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用“樹欲靜而心不止”這句話來形容落拓最近的心情恐怕再妥帖不過了。自從和父親長談過後,本來已經浮躁恐懼得難以自製的心情隨著落家堯的一席話再次變得沉澱冷靜下來。落拓生平最欽佩父親的智慧,往往任何難題都能在他的連珠妙語下得以開解,最終解決辦法之巧妙著實讓他驚歎不已。他知道這需要深厚的知識儲備和豐厚的人生閱曆做基礎,否則會如空中閣樓一樣化為泡影。

當他靜下心來準備按父親的要求束身自修、心無旁騖的時候,竟然被一個稀奇古怪的夢打破了平靜的心情。

夢的開始是與父親及藍顏等人長談的那天晚上。落拓才睡下不久,突然覺得耳畔有一個聲音在叫自己:“落拓,落拓……”音色詭異、悠長延綿而令人起疑,他恍惚中睜眼瞧去,卻見麵前站定一個年輕的東方女子,約十八九歲年紀,容貌端麗清秀,美目流盼,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是你叫我嗎?”落拓坐起身,驚異地問道。就見女子嫣然一笑,頓時嫵媚橫生:“是啊,我若不叫,你怎麽會醒來?”

“你有事嗎?”落拓問道。

“有啊,我想請你看電影。”女孩笑道。

“看電影?”落拓心下疑竇重重,不敢相信這如《聊齋誌異》般的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深更半夜的請自己看電影的美貌女子會不會是鬼狐精怪?女孩見他猶豫,譏笑道:“你不敢?”

“不,就是覺得奇怪,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呢。”落拓說。女孩聽他這麽說,做了個鬼臉,顯得嬌媚可愛:“不知道你名字我剛才怎麽喊你?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罷了。我告訴你,我叫韓蕊。”

“哦。”落拓躊躇片刻,忽然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就見韓蕊一笑,說道:“你這扇門對我來說根本不存在。”她說完這句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些急促道:“快三分鍾了,你快點兒決定要不要跟我去看電影。”

“好,去就去。”交談了幾句,落拓覺得這女孩不像惡人。雖然有父親告誡再三,可他怎麽也不能把這麽可愛漂亮的美女和恐怖分子聯係在一起。

韓蕊見他應允自是歡喜無限,忙拉了他的手道:“車就在門外,我們必須快點兒。”落拓握著她那清冷滑膩的手,心頭一寬:她手有餘溫,自然不是鬼怪。隻是自己與藍顏在一起時竟未有過這種動心的感覺。一邊琢磨一邊隨她離開房間,來到他家樓下時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停在門口。

“快上車。”韓蕊看樣子似乎有些焦急,將落拓推進汽車。還未待落拓坐穩車就飛快地駛出了小區大門。也就在這個時候,落拓才注意到車裏除了中年男司機之外竟無他人。

“韓蕊呢?”他驚愕道。司機卻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她不能上這輛車,一會兒你就見到她了。”

“為什麽?”落拓又連問幾句,卻得不到司機回答,忐忑不安中隻見汽車飛快地駛過市區,開始穿過郊區大片的封閉農場。這些封閉農場占地廣闊,通常嚴禁隨意出入。聽父親說,災後工農業製度均有所變化,開始允許有錢人經營私人綜合莊園,亦稱農場。其實這裏麵除了種植糧食、蔬菜、果木,還發展各種不適合在城市環境生產的輕重工業。有時候一座碩大的農場就是一個鋼廠、煤礦或是別的什麽企業。小學時候學校組織他們參觀過私人農場,裏麵大得令人咋舌的糧食種植園和成套加工設備至今還給落拓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所以如今的城市定義消費,僅以第三產業為主,倒也幹淨繁華。據說這樣做可以有效地減少PM1.0[是指空氣中直徑小於或等於0.1微米(約相當於人的頭發絲粗細的1/5)的納米級超細顆粒物。]的排放以使城市保持清潔的空氣。隻是平素裏去郊外遊曆僅能前往指定場所,這一點讓落拓多少有些懊惱。他在網上看過很多二十世紀的小說描述他們當時的郊區,那是可以讓人隨意出入遊覽,有樹林、有溪水、有山巒的迷人所在。

