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竇鯪 人生無悔

一、開心的天使和憂鬱的天使

我聞到了空氣中的藥水味,那麽濃烈。我睜開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還有我手背上插著的一根輸液管。我支撐著從**坐起來,把輸液的藥包拿下來看,上麵寫的名字是:竇鯪。床的左邊是一個桌子,桌子上還放了一個小鏡子,我就拿起來照照。那是一張虛弱而蒼白的臉,看到這張臉,我的記憶又開始快速搜索,我想知道自己是誰。

最近很奇怪,我開始出現短暫性失憶的情況,會在突然醒來的時候,不記得自己是誰。就好像身體裏還有另外一個人似的。

“竇鯪,你又開始臭美了?”一個年輕的穿著護士服的女孩走進來。

“這裏是……”我帶著疑問。

“這裏是加護病房,而你,是特別愛美的女孩,即使在醫院裏,也要每天打扮得美美的。還要裝糊塗,逗我開心啊?”小護士笑著說,然後她檢查我的輸液,看到基本輸完了,就幫我拔下了手背上的管子。

“噢……我得了什麽病,要住進醫院?我的病曆本,能給我看一下嗎?”我問那護士。

“竇鯪!還演?又玩兒,是吧?那行,我配合你。你的病例就在桌子下麵的抽屜裏,自己翻出來看吧。”護士說完就推著她的護士車走了。離開房間前,她還說了一句:“今天……還會有人來嗎?你知道的,這裏可是隔離區。不過,今天可是2011年11月11日,大家都說是難得一遇的光棍節呢!三個11。有人陪倒是一件幸福的事。”護士笑笑。

“有人來?”我有點詫異,於是,繼續搜索我的記憶,我想起了一些畫麵。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在我們病房區的走廊上走著,他時不時地向各個病房張望,有點兒漫不經心,又好像在尋找什麽。他是吳葦禾,我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告訴我他的腿因為受過外傷而導致了很嚴重的滑膜炎,正要準備接受手術,否則他的腿可能會終生致殘,會變成一個瘸子。昨天我遇到他的時候,我們還發生了好笑的一幕。

“不好意思……我看到門開著……就進來了。我叫吳葦禾,是骨科的病人。”吳葦禾昨天有些尷尬地打著招呼。

“我認識你啊!很多人都認識你!你過去主持的節目、你的電影,我都看過。”我微笑著,想起了我曾經快遞過一份十分特殊的禮物給他。

“你認識我?你看過《偶像人生》吧。”吳葦禾問。

“可能你不記得了。”我想起了那份特殊的禮物,就從桌上拿起手機,找到了一張照片給他看。

“噢……那大便蛋糕……是你……送的?”吳葦禾看到照片,居然笑了。

“其實,在《偶像人生》的貼吧裏,我是anti(反對)粉。當時我的署名是‘偶像狗屎’。”我撓了撓頭,有點不太好意思。看到吳葦禾還真是挺奇妙的,他確實挺帥的。

“你就是那個‘偶像狗屎’?不過,你快遞到公司的狗屎形狀的蛋糕真的很好吃!當時我吃的時候,公司的人還說我瘋了。蛋糕上的巧克力濃度剛剛好。”吳葦禾放好自己的拐杖,坐下來,把那隻發炎的腿搭在了另外一個凳子上。

“可是……你來找我幹什麽?”我還是不明白他進我病房的原因。

“其實……人在麵對死亡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呢?抱歉,也許我不應該問這麽敏感的問題,這麽問也有點兒殘忍,但我在這家醫院的微博上看到有人轉發了你的長微博,我又剛好在病房外麵的牌子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所以就想進來和你聊聊……”吳葦禾解釋著他來的意圖。

“噢……看來你是我的粉絲啊。你去我的微博看了嗎?那上麵,我可寫了好多感慨。”我一邊說一邊迅速從桌子上拿起小鏡子照了照。還好,我的樣子雖然病怏怏的,但還算可愛。

“對!我看了。所以就對你更好奇了。坦白說,心理醫生診斷我有抑鬱症,在兩個月以前,他還開了抗抑鬱藥給我。但我覺得那藥好像對我不起什麽作用。比起腿上的疼痛,好像我心理上的問題更嚴重。”吳葦禾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一個相框,上麵是我在非洲旅行時的照片:短而俏皮的鬈發,還戴著一頂紅色的小禮帽。

“憂鬱症,很嚴重?你想過自殺嗎?”我也問得直接。

“有!”吳葦禾重重地點點頭,“幾個月以前,一個很愛我的女人離開我了。她為了我做出很大的犧牲,連自己的夢想都毀掉了。還有一個仇視我的人想把我置於死地,但女人的犧牲幫我挽回了機會。我本來應該繼續努力的,至少不應該辜負那個女人的犧牲。當我想重新開始工作的時候,我的腿出了問題,疼痛難忍,讓我想起幾年前,我的腿被人打傷,造成粉碎型骨折,我一個人躺在醫院裏的感覺:很痛苦,很絕望,很孤單。然後……我就開始對一切都感到索然無味,毫無熱情,每天都很頹廢……”

“過去的悲傷和現在的悲傷對上號了!兩種悲傷的情緒攪和到一起,引發了你的憂鬱症。”我簡單地總結了一下。

“哈哈……哈哈……你說得可真好。”吳葦禾笑了起來,那笑可真好看,就像一個明媚的天使。誰能想到,一向隻出現在屏幕上的帥哥現在正在我麵前對著我笑得這麽好看呢!而且,這個帥哥還吃過我快遞給他的“狗屎”。我真是交上“狗屎運”了吧?

