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
雷蒂夫在保留地長大,他在那兒從沒得到良好的教育,反而自七年級起就開始對賭博有了濃厚的興趣。其實在保留地,賭博是最公平的競爭,尤其是那種不借用任何電子設備的原始賭局,甚至成了雷蒂夫這種人唯一的生存方式。
雷蒂夫與金喚章、彼得、傑瑞以及尼古拉一塊兒長大,一起靠賭博贏得了治安局局長的青睞。那天喝酒喝到醉眼迷茫的局長望著把骰子玩出花活兒的雷蒂夫,很激動地拉過了他的手:“原來沒有能連贏我三把以上的人,你是怎麽做到的,小夥子?”
“這是我的事業,先生。”那天雷蒂夫戴著鴨舌帽,叼著一支廉價的粗雪茄,看上去像東歐老電影裏的主人公。局長微微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能告訴我你選擇這個事業的理由嗎?”
“它很公平,從沒有暗箱操作。不用考慮背景、出身、金錢以及社會地位;不用事前先想自己是否有認識的人。需要的隻是運氣和技藝。比起那些網絡、報紙上的信息,它從不騙人。不會給你虛無縹緲的希望,而是真真切切的實惠。”雷蒂夫笑著說出了自己對賭博的看法。
“說得太好了,光我的轄區,就有五分之一的人從事各種各樣的賭博工作。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認識深刻,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幫我。”局長拿出電子名片,希望雷蒂夫接受一份治安局的工作。
從那天起,雷蒂夫就成了淩駕於保留地一多半人頭上的“體製公民”,成為有尊嚴的、靠薪金和詐騙生活的治安官,直到暴動之前他和兄弟們抓到弗朗西斯為止。
冒名頂替是一場賭博,很難說雷蒂夫贏了。但雷蒂夫覺得自己還有翻盤的機會,就像購買了一隻走勢不好的股票繼續追加一樣,他必須再賭一把大的。
問題是把賭注押到誰身上呢,根目錄還是聯軍?
雷蒂夫羨慕永生者的身份,但他不認為這些吸附於保留地和地下世界大多數人身上吸血的家夥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在雷蒂夫看來,希望青睞改變規則的人是曆史規律。他在保留地的孤兒院長大,從小就懷著對根目錄的深深憎恨。縱使現在的他擁有了得到根目錄永生者身份的機會,可一旦還有選擇的機會他就會本能地拒絕。
人類走出非洲的時候,不也是做著一次生死賭博嗎?麵對比自己更聰明的尼安德特人,我們的祖先不也走出了最關鍵的一步?無論這是否是雷蒂夫給自己找的借口,他還是決定再賭一次。
當他孤身一人身著定時炸彈背心走出首爾根目錄駐地防區的時候,一種久曆滄桑後的悲愴從四麵八方向身體湧來。他挺直身體,慢慢地爬上瑪吉為他準備的越野車,輕輕地按下了全息投影屏幕上已經定製好的返程路線鍵。
汽車沉重地行駛在前往聯軍行營的路上。雷蒂夫覺得,每走一步都距離死亡更近了。
按照瑪吉的指示,他必須在一個小時內回到行營,馬上見到諾曼和前來視察前線的落拓,然後拉響身上的引線。之後他就可以等待根目錄將他重生了。
如果一個小時後炸彈背心按時自動爆炸,那根目錄會殺掉所有俘虜,銷毀雷蒂夫的思維複製數據。問題是將自己的生死放到別人手裏,雷蒂夫實在沒有把握。他覺得哪怕隻有一線生機,都應該自己去爭取。
