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與哥哥竇衍章不同,竇衍陽從小生活在普通家庭。母親林捷雖然愛他,卻由於家庭條件所限,並不能拿出更多的錢來支持他上教育條件好一些私立學校。好在親生父親竇衛龍的建議讓竇衍陽擺脫了他與周圍孩子們相同的命運,大學畢業後入了伍,成為安全局官員,這足以使他成為母親的驕傲和鄰裏極度羨慕的對象。
饒是如此,竇衍陽卻從來沒有到過地下。他從小就聽說那兒是個黑幫橫行的世界。在法律和國家似乎僅作為象征性存在的地下,從來是以實力來維持秩序。隻有那些殺人越貨的不法之徒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去地下,那兒和地上世界的任何國家、聯盟或組織都沒有引渡條約,所以他們也許可以混出一條生路。
可如今,竇衍陽竟然要和一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女人去抓一個黑幫二當家,不得不讓他懷疑這整件事是個不折不扣的陰謀。他望著身邊稀稀疏疏前往地下世界的人流,一顆心驀然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難道真不是哥哥失勢後的報複行為?忐忑不安的竇衍陽跟在星野瑾的身後,望著她婀娜的身姿和幾近完美的麵龐,心裏卻泛起陣陣恐懼的漣漪。到了地下,他們不會有任何執法權,能仰仗的除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以外,恐怕隻有老天爺了。
一艘灰白相間小型飛行車帶著竇衍陽和星野瑾駛進地下出入港,隨著巨大的黑幕籠罩過來,陰冷亦隨之而來。與地上世界不同,由於柏林沒有靠海,所以建設難度較大,故這裏的地下世界並非大都市,深度較之地下漢堡等大城市也淺了不少。竇衍陽他們僅用了半個多小時的飛行就已到了地下柏林的登陸港。
所謂的登陸港其實與火車站、飛機場一樣擔負著與地麵世界的交通樞紐任務,按理說應該是地下城市最繁華的所在。可地下柏林的登陸港卻讓竇衍陽大吃一驚,隻見除了三三兩兩出港的人外,就是一棟三層的小樓與頭頂昏暗的燈光。
走出小樓,竇衍陽好像來到了某個大型購物中心的商店街,五條鱗次櫛比的商鋪和四條還算寬闊的馬路將整個地下柏林展現在竇衍陽麵前。這裏用節能燈照明,雖說還算明亮,可並沒有給人一種身處某座摩天大廈內的感覺。星野瑾可能怕竇衍陽迷路,簡單地給他介紹了一些情況。“最左側這條街叫普魯士大道,是地下柏林的中心街,法蘭克聯邦政府的柏林駐地也設在這條街上,‘鐵拳會’的總部就在這裏。”
“我們直接衝進去抓人?”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竇衍陽還是嚐試性地問道。就見星野瑾微微地點了點頭,告訴竇衍陽一切聽從她的安排。竇衍陽心裏有點兒擔心,表麵上卻不好表露出來。跟著她迤邐而行,大約走了一公裏左右的距離,在一個裝修簡單的小咖啡廳前停住了腳步。
“這是裏‘鐵拳會’的總部,進去以後一定要小心。”星野瑾帶著竇衍陽往前走了幾步,快到咖啡廳門前的時候,竇衍陽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走在前麵。說實話,他也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個決定,可與一個美麗的少女一起執行任務,若走在後麵一定會被兄弟們恥笑。雖然這裏沒有自己的手下,可一向標榜大男子主義的竇衍陽還是不願落在星野瑾後麵。
他輕輕拉了一把星野瑾的手,就在他與她那冰涼滑膩的右手觸碰的瞬間,竇衍陽的心急促地跳動了幾下,竇衍陽有一瞬間的驚愕,自己這是怎麽了?