現在想離開城市最好的方式其實是去旅行社報名,否則自己能去的地點少得可憐。城市以外的大片土地都被各式莊園所占據,那可是不允許一般人進出的私人領地。父親曾經說過,在工廠或莊園打工非常累,收入低,工作時間長,通常都是沒什麽文化的底層人士幹的活。

落拓從未見過這些人,沒有接觸過所謂的底層人士。他自己不覺得比他們的生活能高到哪兒去。難道生活在城裏就成了優等人?正胡思亂想時,汽車已經在路邊停下了。

落拓跳下車,隻見筆直的公路望不到盡頭,路兩邊是農場高牆。他茫然四顧,發現汽車拋下自己後已經走遠了。正自疑惑,忽聽腳下有人說話。

“落拓,我在這兒。”隨著熟悉的聲音劃過耳畔,韓蕊美麗的麵孔竟從地底下鑽了出來。接著他看到路邊的牆角下原有個僅容一人進出的隱藏通道,此時地道門洞開,韓蕊正露頭朝自己笑著。

“你怎麽這麽快?”落拓弓著腰,用一隻手攀著地道門將身體擠了進去,眼前一黑,接著就感覺到韓蕊輕輕牽過他的手,拉著自己順著階梯往下走。兩邊俱是光禿禿的牆壁,通道四通八達,要不是有韓蕊領著怕是要迷失在這裏。好在時間不長,他們就在地下一處約十幾平方米的房間停住了。

“你得戴上眼鏡。”韓蕊變魔術般從身上取出副模樣怪異的眼鏡,鏡片在頭頂兩盞明亮的燈下發出淡淡的藍光。落拓接過眼鏡,就感覺事情進展得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在哪兒看電影啊?”

“就在這兒,你戴上眼鏡就看到了。”韓蕊大大方方地拉過落拓的手,引著他來到牆角。落拓這才注意到這裏原有個雙人沙發,想必是用來看電影的吧。剛坐下戴好眼鏡,眼前的景象就豁然開朗起來,原來是全息投影的AR四維電影,這技術雖然不算陌生,可麵前的場景使他好像第一次走進龍宮的浦島太郎般瞠目結舌。因為此時的落拓覺得自己仿佛就置身於電影當中。

一間巨大的辦公室裏,橢圓形的會議桌前坐滿了開會的人。左邊一側隻有三位,中間是個穿著有些怪異的老人,鶴發童顏,還算慈祥;他的左右是一男一女兩位年輕人,像極了落拓自己和藍顏。

落拓正詫異間,忽覺耳邊一癢,原來是韓蕊正把頭湊過來耳語:“無論看到什麽你都不要驚訝,看完給你解釋。”

落拓點了點頭,再往會議桌右邊瞅去,卻有七八個人,為首的男人有四十多歲,皮膚白皙、英氣勃勃,正和老人微笑交談。看樣子左邊這撥人是剛到的客人,正聽男人介紹情況。

“災後的重建工作非常艱難,再加上很多專家學者遇難,資料多數被毀,所以全世界的太空科學鮮有建樹,甚至可以說是舉步維艱,這也是人類科學技術在這一百多年間沒有進步的原因之一。我們一直想和火星國際取得聯係,但由於之前主導此項工作的相關國家航天局已不複存在,所以沒有任何能參考的資料,根本無從查起。”男人用標準的英語說道。

“原來是這樣,我們也預料到地球一定發生了災難,隻是遠水不解近渴,無法伸出援手罷了。這一百多年來火星國際的綜合科技水平已基本超過了第一次探索火星,也就是2025年時的地球,所以我就帶著兩個學生第一時間回娘家了。”對麵的老人爽朗一笑,“見到你們太高興了。”

“我們也是。”男人從煙盒裏取了支煙,笑道,“不知道查理博士對這次的來訪有什麽安排沒有?”接著又指了指像落拓和藍顏的兩個年輕人:“他們是您的學生?”

