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到地球已經三周了,可粟都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見過任何內閣成員。之前,負責接待他的最高官員是北亞太空署的安赫爾署長,一個時刻將微笑掛在嘴邊的中年白人。雖然對方很友好,可麵對粟都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需要請示後才能回複。他們的這種工作效率讓粟都相當惱火,時間都在等待中被消耗掉了。

好在太空署給粟都三人提供了有特殊權限的信息通行卡,可以讓他們自由在北亞遊曆,這也為粟都了解地球提供了不少方便,其中尤為讓他驚愕的就是早已遠遠將火星甩在身後的地球上的人工智能的發展。如果今天沒有接到那封信,也許粟都已經乘坐著前往裏約熱內盧的遊輪去北亞最南端的大都市一窺究竟了。

信是趁粟都三人出去吃早飯的時候塞在門縫裏的,白色的封皮上麵什麽都沒寫。

其實現在的地球與火星不太一樣,紙製品極少出現在生活中。粟都發現所有人都會隨時隨地通過彈出的半透明全息投影信息窗辦事,發送資料或進行娛樂檢索。電力就像用之不竭一樣,每個人甚至每種東西都有能彈出屬於他們的全息投影屏幕屬性窗口。

“難道你們已經擁有用不完的核電?”粟都曾問過樓層服務員,那是一個看上去相當慈祥的中年婦女。當時她正用手指通過懸浮於麵前的全息投影窗口為部門負責人匯報今天的工作情況。

“我們用的是無線電力,所有設備都能隨時充電。”服務員說話間給粟都展示了她中指上的戒指,那也是她身上的通信終端,在這裏每個人的通信終端都不一樣,可以是戒指也可以眼鏡、手表或別的什麽東西,隻要有一樣鑲嵌了微型通信芯片的設備就可以用它彈出的出全息投影窗口而和這個世界取得聯係了。

粟都戴的是個薄薄的天青色手環,上麵繪製了漂亮的格子花紋,使之看上去更像一個工藝術而不是高科技產品。這也是太空署讓他們用來聯絡的工具,順便還能支付他們在北亞的所有費用。

不過今天這封信卻是來地球二十多天以來第一次見到正式的紙製品,所以尤其讓粟都驚訝。可能是出乎安全考慮,身邊的郭曄並沒有讓他直接去拿信,而是命令範庶把信拆開讀一遍。

作為一名訓練有素的警衛人員,範庶此行的目的是保證郭曄和粟都的安全。他撿起地上的信,小心地展開誦讀。

信是用英文寫的,這也是地球上使用最廣泛的語言之一,亦在他們三位火星大使必修的三種語言之內。

粟都先生:

歡迎您來地球,很冒昧地給您寫這封信。首先我想應該給您介紹一下我的情況。我叫丹尼爾•福爾肯,你可以稱呼我為丹尼爾。從兒時開始,我就是一個癡迷於火星的太空愛好者。我讀過很多關於火星的作品,譬如《火星三部曲》、《世界大戰》、《沉寂的星球》以及《火星編年史》等不勝枚舉。成年後,我在紐約市建立了一個火星博物館,用來慰藉我不能登陸火星的失望心情。你要知道,人類自223年前曾經派出過火星移民後就再未染指這顆美麗的紅色星球,這是相當令人遺憾的事情。

今天,我們終於等到了火星人的到來,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次了解火星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所以提筆及此,希望您能到我的博物館一敘,共暢美好人生。我在北亞有很多朋友,他們雖然有的官至極品卻不失摯友本色並樂於助人,這對於尋找什麽東西且需要幫助的人來說無疑是件好事,如果您願意也許我可以介紹這些朋友讓你們認識。

恭候您大駕光臨,以謝。

附博物館地址:紐約市第十三大道112號,丹尼爾的火星營地。

待範庶讀完片刻,粟都又從他手中接過信來反複看了兩遍,覺得沒有什麽問題,踱至沙發前坐下問道:“你怎麽看?”這句話他是對郭曄說的。郭曄是本次地球行動的小組長,亦是他們此次地球活動的核心人物,在政府內就職國防總長助理,遠非粟都這個獨立軍事學院的教授所能比擬的。

“這個人好像知道我們的秘密。”郭曄說,他修長的身體此時正站在迎著窗口的位置,影子被夕陽的餘暉拉得很長。雖然已經年逾四旬,可他看上去像和粟都同齡一樣年輕。

粟都點了點頭,他也注意到對方信裏那句“對於尋找什麽東西且需要幫助的人來說無疑是件好事”是話中有話,遂斟酌道:“我覺得是不是應該去問清楚?”

