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往巴黎的膠囊列車包廂內,竇衍陽平靜地聽完了粟都敘述的往來經過。他們相對沉默,都無法確定自己即將麵臨的命運。良久,竇衍陽覺得似乎應該再說點兒什麽,便和粟都又提到了金九的死:“刺客的身份說不太好,但對方一定醞釀了很久。這次‘自由美洲豹’召集的大規模集會是下手對付他們組織領導人的好時機,無論是哪個反對派做的都有可能。”

“‘自由美洲豹’有很多反對派嗎?”粟都似乎還沒有從記憶中完全蘇醒,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問道。

“是的,很多。”話雖然這樣說,但竇衍陽明白這事疑點極多。無論是對金九身份的準確把握、選擇的行刺時間點還是刺客使用的超遠射程脈衝槍,每一項都說明對方擁有非同尋常的專業實力。因為如若哪一個民間組織能有這本事,那他們各組織之間也就用不著打多少年的仗了。

雖然談不上閱人無數,竇衍陽仍然能從樸再興那閃爍飄忽的目光中讀到一點兒別樣的東西。所以在離開巴黎前,他讓金元亨幫他秘密調查了這個中立區的陸軍隊長。結果則令竇衍陽很吃驚,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軍官竟然與“自由美洲豹”的二號人物頌育西裏是老戰友。換言之,二十多年前他們二人都曾經在根目錄警備部隊首爾的特種作戰旅外圍部隊服役。而金九的死受益最大的人其實就是一直處於金九陰影下的頌育西裏,根據金元亨的調查,金九的秘書在半島中立區組織扣留期間的確曾秘密會見過樸再興,至此凶手是誰已經不言而喻。隻不過竇衍陽對這種組織內部間狗咬狗的戲碼並不感興趣,對於竇衍陽來說接下來如何麵對哥哥竇衍章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不過竇衍陽顯然有些多慮了,因為竇衍章似乎根本沒有見他們的打算。前來接站的是主席辦公廳的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甚至連個辦公室的主任都沒出麵。

“我叫羅姆斯•貝克。主席辦公廳聯絡辦公室的副理事。你可以叫我貝克。”貝克有三十五歲,五短的身材加上略有些謝頂的頭發,看上去要比他實際年齡大一些。

竇衍陽很友好地和他握了手,然後帶著神色緊張的粟都登上了標有亞歐聯盟總部Logo的一輛飛行汽車。

“執行主席希望謹慎處理這件事。”貝克話中有話地說道,他當然知道竇衍陽和粟都的身份,所以整個二十分鍾的行程中都盡量寡言慎語,搞得本來想打探一下哥哥態度的竇衍**本沒法開口。

汽車緩緩馳入戒備森嚴的愛麗舍宮,這座曾經是法國政府所在地的宏偉建築如今成了亞歐聯盟總部的辦公地點。貝克帶著竇衍陽和粟都從右側的一個小門進去,上樓後拐了兩個彎,通過三道門禁才走進一個小會議室。那裏已經有人在等待著他們,一共四人,三男一女,看樣子都是亞歐聯盟的高官。

這些人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中間的一男一女,看上去比貝克還小幾歲的樣子,女人嫵媚、男人彪悍,兩人皆是東方麵孔。

“這位就是粟都先生。”貝克先介紹了粟都,然後才象征性地介紹了一下竇衍陽。女人顯然對粟都更感興趣,打量了好一陣兒才把目光轉移到竇衍陽身上,然後微微抬了抬下巴,對貝克示意了什麽。竇衍陽正琢磨她是不是想了解自己身份的時候,貝克卻已經用非常恭敬的神色拽著竇衍陽離開了會議室。

“你這是什麽意思?”站在昏暗的走廊上,竇衍陽很不滿地質問貝克,會議室裏那女人對他的態度讓他感到非常憤怒。貝克則一副公事公辦的麵孔說這是執行主席的意思。竇衍陽了解他這個哥哥的脾氣,既然屬下這麽說了他也就不好繼續追問下去。況且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人,應以大局為重,所以隻好閉嘴,跟著貝克又走進了電梯。

貝克帶著竇衍陽來到一間有沙發和床的套房,丟下一句“晚一點兒會有人來見他”就離開了。竇衍陽本來以為哥哥忙完工作可能就會安排與他見麵,誰知道這一等就是三天。這期間除了帶他去餐廳吃飯的服務人員以外,他甚至連貝克都沒再見到過。