“那……你到底想問我什麽?”我突然嚴肅起來。

“我想問,人在麵對死亡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呢?真實地走近死亡,和自己總是無法抑製地想去死,有什麽不一樣呢?”吳葦禾收起了笑容,他的神情開始憂鬱,眉頭也皺了起來,好像整個人都進入一種思考的狀態裏。

“嗯。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你這麽認真地問起來,我也得對這個問題負責任。我需要思考一下,好好地、認真地思考一下。你明天來找我,我再告訴你答案。”我也很認真地和他說,因為對於一個患有嚴重抑鬱症,又有自殺念頭的人,我可不能隨便說。

“一言為定。我明天來找你。”吳葦禾拿起他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這是隔離區!其他人不可以隨便進入的,即使你是偶像也沒有特權啊……”護士女孩看到離開的吳葦禾,就向他提出病房的要求。

昨天的情形,我已經清楚地記起來了。

“隔離區”?我腦子裏記住了這個詞,可我到底得了什麽病呢?從桌子下麵的抽屜裏翻出了我的病例本,看到那上麵寫著的醫生的診斷和各項檢查數據,我的心頓時沉到了穀底。

二、遊走世界的誌願

竇鯪,精力充沛又充滿熱情的攝影記者,大學期間就已經背著背包遊走過十幾個國家。因為擅長旅行,還出過幾本介紹如何窮遊各國的旅行書。大學畢業之後,就被一家十分有名的旅遊雜誌聘為攝影記者,可做了一年的時間,就從雜誌社辭職,正式轉為自由攝影記者,專門給各種雜誌、網站投稿,靠著自己四處旅行發現的奇聞軼事和拍攝的精美照片維持收入和生活。我想,我記起自己了。

回憶像潮水般湧來。美洲的叢林、非洲的沙漠、澳洲的草原……那些險惡的卻有無限美景的地方,正是我眷戀不已的大自然吸引力。我就像一個獨行俠,穿梭在不同的國家,進入不同的地域,民宿、當地家庭、青年旅館、飛機、火車、遊船……那都是我生生不息、不停奔波和停留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我在非洲做誌願者時,幫一個非洲部落的女子包紮傷口,而她由於一開始害怕陌生人而一把將我推開,我的手被地上的石塊劃傷,我卻還是堅持幫她把傷口包紮完……那一天,我美好的遊走世界的生活其實就宣告了結束。但那時我一點兒也沒有預感到什麽危機,我依然遊走、拍照、采訪和記錄特別的故事。隻是,我開始不斷發燒、咳嗽、皮膚發癢……去了很多次醫院,很多醫生給開過藥、打過針,可還是不見好轉。然後,兩個月以前,我回國來到這家醫院,做了HIV的檢測,才發現我竟然感染了AIDS。

我坐在病**,想起了這一切,我又看了看醫生給開的注射液,那是治療肺炎的輸液,說明我已經因為免疫力太差而患上了機會性感染肺炎。

“你在想什麽,想得出了神?我來尋找你昨天說要告訴我的答案了。”我聽見了吳葦禾的聲音,他正拄著拐站在病房門口。

“你果然來了,還好,我有答案了。”我看著他,內心裏感慨萬千。

此刻的吳葦禾手裏拿著一張光盤,穿著病號服,頭發也有點兒蓬鬆和淩亂,臉上還有沒有刮掉的胡楂兒。那樣子真是有點兒頹廢。

“我昨天回去之後,就一直在看你的博客,居然沒有睡覺,看了一夜。”吳葦禾把他手中的光盤遞給我,“我的第一部電影,送給你。”

“謝謝。”我接過來,“我的CD4的值隻有8個,現在還感染了肺炎。醫生說我的軀體基本上變成了一個空殼,對於任何外來的病毒和細菌都沒有抵抗力。我隨時隨地……都會死。你問我,接近死亡的感覺是什麽?我覺得,是一種浪漫的無知者無畏,是過好當下每一天。”我打開吳葦禾給我的《青春幻境》的電影光盤,又看了看我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我想我也許可以和他一起看這部電影。

“我剛寫好一篇博文,還沒有發,可以給你看看。”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找到了我昨晚寫的那篇短文。

