉美……不,劉女士,方琦換個稱謂說,剛才你兒子把你請出來,希望你能給我們一個答複。

也許是“兒子”這個詞太敏感,連秋平不自覺正了下身子,把兩隻腳抬到桌子上。

好,劉美麗說,你們想要什麽說法?

補償,何平說,蠻子現在躺在醫院裏,昨晚下了病危通知書。

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劉美麗反問。

方琦突然站起來,說,那我隻好把麵試的事情講出去了,直到有人願意聽為止……

何平看出劉美麗的尷尬,她坐在這裏,隻是因為特殊的身份。

她並不是一個太壞的女人,甚至不是一個壞女人,不然,也就不會費盡心思給何平發短信了。連秋平旁觀著眼前的一切,他並不稀罕什麽麵試,這一切都是父親的要求,而且下達了死命令。原本一切順利,沒想到最後殺出個方琦,把筆試第一的位子搶了。他不是傻子,當然不希望把事情鬧僵,下黑手打黑槍的事兒隻能幹一次。

連家大少是個智商很高,卻經常犯渾的人。他的智商來自遺傳,犯渾則是後天養成。上帝照顧連秋平,關上一扇窗戶的同時,好不容易為他打開了一扇門,而他卻用來夾腦袋。

他皺著眉頭想了想,對方琦說,你先坐下。你哥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連秋平說,我聽了也很傷心,出於人道主義,我會考慮給你們經濟上的補償。但是,連秋平接著說,這是有條件的。說完用手指著何平。咱們不妨賽道上較量一下,連秋平說,如果你贏了,我就按照你們說的辦。

如果輸了呢?何平說。

輸了,連秋平說,Lucy酒吧歸我。

幾乎沒有猶豫,何平說,好。

連秋平直起身,懷疑自己聽錯了。

何平讓劉美麗拿紙來,簽字畫押。

方琦拽住何平的胳膊,說,你……不再考慮一下了嗎?

何平說,放心吧。

方琦很感激地看著何平,用身家性命去賭一場根本贏不了的比賽,如果不是技高一籌,那肯定就是瘋了。她不知道的是,何平根本沒有贏比賽的想法,他隻想在賽道上和這個紈絝子弟同歸於盡。

蠻子是何平的兄弟,方琦是他心中的神,他的天使,他願意為了他們而冒這個風險。雖然連秋平生來富貴,穿開襠褲時就已經身價百萬,但何平有和他一起共赴黃泉的機會。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平等的話,死亡算是一個。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劉美麗當然不明白何平的想法,她略作思考,就拿來紙筆。

何平說,除此,我們還應該立一份生死狀,畢竟賽車是高風險的事兒,如果某一方不小心掛掉了,與另一方無關。

連秋平警惕地看著何平,試圖挖掘他這句話裏的深意。

當然,何平說,如果怕死那就算了。

這句話讓連秋平失去了理智,馬上簽了第二份協議。他不應該和何平這種人打賭,他有的是錢,應該好好活著。

他們離開的時候,樓下的保安還在跪著擦車。何平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就那麽心安理得,安於現狀,並不惜出賣自己的時間與尊嚴。

劉美麗把他們送到樓下,很愧疚地說,方琦……對不起。

方琦沒有理她,彎腰進了車。

何平說,她心裏有疙瘩,暫時解不開,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劉美麗就苦笑一下,說,你放心,即使輸掉比賽,我也會想辦法的。何平說,你不能小瞧我,何平不再是幾年前的何平了。

不是我小瞧你,劉美麗說,二手林肯怎麽能跑贏三菱?你知道那輛車多少錢嗎?

Lucy酒吧即將破產的事兒讓魚頭十分震驚。

你拿酒吧跟人家打賭了?魚頭問,你的二手林肯,還是加長的,能跑得贏進口三菱?你幹脆把我也給賭上得了,反正也是喝西北風……

趙趙在一旁勸:何平這不是替蠻子出頭嘛,上次在醫院,蠻子差點兒就死了,多可憐……

魚頭真是個好人,趙趙這麽一勸,他竟然就想通了。

第二天,他找來修車廠的師傅,對何平那輛二手加長林肯進行大修。

何平看到這一幕,說行啊,魚頭,你還真以為我能贏啊?

劉美麗私下找過何平一回,晚上來的,銀白色奔馳轎跑停得很遠。

何平說,今晚不走了?

她就掐何平一下,說,來點兒正經的。

何平說,我就喜歡不正經的……

她丟給何平一個紙包,打開,成遝的人民幣,說,買輛新車去吧。

何平把錢扔給她,說,當你的小三(何平忘記她已經轉正了)去吧。

何平不期望得到施舍,特別是劉美麗的。

比賽那天,連秋平老早就去了,改裝版三菱急不可耐地發出震天動地的噪聲。

何平開的還是那輛二手白色加長林肯,修火花塞耗了點時間,差點兒就遲到了。

魚頭遠遠看著何平那輛破車,嘰嘰嘎嘎地駛來,差點兒就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