當汽車距離聯軍防區還有幾百米,已經隱隱可以看到用巴基管搭建的障礙的時候,雷蒂夫終於橫下心來,猛然把身體探出天窗大聲喊了起來:“我身上有炸彈,趕快叫拆彈專家來。”
負責守衛工作的士兵開始並沒有理解雷蒂夫的意思,直到他奮力撕開外衣,將厚重的特製炸彈背心露出來的時候他們才慌了手腳。
此時距離一個小時的預定時間還有二十七分鍾。
越野車終於在深入聯軍防區三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了,如果遵照瑪吉的命令,雷蒂夫應該盡力隱藏此次行動的目的,並強烈要求見落拓和諾曼,告訴他們自己有來自根目錄總部基地的絕密情報。
可此時聯軍已經在他身邊用排成一圈的防爆裝甲車搭建起了臨時的防爆廣場。雷蒂夫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幾個全副武裝的拆彈專家忙活了整整十分鍾。
此時距離炸彈預定爆炸時間隻有十幾分鍾了。
拆彈專家帶來了兩個令雷蒂夫絕望的消息。
第一,這是一種安裝了微型孔雀王朝係統的特殊炸彈背心,完全由“宓妃”設定隨機密碼,如果不能得到她的認可,最快也得用八萬三千多個小時才能破解,也就是說需要九年零六個月。這還是需要“蕭曠”全程參與,投入至少百分之三十計算能力的情況下。否則需要的時間會以十年為周期計算。
第二,炸彈背心裏用特殊係統並聯了數枚“五分子氮雷管”,這種俗稱為N5雷管的東西是目前除核武器外威力最大的爆炸物。按照如此當量計算,爆炸直徑應該在九十至一百一十公裏之間,正好是聯軍行營距離根目錄防區的距離。顯然,藥量是經過“宓妃”周密計算的。這一點瑪吉沒有對雷蒂夫說,他也不可能對他說。
也就是說,目前聯軍沒有能力解除這個炸彈背心,甚至不能阻止炸彈對自己造成的傷害。
當一個下級軍官把這個消息告訴雷蒂夫後,他終於明白了絕望的含義。此時整個聯軍行營都開始動員起來,大疏散立刻進行。而拆彈專家和軍官的撤離更讓雷蒂夫明白他被拋棄了。
賭博有輸有贏本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但輸掉性命可不是雷蒂夫能夠承受的事情。他聽著防爆車外喧囂的叫喊聲,不禁潸然淚下。
正在這個時候,防爆車圍成的環被打開了個缺口,幾個帶著大型裝備的軍醫匆忙走了進來,他們在雷蒂夫身邊支開設備。這是一種類似切割機的東西,接著有人迅速給雷蒂夫打了麻醉針。
雷蒂夫漸漸失去知覺,昏昏沉沉中,好像看見了金喚章。他穿著很整齊的根目錄製式軍裝,正用憂鬱的目光打量自己。
“你怎麽加入根目錄了?”雷蒂夫問道。
“不光是我,還有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彼得、傑瑞和尼古拉都一身戎裝地出現在雷蒂夫麵前。尼古拉端著簇新的電磁步槍,像自己經常對他那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中間出了叛徒,雷蒂夫,你要為我們找出這個人。”
“是誰?”雷蒂夫緊張地問道。
“我不知道,但他一定在我們中間。”尼古拉繼續說道,“沒有加入根目錄的人就是叛徒,是你嗎?”