我想過一萬次,如果我沒有給那個非洲女子包紮傷口,是不是就不會感染艾滋,就不會過早地麵對死亡的威脅。我就還有大把的青春和時間去遊走世界,記錄更多的人和故事,拍更多的照片。我承認,我也是個普通人,所以,我後悔過,我不能說我為了一個陌生人連死去也無怨無悔、心甘情願,我沒有那麽偉大。但當那種後悔的念頭升起的時候,我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我選擇的人生,本來就是有一定風險的,我不安分,不能循規蹈矩地過和其他人一樣的生活,那我就注定要為了有點兒冒險的人生付出代價。但我燦爛過、快樂過,看過比一般人更廣闊的世界,認識了更多不一樣的人,還有那些別人永遠也看不到的美景。所以,我的收獲也足以補償我的失去了吧。如果我的命運注定如此,那我還能做的就是好好去過我還活著的每一天,然後,平靜地麵對死亡——這個我在地球旅行的終點。

“你寫得很好。好好去過,還能活著的每一天。”吳葦禾竟然哭了。

“你也寫吧!像我這樣,寫下自己每一天的感受。我寫,是為了要鼓勵還活著的人;你寫,卻可以很好地抒發你抑鬱的情緒。”我鼓勵他。然後把筆記本電腦轉到他的一邊。

“這真的管用?”他看了我一眼,他在求證。我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OK,我試試。”他移動到筆記本電腦前,坐下來,開始敲字。

比起真實快要死去的人,我竟然覺得自己比她還可憐。她曾遊曆過燦爛的世界,我卻隻生活在狹小的名利場;她的夢想是這世界的美景,可我的夢想竟是……我沒有夢想。我對很多人失望,我懷疑這世界是否還有真誠存在。我很憤怒,我很浮躁,我始終困惑於這世界的荒唐。我不相信感情,我很孤獨;終於有人真誠愛我,我卻因為懦弱而需要她犧牲自己。我很愧疚,可我腿上的劇烈疼痛,卻又不斷提醒我,因為相信感情所付出的代價……

“你寫得很好啊!”我鼓勵他。

“不行!我寫不了!我好痛苦……”吳葦禾又開始哭起來,他兩隻手一直捂著自己的眼睛,眼淚從他的指縫間滲透出來。

“我們……一起看你的電影吧?”我輕拍著他的肩膀,我希望可以緩解他激動的情緒。

於是,我打開筆記本電腦的視頻播放器,開始放映他送給我的那部《青春幻境》。吳葦禾也從痛苦的情緒裏慢慢緩解了一些,停止哭泣,和我一樣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開始看電影了。

“我們一起開個博客吧?秘密地,隻有我們兩個人能看到,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博客。你每天都寫一些你的感受,最真實的感受——就像你每天都和自己聊聊一樣。”看著電影的時候,我突然提出一個建議。

“開一個博客?”他突然把頭轉過來看著我,眼淚還掛在臉上。

“對!開一個秘密博客。啊!我還可以帶你去世界旅行,我們每天都可以去一些國家,假裝我們在美洲的叢林、非洲的沙漠和澳洲的草原。哪怕隻是想象的環遊世界的旅行,OK?”我興衝衝地問他,為自己想出了一個好的點子而開心。

“嗬嗬……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吳葦禾又露出了那種好看的笑容——天使般的笑容。

“那你明天就帶你可以度假的衣服來,我也要準備一些道具噢。”我也笑著對他說,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我就情不自禁地想笑,不知道為什麽,我被眼前這個患著憂鬱症又瘸腿的偶像給蠱惑了。這時候,電腦放映的電影剛好演過這樣一幕,那是男主角的內心獨白。

我一直好想吻她,並且告訴她,我的青春記憶裏,因為有她的存在而顯得無比美好。

突然之間,吳葦禾靠過來,在我的臉上吻了一下。那一吻猝不及防,沒有預兆,他就是吻過來了。我感到臉紅心跳,我還沒被這麽帥的男孩吻過呢!我呆呆地看著他,就像喝了100瓶酒,已經暈了。但我不能回吻他,因為我的病,我甚至不能回吻他一下。

三、偶像,虛幻與真實的存在感

“抱歉,醫生說,得了抑鬱症的人舉動有時不太正常。很容易感動,也很容易悲傷。”吳葦禾為那一吻解釋著。

“明白!更何況你也是大家矚目的人……”我的話帶著點酸味。

“不過……你為什麽那麽反對《偶像人生》的節目呢?還送大便蛋糕給我?”吳葦禾終於問了這個。

我的記憶又跳躍到了2005年的時候,那是《偶像人生》真人秀第二季的選拔階段。我的好朋友蕭曉桐當時報名參加了那個節目。她又漂亮又聰明,小時候就是個有藝術細胞的孩子。她一路過關斬將,經過三個月的節目錄製,淘汰了很多競爭對手,在終極對決時,隻剩下她和另一個成員林紋錦了。如果從才藝、表現和應急問題處理這些方麵看,蕭曉桐都更勝一籌。在前幾輪的觀眾投票中,也是一路領先的。可戲劇性的是,在最後一輪觀眾投票中,蕭曉桐竟然敗給了林紋錦。最後,當然是冠軍林紋錦獲得了遠大前程公司簽約的機會。她現在也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偶像了!那個結果讓很多觀眾都大跌眼鏡,當年那個競爭結果還成了各大媒體熱議的焦點呢!