星野瑾回過頭,用奇怪的目光望著竇衍陽。竇衍陽連忙鬆手,然後搶步上前打開了咖啡廳的門。
和竇衍陽想的不一樣,這裏沒有成群文著各色文身的粗壯大漢和混合著汗臭味道的空氣,反而是一股伴隨著淡淡花香的咖啡氣息撲麵而來。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幾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正圍坐在一張古樸的木桌前輕聲談著什麽,看樣子就像是周圍某個寫字樓從事腦力勞動的技術主管在聊創業項目一樣。
竇衍陽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不知道誰是摩誠。星野瑾則冷哼了一聲,走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人麵前,晃了晃右手。竇衍陽這才發現星野瑾的右手上似乎握著什麽東西。
“你是摩誠嗎,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星野瑾說道。此時竇衍陽剛剛擺脫發呆狀態,搶步趕到了她身後,右手緊緊放在裝著槍的口袋上麵。
年輕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在星野瑾的右手上停留了一會兒,好像是在確認她的話。終於,他慢慢地點了點頭:“是我,你可以做主嗎?”
“可以,但你必須抓緊時間。”星野瑾說。
“好,現在就出發。”年輕人說著站起身,竟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廳,他身後的另外四個人則繼續低頭喝咖啡,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這一幕著實讓早已隨時都做好廝殺準備的竇衍陽感到震驚,他幾乎是在潛意識的支配下跟著星野瑾和摩誠走出咖啡廳,順著原路在登陸港乘上了前往地上柏林的飛行汽車。
“你剛才為什麽不聽指揮?”飛行汽車裏,星野瑾忽然問道。竇衍陽被她的話嚇了一跳,恍惚中抬起頭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其實此時此刻竇衍陽什麽都沒想,腦子裏隻是一直徘徊著一個人的身影。
那是年輕時的母親。她身材妖嬈氣質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從家裏留下的全息錄影來看,親生父親當年能被她迷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竇衍陽發現星野瑾與母親林捷竟有七八分相似。
可能是剛才進咖啡館的瞬間吧。從記事起,母親就是個為了生活而操碎心的婦女,在與繼父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停爭吵中衰老下來。那美麗的記憶隻能停留在家庭終端中的幾部全息錄影裏。
他抬起頭,怔怔地望著她。
“擔心我?”星野瑾無奈地笑了笑,順手打開了與後座相隔的空氣阻屏問後麵的摩誠:“你們‘鐵拳會’會殺我嗎?”空氣阻屏是完全隔離的,所以摩誠自然不知道他們剛才的對話,一時間被星野瑾問懵了:“當然不會,我們從不亂殺人。”
“帶槍是防止萬一,但地下世界的黑幫通常還講道理。”星野瑾得意地重新拉下空氣阻屏。竇衍陽這時候才開始對這個所謂的“鐵拳會”二當家身份有了些許懷疑。如此溫順的黑幫頭目別說地下,就是地上世界也算絕無僅有。
汽車很快重新停在了柏林出入港的停車場,一輛塗有亞歐聯盟官方Logo的汽車帶著他們來到巴黎郊區,在一個類似醫院的地方,汽車終於停住了。
幾個已經等候許久的大夫一擁而上,將摩誠推進了醫院大樓。星野瑾指著左側小一點兒的三層樓告訴竇衍陽,他可以進去休息,順便等等消息,但不能離開。
直到此時,竇衍陽才意識到整個任務才不過用了三個小時,甚至還不如從巴黎過來的路途用時長。他有些戀戀不舍地望著跟著幾個大夫走進大樓的星野瑾,然後又枯坐在車上發了會兒呆。
“‘宓妃’,我可以知道星野瑾的資料嗎?”竇衍陽問道。
“當然可以,非保密資料可以隨時參閱。”“宓妃”回答著在汽車中控屏前調出了星野瑾的信息。原來星野瑾隸屬於聯盟理事會安全處,職務是第一中心副主任,來自東京。她父親星野堯策曾在北亞政府中任職,退休後回到家鄉直至病逝。而星野瑾本人在亞歐聯盟解放東亞後以突出成績考入亞歐聯盟政府,距今不過三年時間。
離開飛行車,竇衍陽按照星野瑾剛才的介紹走入了小樓休息室,在這裏早已由“宓妃”為他安排好了住宿飲食等相關事宜,竇衍陽邊等消息邊休息,轉眼就過了一周時間。這期間竇衍陽與粟都通過幾次話,並通過公共媒體的介紹得知在他的幫助下,弗拉爾斯基帶領的左派政黨已經取得了人民的廣泛支持,甚至包括北亞在內的多數國家都認為地球的安全大於目前戰爭形勢。所以左派政黨現在幾乎控製了整個理事會和聯盟政府,範•比爾德也成了名副其實的第六任聯盟執行主席。
“一切都異常順利。”視頻通話中,粟都無不得意地告訴竇衍陽:“我已經是聯盟總理了,下周就要和北亞簽署停戰協定,如果順利的話可以本月內結束地球最大兩個政體間的敵對狀態,轉而援助火星。”
“和火星取得聯係了嗎?”竇衍陽問道。
“你不知道最近的形勢有多好,水猿人幾乎停止了一切對獨立政府的進攻,這也是十年來少有的平靜,我們現在可以專心備戰。”粟都將整個身體都陷入沙發中,臉色因興奮而變得異常紅潤,“我們不能不利用這種好運將速度加快。”他說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秘書長正逐步用自己的人來代替金•埃利克斯的手下,我們馬上就能有軍權,我就可以放膽向一切阻撓改革的人開戰了!”
