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夏初籬 真愛是你
一、你是乞力馬紮羅的雪
像整個世界那樣寬廣無垠，在陽光中顯得那麽高聳、宏大，而且白得令人難以置信，那是乞力馬紮羅方形的山巔。那裏有一隻豹子，它死在了雪山上。但它的靈魂不朽，死亡不是虛無和幻滅，隻要精神還在，那麽死亡也“像整個世界那樣寬廣無垠”。
我睜開眼，看到了母親夏楚寫下的摘抄。我念著她寫下的字字句句，恍惚之間，隻覺得自己念得情真意切，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方。
我看到了一個神奇的景象：我的母親站在乞力馬紮羅雪山上，微笑著展開雙臂，我奔向她的懷中，我告訴她，我是多麽想念她。然而，幾秒鍾以後，我的母親消失了，我看到的是一個裝飾得如同婚禮會場一樣漂亮的舞會現場。
我看到母親的大照片放在小舞台的中央，她的微笑還是那麽美。她的照片上寫著生卒年月：1958年—1998年。這是她期待的葬禮，在她還不能預知自己的死亡時，就曾和我說過，如果有一天她去世了，請一定不要給她舉辦黑色的傳統的葬禮，一定要給她一個人人都來她的葬禮上跳舞的如同舞會的葬禮。
我的意識清醒過來，我的記憶回來了：此刻，我正站在母親的葬禮上，以女兒的身份念著母親的追悼詞。就在上個月，我的母親死在了乞力馬紮羅雪山。愛好登山的她，為了征服心中那座不朽的雪山，遇到雪崩而永遠離世。我能為她做的就是在她的葬禮上為她朗讀她日記上的摘抄。
海明威的《乞力馬紮羅的雪》是她一生最愛看的小說。我翻開她的日記本，她娟秀又獨特的字跡還是那樣閃閃發光地在日記本上。她把她對那部小說的所有感悟都一一清晰地記錄下來。我知道，她愛的不僅是那部小說，還有我的父親。這個世界沒有幾個孩子，是真正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的。但我是那為數不多的、永遠不知道自己父親身份的孩子。
母親說，我的父親是個才華橫溢，卻沒有閃耀就死去的人。他們的相逢很短暫，但母親卻瘋狂而執著地愛了他很多年。母親說，她曾經在父親去世前的最後5個月陪伴著他。她說，她聽父親講他一生精彩的回憶就足夠了。
母親的葬禮真的來了好多她經商時合作的生意夥伴，還有很多娛樂圈的知名人士。我母親是國內最早那批經營模特公司和演員經紀的創業人。她的公司叫作“遠大前程”，意義就是要給模特和藝人帶來最好的前程。短短幾年內，“遠大前程”就成了業內很有知名度的公司，開發了很多國內國外的娛樂演藝項目，也培養和塑造了很多明星。
可想而知，如此有影響的“遠大前程”，領頭人突然意外身亡，震驚了多少人，來參加母親葬禮的人真是五花八門。這葬禮，仿佛夜上海的百樂門，歌舞升平，喧鬧不息。
“母親的意外去世，沒有給我的心靈蒙上灰，相反，她的死亡就像乞力馬紮羅的雪，永遠閃耀著不朽的光芒，一直照亮我。”我念完了那段追悼詞，沒有流淚，而是邀請大家在快樂的圓舞曲中盡情跳舞。
我走進舞池，看到大家都翩翩起舞，卻發現，沒有一個人能和17歲的我——葬禮的主人，跳上一曲紀念母親的舞。就在那一刻，一個男孩突然站在我麵前，他伸出手，說了一句：“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那個男孩唇紅齒白、明眸善睞，他的出現，仿佛天都亮了，花都開了。
“非常樂意，感激不盡。”我也伸出我的手和他牽起來，然後我們伴隨音樂翩翩起舞。
“你很勇敢。我從沒想到，原來一個女孩可以這麽淡定地麵對死亡。”
“我母親就是一個勇敢而淡定的人。”
“我看過關於你母親去世的報道。如果可能，你希不希望時光倒流？那樣，你就能阻止你母親去那個危險的雪山登山了。”
“我不會阻止她的。我覺得，我母親也不會後悔。一個敢於冒險的人，其實是不懼怕死亡的。更不會因為自己會死亡而後悔。”
“真是了不起的母親，所以你才會同樣那麽勇敢吧。可我覺得自己好懦弱，別說是死亡，我其實什麽都害怕。怕我爸媽會分開、怕失去好的生活、怕比賽不能得獎、怕將來不能考上好的大學、怕朋友不理我……”
“本來我也會怕那些的，可我母親是個奇異的人，她把我也教育成了一個奇異的人。我們就總是顯得無所畏懼。”
“什麽是奇異的人？”
“敢愛敢恨，勇往直前，雖然可能會死在雪山，也瀟灑去雪山探索的豹子。”
“瀟灑去探索的豹子，我記住了。”
“謝謝你請我跳舞。”
“加油！我該走了。否則，我老爸會發現我一直在跟蹤他。”
那一曲終了，男孩就消失在了跳舞的人群中。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以什麽身份來參加這場葬禮。
二、有種你親他
也許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許是我的錯/也許一切已是慢慢地錯過/也許不必再說/從未想過你我會這樣結束/心中沒有把握/隻是記得你我彼此的承諾/一次次的衝動/Don't Break My Heart（別令我心碎）/再次溫柔/不願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
我的耳邊響起了音樂的節奏，我的手指在撥弄著琴弦。我口中唱著的是竇唯的那首“Don’t break my heart”。
當我的意識醒來時，我看到了自己站在露天舞台上，夜色剛好，燈光閃亮，夏風吹拂。台下人頭湧動，手臂揮舞，大家仿佛都沉醉在這樣的輕搖滾中。而且，我能十分清楚地看到人們手中舉起的燈牌：1999世界末日演唱會。我記得了，1999年，傳說中的末日年，我和幾個玩band的朋友一起參加了市內幾所大學聯合舉辦的校園樂隊演唱會。此刻，我們正在風帆廣場正中央的露天舞台上。
“夏初籬！我喜歡你！接受我吧！Don’t break my heart！”鼓手湯帥在歌曲結束之後，突然來到我的麵前，拿著一支玫瑰花大膽求愛。
“Sorry（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大庭廣眾之下，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出，還真是讓人十分為難。答應他，不可能，因為我們不來電。拒絕他，又是好哥們兒，他會無地自容。我突然看到台下站在第一排的那個男孩，他正盯著我們看，而且，遠觀起來他貌似挺帥。因此，我應對這個突發狀況的辦法是，突然跳下舞台，拉住那個挺帥的男孩，告訴台上的湯帥：“他是我男朋友，你要是求愛，先問問我男朋友答不答應吧！”
“別胡扯！夏初籬，我們天天一起練歌，我就沒見過你和那個小子約會。”湯帥一臉不屑。
“你不信是不是？”我也來勁兒了。
“有種你親他！”湯帥顯然把我逼上絕路了。
現在，我隻能親這個陌生帥哥了，心一橫，我拉住男孩，捏住他下巴就吻了下去！而且，我必須吻得久一點兒，深一點兒，否則……其實，我也沒接過吻啊，也不知道要怎麽做！而被我突然綁架接吻的男孩似乎瞬間傻了眼，連躲都來不及。“拜托，幫幫我。”我小聲求救。
於是，我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起來，男孩先是僵持，後是主動，也像豁出去了似的，回給我一個回腸**氣的舌吻。
吻完之後，我覺得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男孩的臉也似乎紅成了猴屁股。但是我必須死撐著轉過身，望向台上的湯帥，他臉都綠了，氣得把敲鼓的鼓棒扔在台上，跳下舞台跑了。可是，此時此刻我們是表演嘉賓啊，不能毀了演唱會！我隻好跑回舞台，拿著麥克風打圓場：“求愛的小夥兒無地自容了！那……我們一起無地自容，好不好！”樂團的其他成員也算是機靈，馬上開始演奏起《無地自容》的曲子。
還好，那個突然求愛的湯帥也知道不能出現演出事故，自己又跑回了舞台，繼續敲鼓的任務。那個尷尬的事件總算就那麽應付過去了。
“那小子誰啊？你有必要為了拒絕我，隨便找個人接吻嗎！”下了舞台，湯帥還是一臉怒氣。
“你瘋了？你可以不介意毀我，但你不能毀我們演出啊！”我給了他一個小耳光，雖然不是很重，但還是把他打愣了，他看起來很受傷。