“對,章副局長,這是落拓,這是藍顏。”(落拓這時已無暇顧及接踵而至的疑問了,隻能頂著滿腦子問號繼續看,而握著自己手的韓蕊卻顯得輕鬆自如,這多少讓他心裏有些慰藉。)

被稱作查理博士的老人介紹完身邊的學生,繼續說道:“我們還是想先看看現在的地球,從第一批火星移民算起,畢竟我們離開母星已經一百五十七年了,何況這幾十年又經過了黃石火山爆發,我想地球一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被稱作章副局長的男人點了點頭,邊抽煙邊用筆做記錄:“我建議查理博士可以先去‘世界之父紀念碑’看看,然後選擇幾個大城市,參觀一下感興趣的領域。之後我們再商議起草聯合公報的事。”

查理博士似乎對章副局長口中的紀念碑挺有興趣,追問道:“我離開火星前為了不與地球脫節,曾經大量閱讀過2025年之前的地球資料,尤其是二十一世紀前後的社會、人文及曆史,不過好像從來沒聽說過什麽‘世界之父紀念碑’,剛才開會前介紹情況的時候接待我們那個劉主任就著重說過,不知道章副局長方便不方便詳細談談。”

章副局長聽完一笑,示意身邊的秘書說道:“這是黃石火山爆發後的事情,查理博士自然沒聽說過。既然這樣就由馬歇爾秘書給您介紹一下情況吧。”

馬歇爾秘書是個二十多歲的白人男子,長得頗為秀氣。他翻了翻手中的資料,清了清嗓子說道:“剛才彼得司長已經介紹了2031年黃石火山爆發的情況,我就不再贅述。這裏具體說一說‘世界之父’的事情。所謂‘世界之父’其實是指章宏偉先生。他原籍塞北市,是個資深的程序員……”

剛才說到查理博士的時候,落拓就覺得這個人似乎在哪兒見過。此時聽四維電影裏的馬歇爾秘書說起章宏偉,猛然想起在友誼醫院見到的那個神秘女子趙妁華曾經介紹過這個人,甚至連這個叫查理的博士都說過,他全名查理•卡瓦爾坎蒂,說是自己的導師。而章宏偉則是個程序員,開發了可以自主學習、有主動思維的程序“宓妃”,後來又以“宓妃”為基礎主導開發出了同樣可以自主學習和自主思考的“孔雀王朝”操作係統,據說曾經一度風靡全球。

依趙妁華所講,章宏偉死於2032年,也就是電影中黃石火山爆發的第二年。想到這兒落拓忽然想到父親說過他們生活的地球之前也有過黃石火山爆發,與電影的描述大同小異。隻是這電影裏的落拓又和自己有什麽聯係?一頭霧水的落拓回過頭,發現韓蕊正用怪異的目光看著自己。

“疑問稍後我會解釋,不能掉隊哦!”韓蕊發現落拓正在走神兒,輕輕地囑咐道。落拓臉一紅,掙紮著鬆開韓蕊的手,又接過她遞的一瓶水,專心看起電影來。這時候影片的場景已經轉換,展現在落拓眼前的是冰天雪地的景色。冰雪覆蓋的山穀中,一座巍峨的寶塔迎風矗立。塔為石製,灰白質地,地麵共二十四層,高聳入雲,滴水飛簷的造型充滿了東方風情,層層重疊,越往上越尖,呈現一種輕忽飄逸的飛翔之勢。

此時章副局長和查理博士等人都換了皮裘、棉服、衝鋒衣等各類冬裝,正站在塔下聽一個當地官員介紹情況。

“‘世界之父紀念碑’原名‘根紀念碑’,是根目錄組織第一任執行主席珍妮•亞當斯二世在位時修建的;總工程師是章宏偉先生的生前好友阮奎。黃石火山爆發後的第八十二年,地球氣候開始恢複正常,根目錄組織遂將領導權交還各國政府。後聯大會議通過決議,將‘根紀念碑’更名為‘世界之父紀念碑’,以紀念章宏偉先生和‘宓妃’程序對人類的偉大貢獻。”

一眾人走進紀念碑中,見大廳內是個博物館,陳列了各版本的“孔雀王朝”操作係統光盤、閃存盤以及裝載了“孔雀王朝”的各種終端設備。再往下走是間地下室,是為了紀念修建“世界之父紀念碑”犧牲的工程人員而設。塔上麵二十四層卻因為安全原因隻開放到二十層。

離開“世界之父紀念碑”,查理博士等人來到朗伊爾城,從這裏乘坐開往巴黎的膠囊式管道列車回酒店。這種運行於管道內部的膠囊列車由於使用了火箭動力,所以時速可達每小時兩千公裏,四通八達的線路將地球變成了真正的地球村。影片的主人公此時已經從查理博士轉移到了裏麵的落拓(以下簡稱為影片落拓以示區別)。