我的悲慘的朋友蕭曉桐,因為參加《偶像人生》真人秀,付出很多代價,還曾經十分賣力地減肥,後來還導致了厭食症。那場曠日持久的厭食症,差點兒讓曉桐送了命。可想而知,沒做成偶像,身體又垮了,對她的打擊有多大!我到現在都能記起她那副如骷髏般的可怕樣子。

“事情就是這樣……你們的節目害了我的朋友!所謂《偶像人生》也不過是在作假,一定有背後的運作……而你,又是《偶像人生》的主持人,還是策劃者,我當然就把你當成靶心去攻擊了。”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我倒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

“是啊……其實那時候……我也是被遠大前程公司塑造的偶像啊!還是一個有商業運作頭腦的與眾不同的偶像呢!不過……偶像也是一種虛幻。可能媒體的一個報道,或者你遇到的一個人,就能改變你的際遇。你的朋友真不應該對這件事這麽認真。”吳葦禾感慨頗多。

他說得對,比起那些被金錢、背景和炒作塑造出來的偶像,也許靠著自己的實力去贏得關注,也是不錯的選擇。我還記得後來的蕭曉桐是如何重生的。那時候,她雖然沒做成偶像,卻進了一家雜誌社成了廣告編輯。畢竟,她可是廣告設計係畢業的高才生呢。

我周遊世界,寫了很多文章,都是那時的蕭曉桐幫我投稿、發表。她幾乎成了我的經紀人。後來,我們還合作開啟了周遊世界的自媒體營銷的小事業。我們經營的內容就是“竇蕭遊世界”係列,其中包括“竇小姐窮遊指南”“蕭小姐世界淘”和“遺落在星空下的愛情”這幾個欄目。我們開始把博客、微博、淘寶店等當成了我們的宣傳和推廣的載體。

“蕭曉桐的轉型成功,其實驗證著‘偶像世界’的虛幻。它需要的不僅僅是臉蛋和才華,還需要運氣和背景。但是,在新媒體時代,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偶像’,也許並不是那麽萬眾矚目,但至少是個靠著自己的才能獲得關注的網紅。”我發表著自己的高見。

“你說得對。偶像,是個很虛幻的存在。所以,我也想靠實力做點兒不一樣的事。但我最近遇到了一些挫折。”吳葦禾歎了一口氣。

我也想起了前段時間看過的新聞,好多人都在攻擊《藝術偶像》造假的事。雖然,後來Art的醜聞被爆,似乎緩解了局麵,但大家對那個節目的信任度還是大大下降了。新聞上還寫,《藝術偶像》的項目合夥人紀康銘撤資退出了呢。

“也許到了一個應該轉型的階段了。”我建議著。

四、想象的旅行

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正牽著自己的手,在醫院的樓道裏躲躲藏藏又十分開心地走著,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此刻睜開眼睛感受到這一切的人,就是我,竇鯪。我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這份心情:開心而激動。

“醫生怕你再次感染,你就這樣偷偷跑出來,真的沒關係嗎?”吳葦禾在我耳邊小聲問。

“我們假裝在椰子島,當然要有一棵看起來像椰子樹的樹啊!”我也小聲和他說,我們現在已經手牽手從醫院的走廊裏“逃”出來了。

醫院後花園是個不錯的地方,但是今天人特別少,就好像是特意為我們拍照準備的一樣。我們開心地找到了一棵樹,我還說,即使上麵沒有椰子,我可以利用後期PS出來。我穿了我喜歡的粉色長裙,還戴上了大沿的太陽草帽;吳葦禾穿了帶有椰子樹圖案的背心和沙灘褲,還戴了一副黑色的很酷的墨鏡。雖然他的腿還是不靈便,但他忍著疼,還能盡量保持自然。

我們開始拍照,擺著各種有趣的pose(姿勢),我們甚至還帶了自拍的支架,真是準備齊全。有時候,他的某些動作已經支撐不了他的重量,甚至還會摔倒,誰讓他的腿腳不靈便呢。但這不會妨礙我們忘情投入地假想我們在椰子島度假,而且,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發現的人跡罕至的椰子島。

“你為什麽穿那麽長的裙子啊?”吳葦禾問我。

“因為我腿上的皮膚已經開始潰爛了。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又整理了一下裙子,生怕腿被他看到。

“噢……”吳葦禾看了一眼我的裙子,然後就緊緊地抱住了我。雖然我不太理解他忽然悲傷起來的情緒,但那情緒估計跟死亡有關,好像我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總能讓他想起他和那些親人、和摯愛的人生離死別的情景。

每當他忽然情緒激動,突然悲傷的時候,我也會跟著感慨起來。其實,在醫院裏遇見他之前,我並沒有特別難過到承受不起的時候,但是遇見他之後,我開始偶爾抱怨起命運的不公來,為什麽不能讓我以健康的樣子遇見這個帥哥呢?