“你打算做什麽改革?”
“當然是組建地球聯軍和‘宓妃’解禁的事。對於第一個任務,北亞、聯合國和新國聯都要參與進來,不過軍隊主體力量還是亞歐聯盟,是我們自己人。這件事上金•埃利克斯不太熱心,所以需要我來說服那些軍官,告訴他們我們左派的政策和火星人的威脅,必要時還要拉攏一下。至於‘宓妃’,我想還需要做幾次公眾的工作。”
“你打算怎麽拉攏那些人?”
“去火星學習參觀,我已經和獨立政府對外辦打了招呼,批準隻是時間問題。你要知道幾乎所有人都對星際旅遊感興趣,更何況自己不用掏一分錢還有工資拿並且能帶上家屬呢?”
“這倒是個好主意。”竇衍陽笑道。
“那當然了,這是我想出來的。”
“那你成功了嗎?”
“沒錯,我幾乎說服了所有中下層軍官來支持左派。明天秘書長就會提議召開一個關於人事任免的動議會,到時候如果金•埃利克斯行動還那麽遲緩,秘書長就會提議支持我們的武裝部副部長羅伯特•帕德來代替他。”
“有把握嗎?”
“九成以上。”粟都大笑著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穩定軍隊需要一到兩周,之後我們就能放手幹了。如果你願意我就調你進‘地球聯軍籌建辦公室’,你可以負責特種部隊的一部分,你自己也熟悉。怎麽樣?”
“那太好了。”竇衍陽笑著端起水杯和粟都做幹杯狀態。這時他房間的門鈴突然響了,接著星野瑾憂心忡忡地走了進來。
二
星野瑾顯得很憔悴,本就白皙的麵孔因為憂慮而變得更加蒼白,目光中遊離出焦灼和無奈。這也是竇衍陽第一次見她如此落魄,心情也不由地跟著變得沉重起來。他想到了兒時的母親,她們憂鬱的樣子竟是如此相似。
“怎麽了?”竇衍陽小心翼翼地問道。
“摩誠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星野瑾說道。
“為什麽?”
“他無法激活前世記憶。”星野瑾的聲音仍舊幹巴巴的,可在竇衍陽聽來卻不像剛認識她時那樣冰冷了。“按照粟都所說如果他和落拓有直接的血緣關係,那他應該能通過獨特的方法來激活前世記憶,就是關於反物質武器的技術資料。”
“你們試過了?”
“所有的辦法都無效,如果這樣下去恐怕會引起麻煩。”星野瑾說道。
“什麽意思?”
“帶摩誠上來的時候,我給他看了秘書處的調令,如果完成任務的話可以通過外交渠道將他和家人安排到亞歐聯盟任何一所城市。”
“是這樣啊。”竇衍陽立時明白了當日他們為什麽那樣順利地帶走摩誠,原來他是想離開地下世界到地上來,這也是多數地下世界公民的理想。隻是在階層嚴重固化的今天,他們上升的渠道極為有限,想必這也是摩誠當時應允實驗的唯一原因。
“如果再把他送回去的話恐怕就不那麽容易了。”星野瑾說。
“有別的線索嗎?”