有別於落拓的小心謹慎,影片落拓卻是個極富冒險精神的家夥。他一回到酒店就想再出去轉轉,卻被跟隨他們的地球陪同人員攔住了:“章副局長受聯合國的委托對你們的安全負責,所以希望晚上不要出去。”

“好吧。”影片落拓無奈地聳了聳肩,轉身回房後竟然擇機從窗戶跳了出去。他的房間在十樓,他當然不可能跳到樓下,而是先翻窗到隔壁房間,然後趁陪同人員沒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夜晚的巴黎城燈光絢麗,無人駕駛的汽車在層層疊疊的高速上縱橫交錯而井然有序,所有交通指示標誌都是發出各色柔和光芒的電子設備,沒有一個交通警察負責指揮,但秩序井然,路邊行人接踵摩肩卻無聲息。

再往空中看時,如子彈般流線修長的空中巴士偶有駛過,數量不多卻都坐滿了乘客。影片落拓跟著走了一段才注意到原來空中汽車隻有公共巴士,其餘私人汽車隻能在陸地行駛。空中汽車的高度也有嚴格規定,總體上看都是三層立體高架橋之上、數千米的膠囊軌道之下的區域。

影片落拓來到公交車站,在路邊立體電子投影出的二十餘寸顯示器站牌上麵隨意按了個“鵪鶉之丘”的站名。就見“鵪鶉之丘”四個字顏色一變,緊接著整個顯示器顯示的內容變成了從16開始倒計時的數字,待計時結束的時候一輛空中巴士已經穩穩垂直降落到影片落拓麵前。

影片落拓走進車廂,卻不見司機隻見乘客,唯一空餘的座位似是給自己留的。他坐到位置上,巴士複又垂直騰空而起,在空中飛馳,不多時車門上方的顯示屏開始閃動“鵪鶉之丘”四個字,一個柔和的女聲也開始提醒:“‘鵪鶉之丘’到了,請乘客下車。”此時影片落拓的座位開始發出刺目的紅光,提醒他到站。

“這就是現在的巴黎嗎?我看還不如塞北呢。我們塞北早不用電子女聲提醒下車了,會不時在乘客麵前彈出全息電子屏提醒,這可是幾年前的技術。巴黎太落後了吧?”坐在沙發上看電影的落拓對身邊的韓蕊說。

韓蕊沒理他,示意他繼續看。

影片落拓走進一間酒吧,和一位紅發女郎交談。女孩笑著說自己叫琳娜。

“請我喝杯酒吧,你叫什麽,從哪兒來。”琳娜問。

“好啊,我叫落拓,從火星來。你呢?”影片落拓說。

“我來自冥王星。”琳娜大聲笑著,身體隨著音樂而有節奏地起伏著,不多時她拿起酒杯將剛端上的啤酒一飲而盡。

“你是幹什麽的?”琳娜說。

“我是個飛行員,開宇宙飛船。”影片落拓說。

“你的飛船叫什麽名字?”

“‘成道號’航天登陸艇。”

“成道?”

“對,成道。”

琳娜又笑了起來,她似乎對什麽都感興趣。“你想不想和我一塊兒來點兒更刺激的東西?”她問。

“什麽?”影片落拓顯然沒聽懂。

“算了。”琳娜轉身想要離開,卻被影片落拓拽住了:“給我個電話號碼。”

“電話號碼?”琳娜突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是從幾世紀前穿越過來的嗎?我們交換終端編號吧。”

“我沒有什麽終端編號。”影片落拓沮喪地說道。(這時看電影的落拓又撇起了嘴,他對電影中酷似自己的人竟然不知道個人終端而感到無奈。)

“我寫給你。”琳娜飛快地從吧台拿來一支筆,寫了組號碼給影片落拓,“你不會真是從火星來的吧。”她嬉笑著離開了酒吧。影片落拓則望著她的背影沉默良久,終於也起身離開了酒吧。

