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次走進歐陽海嘯的酒館的時候,夏啟生開始還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唯恐對方遷怒自己上次的失禮。誰知道歐陽海嘯卻像見到老朋友一般把他接進了店裏。此時正值傍晚,酒館裏還有幾個吃飯的酒客。海陽海嘯特意從曲尺形的大櫃台後麵繞出來。拉著夏啟生的手引到一張小木桌前坐定。

“今天你怎麽這麽有空啊,想吃點兒什麽?”

“我想喝點兒酒,其他的你看著辦吧!”

“好,你等一下。”歐陽海嘯說著轉身離開,不多時用木製托盤端來四個菜輕輕放在桌上。夏啟生看過去,仍是太空醬牛肉、油炸太空花生米、涼拌鬆花蛋和海蜇皮四樣兒。隻是這酒卻換成了鐵皮酒壺裝的中式白酒。

“天氣寒涼,不如喝點兒白酒暖暖心。”歐陽海嘯邊說邊拿過酒杯給夏啟生倒上,卻不詢問他的來意,對之前上次造成兩人不歡而散的話題亦不涉獵,隻談些風物趣事,不住地給夏啟生勸酒。

酒過三杯,夏啟生開始有些酒勁兒了,舌頭便開始像不是自己的一般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向歐陽海嘯傾訴了一遍,待說到兩個警察逼自己脫衣服檢查時幾近失聲,一度哽咽起來。

歐陽海嘯靜靜地聽著,等夏啟生說完才又倒了杯酒給他,慢條斯理地道:“我給你說個故事吧,也許會對你有幫助。”

“我認識一個男人,比你長了幾歲。自小成績優良,雖然不算出類拔萃卻是他所處環境當中最好的之一。後來大學升學考試的時候學校考慮保送他去天才學校讀書,這樣他就可以直接歸化了,你說是不是很好?”

“有什麽好的!腦門兒上一樣要刻上‘歸化人’三個字,警察照例會脫你的衣服!”夏啟生喝了口酒說,“隻要他們願意。”

“話是這樣說,但隻有歸化的再生人才能繼續深造,才有可能進入理想的專業啊!一個普通的自然族人升學考試以後可選的大學都是低端學校或低端專業,怎麽可能實現人生逆襲?若像普通人那樣畢業,他讀這麽多年書換來的還不是和念職校同學一樣的底層生活?他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下去!”

“哦,那後來呢?”

“原來他一直以為學校負責推薦去天才學校的副校長非常看好他,肯定會推薦。誰知道距離推薦時期快截止的時候,副校長才把他找到辦公室去,說今年學校的推薦名額隻有一人,如果他想獲得這個名額就得要和副校長的女兒結婚。”

“結婚?”夏啟生驚訝地問。

“對,問題是這個副校長的老婆就是他的親姐姐,而這個女兒也是近親結婚的產物,根本就是個智力發育不健全的智障!當時雖然已經二十歲,可智商基本是兩歲兒童的模樣。”

“和親姐姐嗎?”想到坊間流傳的再生人**的消息,夏啟生倒並非有多驚訝,像這種再生人的事情其實誰也說不上是謠傳還是真事,反正傳著傳著就神乎其神起來了。

“你知道在我們這個社會,各行各業的頂尖職業都是再生族人,誠然他們之中有很多優秀的政客、商人或是科學家,但更多的再生人卻是無所事事的普通人。他們依靠天生的種族優勢,不需要努力就可以獲得收入豐厚的職位,所以有時間研究很多興趣之內的東西。”

“其實你上次說得很對,社會真的需要變革。”夏啟生憤憤地說道。可歐陽海嘯卻並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繼續著自己的話題:“再生族人過分強調人權,強調對個體的尊重。認為自己要為自己的心靈成長與提升負責,對於一些野蠻與道德下滑的現象卻並不會重視,政府亦不會給予懲罰。再加上對他們而言法律或婚姻製度僅僅是個形式。”