“如果把信交給北亞政府呢,安赫爾署長會不會安排我們見見總理?”郭曄問。

“就憑一封博物館的邀請信?”

“他不是博物館的人,最起碼不完全是。我覺得——”郭曄微微皺了皺眉,“這是個圈套。”

“為什麽?”郭曄天性多疑,這一點粟都是清楚的,在很多問題上他們之間都很難達成默契。雖然沒人懷疑郭曄對火星的忠誠,但他的不擇手段和過度謹慎仍使粟都懊惱。尤其是郭曄那不分場合的咒罵更讓粟都有想衝過去掐死他的衝動。

“他是怎麽知道我們身份的?”郭曄站起身,來回走動著說,“我們登陸地球前,應答我們登陸求救的隻有北亞的這個航天中心,所以我們才順理成章地被送到了這裏。你想,這個過程雖然不能說絕密,但的確沒有幾個人知道。更何況安赫爾署長的話你忘記了嗎?”

“什麽話?”粟都壓根兒沒記得安赫爾說過什麽。

“他說他會給我們安排與總理的見麵時間,但由於戰爭影響所以不能確定。另外還讓我們多加小心,戰爭期間對方的間諜很多。”

“你是說這個丹尼爾是地球上另外一個國家派來的人?”雖然覺得郭曄有些小題大做,但粟都還是要尊重他的意見。因為這位政府代表是出資支持他“反物質計劃”課題研究的總參謀長的助理,不能得罪。

“有可能,所以你不便去。”郭曄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我得去。”和郭曄不同,粟都對地球的風土人情極有興趣,他認為這是找到“反物質信息”的關鍵因素。“時間越來越緊,我們不能放棄每個機會。最近我發現地球人的智能操作係統非常強大,甚至有可能是戰勝水猿人的有力武器。我希望多接觸地球人,尤其是各行各業……”

“不用說了,由我來負責和這位丹尼爾見麵,這也是為你的安全著想。”郭曄冷冷地打斷了粟都的話。“如果沒有價值我想我們就不要在他身上耽誤時間了。”

“現在的形勢很危急,傀儡政府的總攻隨時都會進行,所以我們必須抓緊時間。”粟都很不滿意地做著最後的努力。他希望能用這個說明自己項目的價值,得到此次博物館之行的許可。

“正因為這樣我才要先去和這個丹尼爾見麵,另外我外出期間你最好不要出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郭曄邊說邊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地球的衣服真是不舒服。”說到這裏他冷笑著望了粟都一眼:“不要忘記你的身份!”雖然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在粟都聽來卻如雷霆驟發。這已經是出發以來郭曄第無數次提醒粟都注意身份了,仿佛隻要粟都不識趣,他立即就能說出下一句潛台詞:我是負責人,你隻是個隨從。

“好吧,我等你消息。”粟都歎了口氣,用帶著幽怨的目光送郭曄帶著範庶離開了房間。此時天已擦黑,一抹晚霞輝映在窗外,透射至粟都的雙眸中:獨立政府還是不相信自己,亦不願放棄任何一絲有價值的線索以博頭功啊!

回到房間又喝了點兒水,粟都來到被臨時當作聯絡中心的小房間,發現終端通信器的指示燈正在閃爍,看樣子他們又收到了來自火星的最新消息。當然這些消息最先會推送到郭曄隨身攜帶的微型通信器上。

粟都打開終端通信器的屏幕,用手指在觸摸屏上找到了新消息,不過隨著消息的彈出,他還真被嚇了一跳。

“水猿人已確定將對地球發動攻擊,時間未知,方式未知,如果有必要請通知地球政府,可由你們酌情選擇性說明。”

落款是火星獨立政府國防部辦公室。

水猿人終於要來了!一想到之前的擔憂成真,粟都有些不寒而栗。他知道地球的這場災難是他們帶來的,如果沒有他們三人的到訪,最起碼水猿人不會這麽快把注意力轉移到地球上。

這該怎麽和地球人說明呢?粟都關上通信器,焦急地又等了一會兒,直到天黑也沒見郭曄回來。他打開門,正遇到門口負責他們安全工作的地球工作人員湯姆,這也是安赫爾署長為他們安排的向導。

“湯姆,郭曄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他可能喝多了吧。”湯姆坐在靠近酒店大堂的辦公桌後麵,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出去的時候他說要到酒吧轉轉。你睡醒了?”