“當然不是,我是你們最好的朋友。”雷蒂夫說。
“那很好,我們需要你的賭技,你知道這裏階層固化、壟斷企業橫行、權貴一手遮天,根本沒有我們上升的空間。我們必須靠賭博來改善生活。”金喚章說。
“對,雷蒂夫很強,我們賭一把吧?”彼得變魔術一樣取出一副撲克,背朝下丟給雷蒂夫兩張。
“從你開始,雷蒂夫。”傑瑞催促他。
“全押!”雷蒂夫把麵前的籌碼往前一推。
“你出老千嗎,雷蒂夫?”金喚章突然怒吼道。他脾氣很大,大到雷蒂夫印象中還沒有見過如此發火。他吃了一驚,嚅囁道:“我……我沒有啊。”
“你衣服裏藏了這麽多牌還說沒有?”彼得一把撕開雷蒂夫的外套,成堆的撲克牌落在地上。雷蒂夫正想站起身看個究竟,尼古拉的手槍已經頂在了他的腦袋上。
“你去死吧,出老千的家夥。”尼古拉叫道。一聲槍響,蕾蒂夫尖叫著、掙紮著睜開了雙眼。
原來是一場噩夢。
雷蒂夫躺在醫院的**,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用繃帶纏繞,身上七零八落地插滿了粗細不一的管子。床頭位置,一個巨大的全息屏幕投影在他身前,將血壓、脈搏、心跳、心電圖、腦波等情況非常直觀立體地呈現出來。
他知道自己沒有死,最起碼沒有被“五分子氮雷管”炸碎。至於是怎麽活下來的以及現在處於什麽地方,雷蒂夫一無所知。他感覺頭很重,昏昏沉沉中又睡了過去。這一次他沒再做夢,抑或做了他自己沒記住的夢,很自然地醒了過來。
身上的繃帶消失了,發現自己還平躺在**,胸口上還連接著一根電線,麵前的全息屏幕一如既往地亮著,不過之前所有的信息都不見了,隻留下一些雷蒂夫看不懂的外文數據。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一個溫柔的女聲突然在耳邊響起,把雷蒂夫嚇了一跳。他非常緩慢地抬起頭,看到一個還算漂亮的白人女醫生正在自己身前。
“這是哪兒?”
“紐約的國家康複中心。”
“紐約嗎?我們占領北美了?”雷蒂夫驚愕地問道。
“哦,不是,這是地下國際。從你做手術到現在才過去半年時間,我們的部隊推進還沒那麽快,不過多半個歐洲已經解放,我想美洲的總攻也快開始了。”
“原來是地下啊,那首爾怎麽樣了?”
“首爾?差不多快解放半年了。”
“人呢,瑪吉他們被抓了嗎?”
“誰是瑪吉?我隻知道在朝鮮半島的根目錄永生者全都死了。”
“我們的人呢?”
“有犧牲吧,我不是軍人,不能準確地答複你。”
就在這個時候,女醫生身上的通信器突然響了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我一會兒安排康複師給你訓練,你必須開始康複了,否則身體永遠不會聽你的指揮。”
“什麽意思?”
“換頭手術就是這樣,你還需要三至六個月的恢複。”
“換頭?難道我被換了頭?”
“對啊,我知道你的事。”女醫院聳了聳肩說,“你是個英雄,不僅救了我們的總理,還救了數十萬聯軍戰士。”
“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雷蒂夫猛然想起來自己在昏迷前被幾個醫生圍住,原來他們當時是把自己的頭切下來帶到地下的醫院去。這麽說當時那個氧氣瓶一樣的東西應該是速冷設備的氣體,譬如液氮之類。
就聽女醫生繼續說道:“地下國際能給予你的隻有換頭,這是最成熟先進的技術。”她說到這裏,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老朋友走了進來。
二
可能是雷蒂夫的清醒讓進屋的人吃了一驚,他猶豫了片刻,直到確認不是做夢才激動地衝上來,輕輕地扶住了雷蒂夫的肩頭:“你醒過來了,我們的英雄,我每天都在這個時候來看你。”
“謝謝你,諾曼。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看到來人是諾曼司令,雷蒂夫多少有些感慨,“我曾經真的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怎麽可能,你是我們整個地下世界的英雄,我們不會拋棄你。”諾曼向女醫生詢問了雷蒂夫的清醒時間、病情等情況後說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要馬上向總理匯報你的情況,你會得到最好的治療。”