湯帥跑了，背著吉他，一溜煙兒地從後台跑了。當我一個人落寞地背著吉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心情很複雜。距離母親去世已經有半年的時間，我的心情也平靜了許多。明天是我轉學的第一天，去母親讀過書的學校上學，是我懷念她的方式。一路上，我想起湯帥的表情，感到很沮喪，我覺得，我深深傷害了我的好朋友。可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不能騙自己。
“嗨！”我聽到有人和我打招呼，是剛才和我接吻的那個男孩。
“噢……嗨……”我看到他，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男孩穿著粉色的T恤、藍色的牛仔褲，頭發又柔順又光滑。剛才情急之下，再加上台下的光亮不是很足，其實我都沒看清楚男孩的樣子，現在再次遇見，我倒是看清楚了。
“其實我們見過的……還記得嗎？在你母親的葬禮上。”男孩問我。
“啊……你是邀請我跳舞的那個男孩……”我突然之間恍然大悟，這一次是真的想起來了，那個男孩就像一道陽光。
“我叫吳葦禾。很高興認識你。”男孩伸出手。
“我叫夏初籬。Me too（我也是）。剛才，不好意思。”我一邊和他握手，一邊撓了撓頭發，確實為了自己的“突吻”舉動感到有點兒尷尬。
“噢……沒事啊。能幫到你就好。”男孩已經紅了臉，他還真是羞澀，可他的接吻技術還算不錯，我不覺得我是他第一個接吻的女孩，他幹嗎還那麽害羞呢？
這時候，我聽到人按車喇叭的聲音，是舅舅黎繼遠開車來接我了。
“我舅舅來接我了，今天謝謝你。”我一下子打開車門，跳上了車。
“不客氣……”男孩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我坐上舅舅的車揚長而去。
三、那年的情書
嗨！
和你邂逅很多次，但我卻從來不敢叫住你。我也從沒想過，我會這樣被一個陌生的女孩吸引。從哪一刻開始的呢？
是從你推著單車從我腳上壓過去，卻沒有說對不起的那一刻嗎？是從你在酒吧唱搖滾，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你的那一刻嗎？是從你針對外教不合理的教學方法，用流利的英文和他抗爭的那一刻嗎？是從你整天和一群老師們界定的“混混少年”在一起，卻成績出色得讓人嚇一跳的那一刻嗎？是從你突然有一天擦掉了朋克濃妝，換上了芭蕾舞鞋，婀娜多姿地跳著小天鵝那一刻嗎？
看吧，我記住了那麽多關於你的“時刻”，你就像一個十分重要卻不在我身邊的精神支柱。我依賴你獲得每天的快樂，但卻不敢靠近你。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優秀的，所以是驕傲的，我隻是等待別人來我的世界，有時候，我躲她們還來不及呢！
唯獨你，隻有你，是我很想進入的世界，卻如此沒有勇氣，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用了特別老土的方式，寫了情書給你，因為我怕再不寫，我們就要高中畢業，各自分開了。
希望這封信不會發出的太晚。如果你也想來我的世界，請你回信給我。或者，以任何你喜歡的方式來靠近我吧！
2000年5月20日 吳葦禾
一行一行好看的隸書字跡映入了我的眼簾，那真是一封文藝的情書。我看到桌上的台曆顯示：2000年5月20日。我突然有些恍惚的感覺現在開始清晰起來：5月20日，是個傳說中最適合表白的日子。距離高考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收到了吳葦禾的表白。
我坐在圖書館靠窗的座位上，清晰地看到對麵那塊雕刻著校訓的石頭上刻著的學校的名字：飛騰國際高中。這是我母親就讀的高中，高二那年夏天轉學來這裏時，我遇到的第一個校友就是突然被我揪住接吻的吳葦禾。
想起那時吳葦禾的臉紅，我突然笑了出來。他其實一直不能算是我期待中的男孩，可是每次想到他臉紅的樣子我都很想笑。我也有點兒費解，為什麽很多女生都喜歡的校草王子吳葦禾卻不能引起我太大的興趣呢？因為他太靦腆、太溫柔、太“正派”、太“根正苗紅”，太“好學生”嗎？
他的情書，確實讓我回憶起了很多我們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知道，他是在意我的，他每次望向我的眼神都輕易泄露他內心的秘密。其實，我也一直等他來找我，最好像湯帥一樣，哪怕像那個混蛋小子一樣呢，大膽地說：“我喜歡你！”但是，吳葦禾沒有，他總是默默地關注、輕輕地走開。他有時故意跟在我左右，卻在我想走向他的時候委婉躲開。我們之間，就好像一場若即若離的欲擒故縱。其實都不是，怪隻怪吳葦禾太不勇敢、太要麵子。一個自尊心高高在上的王子級的校草，害怕被全校傳說的最難追的、整天和混混攪和在一起的學霸校花狠狠拒絕。
我不能接受一個不帶種的男朋友。我的男朋友應該敢愛敢恨、獨樹一幟。回複吳葦禾那小子最好的方式，就是邀請他去美國看演唱會。如果他是個帶種的男孩，那麽他一定會去。雖然辦護照、一個人去美國，都不是太容易的事。不過，我會在演唱會的現場等他出現。我相信，他一定會來。
我把舅舅買給我的兩張演唱會的門票夾在了吳葦禾的書裏，此時此刻，他並沒有在座位上。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那是他最愛坐的位置。
“你們就不能直接一點兒嗎？都兩年了，距離你們那次接吻兩年了！居然還沒到表白的階段，真是迂回得可以啊。”湯帥在我身邊都要急死了。其實，他後來也知道了，那天我和吳葦禾的接吻不過是在他麵前演的一場戲。
“他確實比你優秀、比你學霸，可是，你確實比他勇敢、比他帶種。他要是能像你一樣，也許我們早就開始了。”我確實不喜歡吳葦禾的好學生作風。
“你那天還讓我托人給你打聽吳葦禾要報考哪個大學，你還報了和他一樣的大學。你們這明明就是兩情相悅，這一天天如此迂回，累不累啊！”湯帥還是一臉不屑。
“可能我還是沒有那麽喜歡他吧。我需要的初戀是一個黑洞，讓我淪陷下去就拔不出來的黑洞。我需要一個像黑洞一樣有吸引力的人。”我搭著湯帥的肩膀，還是覺得他們兩個似乎都不是那樣的黑洞。
四、跳上舞台去求愛
舞台上燈光忽明忽暗，一直在變換。配合這忽明忽暗節奏的正是韓國歌手李貞賢的《換掉》，2000年紅遍大街小巷的勁爆舞曲。我站在台下，看到一群女孩正穿著超短裙，十分酷帥地跳著舞。台上的橫幅上寫著：2000屆金融係入學聯誼晚會。
這鬧哄哄的喧囂音樂，讓我有些不明自己身在何處的迷惑突然清晰起來：我是為了吳葦禾才來到這裏的。2000年，我們都考上了財經大學，吳葦禾在金融係，而我在經濟係。高三暑假前，我收到了他的情書，然後我的回複是兩張活結樂隊的演唱會門票。結果，他沒有來美國的那個演唱會現場。他果然不帶種地沒有來。
我心裏已經打算放棄那個總是小綿羊一般的校草吳葦禾了，明明放棄了，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路過學校的小劇場，知道裏麵有金融係的入學聯誼晚會，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進來了。混在一群金融係的學生中間，我遠遠地看到了燙了頭發的吳葦禾。那個家夥，經過了一個暑假果然改變了很多。似乎看起來……更man（男人）了一些。
就在那首《換掉》舞曲結束的時候，吳葦禾突然撥開人群衝到了舞台上，一把抱起了其中一個跳舞的女孩，大喊著：“這個女生是我的！我喜歡羅燦燦！”而且，他是對著那個立著的麥克風喊出來的！全場的老師和學生都聽到了，簡直就是震耳欲聾的求愛。我承認，他抱著的女生確實是那群跳舞的女生中最搶眼的一個，她真的很漂亮。吳葦禾確實有理由喜歡她，可他也未免太誇張了吧！這幼稚的求愛！而且，他明明和我在高中的時候暗送秋波兩年之久，那麽快就忘了那場盛大的暗戀了？真是一個狼心狗肺的家夥！
我站在台下，看著他們在愛情宣言下的激動，聽著台下一片歡呼雀躍的聲音，覺得全世界都好吵啊！可是，為什麽突然之間我的心就好難過呢？我在難過什麽呢？難過吳葦禾為什麽沒去美國和我一起看演唱會？難過他不帶種，沒有本事？還是難過他這麽快就忘記了我，又愛上了別的女生，而且還用這麽轟轟烈烈的方式在眾目睽睽之下求愛？那不一直是我渴望的嗎？他可以放下他那該死的校草的尊嚴，也能夠像湯帥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喊著喜歡！可吳葦禾卻把這激動的一幕獻給了別的女生！