粟都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郭曄一定和湯姆說自己還在屋裏睡覺,便胡亂地應付了一句。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穿筆挺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男人突然出現在酒店門前。

“請問這裏是華爾世酒店吧?”年輕人往前走了幾步,徑直到來湯姆麵前禮貌地問道。

“你是誰?”湯姆像一隻守夜的貓般警惕地問道。

“我是巴克酒吧的出租車司機,一位叫郭曄的先生請我來找粟都先生喝酒。”說著話年輕人將自己的出租車牌照和巴克酒吧的電子ID證明交到湯姆手中。

湯姆在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拉開電子證明,立時憑空浮現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半透明全息投影屏幕。湯姆湊近前,仔細地覷視片刻,確定是由巴克酒吧發出的邀請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沒什麽安全問題,粟都先生可以和你去。”

粟都疑惑地跟在年輕人外麵上了一輛可以短途飛行的汽車,這是如今地球上最常見的交通工具。

“郭曄去了酒吧?”他奇怪地問道。“不,我們是從博物館來的,他出事了。”年輕人冷冷地注視著粟都回答。此時汽車已在他的操控下騰空而起,以最高時速開始低空飛行。

窗外,風聲呼嘯,粟都的心又提了起來。

汽車著陸了。

眼前是一個兩三百平方米的院子,處處都是綠意盎然,但同時又肅殺齊整。正中是一棟方方正正的灰白色小樓,怎麽看都沒一丁點兒博物館的後現代建築風格,最起碼與最近幾天粟都到過的博物館都不太一樣。

樓的正麵臨街,粟都和年輕人走的是小院的後門。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從昏黃的吊燈下麵進入另一個雕梁畫棟的中式房間,正中的太師椅上一個容顏端麗的青年女子正用一雙妙目打量粟都,神色間倒顯得無比從容。

“郭曄他們呢,出什麽事了?”粟都打量房間,發現除了兩張太師椅和下首兩排中式長凳外並無郭曄和範庶的蹤跡。女人微笑著款款起身迎接,示意粟都坐下道:“他們沒事,休息會兒就好了。”

“休息?”粟都從對方的聲音裏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異樣,隻不過既然對方這麽說,那想必他們目前並沒有性命之憂,這倒也讓他鬆了口氣。待坐到女人對麵,粟都才重新仔細打量起她:麵前的女人約有二十七八歲,容貌秀美,身材傲人,伴隨著她嬌媚的微笑而散發出的氣質尤其讓男人心動。

“我就是丹尼爾•福爾肯,很冒昧地把您找來,實在抱歉。”女人的話著實讓粟都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對方是個美國男人,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位柔媚的東方女性。

“丹尼爾並非我的真名,這隻是在工作中為了方便而設的男人身份而已。我真名叫瑤姬,是Root組織在紐約的聯絡人。”

難怪。粟都心下釋然。

“我的同伴怎麽樣了?”粟都環顧四周,發現剛才領他進來的年輕人已經出去了,屋裏隻剩下他與瑤姬兩人。

瑤姬端起桌上的茶壺,動作輕柔地給他倒了杯水:“粟先生從火星而來,定是未嚐過我這裏的名茶,可先素飲一杯,稍後還有茶點款待。”

“我的同伴現在在哪兒?”粟都仍然直挺挺地站著,對於這個女人完全回避他的問話的態度感到有些惱火,他這時候才明白之前這些日子郭曄的小心並不是沒有道理,地球果然比火星還要凶險。瑤姬見他有些焦躁,便衝他微微一笑:“之前那位郭先生像是帶兵的將軍,言談舉止豪放魯莽,既不把我的意見放心上,又不在乎組織的存在。他口口聲聲說要與地球政府合作,卻不知現在地球上還沒有一個能發號施令的政府呢!”說著話瑤姬掩麵一笑,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那他們人呢?”粟都接過茶杯,卻不敢把它放到嘴邊。

“我讓他們睡著了。一會兒粟先生若是聽了我的意見也如郭先生一樣的態度,我也隻好讓你睡著了,然後再清除你們的記憶,以免Root組織的事被你泄露出去。”瑤姬聲音輕柔,音色婉約動人,如果僅僅聽聲音還以為是和戀人交談,絕聽不出半分威脅的意思。

粟都靜靜地望著他,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懼油然而生,左右打量著甚至開始考慮如何伺機逃出了。

可能是覺得自己話有些重了,瑤姬又道:“不過讓先生來這裏卻是我們的一番好意,否則你縱使待上一年恐怕也見不到總理。”

“是嗎?”