晚上,我一邊輸液一邊整理著我們這些天拍下的照片,那都是些特別有趣的照片。我們假想在德國街頭的餐廳,在法國街角的咖啡館,在美國的地下舞廳,在東京的新幹線,在泰國的小旅館,在韓國的時裝店……我好像把這輩子所有最喜歡的衣服都穿過了,他也把自己打扮得花樣百出。其實,我們隻是在醫院的食堂、水吧,醫院附近的夜店、地鐵和時裝店遊**……哈哈。但從我們博客上的照片來看,卻好像真的在進行環遊世界的旅行一樣。

看著照片的時候,我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像要把我的一整個肺都咳出來。我努力平息著我的咳嗽,用咳得有些顫抖的手在筆記本電腦上搜索關於PCP肺炎的資料。我看到,這種病是AIDS(艾滋病)的機會感染性疾病,病死率極高。我知道,似乎我的大限快要到了。我突然有些悲傷,我突然很想給吳葦禾打一個電話。

“喂,竇鯪?”吳葦禾接了電話。

“睡了嗎?”我問他。

“還沒有,在寫博客。”他回答。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竇鯪嗎?嗬嗬……因為那是豆豉鯪魚的簡稱。我媽就是那麽搞笑,給孩子起名竟然能那麽隨便。但可能就是那名字咒的,我從小到大就是一個特別逗逼的人。”我沒有來由地笑起來。

“啊?”吳葦禾被弄得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吳葦禾……我覺得有點兒難過。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呢!就這麽死了,真是好冤枉。我還是個處女呢!可是卻得了這個病。哪怕是個癌症什麽的,不怕傳染,我也能找個帥哥,約個炮啊,至少不會做處女鬼那麽慘……”我竟然在電話裏嗚嗚地哭起來,哭得無法抑製。

“聖母瑪利亞也是處女啊,她還生了耶穌呢!她多偉大啊。你也很偉大啊!”吳葦禾開始語無倫次,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我。

“你瘋了吧?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啊?”我跟著笑了起來。

“其實,要不是生病,我也不會在醫院遇見你。要不然,哪有機會能和電視上的偶像朝夕相處呢?真不知道該感謝還是該咒罵,在這樣悲慘的情況下遇見你。但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麽荒唐啊!你要很悲慘,才能遇見很燦爛。要遇見一個得了艾滋的非洲女人,才能遇見屏幕上閃閃發光的帥哥偶像。人生真是一場電影。我很羨慕……你電影裏描述的那個暗戀的女孩。”我有些感慨。

“羨慕她?可是,我們也錯過了啊。”吳葦禾緩緩說著。

“至少,她還活著。不管你們在這地球上分隔多遠,至少,她還活著,你也活著。隻要你們想,或者隻要際遇和緣分能眷顧你們,你們終究還會有相遇的一天。可我……跟你相遇之後再分開,就是永遠的離別了。”我突然又一次悲從中來,眼淚默默地在臉上流淌。

“豆豉鯪魚……別難過。你說過,要活好當下的每一天啊!”吳葦禾有些著急,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我。

“你今天過得怎麽樣?”我問他。

“今天,對我來說是黑暗的一天。你打開那個博客看看吧,我寫到博客裏了。”

我就打開了那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博客……

五、他的到來

他在等我,他坐著輪椅,就像八年前我看到的一樣:儒雅、沉靜,有一種內斂的氣質。這可能就是我媽被他吸引的原因吧?如果知道他一直在醫院的後花園等我,我寧願不去那裏曬太陽,因為見到他,我心裏的太陽就再也無法出現了。

他竟然不知道,我媽已經因為他墜樓身亡了,竟然不知道,他的離開給我們一家帶來了怎樣的悲劇。他竟然還讓我給我母親問好,還說他的兒子根本不知道他和我媽的關係……

我問他,那一天為什麽要幫我。他說,他看到我的老板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所以希望能幫幫我。他就像一個毫不知情的無辜者,向我這個受盡內心折磨的人表達他的善意和友好。那一刻,如果我的手裏有把刀,我真想殺死他。

我告訴他,我媽已經死了。因為他的離開,我們一家都陷入了黑暗的地獄裏。他極度痛苦,甚至泣不成聲。但我還沒有告訴他,因為他離開之後的一連串蝴蝶效應,又在我的內心裏掀起了怎樣的波瀾。我也沒有告訴他,為了在他麵前活得閃亮起來,我做出了怎樣的努力;更沒有告訴他,總有一天,我會讓他為了他曾經的離開付出代價!