台上和台下依舊歡呼一片，我卻黯然地從那片吵鬧聲中穿梭而過。後來，舞台上還響起了吳葦禾即興唱的那首張信哲的《太想愛你》。
太想愛你是我壓抑不了的念頭/想要全麵占領你的喜怒哀愁/你已征服了我卻還不屬於我/叫我如何不去猜測你在想什麽/太想愛你是我壓抑不了的折磨/能否請你不要不要選擇閃躲/隻想愛你的我/太想愛你的我/難道隻能在迷霧中猜你的輪廓……
“吳葦禾……我也喜歡你。”我聽到了羅燦燦的回應，就在吳葦禾唱那首歌的時候，我聽到了羅燦燦的回應，她也是對著麥克風說的，好像就是想讓全世界知道，他們一見鍾情、一觸即發。
我走出了小劇場，覺得自己的眼眶竟然有點濕了。我想，可能我有病吧！明明也不是那麽狂熱地喜歡吳葦禾，卻居然站在這裏矯情得要哭出來。是不是愛情就像一坨臭狗屎，沒有人來搶的時候，它就臭烘烘，不值得在意，甚至會躲開，直到別人撿走了臭狗屎，塞進嘴巴吃的時候，我才覺得那味道也許不錯，完全忘了是臭狗屎呢？不，吳葦禾怎麽能是臭狗屎呢？他是那麽驕傲的王子、那麽乖的小兔子，難道就因為他移情別戀了，他在我心裏就變成了那個吸引我的黑洞了嗎？
我真疑惑自己是不是變得太賤了。
我安慰自己：我不過失去了一個一開始就不太喜歡的娃娃，現在這個娃娃被別的小孩子拿走了，我有一點點出於占有欲的失落而已。那畢竟不是自己太喜歡的娃娃，所以失去了也沒什麽好可惜的。
我在偌大的校園裏繞了好幾圈，當我繞回宿舍樓前的時候，看到了送羅燦燦回女生宿舍的吳葦禾。我躲到了一棵大樹的後麵。我看到他和她一直手牽手，他還在她上樓之前在她的額頭吻了一下。一直等到他們的恩愛上演完畢，我才向宿舍樓正門走去。
“夏初籬！”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轉過身看，才知道是吳葦禾叫我。
“噢……你有什麽事嗎？”我問得好尷尬。
“我剛才在樓下的小賣店買了一包餅幹。能麻煩你幫我帶給421寢室的羅燦燦嗎？女生宿舍我沒法上去。”吳葦禾很真誠地請求著。
“好。”我接過他手裏的餅幹。那一刻，覺得一切好殘酷，我們懂什麽是愛情，不過一個暑假的時間，一切的曖昧迂回就被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對了，夏初籬……很開心和你在同一個大學。我想，我過去真的是一個不勇敢的人，所以我今天做了一件特別勇敢的事。”在我要上宿舍樓之前，吳葦禾說出了這樣一句。
“勇敢好啊，我就喜歡帶種的男生。”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然後和他說了拜拜。
走在宿舍樓的樓梯上，我知道，吳葦禾根本不知道我剛才也在他們金融係的入學聯誼晚會現場，更不會知道，我因為他的變心而那麽傷心。
五、重慶森林，我愛你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每一個東西上麵都有個日子，秋刀魚會過期，肉醬也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我聽到了金城武念台詞的聲音，我眼前出現的影像是王家衛的電影《重慶森林》，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我是在1995年嗎？我又開始恍惚起來，忘記了時間和地點。我看到了牆上的台曆，它顯示的時間是：2003年5月20日。
又是5月20日，3年前的今天，是吳葦禾寫情書給我的時間，可3年後的今天，我卻看見他正和他的羅燦燦開心地慶祝著這個日子。就像金城武說的，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吳葦禾的愛情，他對我的愛情，早就過期了。
最近這3年，我總是喜歡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王家衛的這部《重慶森林》。我發現，我也養成了一個奇怪的習慣，就像《重慶森林》裏的王菲：給心儀的人收拾屋子。我倒是不能給吳葦禾收拾宿舍，但我會偶爾幫他擺好他在自習室弄得很亂的桌子。而且，他也不知道，我買了一個小DV，一直放在包包裏，從不離身。隻要我偶爾遇見他的時候，就會偷偷拍他。雖然距離很遠，雖然影像模糊，但我還是會拍。
然後，我會把我偷拍他的那些鏡頭導入電腦裏，再用各種剪輯和特效軟件編輯好。那些零散的片段組成了一個又一個關於他的小電影。3年來，我一直這樣，樂此不疲。在這種遙遠而隱匿的過程裏，我似乎感到我是愛上他了吧？可我又覺得，那種愛依然沒有那麽強烈，我還能夠抑製，依然能夠和他形同陌路地保持兩條平行線的狀態。
晚上，我要去參加學校舉辦的“大學生創業項目大賽”，學校還為此邀請了好多家知名企業，還有一些可以做投資的公司負責人和獨立投資人。比賽中獲勝的創業學生，能夠得到企業和創業資金的支持，可能在沒畢業的時候就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創業夢。
“最後，通過評委和觀眾的評分，得分最高的那個，就可以成為真正的偶像，獲得經紀公司的合作合約。即使沒有成為第一名，也有可能因為受到關注而被其他公司看中，有出頭的機會，成為真正的偶像——所以‘偶像人生’絕對是一場真實人生的華麗模擬和預演。”
穿著一身白色西服的吳葦禾，以金融係資優生的身份，帶著絕佳的商業創意，自信滿滿又風度翩翩地站在“大學生創業項目大賽”的舞台中央。他沒有怯場，他十分從容，他神采飛揚。台下的投資公司和讚助企業的負責人，都向他投去了讚許的目光。
我也在台下坐著，就那樣一直看著台上閃閃發光的他，心裏不禁感慨：3年的時間，真的讓那個小綿羊校草變成了今天這隻將要展翅的雛鷹。他從來不是一個黑洞，反而像一道陽光照亮了我。現在我對於他的感情，應該是欣賞多於好感了。吳葦禾講完創業項目之後，就輪到我上台了。
“‘真愛幻境’，是想為客人量身定製屬於他們的愛情故事。我們鼓勵客人把他們最真實、最生動的相愛細節回憶並記錄下來。雖然時下流行的僅僅隻是婚禮跟拍，但我們相信，不同於婚禮的、對於普通愛情點滴的展現，依然能滿足大多數人的心靈需求。”
我站在舞台的中間，對所有投資人講述著我的商業理念。但隻有我自己心裏清楚，‘真愛幻境’這個計劃，完全來自大學的這3年裏，我偷偷跟拍吳葦禾所帶來的創意靈感。但台下坐著的吳葦禾卻對此一無所知。這樣也好，愛情沒有了，還能轉化為事業。
所有參加本次創業項目展示會的大學生都發言結束之後，我們回到座位，等待投資評委們的最後評判。
當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吳葦禾的“偶像人生”項目會獲勝，從而贏得創業投資的時候，最後的投票結果卻讓大家有些意外。
“‘偶像人生’這個商業項目很好，也很具有時代性，但我們經過分析之後，依然認為它的超前性恰恰是它最大的風險。如果沒有一個好的策劃創意和幕後推手，這個商業計劃很可能會讓投資的人損失巨大。因此，我們決定，把我們關鍵的一票投給夏初籬同學的‘真愛幻境’項目！”
偉創投資公司的投資總監進行了這個具有總結性的發言，他的發言幾乎決定了“創業投資”的最後取向。
“恭喜你。”吳葦禾就坐在我的旁邊，在這場創業大賽裏，我們的座位竟然是挨著的。
“其實你的‘偶像人生’真的很棒！他們最終決定把資金投給我，無非是因為我的項目其實不需要太多投資，風險也很小。其實，這些投資者也是虛偽的，他們對於真正的好創意是不敢買單的。”我很誠懇地說著我的看法。
“你看得很透徹。”吳葦禾禮貌地回應著，但他的表情還是十分沮喪的。
“能把你方案的PPT發我一份學習嗎？因為我覺得你的方案真的很棒。”我心裏已經有了打算，我會試著去幫他。
“你，還記得我吧？”他側頭看著我。
“當然記得。”我微笑著回答。
吳葦禾把他手裏拿著的打印版本的創業方案PPT遞給了我，他似乎沒有一絲猶豫，沒有戒備，也沒有妒忌，雖然明知我的項目搶了他的機會。