下一個場景重新回到了酒店當中,從查理與地球陪同人員聊天的房間門外,影片落拓走進來問陪同人員什麽是個人終端。

“就是存儲於根目錄雲服務器上的個人信息島,裏麵可以按照喜好存放任何喜歡的照片、視頻甚至是三維投影的場景片段;每個人都有一組獨一無二的終端編號。平時可以用PC、手機、手表、眼鏡甚至是安置於身體內部的芯片與終端連接啟動,在麵前形成大小隨意的全息終端控製界麵。如果有對方的編號則可以添加好友,實現視頻、聲音甚至三維投影場景通話。這是現代人的主要聯係方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唯一終端編號。”

“原來是這樣。”影片落拓離開房間,在服務台處詢問如何設置自己的個人終端,不過服務人員的回答卻令他非常失望。

“個人終端是個人的電子身份信息,要到國家社會安全局辦理。”

“那我有什麽別的辦法看別人的終端嗎?”

“可以購買公共終端卡,隻要對方沒有屏蔽公共終端就可以看允許你看的內容。”

“哦,那我可以購買一張嗎?”影片落拓問。

看到這裏落拓終於有些坐不住了,問韓蕊這是不是一部給老年人或剛出監獄與社會脫節人士看的科普片。

“再看五分鍾,好嗎?”韓蕊溫柔地問道。

落拓隻好又坐了下來。

此時電影中的落拓已經打開了公共終端的虛擬投影界麵,並在“宓妃”的幫助下念出了琳娜的個人終端號碼。

“你好,哪位?”此時影片落拓的麵前憑空閃現出一個二十英寸大小的正方形半透明全息屏幕,隻是這會兒由於沒有得到對方授權,所以屏幕上顯示的隻有廣告而不是對方的實時頭像。

“我是剛才酒吧裏的落拓。”影片落拓說。

屏幕終於亮了,紅發豔麗的琳娜出現在屏幕中,不過她神色間卻充滿了疑惑:“你是誰?”顯然她看到了影片落拓。

“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剛分手半個小時啊!”影片落拓說。

“我不認識你,我剛才和女伴去酒吧,並沒有見過任何陌生人。你有什麽事?”

“我沒什麽事,不過我想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找更刺激的東西?”

“我不認識你,你找錯人了。”琳娜冷冷地關閉了屏幕,隻留下影片落拓一個人坐在酒店房間發呆。也就在這個時候,陪同他們的地球官員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他身後。

“你出去了?”官員問。

“是的。”

“什麽時候?”

“剛才。”

“你和人接觸了嗎?”官員似乎很緊張這個問題。

“是的。”影片落拓目光炯炯地說道。

“你不應該這麽做。”官員說。

“為什麽?”影片落拓問。

“這是來自根目錄執行主席的命令。”

“她為什麽不認識我了?”影片落拓問道。

官員沒有回答影片落拓的問題,而是與他對視良久後緩步離開。再次歸來的時候,他的臉色顯得非常鄭重。“我的上司想見見你。”他說。

影片落拓很奇怪地望著他:“你的上司我已經見過了,不是航天局的章副局長嗎?”

“不,我說的是更高級別的領導。”官員說著在前麵帶路,領著影片落拓來到酒店樓下的一個房間。當他們走進去的時候,看電影的落拓看到官員的領導時嚇得險些叫了出來。

原來出現在落拓眼前的所謂更高級別的領導竟然是韓蕊。落拓坐在沙發上,正和韓蕊看影片中另外一個落拓和韓蕊的故事,是不是很奇葩?

好在韓蕊的表現倒是挺從容,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落拓此時的反應,所以倒也不甚驚訝,隻是露出平靜的微笑。落拓隻好把注意力重新投入電影。

“你好,落拓先生。”影片韓蕊笑道。

“你就是他們的領導?”

“我是根目錄顧問促進會的副主任,我叫珍妮•亞當斯二世,你可以叫我珍妮。我現在還兼任社會安全局的一些工作,能和來自火星的您在這兒聊聊,實在很榮幸。”想不到影片韓蕊竟然有個外國名字,這讓落拓感到驚訝。好在對於這部在他看來荒誕不經的電影,這種名字上的糾葛其實也不算太奇怪。

“什麽意思,為什麽單獨叫我到這兒來?”影片落拓問道。

“我剛才得到匯報說您擅自去酒吧與地球人進行了溝通並產生了誤解。您要知道這對地球現在的法律來說是嚴格禁止的,所以女方並不想給自己引來麻煩,裝作不認識您,也可以理解。”珍妮說道。

