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就在夏啟生無力的呐喊聲即將衰竭的時候,竇君健身後的辦公室門被人推開了,竇彤帶著母親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她麵色潮紅,整個人都因為快速奔跑和緊張而變得異常扭曲。
“你不能帶他走!”竇彤就像電影中保護公主的勇士一樣擋在父親與夏啟生麵前,使後者看上去顯得更加迷茫。竇君健雙眉緊索,臉色蒼白異常:“你怎麽來了?”
“我聽到你們昨天在家的談話了,我猜你一定要把帶他到這兒來。我不能容忍傑森的事情再次重演!”竇彤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大聲喊道。她的話顯然並沒有打動竇君健,而是讓他更加反感她:“我這是為了整個家族,這個年輕人並不適合你!”
“那你也不能利用我來達到升級的目的!”竇彤第一次在夏啟生麵前表現得如此強勢,“如果你把拉加德的思維融入他,我就絕不再和任何人結婚,別說一天就是一分鍾都不行!”
“你太固執了小彤!”竇君健站起身,粗暴地推開麵前的桌子要離開。竇彤卻突然間一把拽往夏啟生,大聲道:“告訴他,你要歸化,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再生人,而不是融合再生人!”
“我——”
“你爭點兒氣好不好?我這是在救你!”竇彤拚命拉著夏啟生的衣袖,使他更加躊躇起來:“我——”
“你到底願不願意?”竇彤真急了,幾乎哭了出來。夏啟生實在不願意在這個場合讓她為難,事實上他從來也沒有做過讓她為難的事:“我願意。”
“大聲點兒!”
“我願意歸化!”夏啟生也豁出去了。
“你聽見了,他願意歸化!”竇彤昂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竇君健。竇君健也如斯盯著女兒,最後他終於還是妥協了:“唉,你太任性了,小彤。”
竇君健揚長而去,把夏啟生和竇彤他們扔在了房間裏。竇彤轉過頭,望著懵懂的夏啟生冷哼了一聲:“你差點兒消失你知道嗎?融合是最好聽的叫法,最終的目的就是要你的軀殼而抹殺你的思維!”
“謝謝你!”夏啟生拉過竇彤的手笑道。雖然剛才和竇君健說話時顯得有些木訥,可對於他的女兒,他有一千種方法來哄她開心。竇彤最終被他軟化了,輕輕用右手捶了他一拳:“你要謝就謝我媽吧,要不是他告訴我這事兒,我就要和一個老頭兒結婚了!”
“傑森是誰?”夏啟生突然想到的剛才竇彤和竇君健的對話。這時候竇媽媽已經悄悄離開了,整個房間隻有他們二人。竇彤看了夏啟生一眼,微微一笑:“一個你的前輩,現在國家能源局的管理署署長。”
“他和你有關係嗎?”
“他和我父親有關,他是我父親就任區政府商業督察時的領導。”她似乎不太願意說這個人,馬上將話題叉了開來,“我們不談他了,能說說你們實驗室的太空探險計劃嗎?”
“為什麽說這個?”
“因為我想參與。”說著話竇彤抬起頭,用真誠的目光望著夏啟生,“自從認識你那天開始,我就被你豐富卓越的天文知識吸引了。那時候你還隻是個普通的小學生,可你的很多知識已經遠遠超過了大學的教授。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將來要是不當科學家就真是屈才了。”
“可沒有幾個科學家是自然人。”夏啟生打趣道。
“是啊,所以我那時候就和母親說了你的事兒。”
“那麽早?”這次真輪到夏啟生吃驚了。
“其實再生人沒你想的那麽差。”竇彤悠悠地說,“歸化也不會有多糟糕,最起碼在我們家你不會感到別扭。像我父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他最終還是會拿你當自己人看待的。”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竇彤仍沒有打消夏啟生的顧慮。事實上這麽多年根深蒂固的認識,怎麽可能這樣快就消失呢?夏啟生就是帶著這種矛盾,在竇彤的軟硬兼施下勉勉強強地辦了歸化手續,母親也順利住進隻有再生族人才有看病資格的公立中心醫院。
開始幾天,夏啟生並未感到生活有什麽變化。不過,就在他按照法律規定,歸化後的第一時間將身份信息重新在校服務中心注冊後,導師野比次雄教授親自來進了夏啟生的辦公室。之前這位在東亞聲名顯赫的航天專家一定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個自然人研究生。
“原來你之前來這裏也是傑森•沃斯先生推薦來的。”在翻閱了夏啟生的簡曆之後,野比教授問夏啟生是否有意願加入的進度樹。夏啟生知道他已經正式成為“探索諾莫星”項目的一員,自然有權利選擇一個子進度樹進行研究。
“我想加入骨川老師的進度樹。”夏啟生老老實實地回答。野比教授微閉雙目,點了點頭,“‘關於太空艙中的思維複製和恢複’嗎?很好,這是我們遠距離星際旅行的基礎研究,也是將來人類文明發展的最終篇章。”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教授。”一說到專業,夏啟生就變得突然專注起來。野比教授很認真地告訴他,人類的誕生和結束都是哲學問題,而人類所有的科學研究到極致都會歸根到哲學中來。
“你要知道,人類最終是要數字化的。也就是說所謂的魂魄永生而肉體消逝。我們可以將每個人的記憶壓縮並傳送至宇宙中的任何一個地方,既可以讓它以電磁波或光的形式永遠飄**下去,也可以讓他們在千百年後重生。你說,難道還有比這更令人感到興奮的事情嗎?”