“‘宓妃’隻給了這些,包括為什麽選我和你搭檔都是計算機安排的結果。但如果需要更多的資料和幫助就要對她解禁,要賦予‘宓妃’最大的權限。但目前來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說這句話的時候,星野瑾聲音中透露著些許的無奈。
“太遺憾了。”由於摸不透星野瑾的來意,竇衍陽說話的時候很小心。對於麵前這位不太了解的安全官,他對她還保存著些許敬畏。星野瑾卻沒有理會竇衍陽的心思,她開始在屋踱著步子,似乎在猶豫什麽。許久,她才抬起頭,將充滿期望的目光投向了竇衍陽。
“最近見過你哥哥了嗎?”
“我哥哥?他不是下台了?”竇衍陽對星野瑾的問題感到非常困惑,不知道她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會提到竇衍章。就聽星野瑾繼續說道:“他是已經下野了,不過還是右派的最高領袖,目前在左岸聯合大廈辦會。”
“哦,我知道了。”竇衍陽發現星野瑾的態度也愈發謹慎了。
“是這樣。”星野瑾像終於下定決心一樣停住了腳步,沉著的目光緊緊盯著竇衍陽,“這次行動是理事會秘書長直接下達到安全處一中心的,所以如果出現紕漏不僅會影響到我個人,甚至還會涉及我們趙主任。”
“趙主任是誰?”竇衍陽問。
“趙振,我們一中心主任,他一直對我很好。我希望你能幫幫一中心。”星野瑾謹慎地說道,雖然她並沒有明說要竇衍陽幫助自己,而是一直以一中心和那個趙主任的名義,但竇衍陽還是對她能開口求助感到驚訝,半天才反問道:“我怎麽幫你們?”
“你哥哥雖然下野了,但反對派的影響力仍舊非常大。如果他能向執行主席求情,應該可以延期。”星野瑾說道,“其實我倒沒覺得這事有多重要,隻是趙主任非常重視,要我務必來找你。所以,你得去找找你哥哥,要他向執行主席申請延期一段時間。”
“這事太滑稽了吧?”竇衍陽終於聽明白了,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是你們政府內部的事情,應該由你們主任向上級反映,而不是由我這個外人去找一個下野的哥哥來辦啊!”
“以前是這樣的。”星野瑾說道。“不過這次不同,趙主任再三要求我來找你。”她猶豫片刻,又道:“說實話我也不理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不過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說到這兒她臉色又恢複了才見麵時的冷靜,微微向竇衍陽點了點頭就要轉身離開。
就在星野瑾要離開的瞬間,夕陽從窗外照射進來,淡淡地鋪滿了整個房間。星野瑾挺拔的身姿和姣美的容顏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這讓竇衍陽想起了第一次在家裏打開全息投影儀,母親那曼妙的舞姿開始彌漫開來時的震驚。投影中的母親是那樣年輕、美麗、健康又充滿活力,與生活中那整日為了柴米油鹽而絮絮叨叨的胖中年婦女判若兩人……
“等一下。”竇衍陽伸手攔住了星野瑾,“你們主任對你很好嗎?”
“是的。”星野瑾說道。“我來聯盟工作三年,一直是他提拔我的,我們也視彼此為最好的朋友。我想他若是遇到困難我理應適當幫助他。”
“那好吧。”說這三個字的時候竇衍**本沒想到這事有多艱難,他甚至以為隻要站到哥哥竇衍章麵前陳述事實就能辦成。事實上在潛意識裏,他也根本沒有必須要辦到的決心,不過想著隻要去做就好了,自然也料不到這件事背後錯綜複雜的政治形勢。
“誰讓你來的?”竇衍章眼皮都沒怎麽抬就聽完了竇衍陽的陳述。他們多年未見,如今這一麵似乎並沒有引起兩人任何的情感共鳴。他垂目低沉,好像這件事和自己完全無關。竇衍陽站在他的大辦公桌前,像個等待老師批評的小學生一樣惴惴不安。
“我覺得你應該能幫她。”竇衍陽說。
“憑什麽?”竇衍章突然抬起頭,目光中充滿了火藥味,“她隻是個小小的安全員,我為什麽要幫她。再說了,隻有你這種人才會公私不分地認為我應該去幫助這麽個小角色。我剛剛下野,不可能因為這麽點兒事去動用任何資源。”
竇衍陽靜靜地聽著,其實心裏也覺得沒有足夠的理由去說服竇衍章幫助自己。隻是覺得如果這件事不能辦成,星野瑾應該會感到很遺憾。
“那算了,我們再另想辦法。”竇衍陽向哥哥點了點頭,正表示離開時又被竇衍章叫住了:“星野瑾什麽時候和你說的這件事?”