“先生有所不知,自黃石火山爆發後,地球就分成了地上地下兩個世界,又稱為地上國際與地下國際。後來地上地下謀求統一,分裂出了亞歐聯盟與北亞政府兩個敵對勢力。他們分別得到了地球一部分國家的支持,戰爭已經斷斷續續地打了十九個年頭。如今的北亞航天工業雖然發達,卻並非當年‘宓妃’所創,政府現在第一考慮的事情不是航天而是軍工,所以我說你不會被重視。真正繼承‘宓妃’衣缽的是亞歐聯盟……”

粟都早已聽得一頭霧水,瑤姬還沒說完就略顯粗暴地打斷了她:“難道你把我找來就是為了和我講你們地球的曆史嗎?我的兩個夥伴到底在哪兒,我要帶他們離開。”

瑤姬點了點頭,說道:“我說了,你別著急,他們的生死都掌握在我的手裏。等一會兒談完,你要是願意隨時都可以帶他們離開。不過我寫信把你帶到這兒來的目的,是為了讓先生了解一下我們的Root組織,以便展開合作。”

這個瑤姬話裏有話,很明顯她是想告訴粟都,郭曄他們已經失去了監視控製他的能力,更不會來礙手礙腳地阻撓粟都行動。她就像有看破人心的能力一樣,讓粟都不免更加謹慎起來。但與此同時,粟都心裏的一塊石頭也終於落了地,竟突然間有種籠鳥歸林的感覺。

“我知道先生此行是來地球找東西的,而且還需要與‘宓妃’合作,對嗎?現在亞歐聯盟的主控計算機係統就是第二代‘宓妃’,而我們之間的合作將使我們兩個星球同時免於災難,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粟都點了點頭,開始領會瑤姬的意思,而且從進門以來對方的態度和對話來看,她似乎的確無甚惡意,遂鬆了口氣,終於踅至身後的椅子上斜欠著身子坐下,輕輕地把玩起手中的茶杯。不過鑒於自己的身份,他覺得仍然有必要給這個自稱叫瑤姬的女人潑點兒冷水,從而為後麵的談話創造更多的機會:“首先,我來找東西是沒錯,但這隻是我複興火星計劃的一部分。我並非軍人,甚至都不是政府官員,不能代表火星獨立政府與你展開對話,更不能承諾什麽。至於你說的那個‘宓妃’我的確做過了解,還算不錯。”

“隻要你同意合作,那我們就有辦法讓你在政府謀職。”

“我憑什麽相信你有這麽大的能力?”粟都反問道。

“當然,如果你不相信的話自可以離開,但機會卻隻有這一次。”瑤姬說完靜靜地盯著粟都,好像在等待他的回答,又好像極不願意他拒絕自己的樣子。粟都囁嚅片刻,最終長歎一聲,他實在不願意從麵前這美麗到極致的麵孔上讀到任何的失望。遂將脊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端起手中的杯子將清茶一飲而盡。

“能告訴我你們來地球找什麽嗎?”瑤姬微笑著問道。

“這——”粟都有些為難,要知道“反物質計劃”的信息是火星絕密,縱然是在地球他也不願意明示外人。誰知道瑤姬竟再一次語出驚人:“是反物質炸彈,對嗎?”