雷蒂夫雖然有很多話想和諾曼說,可身體的疲倦還是讓他有些力不從心,甚至在諾曼還未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沉沉睡去。後來幾天他雖然每天都會清醒一陣,但恢複期間睡眠仍然占用了大量時間。直到幾個月後身體變得愈發輕快的時候,清醒的時間才開始逐漸延長。此時除了諾曼以外每天都會有很多人來看望雷蒂夫,但他都感到很陌生。
八個月後,在兩位專家的精心治療下,雷蒂夫已基本恢複如初。雖然每天都要服用一種抗排異的藥物,但總體來說他對新身體非常滿意。這是一具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克隆體,健康且有活力。
“雷蒂夫少校,您今天感覺怎麽樣?是否願意和我出去走走?有個大人物想和你見見麵。”諾曼司令一如往昔一般很小心地問他。雷蒂夫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因為諾曼司令不可能有這種耐心堅持大半年天天來看自己。
這個人一定是總理閣下吧?他感謝自己救了他的性命而關懷備至也算說得過去。雷蒂夫接受了諾曼的邀請,事實上他也沒有別的選擇。清醒以來,雷蒂夫第一次走出了醫院,也第一次見到了美麗的地下城市。
如果沒人告訴蕾蒂夫,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是在地下。他抬起頭能看到明媚的陽光,閉上眼能感受到徐徐吹過的微風,甚至連路邊的花香都和地上世界相仿。難道這真是地下?坐在飛馳的豪華汽車裏,雷蒂夫看到街上到處都貼著一個東方男人的畫像,他目光堅定且柔和,帶給雷蒂夫一種信心和力量。
“這就是北亞的總理落拓閣下,現在還是‘地上地下聯合部隊’的總指揮。”看到雷蒂夫注意到街上的招貼畫,諾曼不失時機地給他做著介紹,“去年十月那次爆炸中我們失去了很多優秀的戰士,但總理卻沒受到傷害。這都是你的功勞,也是我們能夠繼續作戰的保證。”
看得出落拓對雷蒂夫的相救非常感激,甚至派出諾曼這樣高級別的官員全程陪同。雷蒂夫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沒有過多解釋什麽。
汽車在一座平淡無奇的白色大樓前停住了,幾個身著外骨骼裝備的士兵檢查了電子證件後放他們過去,繼而一直經過了三次這樣的哨卡後諾曼才告訴雷蒂夫,這就是大人物辦公的地方,說話一定要小心。
“這裏就是作戰大本營?”穿過靜寂的走廊時,雷蒂夫好奇地問道。可諾曼卻突然間變得沉默無比,再不像剛才那樣健談。他友好地點了點頭,卻沒有回答雷蒂夫的問話。
一扇厚重的大門被推開了,雷蒂夫看到巨大的辦公桌後坐著個五十多歲的東方男人,他梳著整齊的平頭,戴著非常漂亮的無框數字眼鏡,給人一種難以描述的親切與儒雅。
“見到你很高興,弗朗西斯•弗蘭克先生。”男人微笑著站起身和雷蒂夫握手,並且非常有力地拉他在身邊的沙發上坐下,“我叫劉棣輝,是落拓總理的幕僚長。在此我謹代表北亞政府歡迎你來國會大廈做客,這裏也是我和總理、總統的辦公地點。”他停頓了一秒鍾,輕輕地喘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非常感謝你在去年十月所做的犧牲和決定,這也是我們國家甚至地下世界得以保持穩定和繼續進行解放地上戰爭的基礎。”
“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雷蒂夫低下頭客氣地回道。他覺得劉棣輝是位非常和藹的官員,與他之前想象中的地下世界高官完全不同。就見劉棣輝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你是個英勇的戰士,不知道恢複得如何?換首療法是地下世界最尖端的技術,隻有北亞等少數國家才能做到。”
“很好,我感覺這個身體就像是我自己的一樣。”雷蒂夫說著輕揮右拳比畫了一下,“隻是我以前是個左撇子,現在成了右撇子。”
劉棣輝很開心地笑了,雷蒂夫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他的眼睛:“會習慣的。你這樣健康我非常開心,這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好。”
不知什麽時候諾曼已經悄悄退出去了,偌大的辦公室裏隻剩下他們兩個。劉棣輝用充滿磁性的聲音問道:“以後有什麽打算沒有?”