“三天前的傍晚,她當時說再回去確認一下,如果摩誠的確不是落拓的親屬,那就讓我來找你。可後來她就沒找我。我一直等了三天才私自決定來這裏的。”竇衍陽說道,這幾天他的確是一直在等待星野瑾的答複,可她就像沒有出現過一樣神秘地消失了。甚至連理事會安全處都拒絕向他透露任何消息。
竇衍陽嚐試著找過粟都,可不知為什麽他和星野瑾一樣行無所蹤。好像愛麗舍宮裏有個神秘的時空漩渦,他們一不小心就掉下去被吞噬得無影無蹤了一樣。實在無奈之下,竇衍陽才離開一直居住的郊區科研中心招待處,前往左岸聯合大廈哥哥的辦公室找竇衍章。這也是他在亞歐聯盟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
聽完竇衍陽的陳述,竇衍章微微點了點頭,身體緊緊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思索著,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說道:“你等我一下,我要確認件事情。”說著他起身離開,隻留下竇衍陽忐忑不安地孑然獨坐。
大約過了十多分鍾,竇衍章回來了,臉上掛著淡淡的喜悅。他坐下先喝了兩口水,然後問竇衍陽是不是真的想幫星野瑾。
“是的。”
“為什麽,給我一個靠得住的理由。”
“她是我朋友。”
“你們認識才幾天而已。”
“是的,不過我覺得她像我的母親。”竇衍陽鼓足勇氣,終於說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理由。
果然,竇衍章幾乎笑出聲來:“你母親?”他似乎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好,順手拿起一支雪茄點燃,吸了幾口才歎道:“好吧,既然你這麽想知道她的情況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她和你一起辦案的時候在地下世界私自使用公權,觸犯了聯盟公務法。所以現在已被緝拿入獄,除此之外地下世界那個摩誠也控告她有暴力、恐嚇與欺騙行為,所以她會麵臨很嚴重的指控。”
“什麽?”竇衍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星野瑾全程和我在一起,有沒有暴力行為我最清楚。再說她完全是按命令辦事,怎麽可能觸發什麽公務法?”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會被指控這麽嚴重的罪名。私自使用公權在聯盟內部很嚴重,幾乎等同於職業生涯的結束。另外如果還有其他罪名的話也許會被內部調查處起訴,這樣她就很難翻身了。”
“會判刑嗎?”竇衍陽緊張地問道。
“判刑是一定的,現在的問題是我覺得是有人要置她於死地。”竇衍章決然說道,“她隻是個很普通的安全員,照章辦事能得罪什麽人?為什麽這件事上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我勸你還是放棄吧,這個人完了。”
“不!”隨著這個字的脫口而出,竇衍陽不由自主地上前抓住了哥哥的雙肩:“你一定要幫我救她。”
“你這麽想救他?”竇衍章皺著眉問道。
“是的,我必須救她,無論付出什麽代價!”竇衍陽挺直身體,直勾勾地盯著哥哥。就見竇衍章歎了口氣,慢條斯理地說道:“你不要以為你豁出一切去救她,她就會感激你。更不要自以為是,現在的女孩子現實得很,縱然你搭上性命她也未必領情,更別說以身相許了。你沒準兒就是人財兩空。”
“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竇衍陽感覺竇衍章的話幾乎是對自己的侮辱。竇衍章則冷哼了一聲,又道:“無論有還是沒有,既然你要救她,那你就要做點兒犧牲。現在聯盟理事會剛剛成立了一個‘火星問題協查小組’,你去那兒任個職吧。你要知道這是幫助星野瑾的一部分,我答應執行主席選個可靠的人任職。你要是能去,我就有辦法救星野瑾。”
“需要我做什麽?”想到前幾天粟都和自己說過的話,竇衍陽猜測這個小組應該是籌建地球聯軍或擬對“宓妃”解禁而成立的機構,卻不知道為什麽要讓哥哥的人出任。不過自從自己到巴黎開始,似乎所有人都認定了他的身份,此時倒也不用辯解。
“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及時向我匯報就好了。”竇衍章說道,“星野瑾的事我來處理,你一切放心。”
話雖然說得幹脆利落,可竇衍陽在沒有見到星野瑾之前還是忐忑不安,直到第二天前往聯盟理事會協查小組工作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之前所有的猜測竟都是錯的!