影片落拓沉默了片刻,似乎有所覺悟:“這麽說琳娜因為認識我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可以這麽理解。”珍妮咄咄逼人地盯著影片落拓回答。影片落拓點了點頭,問珍妮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

“我知道這樣的法律規定有些不近人情,但這是避免恐怖分子活動的最有效手段。我希望您可以把這段不愉快的回憶忘記,更希望您在地球上有個美好的回憶。”珍妮說。

“好吧,謝謝您的提醒。”影片落拓微笑地說。

“如果您還不理解的話,我希望您能抽時間參觀了解一下我們根目錄組織的根服務器基地,它可是控製全世界‘宓妃’服務器的最終服務器。”

“和這件事有關係?”影片落拓不解地問道。

“您看完就知道了,這可是‘孔雀王朝’運行的根本。”珍妮說道。影片落拓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說開會時章副局長似乎沒有說起過這個參觀項目。珍妮卻嚴肅地告訴影片落拓,根服務器基地一共有兩個:一個是主服務器;另外一個是永久秘密備份服務器。兩者基本建設結構都是一樣的,唯一區別就是永久秘密備份服務器設置在‘世界之父紀念碑’地下三層,很少有人知道它的開啟方式。

“我們不想對來自火星國際的同胞有什麽隱瞞,也希望開誠布公的結果是更好的溝通和技術交換。”說完這句話,珍妮又道,“等您對我們的技術、社會製度等有一定了解之後就明白我之前說過的,您和琳娜的事情有多大的必要了。”

“我明白了,需要延長我們在地球的時間嗎?”影片落拓問道。

“不用,參觀是秘密進行的。如果您不反對我們現在就有專機送您到基地,明天天亮之前會回來。事實上在之後的幾天您都會以這種方式進行參觀。因為除了您之外我們不想讓您的另外兩位同事知道這件事情。”珍妮說話的時候異常嚴肅。

影片落拓顯然有些吃驚,不過最終還是在強勢的珍妮麵前做出妥協。待他出去之後,一直藏在套間中的兩個男人走了出來。他們一高一矮,都是白人。其中高個子的白發蒼蒼的老人,手中正夾著一支仍在燃燒的雪茄煙:“你真的打算告訴他真相?”他說的是正宗的葡萄牙語,由同步電子翻譯係統即時將翻譯後的中文傳給了落拓。

“是的,正好趁這個機會把他留下。參觀主要是‘宓妃’係統和兩個根服務器基地的基本情況。這一點對我們將來登陸火星至關重要,必須把他培養成我們的人。”

“那虛擬現實係統呢,你打算怎麽解釋?”

“實話實說,看他能接受多少。”

“我擔心戴維執行主席和根目錄主議院議長不會同意您這麽做。”老人不失恭敬地說道。珍妮粉麵通紅,冷笑道:“我的意見代表根促會,主議院無權單獨否決。至於戴維,他的任期還有一年,如果他不考慮加入根促會的話也許會反對。”

“那我們下麵該怎麽做?”一直沉默的年輕白人問道。

“帕裏,落拓這幾天的行程由你來安排,務求豪華,一定要讓他感到無比舒適。最後一天安排參觀第一克隆中心,對他進行思維掃描,然後將思維備份存儲在莫斯科永久數據中心,以備將來和虛擬思維進行對接的時候用到。”

“好的。”帕裏說道。接著珍妮把頭轉向老人,說道:“庫尼亞主任,我希望由您來負責安排一次最終的車禍事故,將落拓永遠留下。您也知道事關重大,所以必須由您來進行。另外這件事隻能記錄在根目錄顧問促進會的中心服務器上單獨存在,而不能記錄在主服務器的任何備份中。”

影片接下來場景轉換到某個背景為航天中心的宴會廳中,一群西裝革履的官員陪著查理博士和藍顏圍坐,似乎在舉行宴會。坐在查理博士身邊的是個被稱為阿卜杜拉秘書長的人,看樣子是今天的最高負責人,就見他此時正站起來致辭。

“首先我再次代表聯合國向不幸遭遇車禍的火星國際航天員落拓先生表示同情。在昨天的塞北市根目錄總部的參觀中,落拓先生遭遇軌道高鐵交通事故以致身受重傷。我再次向他遠在火星的家人表示最誠摯的問候,希望落拓先生早日康複……”阿卜杜拉秘書長字斟句酌地說完,然後和查理博士握手。

