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芝華士

方琦不打算考研了,因為在她準備考研的時候,研究生也擴招了!

這還得拜“大學產業化”所賜,隻要你有錢,不是白癡,想讀啥就讀啥。

物以稀為貴的格局被打破,知識分子反倒成了嘲諷的代名詞,真是個悲劇。

你可以在身邊找出很多這樣的例證,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但又不安於現狀,辭職考研,結果研究生畢業,連之前的那份工作都沒有了,隻好隨便找個活計,勉強糊口。Lucy酒吧招聘打雜員工的時候,就有這樣的研究生前來應聘,被何平婉拒了。主要是用不起,王侯將相賣油條,咋說也不是那回事兒。

方琦似乎是看透了這一點,從武漢大學畢業,連猶豫都沒猶豫,就回了這裏。

她回家這事兒何平壓根兒就不知道,何平對她還保留在長江輪渡上燈火闌珊的記憶,她那時還隻是個劉海兒被江風托起的大學生,嘎嘎新的大美女,對櫻花及一切浪漫的事物充滿幻想。

簡而言之,她是理想主義者,何平是現實主義者,連做夢都在算計一天的盈利,精確到一分一毛。

劉美麗的事兒,是趙趙捅出去的,何平始終懷疑,這個古靈精怪的姑娘,是故意的。她大概覺得方琦不錯,想借方琦的手,把劉美麗這枚粉刺給擠出去。於是,在魚頭把何平拉到一旁,問他打算怎麽辦的時候,輕描淡寫,就把劉美麗兜出來了。

方琦問,劉美麗今晚沒有來嗎,我可是好長時間沒見到這個老同學了。

何平說,劉美麗好長時間沒來了,她是富婆,特喜歡魚頭調製的紅方。

何平把這塊燙手的山芋丟給魚頭,以轉移方琦的注意力,在社會上曆練這麽多年,遇事兒先攪渾是何平的生存法則。魚頭還為此給何平起了個綽號:攪屎棍。

趙趙不易察覺地冷笑一下,這丫頭太了解何平了,她能治得了魚頭,把何平這號脈簡直就是門兒清。

天底下就有這樣一號姑娘,她們是上帝創造出來,專門懲治自以為是的男生的。就像趙趙,平時隻是一個不起眼兒的姑娘,但是心眼咽進肚子裏,鬼主意比誰都多。她是很容易被忽視的人,也是最不應該被忽視的人。她知道你性格中的缺陷,了解你的致命傷,在某個瞬間,像你的親媽一樣突然成熟起來。即使詭詐如魚頭,也不得不承認,他當年是小瞧趙趙了。趙趙看起來弱不禁風、噤若寒蟬,但總能在需要鎮靜的時候堅如磐石。很可惜的是,當何平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所有人已經盡在趙趙的掌控之中。

這一招似乎很奏效,方琦果然就不再提劉美麗的事兒,央魚頭調了一杯芝華士,神清氣爽地喝起來。雖然不再考研,但她另有安排,全力以赴考公務員。何平勸她別想不開,雖然工作穩定,可每年考公務員的人海了去了。有的職位幾百個人才能考一個,何平說。但是,方琦說,你不去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呢?

而且,你也要考,陪我一塊兒。

女生是很喜歡幹什麽事都要在一起的,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上廁所,一起寫作業,一起八卦,一起說悄悄話,一起看帥哥,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零食,一起懷舊,一起感傷,一起等風起,一起看大海蒼茫。女生凡事喜歡成雙成對,大概是因為女生是不喜歡孤獨的,需要有人陪;或者她們是沒有安全感的,需要同行的保證。方琦是沒有安全感的,她僅有的一點兒安全感來自家庭,沒有父親以後,這種安全感就崩塌了。

何平張了張嘴,一腔托詞被方琦瞪了回去。

你不是去年拿到的函授專科?方琦說,我哥都跟我說了,報考的條件剛剛夠。蠻子的嘴是靠不住了,他算是把何平給賣了。何平當初弄那張函授專科證書,是為進父親的單位做準備的,後來Lucy酒吧有了穩定的收入,幾乎就成了一張廢紙。何平說,公務員考試的報名費很高,能割好幾斤豬肉了。