三
整整一晚竇衍陽都沒睡好,眼前翻來覆去地閃過星野瑾和哥哥的樣子。快天亮的時候,朦朧間又夢到星野瑾被內部調查部轉交聯盟警察局正式批捕,最後被判了死刑。緊接著他模模糊糊地又到了星野瑾行刑的地方,看到她被人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飄落的頭發遮蓋了整張麵孔。
“這難道是哥哥為了自己去任什麽職位的陰謀嗎?”想到和自己說話時竇衍章那不陰不陽的態度,竇衍陽對他的話實在沒什麽把握。好在天亮以後他在愛麗舍宮見到了粟都,粟都的證實為他打消了疑慮。
“星野瑾的事我聽說了,非常意外。”滿臉疲憊的粟都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前,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苦澀的黑咖啡。“這是執行主席親自下令要辦的案子,所以力度很大。”他說著抬起頭,用非常怪異的目光打量著竇衍陽:“你和她一塊兒辦案都不知道詳情,我們就更不清楚了。這段時間我都要被他們逼瘋了,沒太過多關注你們的事情。”
“我一直聯係不到你。”竇衍陽說,“‘他們’又是誰?”
“我不能和任何人聯係……”粟都似乎有什麽苦衷,“你還記得郭曄嗎?
“就是你說的那個你們政府中的國防部長助理?”竇衍陽依稀還記得這個人。粟都則苦笑了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他是國防總長助理,也是這次重返地球計劃的實際負責人。瑤姬代表Root組織和我們提了一些合作條件,他堅決反對。事實上他很願意接受Root組織的幫助,但是他堅決不同意瑤姬提出的‘在得到聯盟信任後提出讓Root組織也參與援助火星’的計劃,更不願幫助Root組織在火星上發展。所以他們那一次談得很不愉快,他和警衛範庶也被瑤姬軟禁了起來。在我與瑤姬達成合作以後,瑤姬提出要對他和同行的範庶進行思維重塑,我沒有同意,就把他們暫時留在了紐約,交給瑤姬看管。”
“他出什麽事了嗎?”
“是的。”粟都邊說邊起身給竇衍陽倒了一杯咖啡,“自從你和星野瑾離開後,我一直協助弗拉爾斯基和範•比爾德進行火星運動的宣傳工作,可謂成就顯著。我們先是與北亞簽訂了停戰協議,後來又在聯合國的推動下幾乎和這個世界所有國家以及國家聯合體達成了一致,我們甚至準備成立地球聯軍來對付入侵的水猿人。”
“那後來呢?”竇衍陽靜靜地等待事情的轉折。粟都繼續大口喝咖啡,說道:“誰知道就在兩天前,一個叫薑炎的人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裏。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人是代替瑤姬出任紐約Root組織負責人的聯盟高官,至於為什麽由他來代替瑤姬以及瑤姬的下落我一無所知。薑炎當時帶了一份很厚的報告來,說有個叫郭曄的火星人求見執行主席,說是有非常重要的情報要談。”
“範•比爾德見他了嗎?”竇衍陽問。
“見了,這些事情都是我事後才知道的。那時候羅伯特•帕德剛剛就任武裝部長。就如同我在電話裏和你說的那樣,費拉爾斯基帶領左派政黨幾乎取得了所有的勝利。當時我在歡慶會上喝醉了,酒沒醒就被範•比爾德叫到了辦公室,辦公室裏還有郭曄、範庶和薑炎。”
“他們說什麽了?”
“我不知道他們之前說了什麽,但範•比爾德顯然相信了他們的話。他告訴我說這幾位火星來的同事帶來了和我不一樣的意見,希望能聽聽我的解釋,讓我把之前沒有說過或刻意說錯的部分做個修正,如果能解釋清楚就既往不咎,我可以繼續工作。”粟都的臉色變得緋紅,好像放在爐火上炙烤了一般,“問題是,他們什麽都沒告訴我,什麽都沒說!”他忽然提高了嗓門兒,他的聲音開始回**在整個辦公室。
“冷靜一點兒!”竇衍陽起身又給粟都倒了杯咖啡,“我聽著呢,你慢慢說。”
“我承認之前對郭曄和範庶二人身份有所隱瞞,我隻提了兩個隨從並沒有說明他們的情況。我是出於好心,這些自大的獨立政府官員眼高手低,在對傀儡政府的戰爭上決策糟糕得一塌糊塗!而且在其他事情上,我從來沒有說過別的什麽謊話,更沒有隱瞞,從來沒有!”說著說著粟都又激動了起來。
“他們不相信你的話?”