“是的,這是最偉大的事情。”雖然沒聽太懂,可夏啟生仍舊不敢反駁教授。野比感歎了一會兒,然後告訴他明天就可去骨川老師的辦公室報到。望著野比教授離去的背影,夏啟生又一次感到了再生人的可怕。要知道在整個“探索諾莫星”項目組,能進入子進度樹進行深入研究是所有成員的夢想,而這個比例僅有千分之七。
按常理,他這種歸化再生人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得到這種機會的,更不可能讓受首相優待的國寶級人物野比教授親自來指點工作。難道竇君健有這麽大的能力?作為“地球之母”星野瑾的後人,竇君健靠祖母顯赫的聲名就輕而易舉地就可以獲得無上尊榮和頗高的社會地位,但對於把政治生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他來說,這個身份帶來的幫助其實很有限。與唐時武曌女皇(武則天)死後,李姓朝廷對武氏的警惕一樣,雖然他們擁有無盡的財富卻永遠無法再染指政治。比起普通人來說,他們要走出這一步甚至要更加艱難。
竇君健是整個竇氏家族中兩代人中最傑出的政治家,他不僅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而且走得又穩又快。不過在繼續升遷的途中,他遇到了一堵看不見的玻璃天花板,結結實實地把他與頂層社會隔離開來。其實這也怪不得竇君健,是星野瑾的聲名太好了。她終其一生,創造了無數的輝煌和成就,不僅恢複了地球的繁榮、打敗了水猿人對地球的覬覦野心,甚至還創造了一個生機勃勃的社會和在當時近乎完美的社會形態。雖然如今看來這個形態也許還要跟隨時代的腳步前進,但在當時看來它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星野瑾憑著個人的高超能力給子孫創造了舒適與幸福,但也扼殺了他們的政治生命。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政治團體不對竇君健趨之若鶩,但也沒有任何一個政治團體不對他提防過甚。他們需要的隻是他或是他家族的名聲,而不是擁立一個可以隨時能振臂呼眾的政治領袖來做競爭對手。時過境遷,畢竟現在已經不是竇氏家族的天下了。他竇君健憑什麽進入頂層社會?所以,他隻能對拉加德趨炎附勢,甚至試圖用來聯姻來得到傑森•沃斯家族的幫助。
所以竇君健不應該有這個能力或影響力讓夏啟生進入“探索諾莫星”項目組,最起碼在他下一步升遷並坐穩自己的位子以前是不可能這樣做。可到底是誰呢?夏啟生始終覺得這裏麵似乎有什麽陰謀。
傑森•沃斯也許可能,但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夏啟生懊惱地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領,看時間已至深夜,便通過終端聯絡器聯絡幾個朋友吃夜宵。
“是啟生啊,有事嗎?”終端中一向和他無話不談的摯友郭曄突然變得客氣起來,“我今天還要加班,要不然咱們改天再聊?”