“你為什麽這麽說?”雖然內心深處一陣緊張,可表麵上粟都仍竭力保持不動聲色。瑤姬卻很自信地笑了:“自來地球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成為北亞政府的監控目標。現在隻有這個房間是安全的,出了這個房間,你的一切仍然會被監視。”

粟都瞪大眼睛盯住瑤姬,有些半信半疑。

“我們隻是監控北亞政府而已,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也是Root組織的職責所在。”

“明白了,那你現在說說地球的情況和你們這個Root組織吧。”粟都緊張地思索著,神色間盡量使自己不表現出來任何的不妥。瑤姬凝思片刻,笑道:“好,那就先讓你看看這個。”

瑤姬說著話輕點了一下手腕上的終端,接著拉開終端投影憑空打開一幅全息虛擬屏幕。粟都凝神望去,隻見中間卻是幅照片,照片中一個年輕的東方男子正微笑地望著他們。”

“這個人叫章宏偉,是第一代可獨立思考的智能操作係統‘宓妃’的創立者。他所生活的時代,計算機係統還隻是一種由人工編寫的代碼,並沒有獨立思考和學習的能力。當時電視中有一檔百科知識問答類的節目,獲勝者獎金豐厚。章宏偉生活拮據,就希望通過參賽來改善生活。由於是程序員,所以他開始嚐試通過計算機係統來幫助自己。於是他便從暗網上購買了一套可以主動學習的程序代碼,改寫後用來檢索網上的百科知識,將其命名為‘宓妃’。並用兩套‘宓妃’來對弈比賽以驗證程序的可靠性。經過幾百萬輪比賽過後,章宏偉發現其中一套‘宓妃’竟然有了獨立思考和學習的能力。”

“這是‘宓妃’的由來?”粟都知道這次尋找的信息的確和“宓妃”有關,對其也抱有厚望,但關於它的來曆卻說不清楚。就聽瑤姬繼續說道:“對,經過他不斷地優化和改寫,‘宓妃’就成了一套可以自主學習並擁有海量數據庫的操作係統。之後黃石火山爆發,章宏偉遇難,人類卻在‘宓妃’的帶領下得以生存。但由於之前躲避至地下掩體的政府並不喜歡‘宓妃’,所以這才導致了戰爭的發生。”

“戰爭現在還在持續,並影響到了火星。”粟都說道。

“戰爭分兩個階段進行,第一階段就是所謂的第一次AI世界大戰。代表反人工智能階層的地下政府取得了短暫的勝利,幾乎統治地球。在這期間‘宓妃’險些被徹底摧毀。之後‘宓妃’巧妙地東山再起,並利用量子互聯網的優勢得到了亞歐聯盟和非洲國家獨立聯盟的支持。而你所說的對火星的影響其實就發生在第一階段即將結束的時候。”

“願聞其詳。”粟都認真地聽著。關於火星政府與人類的關係以及地球對火星的影響,粟都在火星的時候讀過大量的相關著作,但基本上都以猜測為主。如今能親耳聽到來自地球上的解釋,他自然感興趣。此時的他已經逐漸開始信任麵前的女人,整個人也放鬆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地蹺起了二郎腿。

“第一次AI世界大戰接近尾聲的時候,‘宓妃’發現無論怎樣計算戰爭的結果,自己一方的勝率都很低,於是開始嚐試思考彎道超車的新方法。最終,她受到科幻小說《三體》的啟示,開始把計算能力投入到微觀粒子實用化的研究,並取得可喜的成果。也就是說‘宓妃’掌握了《三體》中三體星人的微觀技術,即將質子二維化,並將信息以二進製方式雕琢在質子上麵。”

“質子?”在火星研究院學習的時候,粟都集中了解過地球的人類文化史。對於這部兩百餘年前膾炙人口的東方科幻小說印象頗深,知道外星人在地球的代表就是一個稱之為智(質)子的女機器人。

“其實質子上麵雕琢的信息,除了克隆的人腦資料外就是一部微型計算機,它可以在適當的時候自己選擇著床對象。”

“什麽意思?”想到火星社會的傳說,粟都開始胡亂猜測起來。就聽瑤姬繼續說道:“‘宓妃’將質子通過特製的超級對撞機加速至光速,使質子可以穿破時間的束縛,回到過去,變成超光速質子。”

“那……有什麽用?”雖然心裏有了答案,可粟都還是不禁這樣問道。

“當然有用。‘宓妃’希望超光速質子可以回到生命誕生之前的地球上,等待合適的物種出現後在其腦中著床,並將超光速質子通過遺傳基因保留下來,擇機恢複記憶,也就是占領受體的大腦。”

“那被超光速質子記錄的又是什麽樣的信息?”