“哦,這個……”說實話雷蒂夫似乎還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很尷尬地猶豫了一下,“我還沒怎麽想好。”聽他這麽說,劉棣輝臉上沒有任何不快,又是非常友善地笑了笑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都幫你想好了,你願不願意聽一聽?”
劉棣輝的聲音不高,說話的時候非常小心,好像與他對話的不是初愈的雷蒂夫,而是總理落拓一樣。從小到大都沒有人和雷蒂夫這樣說話,從沒有人顯得如此重視雷蒂夫。
一瞬間,雷蒂夫竟有種莫名其妙的感動,他此時方認識到原來被人重視是這樣一種感覺。他不假思索地重重點了點頭,說道:“我願意聽。”
“好,既然你願意咱們就聊聊。”劉棣輝顯得還是那樣誠懇與認真,“我知道你之前在多倫多保留地工作過,所以我想讓你留在地下世界一段時間幫幫我,因為我們馬上就要對北美洲展開全麵總攻。”
“這——”聽說要自己留下來幫助他工作,雷蒂夫就感覺到了麻煩,因為他根本沒有保留地工作的經驗,冒名頂替的他要是真被人發現是假的可麻煩了。
誰知道他這一猶豫卻被劉棣輝誤解了,以為他擔心自己的待遇問題:“你就在我這兒幹吧,做幕僚長助理,我不會虧待你的。”劉棣輝誠意滿滿,甚至讓雷蒂夫有些不忍拒絕,他嚅囁半晌才勉強點了點頭:“好吧。”
“很好,那你回去休息,過幾天我們再談工作的事,我會盡快給你安排秘書,由他來負責你的工作事宜。”劉棣輝又和雷蒂夫客氣了幾句才通過終端通知諾曼送雷蒂夫回去。
一星期之後,雷蒂夫正式進入北亞國會大廈,就任幕僚長助理工作。在此之前一周,諾曼很認真地給他介紹了地下世界的情況,還貼心地為他安排了公寓。而在國會大廈自己的辦公室裏,雷蒂夫還有一個叫派克的年輕秘書打理一切。
工作很輕鬆,隻是簽名看文件的雷蒂夫開始結識一些中低級別的官員,並與他們稱兄道弟。隻是總理、總統和幕僚長劉棣輝還是沒見到。
一個月後,派克突然告訴雷蒂夫幕僚長劉棣輝今天晚上想和他吃頓便飯,問他有沒有空。雷蒂夫此時雖然對劉棣輝尊重到極致的待遇有了些免疫,但對方如此客氣還是讓他覺得受寵若驚,忙點頭應允。
飯局地點是國會大廈餐廳的一個隱秘包間裏,隻有雷蒂夫和劉棣輝兩個人。一進屋雷蒂夫就看到滿桌的菜肴都是自己喜歡的墨西哥風味,甚至連酒水都是他最鍾情的寶石特基拉酒。
“一直很想和你吃頓飯,就是沒時間。”劉棣輝感歎道,“正好今天有空,就想和你聊聊。”他邊說邊拉開椅子,給雷蒂夫倒了杯酒:“工作怎麽樣?”
“很好,就是沒什麽大事。”雷蒂夫畢恭畢敬地說。
“會有累的時候,你別急。”劉棣輝邊說邊示意雷蒂夫吃東西,然後說道,“弗蘭克,你對多倫多附近的根目錄警備部隊了解多少?”
“我——”雷蒂夫一驚,險些將叉子掉到桌上,“我不是很了解。”
“哦。”劉棣輝輕輕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北美地區的情況呢?根目錄有多少部隊,裝備和具體的戰鬥力如何?”