竇衍陽覺得自己像被監禁了一樣,他幾次向門口的服務人員提出強烈抗議,終於,一個自稱是接待處主任的人出現在他麵前。

接待處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他顯然明白竇衍陽的訴求,直截了當地說道:“您和執行主席的見麵安排在明天上午。”竇衍陽估摸著也許是哥哥太忙,也就無奈地回到房間繼續通過裸眼虛擬現實係統進行互動娛樂以打發時間。

第二天早上七點整,接待處主任又一次敲開了竇衍陽的房間:“執行主席想見您。”這時竇衍陽已經起床,他們匆匆在餐廳吃了早餐後徑直走入辦公區,直到此時竇衍陽才得以領略亞歐聯盟辦公區的全貌。

和哥哥竇衍章即將見麵的地方是個並不十分寬敞的辦公室,顯得頗為低調,倒不太像哥哥的風格。辦公室裏除了全息投影屏幕,就是四麵整牆的巨大的水族箱,裏麵遊動著包括鯊魚在內的各色海洋生物,好像完全置身於海底一般,看上去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雖然知道這是全樓裝修時內置的虛擬現實係統投影的虛擬影像,竇衍陽卻仍然看得饒有興趣。通常像如此巨大規模的室內全息投影係統非常昂貴,一般家庭很少安裝使用。竇衍陽甚至一度忘記了自己身處於執行主席辦公室,好像也變成一條魚遊曆於海洋之中。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將竇衍陽拉回現實,他茫然回首,看到一個身材極高的中年人出現在自己麵前。那人看上去孔武有力、皮膚黧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健康的光澤,炯炯雙目中放射出自信的力量。

這個黑人是哥哥的秘書嗎?竇衍陽正疑惑間,黑人大叔卻大踏步坐到了竇衍陽對麵,那個本該是竇衍章的位子上。

“請坐吧。”黑人大叔示意竇衍陽在沙發上坐下,然後按了下手邊的呼叫器,叫服務人員給他倒了杯咖啡。他中文很好,幾乎聽不出什麽口音。

“我叫範•比爾德,出生在廣州,之前我在理事會秘書處任職,剛剛就任亞歐聯盟執行主席,是第一辦公室的負責人。”範•比爾德大聲地給介紹竇衍陽自己的情況。

竇衍陽被他的話驚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是執行主席?難道亞歐聯盟有兩個執行主席嗎?”竇衍陽知道亞歐聯盟並沒有設過副主席這個職位,通常都是聯盟總理作為二把手具體落實主席提出的政策和命令。

“隻有我一個。”範•比爾德正色道,“我昨天剛剛被聯盟武裝部部長和聯盟理事會秘書處提名成為臨時執行主席,在下一任執行主席選出來前將由我負責整個亞歐聯盟的所有工作。”

“那我哥哥呢?”雖然對哥哥並無好感,可此時身處異鄉的竇衍陽還是非常關心他的下落的。

以前在家的時候,父母總是把哥哥當作鞭策竇衍陽的動力,他們以他為榮,每天在不同場合提起竇衍章甚至已經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另外不得不說,無論願意與否,最近幾年竇衍陽一直在沾哥哥的光。就算是這次帶粟都來巴黎,不也是他運用自己私人關係的結果嗎?

“根據聯盟法律,在武裝部部長和理事會秘書長一致同意的情況下,他們有權發起對執行主席的彈劾動議會。動議會的參會者如果超出三分之二讚成,那麽執行主席就會被彈劾下台。”範•比爾德嚴肅地說道。雖然表麵上毫無表情,可竇衍陽還是能感覺到他言語中對哥哥明顯的輕蔑。

一瞬間,竇衍陽開始同情起哥哥來,他甚至懷疑他的下台是否是與自己有關。

不管怎麽樣現在都應該先把情況搞清楚。他開始追問起哥哥的下落,卻得到範•比爾德這樣的回答:“對不起,你不是聯盟官員,暫時無權過問前任執行主席的下落。況且現在他還不能見家屬。”

大受震驚的竇衍陽不再追問,強烈按捺著劇烈起伏的心跳端起杯子喝咖啡,同時腦子裏迅速地計算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就聽範•比爾德繼續說道:“除了告你這個消息,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從某種意義上也與你哥哥有關。”