我看到了吳葦禾的博文,他的字裏行間充滿了陰鬱和痛恨。雖然我不知道他文章裏寫的究竟是誰,但我知道,他的內心裏沒有陽光,他似乎想要走向一個極端的漩渦。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他刪除了那篇博文。

“吳葦禾,我在博客上的專欄‘遺落在星空下的愛情’……你看過嗎?”我在電話裏問他。

“看過一些。”他回答。

“那其中有一篇文章,叫《天使的微笑》,是說,有一個在國外留學回來的印度女性,最後原諒了那個把她的女兒強奸然後殺死的男人。她說,她原諒他,是因為……她如果一直生活在仇恨裏,就將永遠看不到天使的微笑……你……”我感覺到自己呼吸有點困難,那種好像自己就要死亡的感覺,再一次來臨了。

“竇鯪……我……我明白你要說什麽,可我真的放不下……”我聽到了吳葦禾啜泣的聲音。

“一個大男人,你哭什麽……吳葦禾,你能幫我一件事嗎?”我問他。

“是什麽?”他問我。

“我去了很多地方,遇見過很多人,也記錄了很多有趣又感人的真實的愛情故事。我都記錄在博客上了,我死了以後,你能幫我把那些故事整理成一本書,然後出版嗎?名字就叫《遺落在星空下的愛情》。其實,出版一本愛情小說一直都是我的心願。雖然我自己看不到,但是,會有許許多多活著的人看到,就當是彌補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遺憾……”我用手指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好!我馬上就幫你。不要太悲觀,你不會死,你一定會活著看到小說出版的。還有,誰說你沒有談過戀愛啊!我就是你的初戀啊!做你的初戀,我不夠格嗎?”吳葦禾的語氣努力變得俏皮。

“真的嗎?太好了!你太夠格了!我是太幸福了吧。完了,我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了……”我開心得就要大喊出來了:偶像帥哥說他是我的初戀!

六、她,離開了

我睜開眼,發現嘴上罩著一個氧氣罩,我確實感到呼吸困難,好像每喘一口氣,我的肺都在灼燒。這樣的疼痛讓我知道,我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消逝,但思念卻在一點一點加深。一個剛剛被自己特別喜歡的男孩子表白的少女,才剛開始啟動的戀愛,就要因死亡戛然而止,遺憾蔓延在心頭。

我記得昨晚吳葦禾說他是我的初戀,我記得他說他今天上午要動腿部的手術,他說他手術完了之後一定會用手機和我通視頻電話。我等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手術還沒有結束。我卻感到我已經等不了啦。我回想不起那些過去的歲月,那些遊走世界的歲月都太模糊。最清晰的記憶,就是我遇見吳葦禾的這20天,這整整20天的朝夕相處。他的帥氣的笑容、他的可愛的沙灘褲,他的……

我感覺到竇鯪的生命正在終結,我也從她的身體裏以透明狀的影子出來了。我看到機器上的曲線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然後,醫生為竇鯪蓋上了白布。

然後,我的飄**的影像又去了骨科的手術室,我看到手術完畢被推出來的吳葦禾。他被推進了病房,麻藥失效之後,他蘇醒過來。然後他撥通了竇鯪的電話,但是接電話的是那位年輕的護士,護士告訴他,30分鍾之前,竇鯪去世了,現在人已經在太平間了。聽到這個消息,吳葦禾默默哭了起來,他的眼淚無法抑製,不知道是因為竇鯪的過世,還是因為他本來就壓抑已久的悲傷,總之,他從默默哭泣到號啕大哭,哭了整整一個小時。

很奇怪,竇鯪去世前寫了遺囑。就是她去世的前一晚,吳葦禾說是她初戀的那一晚,她寫了一封很詳細的遺囑,就像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一樣。她把她為數不多的財產交由她的好朋友蕭曉桐和吳葦禾處理,包括父母留給她的一處老房子,還有她所有書稿的版權。同時,她還寫明,希望蕭曉桐和吳葦禾認領她的遺體,幫她處理後事。她知道自己走得匆忙,有很多朋友還沒來得及去醫院看她,所以她希望他們幫她舉辦一個簡單的葬禮,然後代替她和那些朋友聊聊。

竇鯪去世的那一天,我還看到了她的好朋友蕭曉桐去了醫院。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同一天來到醫院的還有羅燦燦的父親羅翔。就在吳葦禾獲悉了竇鯪的死訊之後,就在他還在消化自己的悲傷之時,那個對他充滿敵意的男人站在了他的病床前。

我就站在他們中間,雖然他們完全看不到我這團透明的影像。

“燦燦剛走的時候,我接受不了事實,我去了國外,就是為了避免睹物思人。我不想看到和她有關的東西,我甚至恨她那個小王八蛋,對自己的人生毫不負責就死掉了!”羅翔揪著剛從麻醉中蘇醒過來的吳葦禾,他看著那張蒼白的臉,沒有絲毫憐憫。

“我一直因為燦燦的死而內疚,可我能做的都努力去做了。”吳葦禾聲音虛弱。

“可為什麽我回國之後,偏偏到處都可以看到你!電視上、新聞上、網絡上……到處都是你!你很風光,你還有那麽多女朋友!為什麽你活得這麽好,我們燦燦卻要在最好的年華死掉!如果你沉寂下去,默默生活,說不定我的仇恨會放下,但你過得那麽好,我就隻想弄死你!讓你永遠消失!我不會讓你好過的……”羅翔放開了吳葦禾,但他憤怒的情緒卻沒有止息。