既然郭曄沒有時間,那樸偉怎麽樣?夏啟生隻有這兩個最好的死黨,平時總有一人會無條件地出來陪他,可今天他竟然第一次變得如此失落起來。
“今天有點兒事情,要不然下回我請你吧!”一聽是夏啟生的電話,能說會道的樸偉立時吞吞吐吐起來,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一樣。夏啟生猶豫地關了屏幕,又找了幾個朋友卻無一不是被拒絕。
難道自己加入再生族就成了眾矢之的?夏啟生打開全息屏幕,讓計算機自動整理了一下通信錄,發現自己上千個聯係人當中,隻有竇彤家人和實驗室同事寥寥數人是再生族。
夏啟生覺得自己被孤立了。他根本不可能融入到再生族同事的談話中去,他沒有和他們從小到大一樣的經曆,他不知道二十年前哪家大排檔的水煎包味道最好,更不知道哪支球隊能獲得這個賽季的冠軍。對他和他認識的自然族人說來,那些他們感興趣的項目和明星在再生族人中間同樣沒有市場。
夏啟生離開辦公室,黯淡地走下樓梯的時候,看到街角一間掛著酒字招牌的酒館還亮著燈。此時是半夜十一點,難得還有在營業的店鋪。
“請給我一杯啤酒。”夏啟生進屋,發現這間名為點酌的酒館是間典型的舊式中餐廳。他坐在如今看來已不多見的木椅上,望著酒幌後麵影影綽綽的人影說道。
“好的,馬上來。”隨著一個蒼老的聲音,一個身材胖大的中年人從店後走出來,他端著一大杯太空啤酒,另外還托著兩碟子下酒菜。
“這是本店的特色,請品嚐一下。”中年人放下托盤,夏啟生注意到是古法醬肉片和涼拌鬆花蛋。
“不是人造肉嗎?”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現在很少有提供生物肉的飯店,如果是特色的話一定不是素常食用的人造肉。果然,老板聽了他話微笑起來:“是的,這是我自己弄的真牛肉。”
“很好。”夏啟生將一片肉放在嘴裏慢慢咀嚼,似乎真的品嚐到了一種與人造肉不同的味道。中年老板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坐到了夏啟生對麵:“這是再生族人才能享用的牛肉,普通自然人是無緣品嚐的。”
“你怎麽知道我是再生人?”夏啟生放下筷子,驚愕地問道。
“我不僅知道你是再生人,還知道你是剛剛歸化。”中年老板說著又神秘地笑了,“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麽會站在這裏呢?”
“你是在專門等我嗎?”夏啟生問。
“是的。”中年老板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到夏啟生麵前,“你是否認識這個?”
二
夏啟生覷起眼睛,瞅了半天才看明白,中年男人手裏拿的不過是一張非常普通的名片,隻是上麵的名字非常特殊:歐陽海嘯。名片上隻有簡單的四個字。夏啟生疑惑地看了看名片,又打量著一臉真誠的中年老板。
“這是你的名片嗎?”
“是的,正是鄙人。”歐陽海嘯認真地回答。雖然聽上去像是假名,可夏啟生又怕對方怪罪,便不再追問,倒是歐陽海嘯十分健談地問起了夏啟生工作的情況。夏啟生不好拒絕,便揀著能說的談了些。不知不覺間已過了一個多小時,啤酒也已喝下三杯。
“我也是個歸化的再生人。”歐陽海嘯說道,“我夫人是個大家族,在本地再生人當中也算赫赫有名。隻是我到她家後總有種虎落平陽的感覺,自己似乎很難融入再生族。所以我寧可在這裏經營飯店也不願意回家去。”
“可是你當年為什麽要歸化呢?”聽聞歐陽海嘯的身世,夏啟生立時萌生知己感。歐陽海嘯大大地囁了口酒,又轉身到廚房端了一碟五香花生米放到桌上,“這就是我夫人家族在月球農業基地莊園產的花生,你嚐嚐味道怎麽樣?”