你就值幾斤豬肉錢?方琦反問,隱約透出一股殺氣。

這才是蠻子的妹妹,何平想。

何平開車送方琦回家,她似乎聞出了劉美麗的味道,說,車裏挺香的,帶過不少女孩回家吧。

何平點燃一支煙,借故把車窗放下,迅速轉移話題:唱片收到了吧。

唱得不錯,方琦說,放給全寢室的姐妹聽,都說是流行歌手的水準。

何平說,那倒未必。

隻是封皮上的那段話不太懂,方琦說,這是結束,也是開始……

這可以有很多解釋,這是結束,也是開始;這是死的結束,也是生的開始;這是過去的結束,也是未來的開始;這是舊感情的結束,也是新感情的開始;這是荒誕的結束,也是嚴肅的開始;這是寒冬的結束,也是春天的開始;這是幼稚的結束,也是成熟的開始;這是笑的結束,也是哭的開始;這是一個方琦的結束,也是另一個方琦的開始。

聰明人是點到即止的,何平沒解釋那段話,方琦也沒追著再問。臨下車的時候,她一再囑咐何平多看點書,好應對考試。

你那麽會忽悠,方琦說,申論應該不是問題。

但是還有行測,何平說,總不能全都靠蒙吧。

沒事兒的,方琦說,把你對付劉美麗的十分之一拿出來,行測準過!

最後一句話是個致命殺招,她顯然早就知道劉美麗的事,隻是在酒吧裏裝傻,給足了何平麵子。蠻子後來告訴何平,方琦剛一回來,就曾去Lucy酒吧找過何平。何平想,她肯定看到了劉美麗,還有她停在白色加長林肯旁的那輛銀白色奔馳轎跑。

何平這才知道,方琦是有心機的,所有女人都是天生的偵探,細心捕捉著生活中的每一絲漣漪……

女人是天生的福爾摩斯,是包青天,可以從各種線索中探尋自己需要的答案。有很多事,方琦不說,不代表她傻,不代表她不知道。她當年因為喝藥躺在醫院,都沒忘了劉美麗在何平的耳邊嚼了什麽舌頭。她在大學裏讀書,但對何平了如指掌,他是怎麽想的,他什麽時候想學孫悟空任性一次,都心靈感應一般,傳回到方琦那裏。當她第一次去何平的酒吧,方琦就聞到了劉美麗的味兒,這是一股邪味,浸**很深,非短時間內可以剔除。

何平開始慶幸劉美麗的突然消失,方琦的出現填補了劉美麗的空缺,他暫時不需要床笫之歡,光是公務員考試,就夠他折騰的了。接下去報名,複習,為了顯示誠意,何平還買了一套盜版公務員考試真題。

很快,考試的日子就到了,巧合的是,何平和方琦在同一個考場。何平說,想當年,作弊的手藝還是有的。方琦聽出了畫外音,做了個禁止的手勢,說,最好死心,門兒都沒有。

第一場考行測,方琦答題的時候,何平還在睡覺,她的手機被監考人員拿走,沒辦法把何平從睡夢中叫醒。

下午考試的時候,何平穿著大褲衩,趿著兩根筋的拖鞋去了考場。監考人員看了看何平的準考證,問:你是上午缺考的那個?何平說是。那你還來個什麽勁?何平伸個懶腰,說,重在參與……

坐下答題的時候,方琦犀利的目光投過來,戳得何平渾身不爽,芒刺在背。

考完試,方琦氣呼呼地追到何平麵前,說,這下好了,幾斤豬肉的錢算是白扔了。

何平說,我隻是陪太子讀書,隻要你考得好,我是無所謂了。她狠狠掐何平一下,也就不再理會。

放榜的時候,他們在酒吧裏慶祝勝利,方琦考了第一名。

事實證明,平時多用功,有點真才實學,還是有好處的。比如她報的職位,考試的人數近四百,她竟然考了第一,就很不簡單。根據一比三的麵試資格,隻要麵試的環節不出問題,方琦就能成功晉級了。

喝酒的時候,魚頭拿著那張寫有考試成績的報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咱們不能高興得太早,魚頭指著報紙說,你們看第二名,是不是很熟?