歐陽海嘯似乎與夏啟生一樣心存芥蒂,故而說起故事來行雲流水,絲毫不用潤色:“導致有些再生人在**方麵極度荒**無序,甚至為了過分追求肉體的快感和特立獨行竟產生了雜交的亂象,還有與動物**等人倫顛倒的變態行為!雖然這為多數自然人所不恥,可在他們的圈子當中卻被描述成一種另類的時髦體現,也並不被製止。剛才我說過的那個副校長就是這種人,他有大把的精力和財力去搞所謂的性學研究,而再生人與姐姐結婚也沒人會阻攔。”

“問題這是法律所禁止的,如果換成自然人的話絕對會有人以反人類未來的罪名起訴。”夏啟生說。

“當年這個孩子直接拒絕了副校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縱使歸化以後也不可能被允許續弦,他隻能守著那個癡呆的女人過其一生,想想是多麽令人沮喪的事情!於是副校長不僅將這個名額給了別人,甚至還通過行政手段拒絕他參與當年的高考,使他被迫補習了一年。”

“後來呢,他考中什麽學校了?”

“這個副校長後來成了校長,他被各種理由拒絕參與學校的升學考試,而他去其他學校報名的時候該校更是拒絕提交檔案使他失去了所有考試的機會。這個孩子無奈之下對學校和校長發起了行政訴訟,直接把官司打到了高等法院,雖然最終勝訴,但卻已經過了四年,他直接被拖到了不能參與升學考試的年齡。”

“然後呢?”夏啟生隱隱覺得歐陽海嘯說的人就是他自己,卻見對方麵無表情,無所謂喜怒哀思。

“後來他參軍了,你知道在軍隊裏獲得提升是自然人升遷的另外一條路,雖然不如歸化那樣可以獲得較高的社會地位,但相對普通自然人來說還是不錯的。”

“什麽社會地位,都是胡扯!那都是欺騙自然人的鬼話。”

“如果你今天的事是個自然人會怎麽樣?你忘記那個被無端射殺的流浪漢了嗎?”夏啟生被歐陽海嘯的一句話問呆了,一愣神兒的工夫就沒跟上進度,就聽對方繼續說故事。

“問題是軍隊難道就是種族歧視的避風港嗎?事實上並非如此,甚至更嚴重。通常情況下軍隊的腐化速度要較其他地方快得多,也嚴重得多。在那個對普通自然人而言幾乎是地獄的地方,他受到了再生族軍官持續多年的淩辱及虐打,甚至有些患有性病的軍官還對他進行了侵犯。”

“HIV嗎?”沒有一絲風的室內,夏啟生卻分明感覺到了陣陣寒意。

“不止,問題是再生人有完善的器官移植製度,無論是什麽病隻要用打印機打印一個器官換上就可以繼續生存了。可自然人不行,他們沒錢也沒有體力進行長期等待,又不能去那些再生人醫院,隻能等死。可再生人呢,假如他們的身體實在不敷使用時,還可以申請DNA克隆的身體移植,隻要有錢就能永遠活下去,而自然人現今還沒有誰申請成功過!”

“後來呢?”

“後來他退役了,拿著職業補貼開了個酒館。我想你也猜到了,這個人就是我。”

“你知道我為什麽在這兒開這個酒館嗎?”

“為什麽?”

“因為要距離醫療管理局越近越好,這樣我就可以最先提出身體移植的申請了。我已病入膏肓,莫說歸化人器官移植的審批流程相對複雜,就是批準一兩件器官對我而言也無濟於事,我現在隻能靠激素維持生命,等待著身體移植的批準。”

“可我記得你說你夫人家是個大家庭,你是個歸化人啊?”

“是啊,如果我不歸化怎麽能申請身體移植,怎麽能活到今天呢?”

“所以你最後還是結婚了?”夏啟生差點兒問歐陽海嘯他這種情況怎麽可能有人會嫁給他,況且還是再生人。誰知道歐陽海嘯的回答卻超出了夏啟生想象:“我的嶽父就是我高中時的副校長,他家是個大家族,甚至在月球還有農業基地。”

夏啟生無語地望著歐陽海嘯,說實話他對這個故事的真實性還有些許質疑,可不能否認它的確成功地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這上麵,剛才進店時的不快雖然尚存卻已淡得多了。

“就如你說的,我們不能怨天尤人,還要感謝這個社會。”歐陽海嘯平靜地說道。

“我可沒這麽說過!我那天隻是不太適應你的方式罷了。”夏啟生想辦法為自己辯解,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終端突然鈴聲大作,響起了緊急模式。夏啟生打開終端,吃驚地看到安貴光因激動而扭曲的麵孔:“夏啟生,實驗室著火了,請你馬上過來!”