“他們認為我每句話都在說謊!”粟都大叫著說,“我寫了報告,說明了我們的情況。但範•比爾德說這些不夠,因為我隻是個大學教授而已。他們相信了郭曄那一套,想用這家夥來代替我。這兩個人一向小肚雞腸,郭曄一定是聽了範庶讒言,對我產生了懷疑,他們想把我搞下去獨占功勞!”
“那怎麽辦?”
“我不知道。”粟都長長地歎了口氣,端起杯子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熱咖啡,“範•比爾德成立了一個‘火星問題協查小組’,成員有我、郭曄、範庶、薑炎、內部調查處處長納瓦和今天要來的神秘人士。組長是納瓦,副組長就是這個神秘人士。據說那個薑炎是個野心家,之前一直是Root組織中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有人就是這樣,總想利用所謂的機會來促使自己野心的實現,卻從來沒想過土壤是否適合。”
“神秘人士?他來了嗎?”竇衍陽左右瞅瞅,並沒有在這個小辦公室外麵看到其他人。粟都冷哼了一聲,說道:“來了,不就是你。”
“我?”竇衍陽吃了一驚,因為哥哥並沒有提自己是這個小組的副組長這事,他冷靜了一下,想把不了解的內情都搞清楚,便接著問道:“你現在還是聯盟總理嗎?”
“是,我還是地球聯軍聯合辦公室的成員,擬組建地球聯軍和‘宓妃’解禁兩件事。”粟都回答道:“這個郭曄完全就是想取而代之,公報私仇!”他說著抬起頭看了竇衍陽一眼:“我還沒問,你是怎麽來的?”
“說來話長,反正就是今天來協助你工作吧!我哥哥給我安排了這份工作,今天早上他通過終端告訴我來這裏,我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竇衍陽不太願意把他想救星野瑾的事情告訴粟都,雖然他們今天的話題其實就是以她的官司展開的。
“很好,二十分鍾後還有個報告會,就是我自己寫的關於火星情況的真實情況匯總報告,你要參加一下。”粟都說道。“其實我之前已經寫過了,但範•比爾德說不夠清晰也不夠詳細,希望我能重新寫一份。”
“那我們一會兒會議室見吧!”問明會議室的位置,竇衍陽在隔壁為自己準備的小辦公室裏坐了一會兒,想梳理一下剛才粟都留給自己的信息,卻發現依舊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開始,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小組的意義和位置。他躊躇再三,終於又撥通了哥哥竇衍章的私人通信終端。
“哥,”雖然很不情願,可竇衍陽還是違心地開了口:“我和粟都見麵了。”他斟酌地把粟都的話向竇衍章做了複述,最後問道:“你怎麽沒告訴我是出任這個副組長,我都不知道我能幹點兒什麽!”
“你是我的人,當然有資格做副組長。”竇衍章冷冷地回答道。“聽著衍陽,你現在這個階段什麽都不用做,隻帶著耳朵就好。無論是開會還是日常工作,以學習為主。你記住隻要你不說話別人就不可能強加於你什麽事情,所以你要利用好這個得天獨厚的機會,多學習。另外你記住要和每個人保持距離,尤其是粟都,明白嗎?”
“知道了。”竇衍陽說。
“會議結束後我們再聯係,再見。”竇衍章始終冷若冰霜,完全沒提星野瑾的事情。竇衍陽又發了會兒呆,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帶著電子記錄筆來到會議室。
會議室裏除了粟都以外,其他幾個人竇衍陽都沒有見過。粟都見他進來忙起身一一給他介紹,竇衍陽這才認識了同樣從火星來的郭曄和範庶。當介紹到納瓦的時候,竇衍陽心中不由得疑竇叢生:“這個處長會不會也在調查星野瑾的案子呢?”