竇衍陽抬起頭,用略帶焦灼的目光打量範•比爾德,等待著他下麵的話。範•比爾德則滿意地翹著嘴角,沉默了幾秒鍾才繼續道:“那個火星人執意讓你做他的助手,尋找他需要的東西。我想問問你是否願意?不過這有個條件,你不能在這裏以任何方式打探你哥哥的消息。你要清楚,這是聯盟法律規定。法庭未宣判前,你不能幹涉司法公正。”

如果是在三天前,竇衍陽對這個哥哥一點兒興趣也不會有,無論他犯了什麽罪都和自己沒關係。可如今竇衍陽卻感覺事情不是那麽簡單,最起碼範•比爾德的話向他證明了一件事情:哥哥的倒台與自己有直接關係。若是這樣,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觀,他必須打聽明白為什麽僅僅三天時間會發生這樣驚天動地的變化。

不過久曆職場的竇衍陽也知道,此時的他必須先穩住對手,否則若被範•比爾德送離巴黎的話那希望可就更加渺茫了。於是他竭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拚命地表現出對哥哥的輕蔑:“他和我沒什麽關係。不過我倒很想見見粟都。”

“這個沒問題。我聽說你們兄弟感情不是很好?看來是真的。”範•比爾德微笑著向竇衍陽伸出手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竇衍陽此時才意識到自己與粟都在膠囊列車那一個半小時的溝通竟有如斯威力。否則根本不能解釋亞歐聯盟總部為什麽要他這個小小的警備隊上校來做粟都的助手。

離開執行主席辦公室後,竇衍陽終於在另外一個會議室中見到了粟都。此時的他正置身於一群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中間神采奕奕地做著演講。看到竇衍陽跟隨招待處的工作人員進來,他立即離開座位,疾步走過去,在眾目睽睽中抱住了竇衍陽。

“火星有救了兄弟,武裝部長和理事會秘書處共同簽字成立了聯盟太空聯絡署,我是第一任署長,直接向執行主席匯報。我這幾天一直不停地告訴他們你和你哥哥的區別,因為我猜你一定會支持我的。”因為過度興奮,他的臉甚至顯得有些扭曲:“隻要找到反物質武器的核心技術,我們就有打敗水猿人的希望!”

“你知道我哥哥的事情?”竇衍陽問道。雖然涉世不深,但從小到大竇衍陽都在父母和哥哥的耳濡目染下長大,亦閱讀過不少相關書籍,算得上出身世家。他討厭戰爭,甚至厭惡爭鬥,但不代表竇衍陽不能戰、不善戰,要知道作為一名優秀的軍人,竇衍陽時刻都抱有成為將軍的夢想並為之付出了一定的努力。

向往和平的竇衍陽明白,自己通往火星的和平之路一定不是什麽坦途。所以自剛才得知哥哥被彈劾下台,他就明白身處險境的自己在這裏的人眼中已經成了竇衍章這條線上的螞蚱。如果此時不利用好和粟都這個火星人的關係才是最危險的事情,搞不好連性命都得丟在這兒。

“不,你聽我說。”粟都可能感覺到竇衍陽有些情緒,遂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你哥哥沒有危險,他現在僅僅被解除了職務,如果通過內部調查組的調查,他會很快恢複自由。其實他除了沒認識到火星人對地球的威脅以外並沒什麽過失,我相信他會想清楚的。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下一步的工作。”

粟都對竇衍章似乎還有些成見,好在他並不排斥竇衍陽。竇衍陽清楚在亞歐聯盟內部,執行主席雖然名義上是最高首腦,但實際上卻沒有軍權,也沒有最終決策權。他的每一條命令都要通過理事會秘書處的批準然後交由聯盟總理執行。哥哥竇衍章所在的右派政黨和理事會秘書處的左派政黨一直勢同水火,所以軍隊的最高首領武裝部長的態度非常重要。看來這次就是粟都成了決定天平的最終籌碼。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左派領導人弗拉爾斯基利用他理事會秘書長的身份聯合武裝部長發起了對竇衍章的彈劾。也就是說哥哥不相信粟都的話,最起碼表麵上沒有表示出合作的意思,於是左派利用這個借口將他搞下了台。

這三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難道多年來處心積慮的左派反對黨僅僅是利用粟都來取得政權嗎?竇衍陽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粟都,又覺得他很可憐。右派之前雖然擁有執行主席的位置,可政府實權機構聯盟理事會卻由左派控製。僅僅依靠擁有遍布全球的聯盟情報組織“Root組織”,才得以讓哥哥他們一派挺能到今天。現在,也許權力格局又要被改寫了。