連秋平?何平說,怎麽會是他?

在一個地方生活得久了的好處就在於,凡是能折騰的主兒,基本都能為他們所熟知。比如這個成績僅次於方琦的連秋平,他的父親是本地最大房地產公司的老總。連家富可敵國,這小子經常開一輛三菱跑車,呼嘯著招搖過市。

剛剛升起的熱度迅速冷卻,他們開始為麵試擔心,連秋平的名字像個樟腦球,讓所有人不安。

送方琦回家的時候,沒有開車,他們走著,氣氛有些沉悶。何平說,你是筆試第一名,這誰也抹不掉。方琦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就在這時,一束燈光亮起,打在方琦身上。何平本能地把方琦推到一邊,一輛汽車擦著方琦的身體撞了過去,速度之快,足可將人血碾當場。

肇事車沒掛牌照,在衝過去之後,停了一下,然後急打方向,輪胎摩擦出一股青煙,瞬間就消失不見了。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前後不超過10秒鍾,何平看看方琦,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何平說,沒事兒吧。方琦搖搖頭。這件事發生在成績公布的當晚,不得不使何平產生了懷疑。

沒有牌照,突然襲擊,一切仿佛是事先安排好的。

何平把方琦安頓好,當晚給蠻子打了個電話,把他約出來商量對策。

他是方琦的哥,不會坐視不管。他們四個人在酒吧裏討論了一夜,認為這件事絕非偶然,往最壞的方麵去想,肇事者是想取方琦的性命,而受益者隻可能是連秋平。

魚頭說,這件事最頭疼的地方在於,我們沒有證據,隻是猜測,全是主觀臆斷。

蠻子拍案而起,說,我明天就找姓連的算賬,看我怎麽廢了那小子!

何平把他摁住,說,你這樣蠻幹不行,隻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現在最重要的是,趙趙說,保護好方琦,至少在麵試之前。還是趙趙的話靠譜,在沒有確認凶手之前,唯一能做的,恐怕也隻有防範了。

連家的聲勢第二天就造了出來,連秋平的慶功宴設在本市最高檔的酒店,前去赴宴的人很多,報紙上羅列的名單足有長長的一串。報紙說,連秋平誓將本次考試進行到底。這相當於放了個風,和提前宣布勝利沒什麽兩樣。

報紙還說,本市今年房價持續上漲,連秋平父親掌控的房地產公司新近開發的樓盤甫一上市,便被一搶而空了。

看看這些記者吧,蠻子揚著手裏的報紙說,明擺著給連家做廣告,房價天天漲,連秋平的腰杆兒隻會越來越硬。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何平說,連家能做的事,我們做不到。

蠻子將那張報紙撕得粉碎,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後來幹了件蠢事,集結了一幫小弟,堵了連秋平的車。連秋平坐在他那輛改裝了的三菱跑車裏,挑釁地看著蠻子。知道我是誰嗎?連秋平說。知道,蠻子說,所以才要收拾你。他把連秋平從三菱跑車裏揪出來,一頓亂拳將連秋平送進了醫院。接著,他自己也被送進了醫院,傷於一場車禍,三根肋骨當場折斷,骨刺穿破前胸,當場就昏迷了。

蠻子出事前,何平曾收到一則神秘短信,內容大致預言了蠻子的下場,好像整件事都在某個人的眼皮底下。

方琦哆嗦著手,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了字。

他們在急診室待了一晚,方琦的母親,幾乎一夜之間,頭發就全白了。

她年輕的時候失去了丈夫,現在絕不能再失去兒子。

麵試當天,方琦伺候在蠻子身邊,她決定放棄。

何平陪在方琦左右,為蠻子祈禱,並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羞愧。人在很多時候都是無能為力的,你留不住生死,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命運是注定的,你身邊的人就是你的命運,你的光。你能做的,隻是盡量讓壞的命運延遲,讓好的命運以一種驚喜的姿態降臨。

何平思考成長的意義,於血淋淋的現實麵前,低下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