“原來貴夫人家族有如此大的產業。”夏啟生言訖將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但覺濃香酥脆,遍口生津,頓感胃口大開,重新端起酒杯飲了兩口:“這太空食品果真是好東西,無添加、無汙染。聽說能在月球搞農業基地的都不是一般人。”
“話是這麽說,卻也不見得別人就搞不得。”歐陽海嘯搓了幾粒花生米放到嘴裏“咯嘣、咯嘣”地嚼著,“與政府關係好些就能得到銀行貸款,用這些錢到月球上去買地搞農業開發,然後再將產品返銷到地球和火星。普通人亦可買一小塊地,找人幫你種植,無論是蔬果花卉還是蓋度假別墅俱憑己願,你要做的就是幾十年如一日地還銀行貸款就行了。”
“一買一賣都是銀行的錢,這經濟不就盤活了?”歐陽海嘯接著說道,“國家提倡太空食品,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夫人的家族沾了老爺子幹這行比較早的光,也算發達。當年我在大學中與她相識時還不知這些,要不然決不會歸化了當二等公民!”
“唉,這都是我們的命吧!”夏啟生嘟囔著和歐陽海嘯碰了杯,就聽他繼續說道:“這個社會本身太不公平,像我們自然人怎麽能永遠屈尊於那些腦子裏裝芯片的機器人之下?你說要是他們沒有那個東西,論記憶還是智商能比得過我們嗎?”
“你沒有裝生物芯片嗎?”夏啟生奇怪地問道。
“沒有,隻有歸化一年以後的自然人才有資格申請安裝低功率的生物芯片,存儲空間隻有2000NB,僅僅是目前普通再生人的五分之一,更別說和那些高等級再生人比了。”歐陽海嘯說著從身上摸出盒沒有標誌的紙卷煙草,遞給夏啟生一支:“我雖然已夠一年,可和夫人的關係現在很僵,她一直沒有同意我安裝生物芯片。”
“沒有那個東西好多新的知識是學不到的,僅憑人類的大腦無法記錄那麽多的數據。”夏啟生抽了口煙,滿心俱是同情,“你必須想辦法和你夫人搞好關係,否則歸化有什麽意義?”
“我明白,不過我現在剛剛加入洪助會,感覺舒服多了。”歐陽海嘯不經意地說道。夏啟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也沒太多想,隨口問道:“什麽是‘洪助會’啊?”
“就是一個歸化自然人成立的互助組織,大家相互幫助,以共同建立沒有種族歧視的社會為目標和宗旨。”歐陽海嘯說著給夏啟生夾過一塊牛肉,“為什麽隻有再生族人才有權利吃太空牛肉?為什麽自然人就隻能吃那些味道極差的人造肉?這都是不公平的體現……”
“我怎麽越來越覺得你像救世主了呢?”雖然喝了不少酒,但夏啟生的頭腦一直保持清醒,此時聽歐陽海嘯說到時政隱隱感覺到一絲撲麵而來的戾氣,便立時警惕起來,本想以玩笑搪塞過去,誰知這位大叔卻固執得很。
“我告訴你兄弟,我們歸化人歸根到底是外人,在這種社會永遠不能抬頭。不僅是你我,甚至連我們的子女將來都會受到侮辱,你說不建立一個新社會行嗎?當年……”
“不!”夏啟生突然粗暴地打斷了歐陽海嘯,“我覺得人生最重要是有一種淡定的心態,要努力適應而不是怨天尤人。我對你的話題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告辭了。”說著他將手腕上的終端在空中晃了晃:“飯錢已經通過我的賬戶結完了。”
夏啟生跌跌撞撞地離開酒館,踅至街心的時候一陣冷風吹來,立時將酒勁吹散了大半。從內心深處來說他其實並不反感歐陽海嘯的話,可不知為什麽,當一聽他提到什麽‘洪助會’什麽新社會的時候,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抗拒。夏啟生不願意惹事,其實本質上來說他更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輩子。能在實驗室中做個普通的科研人員,回家後攜妻教子是多幸運的事!無論歸化有多麽不好,就衝野比教授讓他加入骨川老師的進度樹搞研究這一條就足夠夏啟生欣慰了。