著火,這種在史書上常見的災難其實在生活中是很難遇到的。如今的消防設施早已遠離了那種人工預防人工滅火的原始階段。無處不在的超級計算機與物聯網的應用讓每台設備都具有高度智能化的自我意識,能在火災發生的瞬間通過互聯網通知相關的每個人和每台設備。

但如果計算機被人為地控製了,就如同MMA或UFC賽場上被縛住手腳的選手一樣,他們根本無法發揮出實際能力的百分之一。這樣的政策事實上已經通過了,就在之前三年召開的例行議會上通過了監製人工智能自我意識發展的一係列法令,並開始在相關行業試行。

夏啟生所在的匯文大學太空研究室就是試行機構,其中骨川項目的子實驗室更是重中之重,這裏的計算機和“宓妃”幾乎被限製到了無人工命令不得啟動計算機的地步,所以當火災發生的時候所有相關計算機隻能通過網絡向人工守護的設備及終端發出提示而不能采取任何措施。

可如果是網絡出現問題呢?如果是在“宓妃”有權力的情況下她可能會進一步調動相應的資源來進行火災的處理,但現在它卻像一個被遺棄的孤兒一樣眼睜睜地看著火災肆虐。其實“宓妃”雖然有自我意識,卻並不能像人一樣體會什麽是“我”的概念,所以對火災最痛心的自然還是實驗室中的人。

夏啟生就是其中一個,他在實驗室時間最久,雖然目前作為歸化人的他還沒有企及核心實驗,但助理做久了,他竟然也成了除野比外唯一掌握所有子項目進展和基本操作的人,不得不說這亦是自然人的優勢,故此夏啟生對整個實驗室有著相當的感情。當他得知著火的時候就立即和歐陽海嘯告別,打了一輛出租車以最快速度趕往實驗室。

太空研究室是位於匯文大學南校區的一整棟十二層的樓,上千名再生人專家和少許自然人助理在此工作。當夏啟生趕到的時候從七樓燃起的濃黑色煙霧已經將整個樓包裹起來。

“怎麽不滅火啊?”夏啟生奇怪地問圍攏在地麵的一個導師,雖然不太熟悉可他知道這人就是七樓子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導師看了他一樓,用下巴微微點了點不遠處幾個聚在一起商量的人:“領導們正在想辦法,有一個數據沒有取出來。”

七樓的項目是人工智能幹涉飛行的研究,關係到整個項目的成敗關鍵,看樣子數據還儲存在這個子實驗室的雲端服務器沒拿出來,投鼠忌器不敢采取進一步的措施罷了。

“那得馬上進去啊,之前要是允許計算機獨自把數據備份出來就好了!”夏啟生跟著瞎著急,一哆嗦就說出了實話。其實在場的人都知道,要不是野比教授執意要執行新製度對“宓妃”進行控製的話,今天的事都不會發生,自動備份亦會如期完成。可除了夏啟生這個有些不諳世事的書呆子,誰有敢如此放肆呢?

野比教授今天心情極度不好,正和校領導、區政府官員以及消防局的人討論救災方案時,冷不丁聽到有人發牢騷,扭過頭看到竟是夏啟生這個剛剛歸化的再生人助理,就更生氣了。他冷冷地向夏啟生招了招手,說道:“夏啟生,你過來。”

“野比教授,您找我?”夏啟生剛說完話想往前湊湊看看火勢,聽到野比教授叫自己連忙跑了過去。野比教授停頓了一下,望著夏啟生悠然說道:“七樓子實驗室中的數據還沒取出來,不能貿然采取行動。好像還有人被困,所以我們正研究看誰去把數據取出來合適,考慮到你之前也在七樓工作過,還比較熟悉地形,所以希望你去看看能不能把數據拿出來。”