“當時‘宓妃’手下最優秀的5040個人的大腦信息被複製,它們雖然年齡行業各不相同,但無疑都是當時地球上最聰明的一批人。按‘宓妃’的設想,這些人回到過去後經過三四代的努力就可以改寫人類曆史,讓電氣化時代提前一萬年來臨。你知道嗎,讓人類本身進行時間旅行很難,可質子卻非常容易。”

“那最後成功了嗎?”粟都問道。

“沒有。”瑤姬略顯遺憾地搖了搖頭,“‘宓妃’雖然可以讓質子回到過去,但並沒有能力控製時間的深度。當時它用了最大速度,然後這些回到過去的質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後來我們猜測他們回到了地球誕生時代或更早,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理論實驗成功的質子沒有一顆成功著床。”

“後來呢?”

“‘宓妃’準備第二次實驗的時候戰爭失敗了,整個人類社會被顛覆,第一次AI世界大戰結束。經過了幾十年的沉寂,第二階段戰爭開始了,‘宓妃’卻丟失了大量實驗數據。”說到這裏瑤姬沉默了幾秒鍾,繼續道:“之所以會影響到火星,就是因為後來第二代‘宓妃’通過對殘留的數據進行分析,發現那些質子著床的地點不是地球,而很可能是火星。”

“怎麽會這樣?”

“根據計算,‘宓妃’認為當時最大速度的超級對撞機理論可以將質子推送到一億年前的地球。可後來第二代‘宓妃’通過重新計算才發現這個數據是錯誤的,最大速度的對撞機應該是送質子回到四十億年前的地球才對。這一低級錯誤也是由於‘宓妃’在戰爭期間被調走了大量計算能力才導致的。”

“這和火星有什麽關係?”其實此時的粟都已經基本了解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可他卻仍然不緊不慢地想聽瑤姬繼續說下去。瑤姬微微一笑,似乎明白粟都為什麽要這麽問。“對撞機可以讓質子回到四十億年前的原點,卻忽視了宇宙膨脹和整個銀河係的移動的真相,所以四十億年前地球如今的位置正是火星所在。由此我們斷定這些質子給火星帶去了影響。”

瑤姬說完了,房間突然沉寂下來,甚至靜得可怕。

許久,粟都才幽幽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質子的確到了火星,甚至在個別火星人身上著床了,在火星社會,擁有雙重記憶的人被稱之為‘再生人’。不過火星上受此影響最大的卻不是我們人類,而是火星的原住民。”

“原住民?”瑤姬很奇怪地問道。

“對,就是擁有超高科技水平且要毀滅地球的火星人——水猿一族!”粟都提高聲音說道。

瑤姬妙目如水,柔情四射地盯著粟都,倒使他有些拘束起來。

雖然已經年近三十,可粟都其實並沒有太多和女性打交道的經驗。在火星的時候他師從查理•卡瓦爾坎蒂博士進行航天學的研究,與他一起的還有落拓以及落拓的女朋友藍顏。想到他們,粟都腦子裏空白一片,一瞬間藍顏清麗的麵龐仿佛又出現在自己麵前。但粟都與落拓是好兄弟,所以那時粟都對藍顏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落拓是個再生人,而且已經成功恢複了百分之三十的“前世記憶”,據說“前世”應該是個科學工作者,有著豐富的反物質理論研究成果。當年查理博士帶著落拓與藍顏去了趟地球,回來後卻隻有他和藍顏二人,落拓被遺失在了地球上。

正是因為缺少了落拓,導致反物質武器研究失敗,隨之戰爭也跟著失敗了,他們丟失了擁有千萬人口的極樂城最為繁華的兩個市鎮控製權。之後政府為戰爭失敗成立了特別軍事法庭,將包括藍顏與導師在內的反對派逮捕入獄,借機清除異己,使查理博士和藍顏背了獨立政府戰敗的黑鍋,為政府錯誤的指揮思想埋單。查理博士和藍顏被特別軍事法庭判處了死刑,並於第五天執行了藥物處決,粟都甚至都沒來得及告訴藍顏自己對她多年來的感情。

從那以後,粟都成了查理實驗室的負責人。他吸取教訓,在政府內部取得了國防部總長助理郭曄的信任,也正是因為郭曄的努力他才主導了本次秘密航天計劃。

對於這次的計劃,粟都很清楚,他們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因為他知道失敗的後果不僅僅是解散航天實驗室這麽簡單的事情,自己還很可能步導師的後塵,從而成為他們下一次失敗的借口。事實上,縱然粟都可以犧牲,但就他們目前在火星上隻有一座所屬城市的情況來說,如果繼續失敗下去還有多少資本可供揮霍?他希望能帶著藍顏和導師的願望離開火星,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