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就如同人生更多時間是不如意的一般。夏啟生在實驗室的日子是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他日後每當回憶起這時候總能勾起嘴角莫名其妙的笑容。夏啟生覺得自己天生是為航天而生的,可命運偏偏捉弄他不能如意,使他不得不回到與人打交道的過程當中。這令夏啟生很沮喪,他甚至隻能在回憶中尋找那逝去的快樂。
每當這時,夏啟生總是很羨慕火星的水猿族人,據說這種四維生物可以將自己的靈魂帶回經曆過的每一個瞬間,近距離無限製地重複體會回味人生最美好的一刻。可骨川老師卻對此總是不屑一顧,在他看來水猿文明的覆滅與這種不思進取有著直接關係。
“現在火星上與地球後代通婚的新水猿人已經沒有這種能力了,將來進化的結果仍然是以我們人類為最終目標,這也是整個宇宙最恒定和優秀的進化途徑。”骨川老師說這番話的時候夏啟生就在他身邊,這也是他在骨川實驗室參與“關於太空艙中的思維複製和恢複”的最後一分鍾。
事實上緊跟著骨川老師發言之後,負責接待工作的梅格爾就輕輕地推醒了沉醉於MR星際實驗中的夏啟生。她輕輕地做了個手勢,引著一臉懵懂的夏啟生來到門廳接待處:“夏老師,有位先生找您。”梅格爾微笑著說道。
“誰啊?”夏啟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接待處正中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身著正裝的中年男人,看樣子約在四十歲上下,正自顧閉目養神。他身後兩個明顯是安保人員的青年釘子般矗立,嚴肅得一絲不苟。
“您找我嗎?”夏啟生本能感覺到這個人的來頭似乎不太一般。中年男人聽到他說話睜開眼,皮笑肉不笑地對夏啟生點了點頭:“你好夏老師,我叫傑森•沃斯,你可以叫我傑森。目前就職於國家能源局管理署。”
“傑森•沃斯?”夏啟生腦袋“嗡”了一聲,立時想到了竇彤提到過的前男友和他背後的影子家族,據說可以影響全世界經濟和貿易的沃斯家族。可問題是他為什麽要來找自己呢?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和您談一談。”傑森說。
“談什麽?”
“很簡單,隻占用你幾分鍾時間就好了。”傑森說著也沒待夏啟生表態就示意兩個手下關上了接待室的門,然後說道:“我聽說你在和竇彤交往?”
“是的,我們就要結婚了。”夏啟生疑慮重重地打量著麵前的傑森,不知道他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雖然貴為當今最高領導人的家族青年一代,傑森說話時語氣還算誠懇,說話客氣,絲毫看不出這個身份的青年人身上特有的那種紈絝氣息。他甚至有些猶豫,說話吞吞吐吐:“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其實我是竇彤的前夫。我們在內務部婚姻管理司注冊登記過,也辦過正常的離婚手續。”
“我知道,既然你們已經離婚為什麽還要來找我?”雖然心下暗自吃驚,可夏啟生表麵卻不動聲色,他之前從竇彤和父母的對話中了解了傑森的存在,可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是竇彤的前夫。
“是這樣,我們的分手完全是個意外,這段時間我也一直在反思,我們認識很久了,也不希望這麽快分手。”傑森真誠地說。
“我和竇彤認識二十多年了。”
“問題是前幾年你一直在照顧你的母親,而且並不常在香港居住,對嗎?”傑森似乎很了解夏啟生的過去,不過以他的身份搞明白這些事並不困難,所以夏啟生倒也不很吃驚。“你上大學以後父親去世,緊跟著母親患病,所以你一直未與竇彤來往。而你通過各種手段給母親治病,直到需要腫瘤幹擾素長服控製病情才不得已找到唯一可以幫你的再生族朋友竇彤,並設法取得了她的同情……”
“我們是真心的!你到底想做什麽?”夏啟生打斷了傑森如數家珍般的簡曆背誦。傑森•沃斯則冷笑了一聲,輕點下顎表示肯定:“很好,那我就直說了,我需要你將竇彤讓給我,開個條件吧!”