“我?”夏啟生做夢也想不到,在這擁有大批專業消防員的場合會用自己去火場取東西。他遲疑了片刻,望著野比教授嚴肅的目光竟沒敢說出那個已經醞釀到口邊的“不”字。

於是,夏啟生簡單地套了件消防服就出發了。

此時火燒得更旺了,黑色的濃煙像是個煙霧巨人一樣把整棟樓的上半部分包圍。夏啟生咬著牙從側門進入,拎著強光手電往七樓數據中心的位置跑,此時樓裏已經沒什麽人了,他越往上走就越能感覺到炙熱撲麵,心裏也一個勁兒地打著鼓,擔心這樓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塌了。

好在火場中並非夏啟生想象那樣烈焰沸騰,最起碼數據中心這塊還不至於。隻是濃煙較盛,整個房間中迷漫著重重的炙烤味道。夏啟生咬著牙在房間中穿梭著,任記憶尋找數據所在服務器房間。此時他腦海中除了數據以外就是連續地告誡自己要活下去,要為了母親和竇彤活下去!

如果我這時候死了,竇彤會傷心嗎?還是會和那個叫傑森的家夥重燃舊夢?想到傑森,夏啟生立時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勇氣。他在氤氳著迷霧般的濃煙中高聲叫喊著轉來轉去,最終找到了那台編號為4XD819的服務器。

可問題是服務器存儲數據的芯片部分已經因火災導致的高溫而變形,與合金製成的機架連接在了一起,任憑夏啟生如何努力就是不能將它們分開。

“救命啊,救命——”一個女孩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了出來。

夏啟生驚愕中實在沒有辦法之下隻好用盡全力拖著服務器和幾十千克的機架向喊聲的方向挪去。

“你在哪兒?”他大聲喊著。

“我們在這兒。”兩個女孩的聲音先後從黑暗中傳了出來。夏啟生順著聲音摸索過去,看到兩個胸前掛著實驗員標誌的女孩正蜷縮在角落中瑟瑟發抖。他放下機架扶起兩個女孩,讓她們跟著自己走。於是這兩個人在後麵托著機架跟他往樓梯口方向走。

“你是消防員嗎?”其中一個女孩問道。

“不是,我是實驗助理,來找數據的。”夏啟生老老實實地回答。女孩聽聞愣了一下,然後才道:“是誰讓你進來拿數據的?”

“野比教授啊!”

“野比教授,怎麽讓人進來呢?為什麽不派兩台機器犬或別的什麽?這可是侵犯人權的行為!”另外一個女孩說道。

“哦,可能覺得還是人靠譜一些吧!”夏啟生說。

“你是再生族嗎?”前麵的女孩問。

“不是,我是自然人。”

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此時已到樓梯口,她們看到出口也不再顧及夏啟生,而是一前一後地跑了出來。夏啟生隻得自己盡全力拖著這台巨大的機器架子和上麵的服務器移動到門口,幾乎就沒有多餘的力量出門了。

幾個消防員過來將他抬出來,他喘著粗氣想和野比教授打個招呼,卻發現他和幾個領導竟將那兩個女孩圍了起來,這時消防員把那個機器架子抬了過去。

“多虧了你們這些重要的數據才沒有受損!”野比教授說道。

“沒什麽,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兩個女孩笑顏如花,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夏啟生。野比教授似乎也忘記了夏啟生的存在,隻是一個勁兒地給其他人介紹情況,看意思好像這數據是她們二人搶救出來的。

“我會向上麵推薦獎勵你們的,也許將來有機會做太空旅行的實驗體也說不定。”野比教授笑道。

夏啟生懊惱地哼了一聲,靠在牆角休息。野比教授所謂的實驗體其實就是指將來前往諾莫星的時候,整個探險艦隊中進行思維複製的普通人名額,名額極為有限,通常都是獎勵有貢獻的再生人。

“今天你非常辛苦,快回去休息吧,這裏沒有你的事了。”

不知什麽時候,野比教授帶人經過夏啟生身邊,他斜睨而視,冷冷說完之後也沒等夏啟生回答就帶人張羅滅火的事情。倒是後勤部門的一個主任過來問夏啟生要不要安排車送他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會走!”夏啟生站起身,正打算離去的時候猛然看到竇彤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火場警戒線外,正平靜地注視著自己。

“你怎麽來了?”夏啟生艱難地走過去問道。

“我們結婚吧。”竇彤含情脈脈地盯著夏啟生說,“我都看到了,你隻有結婚以後才能被認可!”