“謝謝！我會好好學習的。”我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那一瞬間，我們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我的內心竟然升騰起無限的眷戀和不舍。我在想，我們終究是錯過了吧？
下個月，我就要離開這所大學、這個城市了，我申請的美國大學給我發來了錄取通知。因為這個快速的進程，我其實還悲傷過。誰能想到，堂堂的經濟係排名第一的學霸，因為就要離開自己暗戀的男生而責怪美國的大學錄取得太快呢！
我好想告訴吳葦禾，這3年來，我其實一直偷偷暗戀著高中時偷偷暗戀我的你。
我們，都是愛情的隱匿者。
六、一個吸血鬼的愛情風暴
“你相信冥冥之中有誰在指引我們的命運嗎？就連時間都被這種力量所操控。生命的極致其實是……得到真愛。”
台上的吸血鬼在陰鬱的音樂背景下，一直念著那句打動我心的台詞。他麵色蒼白，嘴唇鮮紅，他塗著濃重的煙熏妝，他眼神迷離，他憂鬱迷茫。我看清楚了他的眼睛，那是鮮紅色的，還有他的嘴唇，那上麵還有血在流淌。
他就是我心中的德古拉，那樣黑暗又充滿蠱惑力量的德古拉。
“我願變成你，見你所見，愛你所愛。你是我的愛、我的生命，永遠都是。”
我情不自禁讀出了這句台詞。
台上的德古拉突然愣住了，在我這個不速之客突然說出那句台詞之後。
剛才我突然之間像失掉了靈魂，被那台上的情景蠱惑了，之後，我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努力回憶著現在的處境：我在一個被改造的廢舊的大倉庫裏，這裏是那些愛好舞台劇的大學生最喜歡排練劇本的地方。而且這裏是2004年的紐約曼哈頓。我對那個台詞的記憶如此深刻，因為它剛好是我最喜歡的電影《驚情四百年》裏的經典的句子。
“那麽，我會給你永恒的生命、永恒的愛，風暴的力量和大地上的野獸。跟我走吧，做我的妻子，永遠。”
德古拉念著那句經典的台詞，走下了舞台，他來到我的身邊，他拉住了我的手，然後，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把他那帶著血滴的鮮紅的嘴唇印在了我的嘴唇上。他吻了我，深深地吻了我。
“Are you crazy（你瘋了嗎）？”他的唇離開我的唇之後，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
“我沒有瘋，我隻是為你瘋狂了。”德古拉居然會說中文。
“你是中國人？”我問他，因為從他化著濃重妝容的臉上，我實在無法辨認他的國籍。
“你好，我叫簡嘉澄。現在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主修創意寫作。”聽他介紹自己，那富有磁性的聲音突然讓我有了安全感。
“你好，我叫夏初籬。在哥倫比亞大學主修經濟學。不過，我對戲劇和舞台也很感興趣，正打算再進修一個學位。”我主動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他和我握手的瞬間，我拽過他的手臂，突然給了他一個過肩摔。
“噢！”他叫出了聲。
“我母親從小就教育我，女孩子要提高警惕，還得有點兒功夫傍身。尤其是對於那些不明來路就跑過來接吻的人。”我看著摔倒的他。
“正好，我也累了，那就躺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吧！”他就此耍賴，躺在地上了。
我正要離開的時候，他又開口說話了。
“突然親你的確是我不對。但我從不這麽直接親女孩子的，你是第一個！我的意思是，你是我平生親過的第一個女孩子。我用我一生的榮譽擔保，我說的是真話。”他一邊說，一邊伸出一隻手，希望我拉他起來。
聽到他說的話，不知道為什麽，我也覺得他似乎不是在說謊，就伸手去握他的手，準備把他拉起來。
“啊！”我叫出了聲，因為他一使勁兒把我也一下子拉倒了，還正好倒在了他的懷裏。那個姿勢曖昧極了：他在下麵，我在他身體上麵。
他還順勢把手墊在了自己的頭下，一副十分舒服、享受地躺著的樣子。
“真不該相信你。”我恨恨地說。
“但我還是希望你相信，你是我吻過的第一個女孩子。就像德古拉遇見了米娜，他覺得那是他命定的情緣，那是他前世的愛。”他用血紅的眼睛看著我，很真誠。
那一刻，我居然真有一種感覺：他就是吸血鬼德古拉，而我就是他的命定情人，米娜。
“記住，今天……是5月20日。是人人都說‘我愛你’的日子。”德古拉用鮮紅的眼睛真誠地看著我，我明明看到了他眼睛裏滲出來的眼淚。
我和簡嘉澄的第一次遇見，他是一個那麽……放肆的人。他帶著德古拉的妝容，就像一個黑洞，讓我掉了進去。卸了妝的他，還真是一個十分清秀的男孩。原來，單眼皮的男孩也可以很好看。我想，要不是朋友介紹我去看那個學生們喜歡排練的舊倉庫，我應該不會遇見他，雖然我們其實一直在同一個大學。難道……那真的是所謂的“命中注定”？
我在QQ空間裏寫了這段話，回味著我和簡嘉澄的相遇。我竟然覺得，這個男孩挺有趣，至少他引起了我的興趣。
這時候，舅舅黎繼遠打來了電話。
“你推薦的吳葦禾是個很聰明能幹的人。現在，遠大前程推出的‘偶像人生’項目已經上了軌道，吳葦禾也成了大家喜歡的偶像了。雖然才剛起步，但現在的勢頭很好。”
“很好啊！不過……舅舅，你一定不要告訴他我和你的關係，也不要說是我推薦的他噢！一定要保密。”我叮囑著。
“放心吧！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掛斷了舅舅的電話，我又想起了吳葦禾那個家夥。來了美國之後，我就盡量避免想起他了，也不會去看他的消息和新聞。冥冥之中，我有一種躲開他的意圖，不知道為什麽。
正在思考的時候，我的電話又響了起來，這次是簡嘉澄打來的。
“你不是要輔修一個和戲劇有關的專業嗎？我們一起申請戲劇係的第二學位吧？”
“可是，我對戲劇係還不太了解，也不知道科目會不會太多，能不能讀下來。”
“我已經找好了資料，我發到你郵箱吧！嗯……還有，你在校園主頁上可以看到關於我的介紹。”
“OK，謝謝。”
掛掉電話，我打開了郵箱，他果然發來了戲劇係的報讀資料。還有一個他特意發過來的網絡鏈接。我點了進去，就看到了他的校園主頁。我一頁一頁瀏覽著。
哇！這家夥果然還不賴，他也算在他們專業小有名氣呢！我一篇一篇翻看著他的文章，他是一個很有想法和見解的男孩。
看到一篇簡嘉澄關於“愛情黑洞”的高見。我突然對這個家夥有了一些感覺。誰讓我們都對那種黑洞的感覺那麽上癮呢？我們應該是同類吧？
七、黑洞與導航儀
我感覺自己正在舉著一個東西，睜開眼，看清那個一直在閃的東西是手持DV。我躲在一個角落裏，對著一個男人拍著。隨即我聽到了一個女人尖叫的聲音。她一直喊著：“Help!（救命）”“Help！”女人的臉上已經全都是血了！
男人瘋狂地抽打著女人的臉，還拿出了一把長長的匕首，他正要朝女人的腹部刺過去。這個時刻，有人大喊“Hands up！（舉起手來）”然後是刺眼的光亮和警笛聲。我看到警察舉著槍對著那個一直不停毆打女人的瘋狂男人大喊著。
霎時之間，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陷入了這個詭異的處境裏！這時，另一個女人從警察的身後衝了出來，大聲喊著：“Jack！it’s me !（傑克，是我）”，女人哭得滿臉是淚。但瘋狂的男人看到女人之後，竟然不再抵抗，而是乖乖地自願被警察帶走。
看到那個衝出來的女人之後，我的記憶開始複蘇了：我正在受Joanna（喬安娜）的委托，拍攝她和男朋友Jack之間的愛情紀錄片。我的DV上顯示的拍攝時間是2007年5月20日。
“夏初籬！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拍。”簡嘉澄一臉無奈，他站在一群嘈雜的人群中間，他的身前身後都是記者。
“Joanna已經通報了警察，隻要Jack再出來殺人，警察就會第一時間抓捕他。這都是安排好了的，很安全。”我辯解著。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辯解，拍攝過程確實是有點兒危險的。
“上車吧！我帶你回工作室做剪輯。”簡嘉澄打開車門，雖然他已經十分生氣了，但他仍然保持著作為男人的風度，還有作為男友的體貼。這就是他：我以為他是個具有毀滅性的黑洞，但其實他是個安全又穩定的導航儀。