“我過得好嗎?哈哈……”吳葦禾笑了出來,“我是應該過得好,至少,在我沒好好地懲罰別人之前,我就得好好地過!希望我沉寂或消失嗎?我不會!大不了我們就同歸於盡!”吳葦禾瞪著羅翔,然後繼續放聲大笑。

時光,是一道神奇的門。有人打開了那扇門,讓我回到了過去的某個時刻。離開了勇敢可愛的女孩竇鯪的身體,我才明白,我和她一起經曆了她人生中最後的20天。這20天,一直有吳葦禾陪伴她,那類似於柏拉圖式的初戀體驗,可能是她離開這個世界時獲得的最好的禮物。那真真切切的20天,我能感受到,她對吳葦禾的人生有了怎樣的影響。可羅翔的出現又把吳葦禾推入了一個無法抽離的痛苦漩渦。

我看到那樣的吳葦禾,感到非常悲傷。

七、她的遺願

“噢……你看這個碑座,多漂亮,是我們一起創辦《真愛幻境》時第一次得獎。真懷念那個時候啊!”吳葦禾拿出旁邊櫃子裏的碑座,遞給我。

我看著眼前的吳葦禾,又看了看牆上掛著的日曆,上麵顯示的時間是2016年。我知道,我的意識又回到了2016年,我想用碑座砸死他的那一刻。

“原來,我們第一次合作《真愛幻境》是因為竇鯪去世,我都差一點忘了那個女孩……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說。

“OK。”吳葦禾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離開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想起了竇鯪去世之後的那段記憶。

我還記得,竇鯪的葬禮之後,吳葦禾打電話給我。他約我見麵,那天的情形我還記得,因為那是我們事業合作出現契機的見麵。

“我整理竇鯪的遺物時,看到她在工作上最後一個聯絡的人是你。她寫了一些愛情故事,而且都是真實事件。她想和你的《真愛幻境》真人電影合作。”那一天的吳葦禾明顯清瘦了很多。

“我們本來約好要見麵之後談合作的,我甚至把合約都擬好了。但她後來打電話說她病了,住院了。然後就是你打電話來,告訴了我關於她的死訊。很遺憾,我們居然沒有機會合作了。其實,我都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隻是看過她發來的幾篇小說。”我端起茶抿了一口。

“她寫的故事我都看了,很好。我答應她,會幫她出版一本書。而且也想把她寫的故事拍出來。雖然是在國外和一些偏僻的地方,但我會個人出錢去拍攝。做真人秀式的愛情紀錄片,你們的工作室很擅長,所以我希望和你們合作拍攝。”吳葦禾很真誠地提出了合作的邀請。

“你想找到那些愛情故事的原型人物,這肯定要費一番工夫。而且,這樣的紀錄片估計很難有經濟效益,你可能會血本無歸。”我提醒吳葦禾。

“我知道……本來也不是為了賺錢。我就是想……幫她完成遺願。誰讓我曾承諾她我是她的初戀男友呢!嗬嗬……”吳葦禾安靜地笑了,“我也一直奇怪,她為什麽讓我來處理她的財產和後事,後來我才知道,她父母在她16歲的時候就因為車禍雙雙去世了。她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過的。”吳葦禾的表情有點黯淡。

“不知道是不是愛,可能說到愛,還有點兒誇張。但我幫她整理遺物,去她的房子時,看到滿房間都是她遊走世界各地拍攝的照片,我就有些想念她。而且覺得,幫她處理後事,幫她達成遺願,好像給了我一些動力。那是一種……被人需要,所以必須好好活著的動力。”吳葦禾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好!我們合作吧!我們一起為她做點兒事。”我伸出手,吳葦禾也伸出手,我們兩個緊緊地握手,為了我們結成工作合作的夥伴關係。

八、另一個報複的靈魂

回憶起那些往事,我一個人在書房裏靜靜地想了很久。我隻是感到,其實我對吳葦禾一點兒都不了解。他的過去、他的經曆、他的遭遇,他是怎麽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我其實都不知道。也許,許安靜說得對,我沒有愛他的資格,我甚至都不想看看他來時的路。

我翻出了我們一起合作《真愛幻境》這個項目的資料,那過去的一點一滴的時光就像倒敘的電影在我的眼前演出。

我準備把資料放回去時,在書櫃的角落裏發現一個檔案夾裏有一張照片漏了出來,它快要掉下來了。我打算把照片塞回去,但還是把它拿出來看了看。那是一張女人的照片,照片拍攝的時間是1990年。我幹脆把整個檔案夾都拿了出來,開始一頁一頁翻起來。

這檔案夾裏夾著的是一些不同的女人的照片,還有這些女人和同一個男人約會、親密的樣子。從照片拍攝的角度可以看出明顯是跟蹤偷拍的。照片上的男人是吳葦禾的父親吳樊,可那些女人肯定不是吳葦禾的母親關欣。那些女人是誰呢?再往後翻檔案,我看到了關於那些女人的詳細的資料,姓名、年齡、家庭情況、工作情況,甚至財產情況都登記得一清二楚。

“你在看什麽?”我聽見了吳葦禾的聲音。

“這些照片……是怎麽回事?還有這些女人的資料?”我看到他走進書房,站在我的眼前。他走路沒有聲音,突然地出現嚇了我一跳!