夏啟生默默地望著竇彤,無話可說。

“過去的事兒就過去吧,我們現在必須向前看。”

“好。”夏啟生靜靜地點了點頭。他輕輕拉過竇彤的手,指著麵前的實驗室大樓說道:“你看到了嗎,九樓就是複製中心。到時候會有人將很多人的思維和DNA儲存到裏麵,待星際旅行的時候用。”

“有我們嗎?”竇彤笑著問。

夏啟生歎了口氣,又跟著竇彤往前走:“對不起,我之前不應該吹牛,其實不可能有我們。”

“我知道啊,不過我想我們應該有這個資格,最起碼憑你今天的表現我們就應該有!”竇彤說著用嚴肅的表情打量著夏啟生,“我就是要爭這口氣,你今天這不公正的待遇必須要得到補償!”

“怎麽補償?”

“讓他們給我們兩個名額,將來你陪我去諾莫星啊!”竇彤“咯咯”地笑著說。夏啟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告訴竇彤去諾莫星的探索計劃非常重要,待選的人不一定都能去。

“那什麽樣的都人才能去?”

“各方麵的專家吧,現在正在做這個工作的探險艦隊中大約有幾十名複製了思維的專家學者,除此外普通人雖然也有機會複製思維,但將來一定會被篩選掉。”

“那我也要去,萬一選中了呢?我一定要讓這個野比看看。”竇彤說著噘起了嘴,“不會連篩選也是他決定吧?”

“這還真不是他決定的,是航天部門的領導吧!”竇彤和夏啟生跳上飛行車的時候,他根本沒想到這個女孩的決心如此之大。

第二天竇君健就在女兒的軟磨硬泡下向熟悉的官員提出了她的希望。

前往實驗室進行思維複製以及留下DNA那天他們的心情很好,留下了思維備份後他們就取了結婚證。經過和家人商量,竇君健決定在一周後給夏啟生辦理歸化儀式,請一些親朋好友過來,一來慶祝,二來做證。而他的新名字竇思也會在那天正式啟用。不過夏啟生最終沒有叫竇思,因為他的歸化儀式根本並沒有來得及舉辦。

領取結婚證的當天晚上,夏啟生再一次來到了歐陽海嘯那個無名的酒館。還是那四樣下酒菜和喝下去讓人臉上發燒的高度白酒,兩個心靈上已經開始惺惺相惜的男人再一次開始了他們的人生之旅。

“我已經結婚了,以後就不是自由人了,恐怕來這裏會少一點兒。”夏啟生端起酒敬了歐陽海嘯一杯。歐陽海嘯還是平靜如水的表情,沒有絲毫動容的地方,他喝了酒又吃了一粒花生米才慢悠悠地點了點頭。

“真的決定了?”

“是的。”

“如果你夫人沒意見的話你也可以常來坐坐。”

“好的。”夏啟生說著又喝了一杯。

“很好,你會選擇在腦袋裏放東西嗎?”