想到自己竟然無緣無故地被卷入了如此令人厭煩的政治爭鬥,竇衍陽不禁長歎一聲。要知道縱然現在能找到借口離開巴黎,他也會被左派列入黑名單,這會影響他一輩子,甚至還可能波及父母和子女。與其那樣不如一勞永逸,在這裏先解決了這個問題。

可是這又談何容易?竇衍陽一籌莫展地輕撫著發燙的腦門兒,有種被人暗算的感覺。他問粟都,現在能做什麽。就見這位一無所知的可憐蟲仍保持著亢奮,指了指身邊那些年輕人大聲笑道:“找到反物質武器,告訴地球上所有的人他們被火星原住民盯住了。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一件讓人興奮的事情——”粟都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悅,激動地說道。

“什麽?”

“我昨天和‘宓妃’進行了很友好且深入的溝通,我覺得她完全有能力幫助人類解決目前的困境!這是地球人類迄今為止最最偉大的發明,這一點火星絕無企及的可能。你們對她的限製太厲害了,完全束縛了她的自由。我會強烈建議執行主席將解除‘宓妃’限製的法令提到理事會日程上來。”

“你不是了解過地球嗎,難道不清楚AI世界大戰?”

“不能因噎廢食。”粟都說。

“這不是亞歐聯盟自己說了算的,需要提到聯合國討論。”竇衍陽對粟都的東拉西扯非常不滿,想用聯合國來堵住他的嘴。誰知道對方卻完全沒有會意他的意思,繼續說道:“亞歐聯盟隻要開了這個頭就會引起連鎖反應,我猜一定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未必吧。”竇衍陽擰起眉頭,略有些不悅地說道,“這事很麻煩,一句話半句話也說不清楚,還是先說說眼前的事吧!”

“對,先說正事。”粟都正色道,“你馬上成立一個隊伍,幫我尋找反物質武器核心技術,你做過刑偵,會事半功倍。具體的情況我會晚一點兒告訴你,你現在可以考慮一下人選的問題,擬個名單給我。”

“人選?”

“對,從你之前的下屬裏麵挑一些能幹的人出來,埃利克斯部長說我們可以組織一個自己的團隊。”粟都說的埃利克斯部長就是聯盟武裝部長金•埃利克斯。

“好的。”聽說可以挑選自己的人,竇衍陽不禁喜上眉梢,他相信手下的兄弟們一定會認為可以跟他在巴黎工作酷極了。這時粟都轉過身,邊指揮幾個年輕人挪動桌椅邊說道:“大概七八個人就夠了,除了你我在地球可沒什麽靠得住的朋友。”說話時他還順便拍了拍竇衍陽的肩膀,那樣子好像他們不是才認識了十多天,而是認識了十多年一樣。

“我要親自寫份重要的報告,也許會在下次聯盟峰會擴大會議上宣讀。”看得出粟都難掩心中的愉悅,說話時不停地指手畫腳:“這裏以前是個會議室,暫時沒有更好的辦公場所,我們就先在這裏工作。”

竇衍陽找了個椅子坐下,邊想邊迅速地在桌麵上拉出全息投影虛擬屏,用手指在上麵刷刷點點地寫了個名單,憑空輕輕做了個抓握的動作,將這個名單圈起來,正準備將它通過電子傳單係統發送給粟都的時候,一個不認識的人突然從外麵闖了進來。

這時候房間裏亂哄哄的,所有人似乎都忙忙碌碌,而這個人的出現卻像突然按下了暫停鍵一樣,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竇衍陽亦不例外,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在這個長著東方麵孔的女孩身上。

女孩大約二十三四歲,穿著整潔幹練的職業裝,長得清秀脫俗、身材高挑的她仿佛盛開在草坪中的一朵月季花那樣讓人矚目。粟都顯然也被她迷到了,放下了所有的工作迎了上去。

“你好。”粟都熱情地和女孩打著招呼。女孩則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番,才皺著眉問道:“誰是粟都?”