三
傑森的建議直接打破了夏啟生對人性理解的下限。他完全沒有想到這種隻有在小說中才能看到情節竟然可以發生在新世界的地球上,發生在自己身邊。更令他驚愕不已的是對方的身份,一個能源局管理署官員能在實驗室提出這種要求,他難道不怕自己舉報他?還是對自己的能力過於自信?他立刻想到,自己能來這裏工作應該也是拜他所賜吧,否則還能有誰呢?他好像高中時第一次在學校大禮堂看水猿人科學工作者演講那樣用奇異的目光盯著森傑,良久才苦笑著拒絕了他。
“對不起,竇彤是我的女朋友,你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傑森似乎早有準備,他麵無表情地衝夏啟生點了點頭,用一種充滿怨毒的目光瞪了夏啟生幾秒鍾,然後大步離開了接待室。夏啟生則望著他離開,轉身欲回實驗室。
“夏啟生,你現在有空嗎?”骨川老師的實驗助理安貴光忽然出現在了接待室門口。夏啟生以為骨川老師找他,忙不迭答應著跑了過去。
“模擬飛行實驗有些數據需要分析,骨川老師說讓你今天先做這個工作,待完成後告訴我。”說著話安貴光指了指夏啟生的辦公室,“工作要求已經發至你的終端上麵了,如果有不明白可以隨時聯絡我。”
送走了安貴光,夏啟生回到辦公室打開終端,待連接到實驗室雲端處理中心後他才發現骨川給他的安排的數據處理量大得嚇人,如果不考慮叫其他人幫忙,僅以自己目前有權調用的量子計算機計算力來計算,那10的900次方的數量幾乎是窮極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工作安排,而是要把他牢牢釘死在辦公室,永遠不能參與實驗和項目。
瞬息之中,夏啟生想到了傑森離去時的眼神與那句“認真考慮”的含意。不過他沒打算妥協,而是徑直找到了骨川老師的辦公室。在聽過他的責問後,骨川表現出了讓夏啟生難以置信的平靜。
“你想多了,這個任務我上周就打算發給你了。我們的項目關係著整個人類的未來,容不得有絲毫馬虎。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出風頭,都能做英雄。一個英雄需要千千萬萬個的普通人擁護和幫助,需要更多的基礎研究。所以我認為這個工作是非常神聖的,你必須做下去!”他說到這裏刻意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觀察夏啟生的反應。
“當然過幾年我會找人來接替你,但目前我覺得你還是最適合的人選。別讓我失望,努力做下去吧!”
骨川老師這冠冕堂皇的理由幾乎讓夏啟生失去了質問下去的勇氣。他知道縱然是到了野比教授那裏,他也沒有辦法讓對方相信這是個陰謀。何況把傑森和竇彤的事公之於眾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現在最重要的倒是應該弄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
夏啟生選擇了直接詢問,這也是他與竇彤開誠布公的一種方式。以往這種辦法對於謠言和中傷相當有效,每次都能化解二人的情感危機。可這一回,夏啟生事後才覺得好像不應該這麽問。
“我和他沒什麽!結婚也是父親不得已做出的承諾。其實是傑森提職需要,因為通常情況下不結婚的官員不可能升職到能源局管理署的署長。”竇彤好像不太願意把她自己、父親和傑森有家庭出身聯係在一起。
“那他為什麽選擇和你結婚?你到底收到他什麽好處?”夏啟生看到竇彤不屑一顧的樣子就知道對方沒把這事放心上,一時間怒意滿腔。竇彤卻極不願說這件事,每每都想敷衍過去:“你什麽意思,難道我不能幫我父親的忙?我父親不能幫他領導的忙?我說了我們沒什麽!”
“讓我相信你你就應該提前告訴我!”夏啟生越想越生氣,仿佛看到了竇彤和傑森上床的情景。他感覺心口好像被一塊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一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夏啟生邊說邊惱羞成怒地衝出竇彤家,開著電動汽車在城市間毫無目的地繞著圈子。冷風從洞開的窗戶中穿過,幾乎將夏啟生吹得喘不過氣來。不知不覺間他已將車到了郊外自然人集聚區。
“前麵的汽車請停下來,司機不要動,把手放到方向盤上麵。”天空中突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警笛聲,接著戎裝勁甲的兩個警察背著微型飛行器從天空中跳了下來,徑直落到夏啟生麵前。
看年齡這二人都不太大,一高一矮,青春的稚嫩好像還沒完全從麵孔上消失。他們身後都背著激光槍,腰間別著高密度的等離子光炬發射器,連墨鏡上麵都安裝著全息掃描裝置,就差武裝到牙齒了。
“你的車超速了,而且在沒有通行證的情況下駛入了自然人集聚區,這是違法的行為!”高個警察陰沉著臉用手提式終端掃描設備在夏啟生的終端上麵掃描了一下。
“你是個歸化人嘛,怎麽開這麽快的車?”矮個警察嗓音嘶啞,不停地用手指滑動著空氣中彈出的小小全息屏幕,“歸化人來自然人集聚區,難道是參與了什麽組織嗎?”