“你是說移植芯片?當然會了!這可以提高人類進化速度上億年,使人腦的計算能力和儲存能力大大提升。”夏啟生像背書一樣誦讀著再生人的優勢,“這是未來的趨勢,是人類進化的終極之選。”

“那如果那些芯片突然間不工作了怎麽辦?”歐陽海嘯問道。“你想過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依賴芯片久了再生人還會不會思考?現在他們安裝這些東西已經超過半個世紀了,我想很可能他們已失去了獨立分析的能力。”

“問題是所有生物芯片不可能同時出故障,他們是不同生物公司生產的,有著完善甚至嚴苛的製度保證。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再生人對這東西的重視程度呢?這是國家級的安全項目。”

“我當然知道,我是說假如。”歐陽海嘯還是平靜如水。

“也許吧。那將是不可想象的事故,整個社會都將停滯,就像時間停止一樣。”夏啟生仰起頭,邊想邊說。

“可自然人不受控製啊,你忘記這一點了!我們說的是那些芯片失去作用,而不是世界上所有人被施了定身法。”

“是啊,太麻煩了。多數再生人如果失去思考能力和網絡連接之後他們就不會行動了,也許會坐在某個地方等待著恢複。”說著話夏啟生拚命搖了搖頭,“這事不可能發生,再生人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當然知道他們不願意這種事發生,並且會調用一切資源來阻止,但你要相信我,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意識所能控製的。”

“你指的是什麽?難道是火星人或那個有超級文明的外星人?”

“不,現在的火星也開始流行這種‘人機合一’的模式了,甚至連很多水猿人都成了水猿再生人。其實我指的是自然災害,無論是不是超級文明的作用結果。”

“我們有衛星聯網和火星地球的交叉聯網,隻要這兩個星球不是同時出問題網絡就有保證。現在是地火文明高度一體化的時代,也是地火文明帶繁榮的最好時機。”夏啟生說。“你為什麽擔心這個,你又沒有在腦袋裏放芯片,難道你也準備移植了?”

“也許吧。”歐陽海嘯笑了笑。

“我想你大可放心,再生人控製著地球百分之九十的資源和火星百分之七十的資源,他們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你研究過太陽嗎?”歐陽海嘯問。

“研究不多,怎麽了?”夏啟生覺得今天的歐陽海嘯有些莫名其妙,好像問的這些話都有所指一樣。歐陽海嘯點了點頭說道:“太陽是有著周期活動的恒星,但他的周期性是以億年為單位的,所以人類不可能知道太陽每一個完整周期的活動規律。”

“沒錯,但這有什麽關係?”

“你還記得當年從木衛二離開的那些水猿人嗎?”

“他們不是到了地球後被控製,然後在地球終老了嗎?”

“那他們的東西呢?那些科技成果。”

“我不清楚,好像聽說是一些不能研究或暫時沒有能力研究的東西,說是會給地球帶來災難。”

“其實研究一直都在進行,隻不過都是在地下秘密進行罷了。”

夏啟生喝了口水,對此並沒有否認。雖然聯合國明令禁止研究水猿人帶來的那些文獻資料以及超級計算機數據,但事實上全世界仍有很多人通過各種手段搞到一些備份的資料進行地下研究。甚至很多自然人希望通過這些東西找到能打敗再生人的黑科技,所以通常研究水猿人資料的人如果被捕則會判非常重的刑罰。

“自然人的地下科學家們發現,水猿人研究了整個太陽活動周期,借此來躲避相應的自然災難。譬如太陽每隔六千萬年一次的休眠期以及每一億二千萬年一次的超級爆發期。

“這和我們地球有關係嗎?我們之前已經順利通過了休眠期。”夏啟生說道,“我們有黃石火山爆發的經驗,可以儲備DNA和進行思維複製,應對這些根本不是問題。”

“是啊,可這些都是在人類通信尤其是再生人大腦互聯網正常且隨時在線情況下發生的事情,還是回到我們剛才的話題,如果再生人被影響了怎麽辦?”

“被太陽?”

“太陽的超級爆發時會產生大量的黑子聚集,屆時人類所有的現代化通信都會被影響。我們會一夜期間回到狼煙傳書的時代。”

“會有這種事?什麽時候發生?會持續多久?”

“持續多久?”歐陽海嘯沒有回答夏啟生的第一個問題,“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一周甚至還有可能是一年。”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也許是斷斷續續的幾年,這個誰也說不好。”

“這是地下科學家的研究成果嗎?”夏啟生想了想,心道如果此事屬實,必須通過竇君健來通知政府才行。

“是的,我很想知道如果發生這件事你會站在哪一邊。”

“什麽意思?”