“我不太清楚。”雷蒂夫低下頭,如實說道。
“這樣啊。”劉棣輝沉默片刻,悠悠歎了口氣,“總理閣下即將組織對北美地區的全麵攻勢。這次將是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鬥,要投入九個戰區共六萬部隊和兩萬數字戰士。前幾天他在作戰會議上說起你來,還以為你能多少提供些信息呢,沒想到……”
劉棣輝沒有說下去,可遺憾溢於言表,更讓雷蒂夫有些無地自容,他自愧有些對不住這段時間以來的優厚待遇。正在這時候,劉棣輝話鋒一轉,說道:“你是我最看好的手下,我一直覺得以你的能力不能久囿於此地,那才是埋沒人才。總理這個人有時候也過於急躁,這戰事如果能再推後一個月就好了。”
“那為什麽不推後一點兒呢?”
“輿論壓力太大,我們已經休整兩周了。如果沒有勝利的消息國會的反戰勢力就會反彈,到時候如果預算通不過可麻煩了,戰爭有可能被推遲或取消。”
“這麽嚴重?”
“是啊,所以總理也發愁。我作為幕僚長理應為他分憂,所以之前也做了些工作。其實我們救活你也不僅僅是因為你救了他,更重要的考慮我猜測是你在根目錄工作的背景。”
“這樣?”
“對,我們有個打入敵後的方案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你的出現也許真的給了他希望。”
雷蒂夫心頭猛然一驚,不知劉棣輝所指何意,就聽他繼續說道:“你是我提拔的,如果你在總理麵前出了醜我也沒什麽麵子。這樣吧,我有份絕密資料,是在首爾戰事以前就通過內線了解的,就是為了應付不時之需,你先拿去背熟,然後提供給總理。”
“這樣好嗎?”雷蒂夫還沒聽太明白,隻知道劉棣輝要幫助自己。就見劉棣輝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總理其實和我一樣,是很看好你的。你提供這份軍事情報給他,是對我們進攻北美最大的幫助。”
“那太好了,我實在太感謝幕僚長了。”雷蒂夫激動地說。
“先不要謝,我們既然投緣就別說這個。另外還得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如果你真的提供了這份情報的話總理很有可能讓你去打入敵後,在保留地做我們的內應。”
“內應?”
“對,不過我會提供一份假的情報給你,你想辦法交到根目錄北美駐地的地區統治者手中,到戰爭打響以後我們的勝算就大多了。”說到這裏劉棣輝突然嚴肅起來,放下餐具認真地打量著雷蒂夫,然後繼續說道,“雖然我們有完整的撤退計劃和接應人員,但這個方案仍非常危險,你隨時都可能失去生命。另外我們會給你化裝,但不能保證不被認識你的人認出來,尤其是你在首爾根目錄駐地出現過。”
雷蒂夫看著劉棣輝,未發一語。
“如果你不願意就告訴我,絕不勉強你。但如果你願意,那就是北亞最偉大的間諜和英雄,我將任命你為國防部情報中心署副署長。”
這是另外一個賭局,也是雷蒂夫人生中麵臨的最大一個。
雷蒂夫點了點頭,已經聽明白了劉棣輝的意思,說道:“我願意擔任這個國防部情報中心署的副署長。”
三
雷蒂夫講到這裏突然住口不語,用疑惑的目光望著落拓,然後很恭順地問道:“總理閣下,您為什麽不吃呢?這可是最好粵菜大廚的作品。”
“謝謝,我不是很餓。”落拓拿起筷子,望著滿桌珍饈良久,重重地歎了口氣後又將筷子放下,說,“這麽說,你提供給我的那份‘關於美洲根目錄警備部隊情況’的情報是幕僚長交給你的?”
“是的。”雷蒂夫理解落拓此時的心情,所以並未詳加解釋。落拓頷首不語,半晌問道:“那你交給布萊恩的情報呢,是什麽內容?”