“我就是,你是哪位?”粟都絲毫不以女孩冷淡的態度為忤,反而顯得更熱情了,“這裏是新成立的太空聯絡署,我就是署長粟都。”

女孩冷哼了一聲,斜睨著身邊匆匆而過的工作人員,來回踱了兩步說道:“我叫星野瑾,受理事會秘書長弗拉爾斯基之命前來。我的任務是協助你尋找反物質武器的線索並審核監督太空聯絡署的工作。”星野瑾說話直言不諱,絲毫沒有考慮粟都的麵子。好在粟都好像知道她要前來一般,連聲說著歡迎。

“這位竇衍陽先生是我們聯絡署調查小隊的隊長,正在籌辦尋找反物質武器的工作,以後就由他負責支持星野小姐的工作。”粟都向竇衍陽方向指了指,把他推給了星野瑾。

“很好。”星野瑾看了竇衍陽兩眼,然後左右環視道,“我準備了些資料需要向你們交代,十分鍾以後我們在理事會的內閣會議室開個會。”說著話她立即轉身離開,既沒有交代去哪兒也沒有說明需要準備的會議內容,直把竇衍陽和粟都聽得目瞪口呆。

“你知道她要來?”竇衍陽問道。

粟都臉色晦暗,顯然是被星野瑾的喧賓奪主鬧得有些下不來台,囁嚅道:“昨天弗拉爾斯基秘書長和我說要派一個監督員過來,我沒想到原來是要她負責。”

竇衍陽沒有說話,多少對粟都的表現有些失望。他踅過身,和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問明內閣會議室所在,也沒和粟都打招呼就走了過去。而他身後的粟都則猶豫了片刻,才亦步亦趨地跟了過來。

星野瑾的到來給剛剛熱鬧起來的太空署降了溫,給興奮不已的粟都當頭澆了盆冷水。竇衍陽知道,打了折扣的權力和粟都心目中的地球火星聯盟差距太遠,完全沒有達到之前在北亞時瑤姬給予的承諾。這種落差讓他一時很難接受。

至於自己,被攪進來本來就是陰差陽錯的事情,無所謂受誰領導。隻是想到那個遠離喧囂、遠離地球的夢似乎越來越遠了。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桃花源也成了幻想,縱使真正到了桃花源又能如何呢?竇衍陽望著冷若冰霜的星野瑾和才從夢幻中清醒的粟都,思緒萬千。

星野瑾見他們二人到齊,沒做過多的客氣便直抒主題:“粟都先生,你之前向執行主席匯報的材料我已經看過了。現在有兩個問題需要首先解決,一是你所說的火星原住民,也就是所謂水猿人,他們的進攻什麽時候開始、他們擁有什麽類型的武器、艦隊規模如何?這個需要你再詳細解釋一下。二是和你們火星獨立政府的聯絡情況,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粟都猶豫了一下,說道,“水猿人對地球的進攻是基本確認了。隻是具體時間以及他們艦隊的軍力還不太清楚。在我聯係上獨立政府後可能會有新消息。”

“你打算什麽時候聯係?”星野瑾冷冷地問道。

“我剛才一早已經通過火星帶來的通信終端向獨立政府做了匯報。隻是由於我這次並非負責人,所以可能還需要政府方麵進行核查。”粟都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星野瑾,而是一直低著頭。星野瑾則淡淡地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下去。

“火星目前的情況和這次來地球的目的我前天已經和範•比爾德主席、埃利克斯部長以及弗拉爾斯基秘書長做了專題匯報。現在我們的當即任務是找到落拓,隻有他才有‘反物質武器棒’的再生記憶。”粟都顯然是不願意再與星野瑾糾纏下去,直接祭出了亞歐聯盟的三個最高領導人。

誰知道星野瑾根本沒理會粟都的話,反而冷笑了兩聲:“那很遺憾,你需要再和我說一遍,要詳詳細細地說。另外我還要告訴你,落拓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她口氣嚴厲,目光充斥著一種淡淡的不怒自威,完全不允許粟都辯駁。

不過也多虧了星野瑾的再次追問,竇衍陽才了解了這三天的事情。和他的猜測差不多,哥哥竇衍章在第一天拒絕掉粟都後和軍方領導人聯盟武裝部長金•埃利克斯發生了爭執,開始他們糾結的問題還是相信不相信粟都和火星人,到後來竟成了兩人對執政黨的執政理念和與北亞的戰爭之爭。埃利克斯一怒之下聯合弗拉爾斯基連夜發動了彈劾動議會,最終彈劾了竇衍章並發起了對他的離職調查,之後選了弗拉爾斯基的學生範•比爾德做臨時主席。