“如果再生人和自然人在這期間發生了衝突,你會站在哪一邊?”

雖然歐陽海嘯的話問得很簡單,聲音也不高,可夏啟生還是在這一瞬間讀到了一絲掛著猙獰的血腥,他隱隱嗅到了暴動的味道。想到之前第一次談話時所謂的“洪助會”,夏啟生有理由相信,麵前的歐陽海嘯絕非他自己陳述的那樣簡單,也絕不僅僅是個受害者。

此時此刻,夏啟生覺得自己有點兒命懸一線的感覺。如果僅僅是和歐陽海嘯也就罷了,這裏麵要真涉及了什麽所謂的“洪助會”可是頂麻煩的事情,他必須做好這個準備。

“我會帶著我的家人站在多數人一邊。”夏啟生自覺回答得頗有水平,他所謂的多數人也許是人數也許是力量,反正跟著多數人永遠不會有錯。

“我們相見就是有緣,如果有機會來‘洪助會’幫我吧,將來我們也許能幹成點兒大事。”歐陽海嘯說,“我這個酒館開了這麽多年,從未有人從心底拿我當朋友,隻有你是個例外。他們有人要替我做事,有人希望我為他們做事,卻從沒人可以坐下來和我喝杯酒。”聽得出他所言非虛,似乎真是心底的真心話。

“縱然過後我們的關係也會變質,但你的運氣總歸是不錯,也許能趕上個好時候,也算是得道者天助了。”

“你到底要幹什麽?”夏啟生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剛才不是問我太陽的超級爆發日嘛,我現在就告訴你。”

“什麽時候?”

“後天晚上,準確地說是淩晨三點二十六分開始。如果你今天不來找我也許就失去這個機會了,所以說你運氣不錯。”

“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你們要……”夏啟生實在不敢想下去,他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跑。而他麵前的歐陽海嘯卻顯然異常鎮定,幾乎沒有動彈,隻是靜靜地望著他離去的背景搖了搖頭。

“無論怎麽樣這都是社會隱患,我必須告訴他們!”想到這些夏啟生幾乎是跑著衝進了最近的警察局。

“我要舉報!我要舉報重要消息!”

“什麽事?”一個胖大的警察很不情願地接待了夏啟生。他認真聽完他的話之後拖過一個全息屏幕讓他簽字,然後說道:“你的話我們記下來了,如果有什麽問題會聯係你。”

“後天淩晨,你們一定要記清楚這個時間!”雖然看出警察有些不情願,可夏啟生還是千叮嚀萬囑咐地離開了警察局。他站在警察局站前掏出一支煙,正琢磨著要不要通知竇君健的時候,驀地發現對麵馬路上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是歐陽海嘯,他正靜靜地望著他,忽然伸出右手對著他做了個手槍射擊的動作。接著他陰沉著麵孔轉身離去,隻留下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夏啟生和空無一人的街道。

思前想後,夏啟生仍然覺得應該去和竇君健打個招呼,不管怎樣他現在已經是竇君健的女婿了。

夏啟生撥通了竇君健的對外終端。

“什麽事?”竇君健顯然對夏啟生深夜十一點聯係自己有些不適應,聲音中帶著明顯的不快。

“父親,我有話和您說,您是否在家?”

“有什麽直接說吧!”聽得出竇君健一直耐著性子和夏啟生說話。此時夏啟生也顧不上這些了,很快就把剛才聽歐陽海嘯說過的事情向他講了一遍。

“二十分鍾後你到我辦公室來談。”竇君健改變了態度,告訴夏啟生暫時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夏啟生千恩萬謝地掛掉終端,打了輛飛行車前往新安區政府所在地。

電子門衛通過了夏啟生的身份認證,顯然是竇君健做了安排。他悄聲走在空無一人的大樓走廊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父親,您在屋裏嗎?”夏啟生站在竇君健辦公室門前大聲問道。可屋裏卻沒有任何聲音,他輕輕地推了一下,發現門開了。

辦公室內竇君健被殺死在座椅中,脖子被橫著劃開,血流了一地。夏啟生驚愕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幾乎昏了過去。

忽然間,警鈴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