“久仰了。”納瓦皮笑肉不笑地和竇衍陽打過招呼,然後很“熱情”地給他安排了自己身邊的位置,又讓服務人員倒咖啡,一陣忙碌之後見小組全員到齊,納瓦才向竇衍陽做了要開會的示意,說道:“今天是我們小組成立的第三次報告會,又有右派領導親自參加,所以非常重要。希望粟都先生能以大局為重。”他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粟都的反應說:“會議由粟都先生主持,請開始吧!”
粟都麵無表情地接過納瓦的話:“‘火星問題協查小組’第三次報告會現在開始,下麵由我進行一個發言。也就是關於之前火星問題不盡之處的補充說明。”說完這句話,粟都開始拿出稿子讀起冗長的報告,內容無非是之前和竇衍陽談話的官方版本,又補充了不少來地球以後發生的事。具體到郭曄和範庶的事情時,粟都是這麽解釋的:
“其時我對火星人進攻地球的形勢做了嚴重的誤判,在沒有得到獨立政府允許,亦沒有得到本次行動總指揮郭曄先生的授權的情況下,擅自和Root組織成員瑤姬女士達成了盡快上報的決定,致使自己犯了主觀主義錯誤,這也是我本人一直以來未在政府部門工作過,沒有相關經驗的書生氣所致……”
所有人都靜靜聽著,房間裏安靜得連每個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粟都的報告從自己的態度談起,將所有錯誤都放到了自己身上,這讓竇衍陽感覺到驚愕不已。最後,他用最誠懇的語氣請求納瓦代表的亞歐聯盟原諒。
“講完了?”看粟都氣喘籲籲的樣子,納瓦在冷場三十秒鍾後接過他的話。粟都則長歎口氣說道:“下麵請納瓦先生發言。”
納瓦點了點頭,淡淡地笑了笑:“粟都先生今天的報告很好,較之前兩次有了長足進步,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不過,我們仍然有很多問題沒有了解清楚,需要在下一次報告中由粟都先生做出明確解釋。你們都知道,組建地球聯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調動地球所有的資源來進行。但目前我們卻沒有得到火星獨立政府的任何信息,這一點需要每個人警惕。另外粟都先生的曆史問題也沒說清楚,尤其是本人在火星的情況,必須要多講,講透……”
“我明白了,下次報告我一定著重體現這些內容。”待納瓦說完,粟都誠惶誠恐地回應道。納瓦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幾秒鍾:“好吧,就這些,你們如果沒有別的問題今天先這樣。”
粟都點了點,拿起桌上的電子記錄筆和水杯,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了會場。竇衍陽看會議結束,正打算也離開的時候突然發現除粟都外的所有人都沒有動。
“竇上校。”納瓦突然說道。
“哦,納瓦處長。”竇衍陽連忙又坐了下來。
“剛才的報告你聽清了?”
“是的,聽清楚了。”
“有什麽想法?”
“粟都先生很努力,他之前也和我說過這些情況,他非常想組建地球聯軍,因為火星人的進攻迫在眉睫。”竇衍陽猶豫再三,最終將“他相信‘宓妃’的超級智慧可以幫助人類解決這次危機”這半句敏感的話咽了回去。
“你相信嗎?”納瓦忽然皺緊了眉頭。
“這——”想到哥哥之前的吩咐,竇衍陽猶豫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納瓦微笑著與身邊的郭曄等人點頭示意,繼續說道:“粟都先生到地球以後先去的北亞,這段時間他利用非常手段軟禁了同行的郭曄和範庶,去向不明,所以我們一定要搞清楚。”
“不是Root組織的瑤姬幫助他的嗎?”竇衍陽好奇地問道。
“Root組織是受你哥哥所在的右派領導,你說話可要謹慎。況且瑤姬在和粟都見麵後就失蹤了。”
“粟都說利用瑤姬和亞歐聯盟取得了聯係,但我們最近才知道了郭曄和範庶這兩個人的真實情況,與粟都描述的經曆完全不同。我覺得我們應該弄明白在北亞到底發生了什麽。”納瓦悠然道。
“這麽說——”竇衍陽感覺納瓦的意思是讓自己去一趟北亞,所以隨口把話接了過來。果然納瓦用欣慰的目光打量著竇衍陽:“沒錯,我想讓你代替去調查一下粟都到北亞的經過,看看到底是誰說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