簡嘉澄一直沉默不語地開著車，我坐在他旁邊也沒有說話。4年了，我們從認識到相愛，整整4年。這4年裏，他一直是一個被教授們欣賞、被同學們喜歡、被合作媒體稱讚的優秀的男孩。
我們在一起最大的快樂，就是曾經共同報讀戲劇專業的輔修學位。每個星期，我們都會去上戲劇課程。後來，我們還合作了一個工作室，名字叫作“真愛幻境電影工作室”，專門為一些年輕人定製他們的真實愛情紀錄片，也就是根據他們的講述，我們跟拍一些鏡頭，再剪輯成紀錄片或者微電影。當然，這個小的創業，還得到了因為我出國而一度中斷的偉創投資公司曾經許諾的創業資金。那可是我在大學畢業之前PK下了吳葦禾的“偶像人生”才拿到的創業項目的投資。
“但是，你還是覺得，我越來越失控了，對嗎？對於那些看似瘋狂的人，那些讓人無法理解的愛情關係，我們就不應該接受他們的請求，不應該讓他們成為顧客。但我卻偏偏沉迷在那樣的愛情跟拍裏無法自拔。”我把他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你去拍那些吸毒者、妓女、流浪漢也就算了。但這一次，特別不一樣！這次的Jack根本就是個變態殺人狂！Joanna雖然把他舉報給警察，但瘋子就是瘋子，你總跟拍他，你可能會隨時沒命的！”簡嘉澄停下了車，我們已經到了我們在市區租用的一個不太大的辦公室門前。
“其實，我真的很想體會一下Joanna的那種感受：深愛著一個隨時可能會讓自己沒命的男人到底是什麽感覺。”我拿出鑰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們有史以來接下的最危險的一個單：我們的委托者Joanna在大學的一個派對上邂逅了風度翩翩的Jack，他們一見鍾情，墜入愛河。Jack是個數學天才，還沒畢業已經被幾家科技大公司爭搶。但是，Joanna逐漸發現了Jack的怪異，她甚至發現了Jack是個喜歡虐待女人、殺死女人的變態殺人狂。Jack竟然沒有向她隱瞞，他坦承自己無法控製的殺人欲望。他甚至也去谘詢過心理和精神科醫生。他們兩個人都知道，除非Jack被抓，否則Jack根本停不下來。
“Joanna的預測是對的，Jack今晚會再出去殺人。但Jack是真的愛Joanna，他並沒有怨恨女朋友舉報他的行為。他甚至還有一種解脫感。殺人狂也是有愛情的……”我正回看著今晚錄製的視頻。我真是對這次的case（案子）有點兒過分投入了。我知道，我被黑洞的感覺吸引了。
“你有時候就像一個享受自毀快感的賽車手，明知道就要撞上圍欄，車毀人亡，還是極速前進。我不得不做你的導航儀，讓你回到正軌上來。”簡嘉澄就坐在我的身後，在一片黑暗裏看著我剪輯錄製的視頻。
也許他說得對，我那喜歡黑洞的感覺也許正是沿襲了母親的某些特征。她當年愛上的就是一個根本不愛她，還得了絕症、瀕臨死亡的男人。她說那男人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她明知那不會長久，也要去愛他。後來即使男人死了，她也堅持生下和那男人的孩子，她不在乎自己在那個年代變成單親未婚媽媽。雖然明知喜歡攀登雪山的愛好可能在某一天讓她送命，但她依然被那雪山的“黑洞”吸引著，她從不後悔自己的冒險，即使麵臨死亡也不會後悔。
“你一開始迷惑了我，可能是因為你吸血鬼的扮相，可能因為你博文上的那段黑洞愛情觀的評說，讓我誤以為，你就是那個我在等的黑洞。”我暫停了視頻剪輯，點燃了一支煙。
“在我的世界裏，我是會愛上黑洞，但我自己不是黑洞。你就是那個我愛上的黑洞。誰在年輕的時候，不想被那樣一個有致命吸引力的感覺抓住一次呢！所以，你是厭倦我了嗎？”簡嘉澄打開了窗子，他其實一直不喜歡煙味，他也從來不吸煙。
今天又是5月20日，這個敏感的520的標誌。我心裏想著，手上就不受控製地打開了一個國內的新聞網頁，上麵的一則新聞標題是：創業偶像吳葦禾：吸毒和嫖妓，哪個才是真相？我點擊了那則新聞，看到了吳葦禾的樣子，消沉、頹廢，被警察扣留的時候消瘦而蒼白。這則新聞下麵還有一則新聞鏈接，標題是：女經紀人自殺身亡，吳葦禾難逃幹係。我點擊進去，大概是說，吳葦禾拋棄舊愛，導致舊愛為情所困，一時想不開，自殺身亡……在美國的這4年，我幾乎從來都不看他的新聞，也不會刻意向舅舅黎繼遠打聽他的消息。可能今天是5月20日吧，所以我才看了關於他的新聞。
吳葦禾，他曾經是一道陽光，因為他的驕傲自尊和謹慎，讓我對他總是沒有那種強烈的渴望。但現在，顯然這道陽光已經開始灰暗，那個校草小綿羊為什麽變成了一個吸毒、嫖娼，還拋棄別人導致別人自殺的“壞人”了呢？難道……陽光開始變成黑洞？
“沒有！因為一個人太好、太謹慎、太安全就產生厭倦，是人性本賤的表現。我是愛黑洞，但我還有理智。我也是堂堂經濟學的高才生，也是靠著分析數據來得出結論的女學霸。”我馬上關掉了關於吳葦禾的新聞網頁，當我發現簡嘉澄走過來站在我身後的時候，我竟然有了一種下意識的動作：我要掩蓋吳葦禾，我不喜歡簡嘉澄知道吳葦禾。
“那我們有一天會結婚，是嗎？我們會奔向天長地久。”簡嘉澄從身後抱住我，我能聽到他呼吸的聲音。
“會……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享受著他的懷抱，嘴上說著自己也沒有把握的結論。
“成為一個所有人都矚目的偶像，帶上華麗的光環，在世界閃耀。這是每一個年輕人的夢想吧！可在那遙不可及的燦爛之中，也有磨刻心智的煎熬和浮浮沉沉的考驗。今天，我帶來了《偶像人生》，就讓我帶領大家一起進入那個神秘又絢麗的世界吧！我希望，我能幫你實現你的夢想。”
吳葦禾神采奕奕地站在舞台的光亮之中，他英俊、自信，那樣閃閃發光的他就是偶像啊！看著那樣的他，女人們很難不動心吧！
看著桌上的電子日曆，現在的時間是：2008年5月20日3:12。我想，我是瘋了，我竟然連續看著吳葦禾主持的《偶像人生》的真人秀節目，沒白天沒黑夜，累得有些虛脫了地在看他的節目。我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舅舅黎繼遠打來的。
“你還在看吳葦禾的節目？你回來之後就沒日沒夜地看他的節目？你是需要了解公司的情況，也需要看資料，但不能總是看他一個人的啊！”舅舅開始抗議了。
“舅舅！《偶像人生》可是公司這幾年經營最好的一個項目，也是最火的節目。我當然要研究一下了。”
“可是現在的吳葦禾已經和公司解約了，他自己也負麵新聞纏身。現在那小子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還是幫舅舅想想，《偶像人生》中斷所造成的損失要如何彌補吧！”舅舅掛了電話。
在遠大前程的資料室裏，我伸了一個懶腰，的確，這樣沒日沒夜地看視頻資料，讓我感到十分疲憊。我想起舅舅說過，我有一個單反相機落在了他的辦公室，那是我出國之前落下的。我打開了資料室的儲物櫃，那個相機果然還好好地放在那裏呢。我打開了相機，裏麵居然一張照片也沒有了！我明明記得曾經拍過一些照片的，是誰把照片都刪除了呢？
我給自己衝了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回想起高中時，有一次偷偷跟著吳葦禾走回他家，還偷拍了幾張照片。他那時候會路過他家附近的一個小公園……難道，我真的在高中時代就迷戀那個軟塌塌的校草王子了？我還想起母親的葬禮上他邀請我跳舞的畫麵，雖然到現在都不知道他那時候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現在那小子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我想起了舅舅的這句抱怨。
其實，我知道他在哪兒，他在美國。3月5日，活結樂隊重開演唱會，我在演唱會的現場看到了他，雖然他打扮的樣子很怪，但我還是能認出來，那個人就是他。但我沒有去和他打招呼，我隻是遠遠地看著他。就像高中的時候，我們兩個在唱片店門口一前一後站在櫥窗前，看著裏麵的屏幕上播放著活結樂隊演唱會的視頻一樣。
高三那年的暑假，我邀請他，他沒有去，倒是幾年之後，他自己去了。要是那時候他就去了，我們是不是就不會錯過了？我都在想些什麽啊！我拍著自己的腦袋。