“也替我問候在這次軌道高鐵事故中罹難的根目錄顧問促進會主任亞曆山大•庫尼亞,願他早日安息。”查理博士失落地說,“即使是在火星,這種程度的腦損傷以至昏迷也是十分難以痊愈的外傷,除非我們能把他的腦子取出來。”

“我們的醫學很發達,也許在未來能解決這個問題。”阿卜杜拉秘書長說,“另外一定要將我們地球的意見轉達你們火星國際聯盟的負責人,我相信一個偉大的新時代已經來臨。”

“我一定會的。”查理博士說。

影片到這裏戛然而止,有點兒意猶未盡的意思。落拓迷茫地望著身邊的韓蕊,想到電影裏的名字,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韓蕊卻嫣然一笑,說道:“我不是珍妮。”

“你到底是誰?這個電影中的事情是真的嗎?”

“你認為呢?”

“我不知道,我都看糊塗了。”

“2025年,NASA聯合CNSA、ESA、FSA和JAXA[縮略詞依次表示:美國國家航天局、中國國家航天局、歐洲航天局、俄羅斯聯邦宇航局、日本宇宙航空研究開發機構。]四個機構展開了全球火星移民計劃,第一批移民四萬人分數批飛赴,承載著人類第一次遠程太空移民的夢想。”韓蕊說道,“六年之後的2031年,黃石火山爆發,地球與火星失去聯係。”

“你是說火星上的人後來一直在獨立發展?”落拓若有所思地問。

“對,原位能源[本地能源的獲取。]收集與轉換技術的突破是人類移民火星的基礎。當時人類已經掌握了利用火星上的二氧化碳、土壤中的水和火殼下的冰做基礎能源,製造飲用水、氫、氧等必需物資的技術。之後通過氫能源和二氧化碳的反應,大量生產甲烷和氧氣。另外就是利用火星土壤提取的金屬材料進行基礎建設和工業生產;化學分離萃取工業產品、天體土壤儲能技術的運用以及高效無水栽培的生態農業產業等。也就是說,隻要有足夠的時間,火星的發展完全可以不依賴地球,是徹徹底底的脫離地球生存。”

韓蕊詳細介紹道。“而你剛才看到的電影發生在二十三年前的2182年,其時火星國際已經獨立發展了一百五十七年。”

“二十三年前?”落拓一下子想到了連禮公司那個叫邱維綱的人安排他工作時在虛擬空間中看到的那份文件,以及趙妁華的話,“這麽說那個根目錄的世界之父,叫什麽章宏偉的人出生於2000年,在黃石火山爆發的第二年去世?”

“對,你當時在虛擬空間看的資料是當年的真實資料。這場事故是根目錄委員會在根目錄執行主席戴維的授意下刻意安排的,而影片中受傷的落拓其實也並沒有死亡,說是所謂的重度昏迷,其實是被放入液氮中雪藏了起來,而他的克隆身體則正在克隆培訓中心無菌生長。”

“你難道說我是個克隆人?”落拓驚愕地問道。誰知道他的話讓韓蕊笑得更燦爛了:“不,你當然不是。”

“那我不會是個機器人吧?”

“機器人?”韓蕊又搖了搖頭,“你落伍了,機器人是非常原始的東西,二十一世紀七十年代以後就沒有這個稱呼了。”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落拓問道。“為什麽我知道的世界和你知道的東西完全不一樣?”他歇斯底裏地問道。

“因為你生活在騙局裏。”韓蕊一字一頓地說道,“就像剛才電影裏的落拓一樣,並非琳娜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其實根本原因是裝載運行虛擬係統的服務器並未提前對電影裏的落拓進行認證,所以雖然他可以利用數據傳輸的罅隙暫時與虛擬社會的人溝通,但並不能影響對方的任何記憶以及改變已製定好的命運。對方出酒吧後當然不會記得他。其實他改變不了任何東西,所有的對話和行動都不能改變。”

韓蕊說到這兒時突然緘口不語,落拓的大腦像斷電一樣突然失去了工作麵,瞬間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家裏的**。

時間距離自己上床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原來是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