“我就知道,你在書房鬼鬼祟祟做些什麽!”吳葦禾一把搶過我手裏的資料。

“你怎麽知道……你在書房裏安了監控探頭?”

“你不應該看這些資料。這些都是當年跟我爸外遇出軌的女人!”吳葦禾的表情十分冷酷,他從我手裏搶過那些資料,放入檔案夾弄好之後放回了書櫃。

“照片是誰拍的?”我問他。

“我拍的。從10歲開始,我有了第一個相機,那年我無意間撞上我爸和其他女人約會,就用相機拍下了。然後每當他再和別的女人約會時,我都會跟蹤他,拍他們。”吳葦禾輕描淡寫地說著。

“你是在幫你媽媽嗎?”我問他。

“你在報複她們?”他的笑看起來甚至有點兒陰森。

“我聽說,他們有的離婚了,有的還在對付過著。其實我很好奇,那些對付過的基於什麽理由,還能對付過下去。嗬嗬……”吳葦禾的確是一副在思考、在玩味的表情。

“你瘋了。”我瞪著他看。

“私人偵探把他拍到的你和簡嘉澄不斷約會的照片給我看時,我就想了一個問題,要是當年那些跟我爸約會的女人的丈夫們,看到了他們約會的照片,會不會和我看到你們的照片時感受相同。”吳葦禾撇了一下嘴。

“其實你從我們結婚開始就找人一直在監視我,對嗎?”我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一直以為,你當初和他悔婚然後和我結婚,就是我戰勝了他。後來我發現,原來不是這樣,就像我爸吳樊始終沒有辦法戰勝他爸簡寧舒一樣,我們始終都是輸了。但我不會像我爸一樣,最後被我媽殺死。我會選擇……要麽占有,要麽毀滅。”吳葦禾的表情開始變得狠毒和猙獰,他看我的眼神幾乎是惡狠狠的。

說完那些話,吳葦禾走了,我一個人在書房裏坐著,內心依然充滿恐慌,我依然有那種正站在一頭隨時可能會失控的獅子麵前的無助感、恐懼感。這時候,我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折疊刀,我覺得自己都變得扭曲了。為了增加安全感,我竟然會隨身攜帶一把刀。

第二天一早,吳葦禾起得很早,還像模像樣地做了早餐——也是愛心形狀的煎蛋。他笑嗬嗬地端過兩個裝著蛋的盤子,放在桌上,同時桌上還有一份合約。

“吃下愛心煎蛋,然後就把合約簽了吧。簡嘉澄在醫院,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可是《真愛幻境》的節目還要繼續啊。就把這項目還給公司吧!”吳葦禾說著,他把合約推到了我眼前。

“如果我簽下它,你就會繼續以為利用手段和暴力就可以解決問題。所以我不會簽的。大不了你連我也殺死,或者我們同歸於盡。”我看了一眼合約,轉身要離開這個房子。

“這已經到了我最後的忍耐期限!”吳葦禾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眼睛似乎都可以噴出火來。

“我也到了最後的忍耐期限!”我瞪著他。

“我打一個電話,就可以讓簡嘉澄永遠也出不了醫院。需要我現在就打這個電話嗎?”吳葦禾笑嗬嗬地看著我,他的另外一隻手已經開始撥號碼了。

“喂……”他的電話打通了。

“不!不要!”我掙脫了他拽著我的手,從我的口袋裏掏出那把折疊刀,迅速打開刀之後,朝著吳葦禾的腹部刺了下去!

“你……你居然為了他,殺我?”吳葦禾的眼睛裏充滿震驚。

“我不是為了他去殺你,是因為你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我癱坐在地上,心痛得無法呼吸。吳葦禾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其實有多麽愛他!

我看到一個透明的他從身體裏脫離出來。他看到自己的死,竟然沒有一絲遺憾,平靜得有些可怕。

我變成一個怪物了嗎?當你說我是如此複雜,簡嘉澄是如此美好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麽痛恨我們的命運嗎?當Art為了我連自己的一切都可以毀掉的時候,我有多麽痛恨羅翔,可我又不能恨他,因為恨他會讓我對燦燦感到愧疚。隻有竇鯪,她的出現就像一道陽光,讓我有了一點點活下去的信心。但簡寧舒和羅翔的出現,又把我逼向了極端和陰暗的人生之路。我明明是看到了一點光亮的,我明明是看到一點光亮的……

看著吳葦禾那痛苦的表情,我感到好愧疚,因為我從未如此真實地感受到他內心裏的不甘、掙紮和糾結。他永遠掩飾悲傷,把那個好鬥的、虛榮的、腐爛的他呈現在所有人的麵前。

也許是我不夠愛他,他才不肯展露最真實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