我盯著屏幕，那是吳葦禾因為吸毒、嫖娼被抓之後接受記者采訪的視頻。他十分憔悴，他那絕望的眼神竟然讓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似乎是被冤枉的。
到底，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呢？我從檔案櫃裏拿出了他做的一期《偶像人生》節目的策劃案，他做得真的很棒。他絕對是一個有商業頭腦、運營才能和節目策劃能力的優質偶像。他的投資申請和他的商業計劃書，足以證明他的才能。就這麽隕落了，確實可惜。
這時，我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就知道你還在熬夜看資料。我買了三明治給你，不要總是吃泡麵了。”簡嘉澄走進來，把手裏的三明治遞給我。
“謝謝，親愛的……”我吻了一下他的臉頰，他還是那麽溫柔體貼，真是一個好男人。他放棄了一些美國出版社和編劇組織的邀請，是為了陪我，才決定和我一起回國發展的。能有一個這麽死心塌地的男朋友，真是我的幸福。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竟然開始動搖了。這動搖居然是因為一個許久不曾謀麵的陌生的家夥。
九、青春，是一場關於愛情的幻境
其實，我過得不太好。那天整理舊物，偶然翻開教科書，才發現你夾在我書裏的那張搖滾樂隊的演唱會門票。就在我最迷茫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你也愛過我。隻是那張門票我發現得太晚了。巧合的是，我在網上查到那個樂隊又要舉辦演唱會了。我當時什麽都沒有想，就馬上在網上買了門票和機票。我也不知道，我是想找回我錯過的青春，還是想找到我已經錯過的你。但我知道，這個念頭似乎成了絕望的我內心裏唯一的希望……我……可以再愛你嗎？
電影裏的男主角吳沁和女主角夏檬相遇在演唱會的現場。我竟然感到自己的眼淚慢慢流下來了。我記起來了，現在是2009年7月18日，吳葦禾的電影《青春幻境》首映。
是啊，為了能見他一麵，我特意弄到了首映的門票，我知道他和女主角今天會來。
“這部《青春幻境》是在講主演吳葦禾的初戀故事。那麽，葦禾，作為一個創業偶像，你怎麽突然轉型去拍電影了呢？這個轉變一定有什麽故事吧？和你的初戀有關嗎？”
“大家都知道，我經曆了吸毒、嫖娼和女友自殺身亡的很多負麵新聞。我自己也一度陷入人生的穀底。我很迷茫、很頹廢，我甚至不知道逃去哪裏才能解脫。後來，偶然看到了我高中時一直暗戀的那個女孩給我的演唱會門票，我才知道，幾年前沒有發現的門票表示我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人。我就決定去美國赴約，去看那場遲到的演唱會。之後，我還在美國學習電影，劇本寫作，回國拍電影……這冥冥之中的改變，似乎就是那個女孩在無意中指引著我。我也突然發現，其實她才是這麽多年來我心裏最純真的感情。對她的感情，已經變成了一種不切實際卻很重要的寄托。”
“沒有……電影裏的隻是我內心最向往的畫麵。可我再也沒有……遇到過她……”
看到台上記者對吳葦禾的采訪，我哭得甚至有點兒泣不成聲了，我要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來掩飾那哭泣的聲音。
要不是來看這場電影，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當年我們是怎樣錯過的。他根本就沒有看到那張夾在他書裏的門票。電影裏演過，他在那個高三的暑假是多麽的沮喪失落。怪不得大學裏遇見他的時候，他燙了頭發，像變成另一個人。他以為自己寫的情書我沒回應，驕傲的他受到的打擊一定很大。所以他才說，他瘋狂地向羅燦燦求愛的舉動是證明他變得勇敢了。他也在後悔，沒有那樣瘋狂地向我告白吧？可如果不是告白受挫，小綿羊一樣的他永遠不會那麽帶種地表達自己……
我擦幹了眼淚，走出了電影院。混在人群中，沒有人知道，我就是電影裏的男主角曾經心心念念的人。
“你怎麽了？看個電影感動成這個樣子？”我在電影院門口看到了來接我的簡嘉澄。
“電影確實拍得很好。”我敷衍著。
“吳葦禾……曾經是你舅舅的公司簽約過的偶像吧？要是早點兒回國，你有機會和他在同一家公司做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想找回我錯過的青春，還是想找到我已經錯過的你。但我知道，這個念頭似乎成了絕望的我內心裏唯一的希望……我……可以再愛你嗎？”
我的腦子裏始終回放著男主角的那句台詞。以至於簡嘉澄和我說些什麽我都聽不見了。我的精神有一點兒恍惚。
“夏初籬！你的‘真愛幻境電影工作室’的執照已經下來了，剛才我去取回來了。我們現在要去驗收裝修好的辦公室。”簡嘉澄突然放大了聲音，我才恍悟已經坐在他的車裏了。
“噢！好……我和舅舅的理念實在分歧太大，還是另立門戶自己創業好了。”
“但是，那是你母親留下的公司啊！你真的要一直交給你舅舅管？”
“從商業角度說，其實舅舅一直管理得不錯，公司也很賺錢。隻不過，太商業化的理念並不適合我這個不切實際的人。”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真的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你怎麽了？我們都認識好幾年了，突然來了這樣一句表白。”
“染成紅棕色的長發，飄逸的眼神，念那句台詞，你盯著我看時我的心就被你抓住了，一直牢牢地被你抓著。如果說4年前，隻是一種一見鍾情的直覺，那4年後，就是了解之後的欣賞。都說女人會愛上一個讓自己崇拜的男人，可我好像愛上了一個讓我崇拜的女人。但不知道為什麽，我最近越來越覺得，我好像有點兒要抓不住這個女人了，突然沒了安全感。”簡嘉澄把車子停了下來，我們下了車。
“親愛的，你也是一個讓人欣賞的男人啊！在我的眼裏你也魅力無窮。”我看到眼前的美好的辦公室，由衷地抱住了簡嘉澄。我由衷地鼓勵自己：要好好珍惜眼前的這個男人。
簡嘉澄若有所思地回報給我一個溫暖的笑容。
十、黑洞愛情
給吳葦禾：
有一種愛情就像黑洞，你難以抗拒那種吸引力，隻能不斷淪陷。即使明知那可能是毀滅、是終結，也義無反顧、心甘情願。瘋了一樣，連自己都阻止不了。
簡嘉澄 2010年5月20日
我翻開《黑洞愛情》這本小說的扉頁，看到了扉頁上的這段簡嘉澄寫給吳葦禾的話。我努力回想拿起這本小說的情況，我記起了簡嘉澄已經簽署了和葦禾時代公司合作的協議，他會把《黑洞愛情》這本小說的電影改編權轉讓給吳葦禾。而我手上拿著的這本小說正是簡嘉澄的簽名贈言版，他要把它送給他的合作者吳葦禾。
“吳葦禾讓我寫上一句我最想通過這部小說傳達的思想。那幾句話就是小說的精髓。”簡嘉澄在我耳邊說著，他此刻正開著車。
“這是兩年前你在美國出版的英文小說，去年才有了中文版。年初才剛剛上市。你還真是厲害，吸引了很多影視公司爭取改編權。可你為什麽偏偏要選擇吳葦禾呢？”我有一種難以逃開，被什麽抓住了的感覺，雖然我明明知道簡嘉澄和吳葦禾並不認識。
“他約我見麵，和我談這本小說的時候，表達了一種和我很有共鳴的理念。他認為，我在寫這本小說的時候，已經遇到了我的黑洞；而他，也正在等待著他的黑洞。”簡嘉澄居然笑了一下，那笑裏隱藏著一種英雄所見略同和共鳴知音者的默契。
“你們成為朋友了？”
“雖然隻見過幾麵，但我很喜歡那家夥。他的深刻，是冰冷的；我的深刻，是溫暖的。我們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
“說得好像在談戀愛一樣。作家都是善於鬼扯的。”
一路談論著，我們終於到了目的地：清風墓園。我看到後麵車座上有一束百合花，那芬芳提醒著我，我們是來給簡嘉澄的母親掃墓的。
對於簡嘉澄的家庭，我其實了解得不多。除了知道他的父親是知名作家簡寧舒之外，他的母親和他的成長，他其實很少提起。
我跟著他來到了一座墓碑前，墓碑照片上的是個端莊的女子。上麵刻的名字是：黎格。
簡嘉澄放下了那束百合，然後講起了關於他母親的事。
“人人都說‘我愛你’的5月20日，卻是我母親的去世紀念日。5年前，我在排練《驚情四百年》的時候接到了電話，得知了她那天去世的消息。”簡嘉澄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傷感，還有一點淚光。