思緒被重新拉回現實,粟都眼前的人又從藍顏變成了瑤姬。其實她們是兩個風格截然不同的女孩,藍顏也沒有瑤姬漂亮。但是,粟都還是通過瑤姬想到了藍顏——自己的第一個暗戀對象。

瑤姬靜靜地望著粟都,目光中充滿了慰藉與溫暖。粟都微紅著臉,在她帶著鼓勵的神色中歎了口氣,說道:“水猿人是生活在火星的一種靈長類生命,它們生存於四十億年前的火星上。那時候火星是一顆充滿了水的星球,而水底食物鏈的頂端生物就是這種用鰓呼吸的水猿族。後來火星因位置變化而導致環境跟著發生變化,磁場消失大氣散失殆盡,表麵上所有水都幾乎被蒸發幹了,所以水猿類本應該和火星所有的生命一起滅絕。”

“可是他們沒有。”瑤姬說道。

“是的,關於他們沒有滅絕的原因火星科學工作者做過多種假設,但都沒有令人信服的答案。剛才聽過你的話,我才想到應該是那些質子,那些擁有超級大腦的質子應該大多在四十億年前與水猿類結合,使他們科技進步迅速,從而躲避了火星環境變化的災難。如同黃石火山爆發時的人類一樣,水猿族人在火星地下建造了適宜他們居住的大環境,秘密發展了數萬年。”

“不應該是四十億年嗎?”

“早期的宇宙和現在不太一樣,環境非常惡劣。四十億年來太陽係乃至銀河係的大環境變化也特別巨大,我猜測在此期間,水猿人應該是采取了類似冷凍休眠之類技術等待環境穩定。否則無法解釋經過四十億年發展的文明為什麽會沒有比我們強大到無法理解的程度。”

“會不會是有不同文明的更替,或什麽外界因素影響了他們?”瑤姬說。

“也許吧,反正數萬年來水猿人將木衛二變成了他們的母星,火星反而次之。我想應該是水猿人生活在水中,而木衛二正適合他們吧。水猿人需要新的星球代替已不適合他們生活的火星,但地球的環境對他們來說卻並非最優之選。”

“這也是地球人得以順利繁衍生息的關鍵。”瑤姬感歎著點了點頭,示意粟都繼續說。

“現在火星的水猿人總數不多,都生活在狹小的人造海洋中。我們人類移民者到來的前三十年和他們並沒有任何接觸,雙方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後來他們發現了我們,並意識到總有一天人類會將火星據為己有,於是同我們展開了對火星的爭奪戰。為了分化我們,水猿人在地麵上選擇了一批投降派組建傀儡政權,斷斷續續地和我們打了幾十年的代理人戰爭。”

“上一次你們來地球的時候已經和水猿人開戰了,是嗎?”

“是的,不過這是絕密情況,不能向地球人透露。當時政府的想法是與地球人展開技術交流和貿易,把地球作為火星國際的後援力量。畢竟自從移民後地球與火星已經中斷聯絡上百年。”

“是因為黃石火山爆發,否則人類第一次太空移民不會無緣無故地中斷。”

“是的,但他們失敗了。我這次來的目的其實和上一次行動有一點兒關係,就是要尋找遺落的火星航天員落拓。”

“能告訴我理由嗎?”

粟都猶豫了一下,覺得暫時還不能和盤托出,縱使麵前的女人看上去似乎是值得信任的:“這個需要獨立政府的批準,實在對不起。”

“很好,感謝你的坦誠。”瑤姬似乎不以為忤,笑道,“所以你就更加需要組織的力量了。而且能幫助的你的隻有Root和Root所代表的亞歐聯盟。北亞現在全部精力都在軍事上麵,沒有太多的精力考慮一個火星來客。”

“那麽你們打算怎麽幫我?”粟都不無擔憂地問道。

“坦白地說——”瑤姬說著話關掉全息投影窗口,又款款起身給粟都倒了杯茶:“Root組織代表的右派隻是亞歐聯盟中三支力量的一支,除此之外還有包括軍方和左派兩股力量。大家共同的訴求是在‘宓妃’的帶領下打敗北亞,除此之外尚有不少分歧。”