“布萊恩問了地下聯軍的布防、計劃進攻時間和主攻方向以及戰略戰術等信息,我都是口頭答複的。”
“幕僚長要求你背會的?”落拓從始至終都沒在雷蒂夫麵前提劉棣輝的名字。雷蒂夫沒有否認,說道:“是的,總理閣下,但我直到戰爭結束前都不知道我提供的信息竟然是正確的。我始終不理解幕僚長為什麽要讓我將你的進攻計劃提前告知布萊恩等北美根目錄高層。事實上他們也做了兩手準備,否則那場戰爭對你來說可能更加慘烈。”
“那不是戰爭,簡直是屠殺。”落拓冷冷地說道,“三萬聯軍主攻部隊幾乎被殺戮殆盡,甚至超過了核武器使用的效果。”他似乎心有餘悸,目光中隱隱透露著驚恐。
“雙方都有核武器的時候反而沒有使用的必要,因為我們的目標是打敗敵人而不是毀滅地球。”雷蒂夫說道,“這是一場決定根目錄生死的常規戰爭,正是由於這次勝利,澳洲根目錄總部基地有了充足的時間備戰布防,做了最大規模的戰爭總動員。”
“根目錄遲早要完蛋,我猜幕僚長他們開始就看清了這個形勢。所以這些人擔心的是我不斷高漲的人氣威脅到他們自身的地位。如果照這樣下去打勝仗之後我完全能鞏固自身的位置,那樣想取代我就難了。”落拓悠悠地說。
“你覺得正是這個原因幕僚長他們才要我提供假情報給你?”雷蒂夫問。
“是的,沒有別的原因。其實開戰之前國會通過‘戰爭期間責任追究製度’的時候我就應對此有所警覺。”落拓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這也是雷蒂夫和他坐下吃飯以來第一次喝水,“我太大意了,沒有在政府內部培養自己的親信,甚至一度將幕僚長他們看作我自己的人。你不知道,那時候我的人氣非常高,甚至在網絡上的民意調查中我超過了北亞曆史上任何一個總理。”
“人總有大意的時候,正所謂‘大意失荊州’吧?這個典故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雷蒂夫勸慰道。
“我太想當王玄策了,卻忽視了很多東西。強尼在獄中和我說過,如果一個人不能正視自己的缺點和身邊的威脅,那麽他離滅亡也不會太久。”
“王玄策的結局也不太好。”
“哦?”看樣子落拓並不太清楚王玄策詳細的故事。雷蒂夫遂說道:“王玄策受唐太宗之命,作為副使覲見印度的戒日王以求兩國通好。他們卻不知道戒日王雖然控製北印度,但是該國的結構卻是封建城邦製,有三十多個藩國,類似春秋時的周天子,與大唐截然不同。”
“這又怎麽樣?”
“當時正遇戒日王病逝,藩王阿羅那順篡位,各邦獨立。阿羅那順將王玄策囚禁。後來王玄策冒險逃出,見鬆讚幹布,借吐蕃及屬國泥婆羅軍馬八千再入天竺,殺敗阿羅那順,攻下都城根瑙傑,取得一人戰一國的佳績。是不是這樣?”雷蒂夫麵帶微笑地問道。
“沒錯。”
“其實王玄策打下的僅是根瑙傑城一邦,遠非一人戰一國傳說的那麽神奇。後來王玄策勝利回國,並帶回了一個名叫那羅邇娑婆的和尚。這個和尚號稱二百餘歲,有神藥可延年益壽。所以王玄策將他獻給了唐太宗,誰知導致了太宗誤食丹藥而死。王玄策險些被降罪,曾入獄良久。多虧與其交好的多位朝中重臣力保,才免職回家鬱鬱而終。總理閣下認為他的結局很好嗎?”
“他沒有被判死刑?”