“原來我們邂逅的那一天是你母親去世的日子。”我看著他。
“遇見你的30分鍾之前，我才剛剛得知那個不幸的消息。雖然和母親分開很多年，一個在美國，一個在中國，但我們一直都有聯絡。那天的感覺很複雜。她的離開讓我悲痛，你的出現讓我震撼。”
“所以才會來吻我。你受到了刺激。”
“也許吧，但吻你是因為真的被你吸引了。”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聽到了墓園裏風吹過的聲音。我明白了，一向理智冷靜、謹慎溫柔的簡嘉澄遇到我的那一天，第一次打破理智的風格、第一次放肆的原因。
後來，他講述了一個有些悲傷的故事。
一個女人深深被一個男人的才華吸引，義無反顧地愛上男人，和男人結婚，生下可愛的孩子。可她並沒有感到幸福，因為她知道，男人心裏真正愛的女人其實不是她。男人能給她婚姻，卻不能給她愛情。終於有一天，她選擇離開男人和孩子，去尋找自己的生活和一段真正的愛情。
“雖然母親離開父親的時候，恰恰是父親遇到車禍，雙腿癱瘓的時候。但我和父親並沒有怪過她。母親離開之後，我和母親一直在通信。我們並沒有斷了聯結，倒更像是保持著一場‘精神之旅’的教育。情人之間會有‘柏拉圖式的戀愛’，那我和母親之間，就是‘柏拉圖式的母子情’了。”簡嘉澄看著他母親的照片，緩緩道來。
我想我明白了，不管簡嘉澄的父親是不是遇到車禍、雙腿癱瘓，他的母親早已經做好了離開他們的決定。離開是必然的，他的父親是接受離開的。這是一個很酷的家庭，他們沒有沉浸在傳統的、世俗的批判裏。
“你父親真正愛的女人，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母親離開之後，我去了寄宿學校，父親說，他的狀況使他無法照顧我了，他也不希望我照顧他，他不想讓我看到他那種狀態。其實我知道，他從來不想讓我陷入人生的慘狀和絕望裏。他希望我獨立、光明、理智。”簡嘉澄說著，轉向我，“但他說過，他被一個黑洞吸引了。那個黑洞可能是他永遠的秘密吧。”
“你們父子的關係真奇怪，但很酷。”我看著簡嘉澄那迷人的單眼皮，我知道他要表達什麽，但我故意轉移了方向。
“到了美國之後，我們也是各自兩條平行線的生活。他有他的創作，我有我的學業。很少人能保持疏離卻溫暖的關係。但我覺得，我和父親是那樣的。”
“很榮幸，你講了你母親的故事和你的成長。”
“我沒有怪父親，因為我明白，黑洞的力量是自己抗拒不了的。就像……我遇到你。”簡嘉澄還是說出了他想說的，而且他還拿出了一枚戒指。
“5月20日，是人人都說‘我愛你’的日子；是我母親離開世界的日子；是我和你邂逅的日子。我希望這一天，也是我向你求婚的日子。你……願意嫁給我嗎，夏初籬？”
看著那枚在墓碑前閃亮的鑽戒，我的內心感慨萬千，我的想法猶疑困惑。
簡嘉澄，以“黑洞”的姿態出現，我以為我遇到了我命定的“吸引”。但相愛之後的日日夜夜，都證明著他絕對不是“黑洞”，他是理性的陽光，他是冷靜的王子，他編織童話的美好，他維持現實的安全。他像一個電影裏的人，他吸引你，卻在真實的生活裏永遠保持剛剛好的距離。5年是一段不短的時光，可我們卻沒有“老夫老妻”的厭倦，因為我們之間永遠有一道藩籬，一道理智思考的藩籬。
可我有什麽理由不接受呢？婚姻不就是這剛剛好的距離嗎？還有誰能讓我5年不厭倦，依然欣賞如初呢？
“如果命運讓我成為你的黑洞，那我感謝你隻是被它吸引，卻不曾因它毀滅。這剛剛好的距離，也許會讓我們一輩子相守。”我伸出了手。
“我們，會天長地久的。”簡嘉澄給我戴上戒指，吻了我的額頭。
十一、因為，未完待續
他顯出了一副很疲憊的樣子，但他的疲憊不僅在身體上，也在心裏。他的腿其實還沒有完全好起來，對他來說，走路還有點兒疼痛和艱難。
我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手裏拿著劇本認真地閱讀。他確實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雖然白皙的皮膚上有了幾道淺淺的皺紋，眼睛裏也有了複雜的目光。但他的樣子確實還和15年前那個男孩很像，好看到人們很難忘記他的臉。
那一刻，我有點兒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看到樹上掛著的牌子上寫的都是日本字，我想起我們正在日本的林區，拍攝在這裏真實發生過的一段愛情故事。這是我和吳葦禾為了滿足旅行作家竇鯪的遺願，而按照她記錄的真人真事，尋找各個愛情故事的主角，為他們拍攝愛情微電影的《真愛幻境》海外項目。
我和吳葦禾坐在我們偷偷燃起的火堆旁，在這個寂靜的夜，在其他工作人員都睡下的夜，竟然有一種私奔出逃的故事感。
“你說，要是當年你夾在我書裏的那張演唱會門票我及時看到了，我們今天會怎樣呢？”吳葦禾從埋頭於劇本的狀態裏出來，問了這麽一句。
“應該因為了解和厭倦而分開了吧。”我笑了出來，為了這個猜想。
“故意邀請我參加你的訂婚派對，幫你拍婚紗照，做你的證婚人……你是在阻止我，還是在阻止你自己呢？”
“命運讓我們錯過了，如果我們一定要上演反轉劇，就會傷害別人，也會讓自己進入不可預期的結局。”
“原來你知道了。”
“你遺落在財經大學的那個DV，偷拍我的DV，我也看到了。拍得很好，那些日子連我自己都遺忘了。”
“高三的暑假一定很傷心吧，以為自己失戀了。”
“從沒那麽難過，從不知道原來失戀是那麽痛苦和傷自尊心。嗬嗬……”吳葦禾笑了，帶著倦意地笑了。
“高中的時候，我是對你有一些好感，但我真的沒有感到沒有你不行。你是驕傲的、優秀的王子，但對我來說，卻是軟綿綿的、缺乏獨特性的小綿羊。小綿羊雖然可愛卻少了一些吸引力。”
“所以才買了演唱會的門票，看我敢不敢去美國找你。你不喜歡的高中的我，恰恰是一段我最懷念的單純的時光。”
“大學的時候，你瘋狂地站在舞台上向女生求愛，其實我就在台下，眼淚直流。因為那時候，我竟然覺得沒你不行，你離開了，讓我的心很痛。”想起那一刻，我居然還有一點兒要流淚的酸楚。
“知道了你是別人的女朋友，還要訂婚了，我也心痛啊。所以在後巷抓住你、吻你，換來你的耳光……”
“吳葦禾，其實我們根本不了解彼此。我們不甘心的隻是錯過造成的‘未完待續’的狀態。人性本賤，我們隻是好奇，要是我們沒有錯過會有怎樣的愛……”
“但故事的開頭，卻是我唯一一段沒有經曆世事的、深埋在內心裏的純潔愛情。像一種信仰一樣，變得高貴而不可侵犯。”
他放下了手中的劇本，輕輕地擁抱著我。他閉上了眼睛，我也閉上了眼睛。我們沒有熱切地接吻，沒有做什麽，隻是輕輕擁抱著彼此，閉著眼睛，聽著深夜的風聲，溪流的聲音，動物出沒的聲音。
但我的內心卻沒有平靜。它始終波瀾起伏，它始終蠢蠢欲動。我記得，我們剛來日本拍紀錄片的時候，他說，他在我母親的葬禮上遇見我的那一刻就被震撼了。早在那一刻我已經住進了他心裏。
迷迷糊糊地，我們都睡著了。
當我再一次蘇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病房裏。有人握著我的手。
“我怎麽躺在這裏了？”我看到了吳葦禾。
“你替我擋住了石頭，石頭砸到了你。”吳葦禾用手撥開了擋在我眼前的碎頭發。
“噢。看來，我‘美救英雄’了，還是一個腿不利索的英雄，不救可能會被砸死的英雄。”我看到他擔心的樣子，覺得有點兒好笑。
“你昏倒後，我也撲過去叫得死去活來的啊。”
嗬嗬……
我們實在被這樣的對話弄得不得不笑。
十二、我們的命運
我的腦中閃現了一些畫麵：我和吳葦禾親吻著彼此，狂熱地，無法抑製地。然後，我們占有彼此，進入一個又一個忘我的境界。如果**就是表達愛情的最好方式，它應該是靈魂之上的肉體歡愉，而不是墮落於隻為肉體而肉體的歡愉。
我睜開眼，看到桌上的電子台曆顯示著那個時間：2012年10月22日。桌子上還有一張飛去巴厘島的機票。而我的雙人**隻有我一個人了，那空著的另一半代表我愛的那個人——吳葦禾，離開了。
我想起了，我昨晚去吳葦禾的別墅找他，把拍攝資料轉交給他，其實，我不過是為了在結婚之前再見他一麵。我還告訴他，為了破壞他和Art的婚禮我做了什麽。那些簡直就是**裸的表白。
兩天之後，我就要和簡嘉澄結婚了。我是愛他的啊，是我決定和他結婚的啊，可為什麽，我的內心竟然充滿了遺憾呢？