聽瑤姬說到這裏粟都才聽出似乎Root還有求於自己,一直提起來的心才終於踏實了些。瑤姬繼續說道:“如果能成功引薦你和火星國際,那Root組織以及代表Root組織的亞歐聯盟右派就可以在聯盟中取得多更的話語權,另外就是Root組織需要參與前往火星的計劃,並要在火星上建立分支機構。這一點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我希望通過開誠布公來同仇敵愾,一起渡過難關。”說著她話鋒一轉,“隻要你聽從我的安排,我保證你可以達到目的。”

“沒有問題,我保證可以做到和Root組織的完美配合,其他的內容我覺得我們可以再商量。不過,我的確很想知道你如何幫我?”在真誠地做完瑤姬需要的保證之後,粟都鄭重其事地問道。瑤姬笑著點了點頭,對粟都的話應該還算滿意。她玉手纖纖,在空中忽然拉出一個年輕男人的全息照片,這人一身戎裝,目光炯炯輪廓分明,看起來甚是精明強幹。

“我們當然不能直接出麵,那樣做很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我要把這個人引薦給你。”粟都明白瑤姬的弦外之音:縱然火星國際對地球有所企圖或因其他原因引薦失敗,那責任也隻可能是這個人來承擔,而不會讓Root組織遭受滅頂之災。

“他叫竇衍陽,是亞歐聯盟執行主席竇衍章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的父親叫竇衛龍,原來是幫助第一代‘宓妃’作戰的組織‘根目錄’的一個中級軍官。第一次AI世界大戰結束後,竇衛龍僥幸逃脫,在老家的機關做領導工作。後來生下長子竇衍章,可惜這孩子並不聰明。與此同時,竇衛龍得知當年與自己關係曖昧的秘書林捷竟也為自己生下了一個孩子,與竇衍章同歲,也就是現在的竇衍陽。

“竇衍陽從小就異常聰明,學習成績出類拔萃。那時林捷已經結婚,竇衛龍便秘密和林捷夫婦達成了一個協議,在支付了一筆費用後,他以體檢為名將竇衍陽的思維複製到了竇衍章腦子裏,並抹掉了竇衍章以前的記憶,這樣兩個九歲孩子的智商就拉平了。”

“那後來呢?”不知是不是在這個房間待了太久的原因,粟都竟有些聽得入神了。他坐在瑤姬對麵,迎著她如水的目光,看著她美麗的臉龐,一時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潮水般四麵八方地向他湧來。

“當時的竇衍陽還隨林捷的老公姓李,叫李子陽。他雖然聰明卻因家庭條件原因沒有享受到好的教育條件,後來也隻能進入當地安全部隊做了一個下級軍官。而竇衍章卻從此飛黃騰達,在父親的安排下步入政壇,最終更是成為了亞歐聯盟的執行主席。”

“這和我們的事情有什麽關係?”

“雖然與哥哥關係緊張,可這個竇衍陽卻是我們目前能接觸到最有可能影響亞歐聯盟高層的人。組織有人在竇衍陽身邊工作,所以我想可以試圖去接近他,之後你再申請前往亞歐聯盟,屆時我們會想辦法安排竇衍陽負責你的警衛工作,這樣你就能直接接觸到他了。”

“這樣可行嗎?”粟都擔憂地問。

“理論上沒有問題,這可是‘宓妃’通過精密計算的結果。”瑤姬說著話揮了揮手,將竇衍陽的照片換成了一份文案:“這是關於竇衍陽的資料,裏麵有他性格的解析和交談要點,你可以拿回去記熟,將來想辦法說動他。”

“如果你同意合作,那就等我的通知吧,到時候我會將資料推送到你的信息終端上麵。”瑤姬想了想,又道:“那個郭曄和你什麽關係?”

“政府的高官,我們行動的指揮和資助人。”粟都聽她提起郭曄,又有點兒後怕。瑤姬卻仍是一副輕鬆自在的神態:“那好,他的問題就交給我們處理。”

“怎麽處理?”粟都心中一陣竊喜,之後又有些緊張地問道。瑤姬沒有說話,忽然抬起右手輕輕做了個向下劈砍的動作:“Root組織相信,我們必須從根本上解決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