“沒有,我隻是出來轉轉。”夏啟生執拗地挺著脖子,居高臨下般望著兩個警察。高個子的警察顯然被夏啟生的態度激怒了,他突然從腰間抽出等離子光炬發射器,“啪”的一聲打開了開關,緊接著一尺五寸的高密度等離子光炬在夏啟生的眼前閃現出來。
“把衣服脫掉!我懷疑你身上藏有武器。”高個子警察揮舞著手中的等離子光炬,不可一世地叫囂著。此時他們的喊聲已經引起了周圍不少閑漢的注意,他們紛紛跟著聲音圍攏了過來。當聽聞警察讓夏啟生脫衣服的時候,有幾個人已經噓聲叫了出來。
“脫吧,把你那歸化過的東西露出來讓我們看看!”衣衫襤褸的自然人流浪漢、周圍做小買賣的生意人、在集聚區送純浄水的工人甚至是通下水道的乞丐都開始嬉笑怒罵衝夏啟生大叫起來。
高個子警察冷冷地注視著夏啟生,手中的等離子光炬開始一寸寸地往夏啟生麵孔上挪去。就在光炬離夏啟生還有半尺遠的時候,他停住了。而夏啟生則在微弱的“劈啪”聲中感覺到了一道巨大的熱量在整個頭部漫延,一瞬間他所有頭發都好像被人用法術淩空抓住一樣往前撕扯著。而眼睛也開始無端地疼痛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著眼球在眼眶中做著衝刺般的動作。
眼淚開始像決堤的泉般傾瀉而出。
“不!我脫我脫!”夏啟生實在扛不住了,他覺得對方的手再往前移動一個毫米都會讓自己眼球奪眶而出。他的意誌終於崩潰了,在巨大的痛苦麵前所謂尊嚴、學識和平素賴以維持生存的身份都成了無關緊要的東西,反而減輕肉體的負擔倒成了可以超級一切存在的基礎。
夏啟生脫光了所有的衣服,**裸地迎接著各色目光。他手中提著**,望著兩個警察滿足又猥瑣的神情。
“以後開車注意一點兒,歸化人!”說到歸化人的時候,矮個警察刻意加重了注意。就在這個時候,身後了一個聲音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這其實是隻是個普通自然人流浪漢的嘲弄,隻是他過大的嗓門兒讓兩個警察都扭過了頭。
“應該讓他在街上跑兩圈!”一個肥胖的流浪漢說。
“滾!”高個子警察冷冷地用目光掃射著所有的圍觀的自然人,“你們這些蟲子,給我滾得越遠越好。”他的聲音未落,人群已開始無聲地疏散,除了這個肥胖的流浪漢。
“我們可不是蟲子,我們有生存的權利……”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時,對麵高個子警察手中的等離子光炬突然從夏啟生麵前撤出,毫無征兆地插入了胖流浪漢的前胸。
肥胖的流浪漢沒有任何準備,他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哀號就重重地跌到地上。傷口沒有血流出,事實上那裏除了一道焦灼的傷口外什麽都沒有,好像隻是抽煙的時候掉落了一個小小的煙灰。
“回局裏填張電子表,就說這家夥襲警,讓地方治安局來處理吧!”高個子警察說著關掉了手中的等離子光炬發射器,順手啟動了身後的微型載人飛行裝置。不再理會躺在地上的流浪漢和一絲不掛的夏啟生,穿入空中停旋的飛行車揚長而去。
這次沒人圍觀,隻有夏啟生自己緩慢地在大街上穿衣服,陪著他的是個宛若熟睡的流浪漢。就在衣服即將穿好的時候,另外一輛集聚區地方治安局的飛行車從天而降,幾個治安官抬起了流浪漢的屍體。
“他叫波羅,隻有個姨媽在第四街區,我會通知她來領取喪葬費,那對她而言可是一大筆錢。”臨上車的時候,一個治安官對另外一個人說道。
“不是蟲子們想騙喪葬費吧?”又一人問道。
“是警察局的湯姆聯係的我,應該不是那樣。”先一人說著已經上了車,再說什麽夏啟生就聽不到了。他呆呆地望著離去的飛行車,一時間心情複雜極了,說不出的感覺像開了鍋的油一樣在心口翻騰著。他覺得自己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找人將心中的憂鬱傾斜出來,否則非憋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