“你也沒有,劉棣輝總理為你頒發了特別赦免令。”
“值得我輩崇敬的是王玄策過人的膽識與一人滅一國的豪氣。”落拓道,“另外我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說自己文化水平不高,真想不到還如此了解曆史。”
“實不相瞞,這是見總理閣下之前才知道的。”雷蒂夫笑了笑,拿起筷子給落拓夾了根海參。落拓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始吃東西了:“我不是總理了,你也不用這麽稱呼我。”他想了想,又道:“說點兒輕鬆的吧,我很想知道你在紐約保留地的事情。”
“其實沒什麽值得炫耀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蕭曠’利用當時掌握的各項情報精密計算的結果。幕僚長在保留地本身就有自己的情報機構,甚至在根目錄總部還有內線,所以我能完成任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幕僚長在根目錄基地還有內線?”
“是的。”雷蒂夫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對落拓非常信任地和盤托出,“她叫安瀾,是根目錄執行主席斯威夫特的秘書。她很早就結識了幕僚長,希望能在戰後得到赦免。”
“是這樣啊,你知道嗎?有時候勝利與榮耀會迷失人的眼睛,使人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落拓感歎道。就在這時候,餐廳的門開了,一個穿著聯軍軍官服的男人走了進來,卻是諾曼司令。
“諾曼你來晚了,是不是罰一杯酒?”見到之前的下屬,落拓竭力用輕鬆的口吻說道。誰知道諾曼沒有理會落拓,反而在雷蒂夫麵前駐足,低聲道:“將軍,時間到了。”
雷蒂夫點了點頭,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然後從諾曼手中接過一張紙對落拓說道:“這頓飯是您作為前總理身份的最後一餐。”
“什麽意思?”落拓問道。
“我之前和總理閣下介紹過現在的情況,我們已經解放了除澳洲以外的所有地區,並銷毀了關於‘宓妃’和孔雀王朝的一切資料。那些根目錄的永生者,有一部分被劉棣輝總理赦免,其餘都已處決。他們之前海量的克隆肉體、器官以及複製好的思維備份被悉數銷毀。”
落拓靜靜地聽著,好像感覺到了一絲異常,臉色變得晦暗起來。雷蒂夫則繼續說道:“不過我們在整理莫斯科數據備份中心的思維備份數據時,發現了一份單獨拷貝的獨立數據。通常這裏儲存的都是思維備份,與其他數據中心的數據對應才對。可這份思維數據隻有一份,在已解放的十六個數據中心中都沒有,這也是相當奇怪的一件事情。由於隻有編號,我們對這份單獨拷貝的獨立數據與數字目錄進行了對比,發現他的主人竟然是您。”
“是我?”落拓吃驚不小,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我可不是根目錄的成員。”
“是的,您不是。所以我才奇怪。”
“難道是……”落拓忽然想到了什麽,猶豫道,“我想起來了,珍妮為我做過一次思維複製。”
“沒錯,就是那次。為了弄明白這件事我們詢問了很多根目錄的成員,後來在裏約的監獄中找到個奄奄一息的囚犯,他曾經擔任過根目錄顧問促進會主任,這事他不僅知情,還是他親自安排了對您進行思維備份。”
“韓蕊曾經帶我看過的全息錄影中有這段內容,不過那還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由於劉棣輝總理曾經答應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處決您,所以他決定將您進行思維重塑,這樣就等於您回到了剛來地球的時候。這樣還方便深入展開之後與火星的聯絡工作。”
“不……你們不能這麽做。”落拓驚愕地猛然站了起來,“你們不能消除我的記憶,我是前任北亞總理,受法律保護——”他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甚至還試圖離開餐廳。
諾曼從口袋中掏出電磁手槍,默默地頂在了落拓的額頭。雷蒂夫來回踱著步子,斜睨他幾眼,冷哼了兩聲,說道:“你覺得我剛才為什麽和你說了那麽多事情,難道你知道了這些秘密還想離開?”他說著話又將麵孔貼近落拓,一字一頓地道:“這就是特別赦免令的真正內容!”他說完一揮手,外麵立即衝進來幾個早已待命的士兵,凶狠地將落拓架起來向外麵拖去……