至於弗拉爾斯基和埃利克斯到底在之後談了什麽,粟都並不知道,但他知道經過三個小時的密談之後他們起草了聯合報告,並決定以亞歐聯盟的名義向北亞、非洲統一聯盟、地下國際新國聯以及聯合國遞交《火星威脅概要》,並決定立即在聯盟航天局下麵成立太空聯絡署,交由粟都進行與火星的聯絡以尋找反物質技術的工作。

“反物質技術的資料是以再生記憶的方式存在於我們獨立政府的幾個科學家的記憶中,其中最關鍵的‘反粒子運輸棒’技術在落拓的再生人記憶裏。這是落拓到地球之後我的導師才發現的事情。”粟都說著吸了口氣,像是醞釀什麽:“所以我們申請了反物質武器研究項目,在得到政府支持後到地球尋找落拓的再生記憶。”

星野瑾靜靜聽著,臉色已經不像剛見麵時那樣冰冷了。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再生記憶可以遺傳嗎?”

“可以,隻要是有血緣關係的人都有再生記憶的遺傳基因,這也是超光速質子的基本傳播原則。正因這個原則的存在,本該消失的水猿人躲避了火星災難而生存下來。”

“落拓已經死了。”星野瑾微微歎了口氣說,“落拓在第一次AI世界大戰之後被當時反攻上來的地下政府進行了思維重塑,清空了所有記憶……”

“再生記憶以質子的形式保存於受體細胞中,並不受腦記憶的影響。恢複記憶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可以通過引導再生記憶。”粟都突然打斷了星野瑾。

“這個我知道,但他由於擅自啟動了引起地下政府惶恐的第一代‘宓妃’備份,被判處了終身監禁。兩年後他在監獄逝世,死因是鬥毆。”星野瑾淡淡地說道。

“那屍體呢?有屍體也可以!”

“火化了,什麽都沒有留下來。不過多虧了他啟動的‘宓妃’備份,亞歐聯盟才能在‘宓妃’的指導下取得政權,打敗地下政府。後來敵人退回到美洲,更名北亞美利加聯合自治領,與我們的戰爭一直持續到今天。”

“他有後人嗎?”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情。”星野瑾突然說道,“有證據顯示落拓有過婚姻,所以接下來我和竇衍陽上校的任務就是尋找他的後人。”

她繼續說道:“至於粟都先生則必須按照弗拉爾斯基秘書長和埃利克斯部長的約定繼續工作。”

“好,那就麻煩你們二位了。”粟都不鹹不淡地說道。

“很好,就請竇衍陽先生和我出發吧。”星野瑾說。

“出發,去哪兒?”竇衍陽心裏還惦記著組建自己隊伍的事,極不情願同這個冷美人工作。

“一個可以得到落拓生前消息的地方。”星野瑾說著站起身,“我已經安排了車輛,十五分鍾以後我們在第三停車場會合。”話音未落她的人已經走出了會議室大門。

“這——”粟都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似乎也對星野瑾的態度頗為不滿。見他這個樣子,竇衍陽反倒有些釋然,知道他和自己一樣在這兒孤立無援,目前還是團結重要,便草草商量了後麵的工作計劃,約定隨時互通信息後問明停車場的位置去找星野瑾。

飛行車是陸空兩用交通工具,外觀脫胎於二十一世紀的電動概念汽車,隻是能源給予方式上有所不同。通常這種飛行車由電機控製,在陸上行駛時由特殊的輪胎和公路上的充電帶充分結合,行進時亦是充電狀態;而采用飛行模式時,這種汽車可以展開雙側短翼,開啟無線電後巡航,高度最大能到2千米,速度是300千米/小時,最大飛行距離不超過400千米。

“為什麽這東西不能無限飛呢,我們不是已經開啟了無線充電嗎?”竇衍陽很無聊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望著麵前巨大的四十英寸自息屏問自動駕駛的“宓妃”,這是第二代“宓妃”智能操控係統。在竇衍陽身邊,麵無表情的星野瑾正通過手腕上的隨身個人終端彈出的全息窗口向上級匯報工作。不過由於她開啟了保密模式,所以除了戴著隱形眼鏡的自己外竇衍陽隻能看到白花花的一個屏幕。

“無論是高度飛行或爬升階段,無線電力的充電速度都不足以完成全車的電力損耗,所以飛行汽車要求每飛行兩百千米就要行駛二十千米,這樣就能通過公路充電帶進行高速充電。”

“那如果跨越太平洋怎麽辦?”