這時候，我收到了簡嘉澄的微信。他發了一張照片給我：
“那年，我去飛騰高中的圖書館找我的朋友，我們約好了要去練習攝影。那時我就見過你，為了偷拍你一張照片，我躲在一堆書後麵，後來還把那堆書碰倒了。不過我還真拍到你了，雖然不太清楚——那時候的照相機啊！”
看到簡嘉澄的這段話，我也想起了那天，他照片裏拍到的我手裏還攥著另外一張活結樂隊的演唱會門票呢！原來是他！是他碰倒了吳葦禾的那堆摞得很高的書，是他把那張演唱會的門票夾在了別的書裏。是他，讓我和吳葦禾錯過了！
突然間，我的內心感慨萬千。我們的命運啊！分離之後的年年月月卻不斷牽絆彼此。
我感到一陣眩暈。
我再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儲物室裏，手裏捧著日記本，日記本裏夾著吳葦禾和很多女人的合影。
我感到，我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我飛去巴厘島和簡嘉澄結婚的前一天——那分離的時刻，我們重遇彼此又必須分開的時刻，突然明白，也許我的存在一直在改變吳葦禾的命運。
2003年，我把受到巨大打擊的吳葦禾推薦給舅舅黎繼遠，吳葦禾就成了遠大前程公司成功包裝和運作的創業偶像。
2007年，吳葦禾和董薏甯決定結婚，在試穿婚紗並且拍照的時候，吳葦禾發現了相機裏存留的那張他父親吳樊和董薏甯約會的照片，這直接毀滅了他們的關係，還有董薏甯的生命。而那部相機，是我幾年前無意間落在舅舅的辦公室的，又剛好，我多年前拍公園的照片時，拍到了那一幕，又剛好，舅舅把那部相機借給吳葦禾去拍婚紗照。
2008年，吳葦禾事業受阻，未婚妻自殺，他絕望迷惘的時候，看到我19歲時送給他的演唱會門票，就跑到美國去聽他錯過已久又重開的活結樂隊的演唱會。在那裏，他遇到了歐幻言，又學了電影創作。
2009年，我們在路上開車，擦肩而過的瞬間，吳葦禾看到我就開車追上，結果，他發現我開車載著的人正是他痛恨的簡寧舒。後來，他又偷聽到簡寧舒和奇幻時代老板的對話。簡寧舒對他的幫助，讓他對簡寧舒的痛恨加深，發誓要好好發展和賺錢。
2011年，吳葦禾本來打算和Art結婚，我無意間發現Art和高官的曖昧照片，使他遭到羅翔的惡意攻擊，這不僅導致他和Art分開，也導致他日後對羅翔的痛恨和反擊。
2012年，竇鯪把自己的遺願委托給吳葦禾，而竇鯪的遺願恰恰是我曾經給她的建議：把她漂流各地記錄下的愛情故事拍成紀錄片。而這個遺願又促成了我和吳葦禾一起去拍攝紀錄片。正是在那短暫卻十分重要的三個月裏，我們發現了彼此的真心。
人生，真是神奇。愛情，真是緣分。分離，真是命運。
我看到了我17歲時，在母親的葬禮上第一次遇見17歲的吳葦禾，還有我們之後的兜兜轉轉。我的眼睛盯住眼前的電子台，上麵顯示的時間竟然是：2012年10月22日。
我腦子裏不停播放著那些不甘心沉寂的記憶，然後，就像麻木了一樣，洗澡，化妝，收拾行李，去機場，過安檢，上飛機。
這個過程裏，簡嘉澄一直守在我的身邊，他感覺我狀態異樣，但一直沒有問。他隻說，一年半前，吳葦禾購買的他的《黑洞愛情》已經上映了。我們婚禮之後可以一起去電影院看。
我們的婚禮現場很美，簡嘉澄事先花了很多心思安排人布置。
“初籬，我父母的婚姻隻讓我深刻地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人一定要和一個自己真正愛的人結婚。我在很多年前就暗下決心，我一定要娶一個我愛的人。我不知道父親的黑洞是誰，但我的黑洞，是你。”簡嘉澄穿上了一身白色的新郎西裝，很有魅力，很吸引人。
“好……”我點著頭。我看到了周圍人們羨慕的眼光，他們是帶著祝福來參加婚禮的。我還聽到了他們小聲說著：“新娘好美啊，他們好配啊！”
就在這舉辦婚禮的早上，就在婚禮進行曲響起之前，就在簡嘉澄的深情表白之後，我卻隻輕描淡寫說出一個“好”字。
“對不起，嘉澄，但我的黑洞不是你……對不起……”我最後看了一眼簡嘉澄悲傷和無助的臉，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拖著婚紗的裙尾大步跑開了。
我知道我要奔向的是什麽，是那個未知的、屬於我的、命定的黑洞。
我看到了透明的自己，從那個逃跑新娘的身上脫離出來。原來，現在的我一次又一次地穿越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再一次體驗了我和吳葦禾相離相愛的所有過往。我再一次看到我是如何被那個黑洞吸進去的。
十三、我們終於都下了手
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聞到了空氣中藥水的味道。我看向所處的環境：蒼白的天花板、拉上的窗簾、衣櫃、桌子、電視機、輸液架、吊瓶、搶救儀……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又身處何方。
“你……”我視線模糊，但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我的腦中開始回放一些片段。
“如果你的心回來，我也願意試著喚醒我的心。但是，你的心卻回不來了！那麽，我願意試著封鎖我的心。”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一直都計劃著殺死我吧？”
“你怎麽知道的！”
“既然你已經在計劃殺死我了，那麽，倒不如由我來殺死你！你死了之後，可以合法繼承你一切的人就是我！”
“不！不要！”我大喊著，卻被男人狠狠地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我想起了我的丈夫吳葦禾要殺死我，而且他已經付諸行動了。
“恭喜你，夏初籬。你活過來了。”男人看著我的臉，他麵容憔悴、兩腮塌陷，還有幾天沒剃的胡楂兒。
“吳葦禾……”我記起來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我的丈夫吳葦禾。可是摔在地上死去的人明明是他啊！為什麽現在我躺在病**。
“其實，你昏迷的這兩個月我一直很矛盾。一方麵，我希望你盡快死掉；另一方麵，我又希望你能活過來。我快被這兩種念頭折磨瘋了。”
“葦禾，我好像經曆了一個非常漫長的旅程，在這個旅程裏，我遇到了好多人，那些都是和你相愛過的女人。我看到了你父母的墜亡，你對簡伯伯的仇恨，羅翔對你的報複，還有你在商業上的手段……當然……還……還有……我們17歲那一年，第一次在我母親的葬禮上相遇，然後我們兜兜轉轉地相遇、分離……我還看到了我們瘋狂地結婚，擁抱彼此……”我有氣無力地說著，感到自己呼吸十分困難。
“你在說什麽？夏初籬！”吳葦禾一臉困惑。
“我看到了你的所有記憶和過往……是我不了解你，是我沒能體諒你的痛苦和悲傷……”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變輕，好像正朝著死亡奔去。
“你怎麽了？夏初籬？夏初籬！”我能聽到吳葦禾瘋狂地叫著我的名字。
“如果……如果有來生，我想好好遇到你……17歲的時候就遇到你，然後守護在你的身邊，不讓你孤獨地麵對那一切痛苦和傷害，阻止你變得瘋狂和扭曲……”我感覺到眼淚從我的眼角無法抑製地流出來。
“夏初籬！是我的錯，是我把你推下去的！是我害死你的！”吳葦禾緊緊握著我的手、他的眼淚掉在我的手背上，我能感覺到。
“葦禾……我不怪你……因為我真的一直都很愛你……在我們家的儲物室裏，你的皮箱裏，有一個筆記本，我在上麵寫了要對你說的話……如果我的死，能換回那個純真善良的17歲的你，我……死而無憾……”我感到一種無法阻擋的窒息感侵襲了我，我已經撐不住了。
“夏初籬！夏初籬！夏初籬……”我聽到吳葦禾一遍又一遍不停瘋狂地叫著我的名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從17歲第一次遇見你到現在，我最愛的人始終是你……對不起……我還沒有告訴你……”吳葦禾一直緊緊抱著我的身體，那沒有生命的、冰冷的身體。
我化作一團空氣，徘徊在有他的空間裏，輕輕歎息、哭泣。
我終將毀滅在這命定的黑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