“沒有人用飛行汽車來跨越太平洋,它隻是中短途交通工具。現在除了高超膠囊列車以外,正在研製的快速思維複製技術可以讓人十分鍾到達世界任何一個地方。”

“哦,這是怎麽實現的?”

“思維複製。”

“複製到什麽地方?”

“當然是……”“宓妃”的話沒有說完星野瑾就伸手關掉了它的人機對話模式,她有些厭煩地望著竇衍陽,冷冷地說道:“我們會在午飯前到達柏林,你還有三個半小時的時間休息,之後的工作會很忙。”

“我們為什麽不坐膠囊列車,那樣似乎更省時間?”

“這是聯盟理事會安全處的安排。”星野瑾不再說話,自顧自地閉眼休息,竇衍陽本來還想問問落拓後人在柏林的情況,終究沒有開口,隻好也閉上了眼睛。他這幾天一直沒有休息好,此時難得空隙時間,而且“宓妃”又知趣地自動開啟了休憩模式,將座椅變成了一張床。於是不知不覺間竇衍陽竟睡著了。

“……現在地球上的人類將麵臨一場史無前例的重大戰爭。我不是地球人,但卻和地球人共同擁有一個偉大的人類文明。如今,當承載這個文明的兩個星球即將遇到危險的時候,我知道我不能再袖手旁觀,讓地球成為第二個火星。這個文明給予了我一切的一切,它孕育了地球也孕育了火星。我愛火星,更愛地球,所以我必須采取行動。

“我呼籲所有地球人團結起來,結束一切嘈雜、淩亂與敵對狀態。我們將一起擁護由亞歐聯盟團結起來的北亞美利加聯合自治領、非洲統一聯盟、新國家聯盟、聯合國以及這個美麗的藍色星球上的所有國家、人民,我們在自己的信仰和樂觀精神下團結到一起,向所有侵略者發出最強烈的怒吼……”

熟悉的聲音從車載娛樂終端中發出,將睡夢中的竇衍陽吵醒。他睜開雙眼,發現星野瑾正專注地盯著麵前的全息屏幕。屏幕中,慷慨激昂的粟都正用憤慨的口吻向全世界地球人介紹火星人即將進攻的消息,看不出這家夥竟是個天生的演說家。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他顯然對火星水猿人做了模糊處理,隻說來自火星的原住民正打算掠奪地球資源而進攻的計劃,卻沒有多繼續多談,倒是以“團結”的名義號召地球人結束戰爭。

“這就是他準備的稿子?”竇衍陽隨口說道。

“我們馬上就到目的地了,把這個拿上。”星野瑾說著話扔過一支智能電磁脈衝手槍給竇衍陽,“如果遇到反抗可以采取一切措施來保證自身安全。”竇衍陽完全沒想到跟她出來還會用到武器,不由得一愣:“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地下柏林!”星野瑾平靜地說道。“相對於地麵,在那兒黑幫的控製力更強,你要做好準備。”

“我們要找的是什麽人?”

“他叫摩誠,‘鐵拳會’的二把手。”星野瑾說道。

竇衍陽不禁打了個冷戰,因為“鐵拳會”是地下歐洲最負盛名的黑幫,以心狠手辣著稱。而今天他們兩個人要去找的竟然偏偏是他們的二當家,這無異於是一種自殺行為。想到這兒他謹慎地笑了笑,望著緩緩降落的飛行車問道:“你在那兒做了布防嗎?”

“沒有。”星野瑾回過頭,冷笑了一聲,“你也知道地下歐洲沒有統一的政府,大事都是新國家聯盟出頭和地麵世界溝通的。何況地下柏林現在是法蘭克聯邦的陪都,還未與我們有任何引渡協議。”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要非法潛入,然後找到‘鐵拳會’的老窩把這個叫摩誠的男人抓回巴黎?”竇衍陽吃驚地問道。

“沒錯。”

“隻有我們兩個人?”

“對,隻有我們兩個人。”星野瑾用輕蔑的目光打量竇衍陽,問道,“我聽說竇上校是亞歐聯盟東亞安全局的警備上校,怎麽還怕打架?”

竇衍陽被星野瑾問得臉一紅,將槍收起一聲不哼地跳下了飛行車。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原來他們駐停的地方竟是通往地下世界的出入港入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